番一
*
五月中旬, 天气渐渐转热。
疗养院提前步入夏天，四处都开了恒温空调，天亮的越来越早, 远方才『露』出鱼肚白，叶珏便从梦魇中惊醒。
他瞳孔微微涣散, 眼睫被汗水濡湿，又细又长，『潮』湿的黑发黏在脸侧, 唇『色』越发苍白。
梦境的景象尚未消退, 裴珩躺在病床上, 心跳记录仪逐渐归零, 周围是一片哭喊声，他手脚凉的彻底，僵在原地，像一个无法融入的旁观者, 陷入一团沼泽地, 动弹不得。
剧烈的恐慌和绝望袭上心，梦境中的他恍恍惚惚，终于靠零星一点理智, 醒了过来。
……好在只是一场梦。
病房很静，墙上的钟表堪堪指向六, 能听见空气净器运作的杂音。
叶珏赤脚下床, 走廊上静谧无声，他推开隔壁病房的门, 轻手轻脚的进去。
偌大的病房光线昏暗，熹微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入，能看见床柜上盛开的百合花, 光点明灭不定，随中央空调吹出的冷气，上下起伏。
他目光没有落，犹豫两秒，不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很快，病床上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因为刚睡醒，带些不甚明显的倦和沙哑：“……叶子？”
叶珏子一定。
裴珩已半撑起，他掀开被子，眼睑微阖，苍白修长的大手拍了拍旁的床位，很自然的唤道：“过来睡。”
叶珏在原地踌躇两秒，动作慢吞吞的，像某种竖耳朵的动，柔软的黑发于耳边翘起一坨，形状诡异，又有些可爱。
他钻进裴珩的被子，闻到了裴珩上特有的『药』香。
裴珩帮他盖好被子，大手轻轻拍他的后背，“又做噩梦了？”
他闷闷的“嗯”了声。
裴珩笑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睁眼，宽大的病服衣领下滑，『露』出瘦削苍白的锁骨。他姿态慵懒又随和，周围气氛太好，像在温暖安的巢『穴』，叶珏仍在激烈跳动的心脏渐渐缓和下来，困重新上涌。
临睡前，裴珩的大掌仍在不轻不重的拍他的后背，他不不觉彻底放松了神，『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混沌间，听到裴珩在他耳边说：“别怕。”
……
再次有印象，应该是早上七点多。
旁的人起了床，动作轻微，怕惊扰了他，起前还抚了抚他的后背，力道很温柔，动作间有几分疼爱。
像早已成熟的兄长对待尚不事的幼弟。
记忆碎片朦胧浮现，他忽然想到很小的时候，冬天天冷，他会偷偷跑进纪家，窝在纪珩的被子睡觉。
时家家户户都烧煤炉，天还没亮，小纪珩就会起床洗脸刷牙，然后绷张小脸，将他冰冷的衣服放在煤炉附近烤热，然后再叫醒他，帮他穿好衣服，牵睡眼惺忪的他去上学。
纪珩走了以后，他再没有享受过种宠爱。
后来的每个冬天，他都独自一人，学会在每晚睡觉前提前将衣服放在煤炉附近烤热，笨拙又难过的长大。
时隔数年，在样一个稀松平常的早晨，他终于清晰地认识到，裴珩回来了。
他的哥哥再次回到他边了。
被子蠕动两下，他把埋进被窝，借翻的动作，蹭掉眼角的水迹。
近处似乎响起了管家的声音，老人声音压得很低：“……少爷，叶少爷怎么在？”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逐渐靠近，裴珩坐到了床边，温热修长的手指撩起他的额发，指腹轻轻蹭掉他眼睫上沾的水汽，声音含笑，有些无奈：“他昨晚做噩梦了。”
管家：“……噩梦？”
“嗯，”裴珩笑，“睡不好就道来找哥哥了。”
声音揶揄的味，让管家不由的笑出声来。
叶珏识模糊，潜识道他们在说自己，偏偏又醒不过来，蹭蹭抚在脸颊上的大手，他乖巧的抱被子，睡得更深更沉。
天光大亮。
遮光窗帘隔绝出不受打扰的独立空间。
裴珩眼笑愈浓，温热的指腹贴了贴叶珏水迹未干的眼角，他低不可闻的喃喃：“……小哭包。”
见面以来，叶珏已不是第一次哭跑来和他睡了。
好像还把他当做当年个可以随依靠的哥哥纪珩，而不是现在个对他心怀妄念的裴珩。
他心有些好笑，却又陪在叶珏边良久，直到看他呼吸匀长，真正陷入了熟睡，才起，眼神示管家一起离开。
病房门一，他面上隐隐轻松的神情便顿时散去：“解决好了？”
管家恭答：“是，大少二少动了部人脉来找您的消息，但都被我们的人挡住了。”
裴家三年前大换血，彼时一直不争不抢、在裴家份地位尴尬的裴珩一举上位，以雷霆手段处置了裴家老大和老二，更是架空了裴父，将整个裴家握在手中。
他心『性』狠戾，一出手便直击要害，以自断臂膀的方式砍断了裴家的灰『色』产业链，将裴家一分为二，带真正对他忠心不二的下属回国，于国内重新筹谋。
是直到时，裴父才真正看清了边狼。
裴父被气到住院，裴母哭哀求裴珩放过裴父一马。
个一生都被爱情圈养的女人无疑是可悲的，年少时为了能和裴父在一起，她可以将纪珩丢到老家几年不闻不问，直到裴家老大老二堪堪承认她为母亲后，她才敢在裴父的默许下，接裴珩回家。
中年时为了平衡裴家三子的系，又总在私下告诫裴珩不要争抢，彼时裴珩站在客厅，看眼前泣不成声的亲生母亲，心却生不起半点涟漪。
他的母亲为了爱情甘愿当金丝雀，以为他会愿为了短暂的和睦放弃自我，可在被强制接回裴家天起，他便厌恶极了个地方。
时他无法反抗权势滔天的裴父，但年已过，再没有力能够束缚他、制约他。
更遑论两个已被养废了的败家之犬。
“看好他们，”他神『色』冷淡，“我不想在国内看见他们的踪迹。”
管家神『色』一凛，心他的思是让两人永远回不了国，“是！”
气氛再次静了下来。
电梯口已等候有三医生，他们手各拿一张单子，目光落在裴珩的双腿，眼中难掩惊讶。
裴珩缓缓走来，步伐不快不慢，腿部神传来针刺般的痛，短时间的运动已让他感受到不适，汗水渐渐浮起，他眼睛越发漆黑深邃，脸『色』虽苍白，神情却始终是淡然的。
“裴先生，”年近半百的医生推推眼镜，盯他的双腿，严肃道：“我看了你的复健时长，按照你现在的速度，今年年底你体的各项数据就能恢复正常，欲速则不达，还希望你好好考虑。”
另两位医生对视一眼，没说话，持的是默认的态度。
裴珩微微摇：“太久了。”
几位医生一愣，要道以裴珩现在的情况，年底就能彻底恢复健康，已是令人望尘莫及的速度，怎么在他口中还嫌弃起来了？
哦，不对，隔壁还有个医学奇迹，叶珏，才复健一个月就彻底好了，种人天赋异禀，跟他攀比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资质最老的医生沉默两秒，问：“你觉得时间太长了？我有数据，昏『迷』半年清醒过来的患者想要恢复健康还需要半年的时间，裴先生你一昏『迷』就昏『迷』了两年，恕我们直言，个速度已是常人不可能达到的……”
“我并不是质疑诸位的能力，”裴珩温和的打断老医生的话，他侧过，不疾不徐的走向复健室，面上看不出一点吃力：“只是今年下半年我要陪读。”
“我相信以各位的能力，一定能让我在下半年开学前恢复正常，对吗？”
没人有说话，大家不约而同的保持沉默。
复健室的门被管家徐徐推开，面配备了连夜从德国拉来的高端复健仪器。
冰冷无机质的机器反『射』出银『色』光芒，裴珩走了进去，神态从容，话语中却是让人不敢质疑的笃定与魄力。
“开始吧。”
*
早上九点，叶珏回笼觉睡醒。
他回到七楼自己的病房，叶礼等人已在屋等了。
“回来了，”叶礼心情复杂，竭力压下大白菜被猪拱了的心痛，强笑说：“刚才护士来送水了，今天天好，吃完可以下去散散步。”
病房开窗通风，空气清新。
灼热的太阳高悬，疗养院内大树郁郁葱葱，夏天已来了，隐隐能听见几声蝉鸣。
今天叶母和叶礼来，主要是为了叶珏复学的事。
“你们学校教务处主任给我打电话，问你现在情况怎么样，几年你的学籍都在学校保存，只要想回去，下半年就能入学。”叶礼削苹道。
叶母有些忧心：“叶子，你的体虽然好得差不多了，但还是得养养，不如再养一年，明年再读是一样。”
叶礼不太赞同，他是男人，思考方式和叶母不一样，只觉得叶珏既然体好了，就不能辜负光阴，应该在最合适的年纪做应该做的事。
叶珏已错过了三年时光，当年和他同年级的同学们已步入社会，各奔东西，有的甚至已成家立业，他的时间被定格在三年前，现在静止的时间终于被打破，他应该随势而变。
更何况叶珏边还围一个虎视眈眈的裴珩！真要是一年什么不干……
直男叶礼皮有点发麻，感觉如叶珏是个妹妹，明天他说不定就可以喝侄子满月酒了。
念书！
必须念书！
一定得找点事干！
他心中百转千回，到底没有说出口，只是削完苹递给叶珏，说：“是我和妈的建议，上不上学还是看你自己，我们听你的。”
叶珏接过苹，咬了口，含糊的说：“……我想想吧。”
肯考虑就是好的。
叶礼微松一口气，看看时间，他提起包往走：“我上午有个会要开，先走了。”
叶母追起：“雅雅今天上午要打疫苗。”
叶礼一愣，“书荷呢？”
“书荷今天上午临时开会，刚给我打的电话。”
见两人沉默，叶珏适时的开口道：“妈，你带雅雅去打疫苗吧。”
叶母迟疑地看他：“可是……”
叶珏道她在担心什么，自从道裴珩就在三楼休养后，叶家每天必定有一个人来守他的病房，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家长在侧，叶珏莫心虚，不敢常往裴珩跑。
叶家人心痛于白菜被拱了，对裴珩多少有点见，但两年前裴珩的所作所为又被他们看在眼，可以说如不是裴珩，当年大『乱』的叶家根本不可能么快稳定下来，叶珏不可能受到如此精心的照护。
众人心矛盾，最后虽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行动上还有些护短，把叶珏看的严严，生怕一个眨眼他就被拐没影了。
今天倒是不巧，叶礼考虑两秒，停顿的瞬间，发现叶珏悄悄瞥过来好几眼，他在心叹气，冲叶母点点：“妈，就麻烦你了。”
叶母：“诶？……嗯，好，我现在回去拿雅雅的疫苗本。”
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离开了病房，叶珏老老的坐在病床上，在叶礼看来时，冲他笑的很乖。
叶礼：“……”
叶礼心痛：“我下班就来看你！”
所以给我老点！
他们走后，病房重新陷入寂静。
叶珏三下五除二啃完苹，跳下床，直奔三楼。
三楼的走廊已没了些保镖，显得空旷许多，走廊一侧的落地窗干净明亮，能俯瞰整座疗养院。
叶珏步伐很轻，走到裴珩的病房前，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屋很暗。
窗帘没有拉开，黯淡的光线斜斜洒到床上，照出一片隆起。
空调吹冷气，气温有些低。
床上的男人微阖眸，他应该刚洗完澡，上穿浴袍，『潮』湿的黑发垂在眼前，遮住了深邃幽黑的眸光。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神态慵懒，流『露』出些运动过后的倦怠，坐在浮动变换的光影中，形苍□□瘦，五官被勾勒的越发神秘俊美，如一脾『性』温和的野兽。
“过来。”裴珩笑拍拍边的床位。
叶珏心跳的有些快，动作却很熟练地爬上床，还没躺好，就被裴珩带到了上，他趴在裴珩胸前，感受到男人温凉的皮肤，慌了慌：“不能压！”
裴珩的体还在复健，不能承受更多的负担。
感受出他的惊慌，裴珩轻轻拍抚他的后背，大掌修长、宽大，极具有安感。
“没事。”
叶珏于是不动了，静了几秒，他悄悄将体的重心往另一侧偏了偏。
裴珩似有所感，嘴唇勾了勾。
“怎么过来了？”他温声问叶珏。
看来叶礼忌惮他件事，裴珩心清楚。
叶珏有些不好思，“大哥去上班了，我妈带雅雅去打疫苗了。”
裴珩笑了下，手指『插』入他的发间，温柔的撩起他的发丝，“无聊了？”
“没有，我妈他们刚才来问我要不要下半年复学。”
裴珩道：“下半年的话，应该来得及。”
叶珏没听到他的话，还在自言自语：“下半年会不会太快了，其我的体还有点不舒服，等明年是……嗯？”
他一惊，抬起，细长的眼睛睁的微圆，“什么来得及？”
裴珩说：“陪你上学，应该来得及。”
猜测变为现，叶珏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他大脑空白一瞬，下识坐直体，扭盯裴珩的腿，甚至伸手『摸』了『摸』，“你的腿好了？”
入手的皮肤温凉，能清楚地感受到肌肉起伏。
没有回应。
光线太暗，叶珏凑近了点，又『摸』『摸』裴珩的膝盖，当初他复健的时候，就是膝盖最疼，“疼不疼？不要『操』之过急，慢慢来，我明年再上学是一样。”
还是没有回应。
叶珏终于察觉点不对劲，他迟钝的回过，对上了一双半眯、幽深难辨的凤眸，裴珩手臂伸长，缠上他的手，不紧不慢的与他指相扣，嗓音轻轻哑哑，问他：“还想『摸』哪？”
叶珏耳朵瞬间变热，脖颈连接脸颊的都变得通红。
指尖被捏了捏，力道把握的极好，含些味深长的狎/昵味道。
叶珏被拽了过去，重新趴到裴珩怀，抚在后背上的大掌锢他的腰，裴珩低声问他：“叶同学，陪读有没有报酬？”
叶珏闷闷的：“你的腿还没好，明年再陪读。”
裴珩眯起了眼，掌心滚烫，温度透过轻薄的病服，传到他上。
他道是裴珩情/动时的表现，他上会很热，汗很热，哪都很热，亲的人昏昏沉沉，如同置高温房。
“亲一口就好了，”裴珩在他耳边说，嗓音温沉含笑，鼻尖若有若无的蹭他的耳垂：“宝宝，亲一口。”
叶珏手指指节顿时泛起耻的红，手足无措的喃喃：“……哥，不要『乱』叫。”
他下识觉得个称呼能救自己一次，最终却是被强硬又不失温柔的捏起下颌，压在怀亲了很久。
生理反应控制不住，他有点想掉眼泪了。
虚幻世界的裴珩青涩沉敛，偶尔很好糊弄，掉两滴眼泪就能让他偃旗息鼓，甚至会轻轻的对他道歉。
但是成熟体裴珩就不好糊弄了，岁月赋予他沉淀下的雍容与沉稳，即便他掉了眼泪，男人能慢条斯理的『舔』去他的眼泪，在他耳边笑道歉，一边温柔低沉的叫他宝宝，一边让他张嘴。
强势的不容拒绝，甚至对他的每一个反应都了如指掌，深深地道他的承受底线在哪，在个限度之上，尽情的掌控他的一切。
死之前才虚岁二岁的纯情宝宝叶珏完遭不住种对待，而且虚幻世界不论是纪翊还是裴珩，都跟他差不多纯情，再天赋异禀，会流『露』出几分生疏，但个裴珩——
他满级啊qaq！
一上午时间就么慢慢消磨度过，叶珏中午没吃口味重的饭菜，恹恹的垂眼皮，舌尖又疼又肿，病服换了一，宽宽松松的套在上，一看就道是裴珩的。
中午睡觉，他难受的睡不，裴珩给他换了『药』，又从隔壁休闲房端了盘樱桃来，樱桃表皮涂了能增加甜味的『奶』油，一口一个，汁水甜腻充足。
叶珏想回楼下自己睡觉了，裴珩笑将他拖回来，拉上卧室的帘子，眼睛在漆黑的室内显得很亮，深邃又温情，“睡一会儿就好了。”
室内空调有些失温，温度变得很高，热的叶珏心烦『乱』，他脸颊浮起些细密的汗，扯裴珩的发，蹙眉问他：“……你还不睡吗？”
裴珩看叠樱桃，拿起一颗，含在嘴。
“嗯，吃完就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