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国师夫人今夜真的会来吗?”
暮色降临,国师府门前金色的银杏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昨日成婚的红灯笼尚未撤下,此刻于风中轻轻摇曳,灯火撞撞洒落在地。灯下,两名身着棉甲、手持长枪的侍卫伫立在大门两侧,其中一名年轻些的侍卫突然开口问道。
他伸了伸脖子,还未得到答复,便忍不住往夜色里张望:“国师夫人成亲了不在府里住着,偏要到外边去,连我们见了国师大人也得装着不认识,这究竟是何用意?”
“既是国师大人亲口吩咐的,照做就是。人家新婚夫妻之间的乐趣,你一个俗人懂什么?”另一名侍卫朝他翻了个白眼,满脸不屑。他轻轻拍去落在肩上的银杏叶,身子站得笔直:
“站直些!一会儿国师夫人来了,记得装晕,若是你演得不像,没了赏赐,可莫要拖累我!”
听了“赏赐”二字,小侍卫缩了缩脖子,挺直腰杆不再说话。
秋风裹挟着落叶卷过天际,馥郁的丹桂香在风中飘散开来。不远处,千提自围墙后探出头来,灵动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那两名侍卫。
“你说他们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不知道。”慕云琛双手抱胸站在她身后,修长的身躯现在树叶投下的阴影中。
千提一手扶着墙,另一只手中提着个麻布袋,皎洁的月光下,袋上用墨笔写成的“迷药”二字格外清晰。
“这药当真有用吗?”千提垂眸看看手中的布袋,又抬眸,怀疑的目光自慕云琛脸上扫过:“你没糊弄我吧?”
“我糊弄你做什么?吃饱了撑的?你可别好心当作驴肝肺。”慕云琛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若不是他发现易初买到假药了,只怕她这会儿还要拿着袋面粉霍霍呢。
他向前行了几步,自阴影中走出,银白的月光轻轻落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平日里英气十足的眉眼也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出几分柔和。
“好心?平白将我迷倒就叫好心了?”千提翻了个白眼,纤长的睫毛上下扑闪着,宛若一只飘飞的蝴蝶。
“那是你话太多了好不好?哎呦——阿初长阿初短的,我不想个法子脱身,你不知得吵到几时。”慕云琛同样回了个白眼。
“你!”千提跺了跺脚,气鼓鼓地瞪着慕云琛。
仅片刻她又泄了气,垂眸盯着脚尖,小声道:“你这人满心满眼都是坏心思,半点不似阿初敦实,真不知你们是怎么做朋友的……”
“他敦实?”慕云琛听到这话动作一滞。
他敦实?
她居然觉着封珩那家伙敦实?
慕云琛轻呵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整个京都就他和顾衍之两个人心眼子最多,偏还要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竟真有人觉着他敦实,赶明儿怕是被卖了都得帮着人家数钱。
“有问题吗?他待人可比你真诚多了!”千提轻哼一声,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失落。今儿整整一天都不曾见到阿初,慕云琛不肯透露半点他的行踪,也不知他究竟去做什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千提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内心的不安。
罢了,既然他还能托慕云琛将迷药和地图送来,应当是没什么大事的。为今之计,还是要先将景秋救出来,想法子将国师那老贼给弄死再说。
她紧抿双唇,攥着麻袋的手攥紧了些。虽然眼下对慕云琛还算不上信任,但袋上的字她认得,确实是封易初的笔迹,阿初是不会骗她的。
千提探头看向国师府门前的守卫,努力调整自己因紧张而有些紊乱的呼吸。片刻后,她提着裙子,小心翼翼自墙后走出。
守卫听见响动,偏头,正看见位着翠色罗裙的少女鬼鬼祟祟地朝这边过来。
这就是他们要等的国师夫人了。
国师早先嘱咐过,夫人平日酷爱找人陪她演些话本里的桥段,届时会用面粉装作迷药将他们迷晕,他们只需要配合着倒下便是。
既然要做戏,自然要做得像些。其中一人抓紧了手中长枪,大喝一声:“什么人?!”
“侍卫大哥,是这样——”千提攥紧裙角,声音因害怕而有些发颤,见两人似乎没认出她是姜国来的公主,她抿了抿唇,朝二人靠近,解释道:“小女子初来此地,不识得路……”
藕臂奋力扬起,她手中的粉末顷刻间在空中散开,在灯火映照下闪烁着粼粼的光泽。
侍卫在心中暗叹一声“果真如国师所言”,便往一旁倒去,落地前还不忘用手肘护着脑袋。
千提奋力推开国师府大门,慕云琛紧随其后,二人脚步声逐渐远去。
侍卫躺在门前,正琢磨着要不要起来,却觉着困得不行,竟连眼皮都睁不开了。待反应过来这“面粉”不大对劲时,大脑已完全失去意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如同死尸。
这边,千提靠着迷药一路畅通无阻,顺利到达景秋所在的屋子。
屋内烛火未熄,暖黄色的光芒透过窗纸照射而出,在地面投出一片光影,景秋同样未眠。
昨日本是大婚,那老头平白闯入房中欲行不轨之事,属实将她吓了一跳。殊死搏斗间她被烛台打中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缠着纱布的头疼的厉害,她被国师府中的人安置在这处,却始终不见千提的身影。
千提于她有恩,平日里又待她如亲姐妹,如今出了这等事,尚不知其安危,她又怎能安然入睡?
景秋带着些许茧子的手指无意识敲击着桌案,陷入沉思。
恍然间,一道熟悉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声音很小,宛若蝴蝶震翅。
“景秋——你在吗——”
“公主?”景秋匆忙起身,循着声音的方向去。
窗木朝外推开,“咚”的一声,不知被何物阻拦,下一刻,少女的低呼自窗外响起:“痛痛痛!”
景秋停下手中的动作,打开房门。千提便从门外溜进来,疼得狰狞的小脸上,水葱样的手指捂住额头,挡住了下方被窗木磕出的包。
景秋抿了抿唇,缓缓将千提捂住额头的手指挪开。如剥壳鸡蛋般娇嫩的肌肤上,一个硕大的包霎时拱起,中间还有些泛红。烛火间,少女两眼含泪,不知是因这伤口过于疼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方才一时着急,竟犯了这等蠢事,将公主弄疼了,公主……”
“景秋!”所有的委屈在刹那间溃散,千提用尽了力气拥住她,眼泪如洪水决堤:“我以为……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呢?”景秋轻拍她的背,安抚道:“我倒确实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那阎王爷坐在阎王殿,说我的小公主还未长大,我不该抛下她来此,两手一挥,将我赶了回来。”
手指在距离千提咫尺的地方停下,似乎是怕将她弄脏了。少顷,景秋从怀中掏出块手帕,轻轻擦去千提脸上的泪水:“好啦,没事啦,公主再哭,可就要哭成小花猫啦。”
余光瞥见一个身影,她微微侧眸,目光落在门外站着的慕云琛身上,笑道:“这是国师大人吗?虽看着年纪有些小,但相貌倒是俊俏非凡,公主嫁给他,也是不错的……”
“他不是!”经景秋提点,千提才想起正事。她抿了抿唇,两手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好疼……”
“公主!公主你怎么了!”景秋蹲下查看。
千提身子微微颤抖着,连表情也变得狰狞:
“好疼!肚子好疼……姓慕的你是不是……给我下毒了……好难受……”
“我给你下毒?吃饱了撑的?”慕云琛冷笑一声,双手抱胸站在门外。
他本是无意管这闲事的,但见千提眼下这般,若真放任不管,回头出了事,恐封易初要怪他。停顿片刻,他无奈地摇摇头,走近查看千提的状况:“怎么了……”
话音未落,慕云琛甚至连站都没站稳,千提却突然起身,手中的粉末朝他扬去。他一时不备,将迷药尽数吸入体内。
手中的剑在瞬间出窍,抵在千提雪颈剑,还未用上半分力气,便两眼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你……”
“慕公子,这招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千提拍尽手上的余粉,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这变故发生得太突然,景秋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公主,你……”
“我没事,装的。”千提将国师府宅院图摊在书案上,磨墨,执笔在上面轻轻画了条路线,道:
“来的时候我留意过了,此处有一辆板车,你去将它推来。这条路上的府兵已被我迷倒,短时间内醒不过来,届时你带着慕公子从这出国师府。”
千提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睫毛在她脸上投出一片扇形的阴影,严肃而认真的神情是景秋在此之前从未见过的模样。
“出府后,寻个安全的地方将他丢下便可。你再想法子,寻个合适的时机出城,回姜国。”
“公主……”景秋意识到不对,出声询问:“那你呢?你不与我一起走吗?”
“我还有件事要做,如无意外,晚些时候我们在姜国汇合。”声音有些发哑,执笔的手也因害怕而微微发抖。
事是她闯出来的,如果成功最好,如若失败,她便就地自裁,来个死无对证。无论如何,都不能因她而连累了姜国的百姓。
“什么事?”
千提抿了抿唇,沉默良久,终是不打算骗她。
“杀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