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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焕今天大早带着袁璟来书院, 除了让他来见见书院里的几位先,还有就是让外面那些读书人知道, 邺城书院不光是座书院,更是他们出仕为官的踏板。
朝廷无力掌控郡县,大汉已经四分五裂,察举制即将走到尽头,不想像历史上那样被北方游牧民族打到中原,最需要改的就是选官制。
隋唐的科举制在后世看来弊端很大,但是对现在来说,既能抑制豪门世的势力,又能扩大官吏的来源,选拔的时候不像九品中正制那样只看出身, 而是更看重成绩, 这样不管是对掌权者还是对百姓来说,都比世大族把持官场好。
冀州现在办大踏步跨到科举选官,为了不引起天下世族的反击, 只能像现在这样温水煮青蛙, 用人之处太多, 手下的人才远远不够,就算他们有荀彧这样交友极其广泛的人在,能请过来的人有限。
主动来投的人的确不少, 但是那些人良莠不齐, 放到郡县中能无功无过都是难得,更不用说能作出什成就。
官府征召只能征召有名有姓的大儒名士,那些有才华却籍籍无名的人只能埋在乡野之间,有奇遇加身,可能辈子都这埋下去。
——权不下县, 县下惟宗族,宗族皆自治,自治靠伦理,伦理靠乡绅。【1】秦晖的《传统□□的乡村基础控制》
皇权不下乡,朝廷强势的时候,上至刺史太守,下至县令,都由皇帝亲自任命,而朝廷弱势,地方势力又会重新坐大。
皇帝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琢磨了不少子,察举的科目常见的有孝廉、茂才、贤良方正等,同时还有堆不常见的名目,什阴阳灾异孝弟力田,只要有才能,皇帝现编都能编出个名目来任官。
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任何政策实施下去都可能变成当权者完全想象不到的模样,皇帝想要察举选官来加强中央集权,底下人不想让皇帝『插』手管那多,来二去就变成了另个死循环。
察举察举,说是皇帝来选举人才,但是皇帝不可能亲自跑去地方选人,掌握察举权利的还是地方的官,他们选官的时候重视门第族望,你选我我选你,选来选去还是那些人。
累世公卿的大族怎出现的?就这出现的。
名门望族怎着都不会吃亏,他们进而入朝为官,退就在地方成为豪强,怎都不会委屈自,就算后来察举制变成九品中正制,是换汤不换『药』,内里还是个样。
负责品评的中正官出身名门,评列九品察访士人当然偏名门子弟,官场的垄断不是朝夕形成的,想要打破这个垄断只能趁着『乱』世,要是赶在太平盛世来做这些,有足够的本事,盛世能被搞成『乱』世。
原焕自认为那大本事,只能庆幸身处在大争是大变之世。
寒门子弟出仕艰难,世子不容易,州郡各自为政,想走举孝廉为官的路子不容易,而被州郡征召,显然又站到了朝廷的对立面,最要命的是,州郡的长官不定愿意征召他们。
大汉十三州,各州的州牧刺史都不会是本地人士,自高祖以来,从本地选拔官吏或者直接由乡族来治理基层的制度就已经被打破。
皇帝为了避免州郡官吏徇私,任命官员的时候会特意避出身地,虽然能解决地方豪强势力横行乡里的问题,但是异地为官的传统却代代的留了下来。
想要按着自的想安排人才的去处,首先得有足够的人才才行,要是手上有能用之人,再怎不乐意只能把人派去原籍。
官员异地为官有办完全解决地方豪强势力带来的系列问题,但是不代表他们什都做不小,很明显的点就是,走裙带关系要比之艰难许多。
人情往来的提是要有人情,刺史、郡守空降到地方,就算当地豪族主动示好,他们不敢随随便便把对方当成自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长官可以趁机扩大关系网,刚正不阿耿直秉公的长官却不会给他们面子,不管怎说,借走后门的难度都要提高不少。
般刺史、郡守甚至县令上任都会带着自的属官,新官上任三把火,为了保证自的权威要打压当地的豪族,毕竟山不容二虎,地头蛇势力太大,他们这些正经的官还怎树立权威?
各州州牧上任后拉拢当地的大世族来稳住地位,刘表刘焉甚至刘虞走的都是这条路,只是者拉拢的是当地世族,后者拉拢的是附近游牧民族,旦他们站稳脚跟,立刻就会扶持自的势力,
大族的人可以和以样通过族的势力到州郡为官,小族的年轻人赶不上躺儿,想要出仕就要想其他子。
邺城书院明面上只是个书院,郑玄爷子担任院长且有接受任何官职,司马徽和其他几位名士大儒几乎住在藏书楼中,同样不问政事,表面看来和官场有任何关系,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从书院中走出去的士人想要进入官场必然比其他人容易得多。
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州牧大人拿出万卷藏书修建藏书楼,又请来众多名士大儒在书院任教,不可能只是为了让冀州的读书人有地方请教。
天上不会掉馅饼,州牧大人办邺城书院自然有他的用意,以学得武艺货与帝王,现在学得武艺货与州牧,仔细想想,似乎跟着州牧大人更有途。
原焕相信外面那些年轻人能明他的良苦用心,只希望那数量不多的寒门子弟能坚持下去,天下寒门子弟的数量比世子多了不知道多少倍,可是出仕为官却只有世子,现在他把那座对寒门子弟封死了的大门打条缝,只要能把握住机会,那条缝就会越来越大。
璟儿还小,不知道汝南袁氏意味着什,先袁术来邺城,叔侄两个只是草草见了面,小伙对不重要的事情来忘的很快,这会儿估计已经忘了还有叔父这回事儿。
把自当成寒门子弟来求学,才能知道寒门学子求学的艰难,这样即便以后知道真相,在寒门与世族的矛盾中能保持公允,才能知道怎做可以少走弯路。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大汉『乱』成锅粥,上到皇帝下到寻常读书人都有责任,究其根本不是谁聚众造反,不是谁拥兵自重不服管教,而是制度层面出了问题。
如果不能破而后立,便只能像历史上那样经历百年大『乱』,然后才慢慢『摸』索出新的出路。
袁璟小伙握紧拳头,两眼冒着小火苗,“阿爹,下次奕哥来书院我跟着,再喊上翊哥他们,我们起来才能不浪费那好的机会。”
阿爹为了让他来书院读书煞费苦心,还请了那多先来书院,他们如果不好好读书,怎能对得起劳心费力的阿爹?
起来,必须来,谁都不能少。
好兄弟就要同进退,谁都不能不学好。
原焕『揉』『揉』小伙的脑袋,“既然璟儿那主动,过几日就由你去通知孙小郎和曹小郎,如何?”
“阿爹放心,保证完成任务。”袁璟小公子挺起胸膛,眉飞『色』舞的领了活儿,摇头晃脑心了会儿,忽然想起什,又跑去荀彧跟仰头问道,“荀先,恽弟什时候可以来书院读书呀?”
荀彧无奈的看着兴冲冲的小公子,“恽儿年幼,尚不知礼,等到明年这个时候就能和小公子起读书了。”
袁璟本正经的点点头,表示自把时间记下了,明年这个时候定会把『奶』包子恽弟带到书院好培养。
荀先那厉害,恽弟身为荀先的儿子,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荀彧把热心的小公子哄去和郭奕起玩,站起身来看看他们主公,轻叹声很是心累。
汝南袁氏,还出身寒门,他虚活二十多载,头次听说这离谱的话。
原焕但不语,任这几个知道真相的人在那里怀疑人。
书院的招要持续半个月,过了正式讲课之的考核才是学,官署里还有公务要处理,他们不能在这里耗天,吃过午饭就得回去。
午后正热,郭嘉看着外面的大太阳不太想动,把抱住郭奕,借和儿子培养感情,试图拖到傍晚再回去。
原焕瞥了眼这始耍赖的伙,朝郭奕招招手让他远离他那不靠谱的爹,将小伙招到跟温声道,“这些天先们要忙,奕儿可以不用来书院,左右接下来有什要紧事,奕儿许久和璟儿起玩耍,正好起回去。”
郭嘉:???
郭祭酒立刻改,“嘉亦许久未曾与主公畅谈……”
“外面酷热,奉孝身体孱弱,不如等到傍晚暑气散了再走。”荀彧面带微接了句,拍拍好友的肩膀,得令人如沐春风。
郭嘉有些牙疼的看过去,“嘉与若相识数年,未料若竟会说风凉话,做这等雪上加霜的事情,嘉心甚寒之。”
原焕站起身来,走到郭祭酒跟直接给了他个脑瓜崩,然后转身对荀彧说道,“郑司农方才说他有个学要来书院,清河崔氏崔季珪韬武略样样不凡,若他有出仕之意,便让他协助郑司农打理书院之事,若他有意出仕,还要劳烦若多上点心。”
“主公放心,彧省得。”荀彧应了声,紧随其后跟着离。
吕布出去安排车架,原焕左手个小娃娃右手个小娃娃,边走边和荀彧说话,郭嘉被留在最后,瘪了瘪嘴只能委委屈屈的跟上。
热闹都是别人的,是他不配。
原焕让人去通知隔壁房间里的几位先,这些天他们有的忙,郭奕先回待几天,等到书院正式始上课,他会把几个孩子起打包送过来。
还好之修建的时候考虑到人数的问题,划出来的地方足够大,不然来了那多人,书院还真不定容得下。
郭嘉轻车熟路上了他们主公的马车,连哄带骗把两个小伙哄去荀彧那里,毫不心虚的霸占了两个崽崽的位置,“藏书楼吸引了许多学子来邺城,而这些学子几乎都想拜入大儒门下,以是有门路,如今书院,奔着郑司农等人名声而来的人不在少数,主公难道不觉得,这些读书人的年纪相差有点大吗?”
书院乃是教书育人之所,应当是年轻学子的读书进修之处,刚刚启蒙的小娃娃可以有,垂髫稚童可以有,十几岁的少年郎可以有,实在喜欢读书的话,二十多岁勉勉强强不是不行。
可是现在,外面适龄的孩童少年有几个,大多都是而立之年的读书人,还有头发都了的翁,他怀疑那人的年纪比郑玄爷子都大。
这合适吗?
“今年情况特殊,与其说是书院挑选学,不如说借书院考核之名来选拔官吏。”原焕不紧不慢的收回视线,放下竹帘遮挡阳光,坐姿端正和旁边的郭嘉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些学子远道而来,能够潜心修学的便留在书院,天底下能沉得下心治学修书的人不多,大多还是借为渠道出仕为官。”
郭嘉无所谓的耸耸肩,趁两个小伙都不在,马车里有其他人打扰,终于有机会问问题,“主公,我冒昧问句,小公子为什会以为你们出身寒门?”
总不能是当爹的不做人,连自孩子都忽悠吧?
原焕轻声,倒打算藏着掖着,“璟儿有问过,府上的下人不会在他面多嘴,小伙们玩闹时更不会提起这些,而官府的公之中,冀州牧的大印下加的私印主人为原焕,天下有汝南袁氏,可有劳什子原氏,我们父子二人不是寒门出身,还能是什?”
郭嘉:……
得嘞,还真是这当爹的不做人,连自孩子都忽悠。
“主公,小公子聪慧,现在年幼不知事尚能被骗过去,等他过两年长大了,不可能依旧被瞒在鼓里。”郭祭酒语重心长的说道,怕他们主公玩脱了闹得父子反目。
原焕着摇摇头,“不曾骗他,最多只是有在他想歪了的时候告诉他真相而已,等他过两年自知道自的身世,已经在书院里待习惯了,只有亲自和同窗相处,才能不被世子的身份所困。”
“主公。”郭嘉敛了神『色』,抬眸看神『色』柔和温润如初的主公,声音中难得带了几分严肃,“主公书院令寒门子弟进学,尚且可以拿冀州人手不够为由搪塞过去,若是想让全天下的寒门子弟和世子样识断字,会掀起怎样的风波主公比旁人更加清楚。”
“识断字释读经乃是世高高在上的根本,让寒门子弟读书入仕,无非是让天下世联起手来和我们拼命。”原焕缓缓,仿佛说的不是拼命,而是过。
郭嘉凝眉不语,许久才又,“主公既然知道举可能会令天下世群起而攻之,为何还要意孤行?”
汝南袁氏是关东第门阀,四世三公声望显赫,但是天下不只汝南袁氏,旦他的意图被人察觉到,关中、陇西、江东、甚至同在关东的世大族,都会立刻和他翻脸。
双拳难敌四手,猛虎难敌群狼,汝南袁氏如何与全天下的世族对抗?
先主公让府上匠人琢磨造纸,他以为只是纸比竹简方便携带,是为了处理公务时更加轻松才造,现在再想想,事情似乎有那简单。
纸张装订成册,把章经书刻在板子上,轻轻松松就能印出无数本书籍,如来,那里有卷书籍就能当成传宝的情况就再不存在。
以总觉得这人温温柔柔干什都不紧不慢,想到上来就是这刺激的大事,实在让他不知道该说什好。
郭嘉被自猜测出来的真相吓到了,他自认为已经足够离经叛道,想到在他们主公面根本什都不是。
什叫离经叛道?这才是真正的离经叛道!
如果是寒门子弟想出这样的主意来对抗世大族他还可以理解,可是他们主公的身份在那儿摆着,他自就是天下最显赫的世族长,为什能有这样的想?
奇哉怪哉。
“书院不过刚刚始招学,连最终会有几个寒门子弟能进去还不知道,奉孝怎就想到我们与天下世族为敌那里去了?”原焕轻轻叹了气,不是所有人都有他郭奉孝那敏锐,就和他说的那样,最始几年完全可以拿冀州人手不够为由来搪塞。
陈王刘宠起兵攻占豫州,算是将诸侯之间互相攻讦的遮羞布彻底撕掉,今后的天下只能比现在更加混『乱』,各方势力要注意该注意他们这些大人,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还入不得他们的眼。
兴办书院不是什稀奇的事情,他能办邺城书院,其他人能在各自的府城办不同的书院,为了招揽民心,这些书院不可能只面世。
邺城书院能吸引来那多读书人,无外乎他们起步早,又有藏书楼里的万卷藏书做鱼饵,但凡他们晚几年再始兴办书院,能招揽来的就只有冀州的读书人。
能在『乱』世中崭『露』头角敢于争天下的都不是傻子,这些事情冀州做得,他们做得。
至于将来着手让寒门子弟入仕为官,等到那时,天下世族联合起来不定能给他们造成威胁,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兵马粮草都掌握在他们手上,世大族要仰他们鼻息活,让他们乖乖闭嘴不说话不是有可能。
郭嘉靠着车厢,手肘撑在腿上托着脸出神,他来胆大,刚才只是忽然间猜到他们主公的宏大远望被吓到,胡思『乱』想换了会儿,又觉得这样似乎不错。
朝廷黑暗,朝臣之间的关系网牵发而动全身,大多数人当官不是为了百姓,而是为了名利,朝廷这几百年下来早就无可救『药』,不如让主公来击狠的。
他们扫平天下,再换新天,让天下人知道当官乃是为了百姓,不比按部就班有意思得多?
主公运筹帷幄,能让麾下各方处在微妙的平衡之中,等他们这些人百年之后,袁璟小公子能和主公样有本事吗?
袁璟小公子早慧聪颖,可是谁又能保证小公子的继承人和他样聪颖?
天子尚且有荒唐不靠谱的存在,好竹出几个歹笋再正常不过,靠人来治理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不如直接把拘束他们的框框架架彻底推翻。
主公不愧是主公,能想常人不能想,敢做常人不敢做,只要这样的人才能成为他郭奉孝的主公。
郭嘉与有荣焉的拍拍手,想通了之后浑身轻松,马车路回到州牧府邸,吕大将军利落的翻身下马,正想拿脚踏让车上的人下来,就看到郭奉孝喜颜从车辕上蹦了下来。
这人又咋了?
吕布皱着眉头看过去,感觉这伙从来正常过,不过看在他那即将到手的新盔甲的面子上,到底还是耐着子让人给他撑伞挡太阳。
他吕奉先从来只看好处,等他的新盔甲到手,这伙就继续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郭奉孝心里正兴奋着,有注意到吕大将军那奇奇怪怪的表情,从车辕上蹦下来之后立刻走到后面敲敲车厢,神秘兮兮的说道,“若,我有个秘密,你要不要听?”
“秘密?”荀彧挑了挑眉,“什秘密?”
袁璟兴冲冲掀竹帘探出脑袋,“我要听我要听,郭先路上和阿爹说悄悄话,不可以瞒着我们?”
“大人的悄悄话,小公子要长大了才能知道。”郭嘉嘻嘻逗着小伙,伸出手臂想要把他从窗子处抱出来。
小伙个头不大,从窗子里钻出来不是问题,只是袁璟小公子不太相信他们郭先的臂力,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人,扭头去喊能把他抱出来的人,“奉先将军~”
郭嘉:???
吕布把方天画戟交给旁边的亲兵,大步走过来接住不肯走寻常路的小公子,轻轻松松将人抱了出来。
只抱出来还不算,还朝被嫌弃的郭鬼才挑了挑眉,咧嘴得『露』出大牙。
嘿,他可不是挑衅,他这是友好的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