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平间接回陈今来的遗体之后,一群人直愣愣地站着,谁都没有说话。
事情太突然了,突然到所有人都没有准备,甚至连一声告别都没有。
连哭都忘记了。
十几分钟前,四个老人还在办公室乐呵呵地闲聊;湘湘还在学校食堂里打着饭;顾易安正洗着手准备把牛腩倒进锅里;其它人顾黎、乐乐、惜墨等在外地的人还对此事一无所知。
负责送遗体去殡仪馆的车已经开到了医院门口,顾易安仍然直愣愣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以前在医院见过这样的情形:一个年轻的人去世,床前瞬间围上来一堆亲人哭得昏天暗地。
到了陈今来这儿,顾易安却什么都不知道了。她摸了摸眼睛,一滴泪都没有。
湘湘扑过来哭着摇了摇她的胳膊:
“姐,你再过去看看我哥吧!我害怕!我不敢过去!”
湘湘这一声像是给所有人打开了开关。
那一刻,陈妈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叫,直接昏死过去。顾爸顾妈哭着扑到陈妈身前,陈爸摇晃着手颤颤地喊着“医生快来!”
顾易安此时才感觉到心里有一股什么感受,慢慢回来了一点。仿佛刚刚她一直在神游,落不了地。
走到陈今来身边,一手掀开他脸上的白布。
依旧是那双眉眼,那个轮廓,那个早上还活蹦乱跳的陈今来。
很安详,像睡着了一样。
负责开车的司机下意识地上前劝了一句,然后小声提醒顾易安,该出发了。
此时,顾易安心里突然冒出来很多个念头:
他只是睡着了,脸上看上去甚至还有一丝余温,会不会是搞错了?
能不能,把他带回家先放起来再说?
……
然而,这些也只是念头而已。
接下来的事情,顾易安已经忘记都在做什么了,只记得一直有人在哭,一直有人走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说些什么,但那些声音都好像是千里之外的盲音,好像跟她毫无关系。
好不容易捱到所有的事情处理完,她回到了自己的家。
猛然间长出了一口气,但又有一股莫名攒动的情绪迅速填满了她的躯体。
该干些什么呢?
走到阳台,陈今来的皮鞋还晾在那上头,是他第二天要穿的。
走到厨房,牛腩在水里都快泡烂了。
走到卧室,小时候的陈今来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盯着她。
再走回到客厅,水果盘里还有昨晚上陈今来剥了一半,没来得及吃完就发现湘湘那张纸条的柑橘。
就这样绕来绕去,来回地走,来回地绕,胸口闷得厉害,仿佛只要停下脚步,胸前就会有什么东西冲出来把她吞噬一样。
就这样转了整整一夜。
陈今来,陈今来……
第二天顾易安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看到顾妈和湘湘红着眼睛坐在旁边,顾易安的第一个反应是:
“这是不是昨天我们来的那家医院?”
顾妈和湘湘互相看了一眼,对她点点头。
“不行,这个医院不行,我要换一家!”
顾易安坐起来就要穿拖鞋出去,左胳膊却被人死死按住了。
“当心针头!真是的……”
听到护士这句话,顾易安才发现手背上的针头还没有拔掉,被自己刚才那么一闹腾,回了不少血。
顾妈红着眼劝说道:“回来躺着吧,到哪个医院不都一样?”
湘湘也跟着劝:“”姐,医生说你低血糖低血压,要不是昨天顾阿姨不放心你,夜里过去看了一眼,你躺在地板上可能就起不来了!”
顾妈避开顾易安的眼睛,一手不着痕迹地在眼睛下面抹了一把,拿起床头挂着的本子假装认真核对静脉注射药剂。
顾易安知道自己闹腾下去只会让大家难受又难堪,便默默地躺下来,双眼放空。
湘湘坐在一边不停地喂食,豆浆,果茶,巧克力……
“好了湘湘,我可以了,没事了。”
顾易安欠了欠身子,示意湘湘先停下来。
湘湘听话地收拾好各种包装杂物,在本就狭小的床头柜上腾出一丝空间,默默地趴在那里,肩膀一耸一耸的。
顾易安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想伸手安抚一下她,但身体好像不听使唤了,根本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顾爸对待事情一向理性谨慎,这一次,也是他率先决定回母校请了两位家庭治疗师上门,一位安置给了陈爸陈妈,另外一位送到了顾易安这里。
这几位长辈之间本就有交情,再加上这件飞来横祸对所有人的震慑力都是非常大的,两位治疗师兢兢业业,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亲和、专业的味道,生怕一个小小的举动使病人疏远了,又生怕动作太刻意,使得病人不愿意配合。
在心理治疗这一块,非必要不为熟人做咨询或治疗,这个原则还是有道理的。
在最开始治疗的一个疗程里,顾易安十分配合,也如实告知,自己既没有说话的力气,也调动不了身体。然后就是默默地坐着。
一次晚饭后,顾易安平静地躺在床上,听着顾妈小心翼翼地向治疗师打听情况。
这是一个非常和善、非常有气质的女教师,尽管上了年龄的,但说话温婉清脆,尾音像丝竹一样收得快且稳。
“目前来看意识还是不大好,这几次治疗,都是拉着我的手坐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流泪,但是她又感觉不到自己在流泪,典型的创伤应激障碍。”
“她现在这个情况,咱们可以简单的理解为:意识与身体分离了。因为受到的打击太大,现在任何的治疗技巧对于她来说,都只是帮助和尝试。如果要彻底摆脱这个情况,要先接纳,接纳一切现状,接纳之后才有可能来到‘整理’和‘处理’的阶段……”
……
治疗师已经尽可能地用通俗易懂的话给顾妈解释了顾易安现在的情况,顾妈自然也能体会到对方的用心,虽然没有全懂,但还是配合地频频点头。
至少她懂了,孩子要想好起来,需要一个过程。
顾易安双手撑起身体慢慢坐上来一些,伸手扭开台灯。
这张婚床靠墙而设,她习惯睡在外侧,负责开关灯及充电等琐碎事项而陈今来的位置长期固定在内侧,乐得自在地一边看书一边伸手捏着顾易安一丝赘肉也无的腰间,感慨自己的书里既有黄金屋又有美人腰。
现在,陈今来的睡衣就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他的枕头上。
火化时,顾易安负责回来收拾陈今来贴身的东西,把这些东西放在他身边以便“随身而去”。
她仅收拾了一两样物品,其它的,不许任何人乱动。尤其是他贴身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