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俟忽然抬眼,看向谢平芜。
少女青衣猎猎,雪白的面颊上染了鲜血,柔软温柔的眸子里闪着坚定的光彩,悲悯中透着难以言说的坚韧。
“池俟不会灭世。”
谢平芜是作者,她清楚地知道,池俟从来没想过要灭世。
他想要活着,想要成为清白朗正的仙君,想要光风霁月被所有人喜欢,想吃新鲜干净的桃子。
他不想在黑狱里杀人,不想被关在笼子里吃烂桃子,不想被魔蛊啃食掉血肉,更不想被所有人厌恶欺辱。
可他没办法啊。
他不杀人就会死,就算对长老师父师兄再好,他也是被欺负利用的。就连入魔,也是被血魔找了空子开始诱惑,被宗门发现之后,就认定了他会灭世。
整个世界的人只想着杀了他,从不问他,这样活着是不是恶心透了。
鲁沉沉默地看着谢平芜。
天道偏爱的少女,竟然会为了为灭世而生的魔神和正道修士作对,这怎么看都过于奇怪。
但是鲁沉却不觉得奇怪,池俟确实心性过于偏执古怪,却有一颗赤子之心,对谢平芜这个唯一能接近他的人好得不得了。
“你们都不愿意相信他,但我相信。”
谢平芜倔强地看着众人,只是挡在池俟面前。
只是他身后的少年抬手,按住谢平芜的肩膀。
池俟不再遮掩浑身汹涌的魔气,血色的魔纹生在额心,阴郁的眸子只是看着三十二位长老,便叫这些人不敢轻举妄动。
他往前走了几步,周身气场低沉,透出难以言说的威压。
上古魔神和创世的神女明帘一样是可以毁天灭地的神,一念之间,虚空破碎。
几乎所有人都内心一滞,浑身灵气不受控制地乱了起来,从神魂深处传来难以言说的恐惧与敬仰。
明明都是来讨伐池俟的,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少年神情冷漠,他抽出腰间代表着长青宗弟子身份的灵剑。
灵剑排斥他身上的魔气,发出剧烈的嗡鸣,灵气朝着池俟体内反噬,霎时间便将他握剑的手搅得鲜血淋漓。
他只是垂着眼,眉都不皱一下。
众人眼见着他左手魔气生出一把长刀,邪气森森。
“弟子池俟,今日与宗门、与师父,割袍断义,断剑弃此……正道。”他抬起漆黑的眼,目光最后掠过面前的谢平芜,唇角崩直。
灵剑咔嚓一声,被魔刀斩碎,叮铃满地。
魔刀划过衣角,碎布声轻微,只见一截布料落地。
谢平芜知道,池俟是没有办法回头了。
就像最开始的她一样,知道了池俟将来会灭世,就不会在意他是不是真的坏人,是不是真的想要灭世,只会想着杀掉这个祸害一了百了。
可这样就是对的吗?
池俟是保护了她好几次的人,是她很在意的人。
若他只是个陌生人,谢平芜也能不分青红皂白,但是可惜,她都被池俟救了那么多次了,她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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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少女抬手拔下头上的青玉簪,云雾般的鬓发散落下来,被她手中的仙剑斩落一缕发丝。
垂下的长发缎子般堆叠在她肩背上,少女隔着被风吹乱的碎发抬起倔强的一双眼,清澈而坚定,“弟子谢平芜,也自请断绝师门关系,此后无论祸福,都不殃及同门。”
池俟没有看谢平芜的表情。
只是藏在袖底滴血的手有些颤抖,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被所有人知道他走上了一条这样肮脏的路,还有人愿意和他比肩。
她明明被天道眷顾,被师门推崇,被世人所爱。
竟然要丢下这些……他连奢望都不敢奢望的东西,和他这种人搅合在一起。
可笑。
“阿芜。”
谢平芜听见池俟叫她,她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想听他说话。
对方忽然抬眼,藏在袖底的手摁住她的脖颈。血色的魔气一下子钻进她体内,少女连哼一声都来不及,就这么晕了过去。
池俟抬手接住谢平芜,将人打横抱起。
他略看了一眼鲁沉,然后转而看向不远处的二师姐阮枝。
三十二位长老都各司其职,调用灵力启动了困住池俟的诛魔阵,金色的符文如同藤蔓一样束缚在池俟身周,腐蚀掉他身上的魔气,困住他的动作。
只是即便如此,池俟朝着阮枝走时,步履依旧从容。
不紧不慢,不像是被能眨眼间诛杀大魔的诛魔阵困住,倒像是闲庭散步,野鹤闲云飘然而往。
池俟一直走到阮枝面前,才垂眼,“烦请将阿芜带回去,这件事,与她毫不相干。”
阮枝哑然,却还是大着胆子接过了谢平芜。
鲁沉门下的几个人都不爱出门,新入门的师弟和师妹更是宅得要命,阮枝和两人都没什么接触,只是如今看来,倒觉得这两人感情倒是极好。
“我会照顾好阿芜。”阮枝看着晕过去的谢平芜,嗓音放低,“保重。”
少年没有回应阮枝。
他只是被金色的符文束缚着,又朝着三十二位长老走去。
血色的魔纹散发出血色的光芒,带着不详的意味,使得池俟唇边冰冷的笑意也可怖起来。他狭长的眼尾一扫在场的正道魁首们,淡声道:“不相干的人,不如先走?”
邱寰宇和鲁沉对视一眼,前者道:“他比我们以为的强大许多。”
“我安排长老以外的所有人离开。”鲁沉对着邱寰宇点了点头,开口道:“这次,我来吧。”
邱寰宇摇头笑了笑,“师弟,我是不想死,可也不想你代我死。”
鲁沉沉默片刻,只对着邱寰宇点了点头,转头去将其余人全都赶走了。
其中包括谢平芜。
他怕谢平芜醒来闹着回去,特意亲自对谢平芜下了昏睡咒。
等到这些人全都离开,在场的也不过是三十余人。
池俟屈膝坐在枯死的树底下,周身魔气引来桀桀的腐鸦,遮天蔽日的血气弥漫,苍白修长的指骨握着那把漆黑的魔刀,漫不经心地赏玩。
“极南域的任务,就是想试探我是不是彻底入魔了吧?”
他抬眼,似笑非笑瞧着邱寰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