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清容应好,顺手拿了块点心便出门去。
清晨伊始,杏花天胡同里也开始了新的一天。
此起彼伏的鸟鸣声回荡在胡同里,间或能看见一两个在枝头跳跃的身影,曦光稀稀疏疏自叶片间漏下,落在地上斑驳成影。
郑清容负手走在其间,感受着迎面微醺的风。
风里能带来很多信息,比如她能闻到阵阵的馄饨香,根据风向和气味深浅判断出有城东有一家馄饨铺子,生意还不差,不然这么早,香味也不会传这么远。
再比如,她能听到风中隐隐传来的击鼓声,虽然听起来距离很远,但是鼓点分明,很有节奏。
郑清容足尖轻点,跳上胡同里最高的一个屋顶上。
站得高了,地上的房屋和人群由近及远逐渐缩小,到最后变成一个个小点。
寻常人看得远了难免视线模糊,但郑清容自小习武,目力耳力要普通人强上不少,是以极目远眺也能看得更为清晰。
只是京中地势开阔,结构复杂,饶是她尽量找了个较高的位置,还是不能一览全貌。
不过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见到四方官员涌涌向着京城中心聚集,鼓声应和之中,巍巍皇城宫门在四个城门郎的指挥和配合下缓缓开启,由外而内,渐次而开。
官员们鱼贯而入,秩序井然。
即使没有亲临现场,也能感受到皇城的威严与肃重。
这便是文武百官上朝的场景了吧。
真是壮观!
她也想这么壮观地上朝!
刑部司主事,她势在必得。
郑清容在心里感叹一番,忽有一束不知道从哪里反射过来的光扫了过来,正好划过她的所在,转瞬即逝。
也不知是意外还是有人刻意而为,郑清容当即戒备,紧接着,便觉有人正看向她的这个方位。
朝着角度和方向寻去,发现这道视线似乎来自宫门前的其中一位城门郎。
她能见远是因为自小习武,但城门郎看上去就不像是有武功的人,何以能发现她的所在?
不过要说发现也不尽然,因为郑清容发现对方的视线只是在她这个方向逡巡了一圈,并没有落到实处。
明明两人相隔甚远,一般人很难超过这么远的距离看清事物,对方却能一眼看到她这个方向,即使没有落到实处,也足以见得其眼力之犀利。
一个城门郎都如此厉害,京城可真是卧虎藏龙。
郑清容这般想着,人已经从屋顶翻下去。
在她跃下去的那一瞬间,远处有人拍了拍魏净的肩头:“魏大人怎么了?”
宫门开启需要四位城门郎打配合,少了谁都无法开启,是以他这一顿就显得格外明显。
魏净收回视线,摇摇头说没事,继续前往下一道宫门。
只是转身之际再次看了一眼郑清容先前所在的那个方位。
方才那里有人。
他自小目力就好,能看到常人远视极限之外的东西,在这个极限之外,稍微近一些的能完全看清,再远一些的就只是个模糊影子。
就像方才,一束光被宫门守卫的剑身反射过来,他侧身闪避,却在光束所照的方向上看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
因为隔得远了,只能看到一个极其浅淡的人影,浅淡到就像是眼花一样,但他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看错导致。
魏净若有所思,并未声张,继续向前而去。
而另一边的郑清容迈着四方步走在大街上,酒楼饭店人来人往,贩夫走卒夹杂其间,货郎挑着担子吆喝不绝,京城风貌繁华又热闹。
这样的繁华中,唯有一处显得格格不入。
有老汉佝偻着腰背,身上脏污一片,几乎都看不出是个人,身后拉着摞得高高的板车在路上行走,因为是上坡路段所以需要把身子伏到最低,从而更好发力,但饶是如此也几乎是走三步就会往后倒退两步,十分费劲。
也不知道他身上和板车上拉的是什么,一路上臭气熏天,路人捂着鼻子避之不及,也没个人帮上一把,有脾气不好的甚至开口骂人。
老汉在路人的谩骂中几乎抬不起头,只能继续使劲拉车。
正弯腰蓄力,忽然身后一轻,老汉顿时觉得身上的压力减少一大半。
老汉还奇怪呢,郑清容的声音已经在后面传来:“对不住啊,各位婶婶伯伯姐姐叔叔,劳烦让一让,小心弄到您身上。”
她这一嗓子又脆又亮,谩骂的人忘记了要骂什么,躲避的人忘了捂鼻子,都朝她这边看。
见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人,又是奇怪又是好奇,但终归之前谩骂和指指点点的声音总算没了。
“谢谢啊小伙子。”老汉看不见被挡住的郑清容,只能在前面喘着气喊了一句。
郑清容一边在后面推着车,一边闲聊:“大爷我看你这车上装的都是些书本史集,缘何要扔掉?”
刚才推车的时候风掀起了上面盖着的篷布一角,她正好看见了里面的东西。
除了书本就是一些笔墨纸砚,看上去都是极好的,只是上面尽数沾染了污秽之物,一个个散发着难闻的气息,很是可惜。
老汉叹了一声,尤为无奈:“国子监的学生打架,把书本笔墨全都扔茅厕里去了,打捞了大半夜才清理干净,这不让我赶紧拉去处理了。”
郑清容很是诧异。
国子监掌邦国儒学训导,能入学的大都是朝中臣子的子孙,上到二品官员的曾孙,下到八品以下及庶人之子,虽然所属国子学、太学、四门馆、律学、书学、算学各有不同,但都是一群读书人,居然也会打架?
不愧是京城,处处都让人惊喜!
“这打架的方式还挺特别,人没遭罪,书本倒是遭殃了。”郑清容忍俊不禁,对这些史集来说还真是无妄之灾。
老汉噫了一声,反驳道:“噫,不光是书,人也被推进茅坑里去了,那郡主平日里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没想到厉害得很,一个人提着斧头就闯进国子监里去了,硬是把十几个学生都打进了茅厕里,其中还包括她兄长庄承志。”
郑清容再次惊愕。
原来不是学生和学生打架,而是郡主和学生、和她哥打架。
厉害啊这郡主,单挑还能大获全胜,简直吾辈楷模!
“不知这位郡主是?”郑清容有些好奇了。
要是学生打架她还不觉得有什么,学生被打和哥哥被打那可就太有意思了。
都是官家子弟,只怕从小到大就没被人打过吧。
这位郡主简直是女中豪杰!她可太想认识一下了。
“郡主你都不知道?这京城能有几个郡主,除了一字并肩王庄鸿的女儿还有谁能被称作郡主?庄怀砚,京城第一才女,含章郡主。”老汉边拉车边费力地说着。
许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不知道郡主是谁,老汉言语激动颇为惊奇。
一字并肩王?才女?打架?
这几个词连在一起让郑清容反应了好一会儿。
她刚来京城,确实有很多事不清楚。
一字并肩王她在扬州倒是听过,曾和先帝一起打天下,手握兵权,战功赫赫,是东瞿唯一一个王,更是唯一一个异姓王。
据说膝下有一女一子,女儿封了郡主,惊才艳艳冠绝京城,被誉为第一才女;儿子身为世子,却体弱多病不学无术,被戏称第一草包,二人虽为兄妹,但差距极大。
没想到今儿一下子就让她听到了郡主和世子两位的故事,真是有缘。
“能把京城第一才女逼得持斧闯监,想必定然是那群学生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郑清容直击要害。
“谁知道呢?”老汉摇摇头无奈一叹,又补充了一句,“这事闹得不小,但是被上面压下了,你可别跟人说,小心掉脑袋。”
“省得。”郑清容应他。
事关国子监和一字并肩王,不被压下才怪。
她说怎么没听到风声,今天要不是碰上这位大爷估计她都不知道这事。
不过要说是大爷也不太对。
她注意过,先前他拉车上坡的时候虽然佝偻着身子,但实际的发力点和上了年纪的人不太一样,即使整个人外表看起来是老态龙钟的样子,脸上也有脏污覆盖看不出面容,但细枝末节处理得不到位,所以有些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不过有着这一车臭气熏天的书本笔墨打掩护,一路上的人都不愿意多看两眼,是以似乎也没人发现这点儿微不足道的不对劲。
谁闲来无事扮老做这种事?
郑清容心里发出这样的疑问。
但是想到自己都在扮男装,似乎别人扮老装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就是不知道扮老是为了什么。
这世间从来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事,就像她扮男装是为了谋权,这人扮老是不是也是为了谋求别的什么?
想了想,郑清容又道:“大爷,我看这些笔和砚台都还挺新的,您要是不嫌脏回头可以给洗洗,装饰一下,重新卖给那些国子监的学生,经过这么一番闹腾,国子监少不了要重新添置这些东西,这一天天的不好好读书,尽知道打架闹事了,享受着良好的资源却不知道珍惜,从他们手里薅些钱也是应该的。”
即使知道对方的真实年龄还用不上大爷这个称呼,但对方有意遮掩,郑清容只当不知道这回事,表面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丝毫看不出一点儿异样。
老汉被她这话逗得哈哈直笑。
这话听听就得了,自然是不能当真的。
“哪能啊,国子监的东西就算不要了也会做记号处理掉,怎么还可能给人重新捞一笔的机会?”
他这一句倒是让郑清容肯定了心中的几分猜疑,
知道国子监这些微末小事的,绝对不是普通人。
“小伙子不是京城人?听你的口音倒像是淮南一道的。”许是有了帮忙推车的情分在,老汉也跟她闲聊起来。
郑清容应他:“大爷好耳力,我是淮南道扬州人,刚来京城,还不太清楚京城这些事,让大爷见笑了。”
她其实平日里说话没什么口音,只不过是方才说起国子监那帮被庄怀砚打进茅厕的学生,心里高兴便一时带上了扬州调笑的语气。
听她这么解释,老汉道了一声难怪。
他还说京城怎么会有人不知道郡主是谁,这样就说得通了。
“扬州啊,那可是个好地方。”老汉嘴里嘟囔着,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嘿了一声,“你们扬州的那位郑大人也要来京城了吧。”
郑清容笑问:“大爷您也知道这事?”
“这话说得,扬州百姓十里相送,别说京城了,只怕现在整个东瞿都知道这位扬州的郑大人了。”说到最后,老汉喃喃一句,“虽然没见过这位郑大人,但能让百姓如此相待想必是极好的,就是刑部司那边……”
郑清容注意到他口中无意间流露出的刑部司字眼:“什么?”
先前知道国子监那些事也就罢了,现在还提起刑部司,只能说明眼前这人不简单呐。
她问得快,但对方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干笑两声揭了过去:“没什么,老了就喜欢瞎叨叨。”
两个人一个拉一个推,闲聊之际板车很快便驶过陡坡。
郑清容一路帮着老汉把车推到目的地,两个人就像是相识许久的老友一样,相谈甚欢。
聊着聊着,老汉突然想起来问:“小伙子你叫什么?今日要不是你帮忙,小老头我还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为了维持生计,他平常会做一些活来赚碎银子过活,尤其是脏活累活没人愿意干的活。
事出突然,国子监的人要求尽快处理掉这一板车的东西,没人愿意做这些和茅厕搭边的活,所以他来了。
他昨晚就开始忙活了,一直到今早才打捞干净,本想着趁着天没亮的时候避开人群把东西拖走。
但体力跟不上,拖着一板车的东西实在累极,这才耽误了时间。
今日要不是遇上郑清容帮忙,估计他都没办法把车拉走。
“小事,大爷不必客气。”郑清容看了看略显凄清破小的门庭,问道,“家中就您一个人?”
老汉摇摇头,似乎很是伤痛:“唉,说来话长。”
竟然有意无意避开了这个话题。
郑清容点点头,也不刨根究底,寒暄几句便离开了。
老汉似乎累极,等到想起来让她进门喝口水的时候才惊觉人已经走了许久。
擦了擦额头的汗,老汉摇摇头一笑。
竟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
这厢
郑清容帮老汉推完车后便跟着两个丫鬟来到了王府。
实在是老汉说的庄怀砚单方面对挑国子监学生和自家兄长的事太让人好奇,她从来不信什么无缘无故的事,于是就摸过来了。
那两个丫鬟她在帮老汉推车的路上就注意到了,因为她们口中提到了王爷和郡主这样的字眼。
京城里的王爷就那么一位,应该说整个东瞿的王爷只有那么一位,是以郑清容直接确定了那两个丫鬟是一字并肩王府上的人。
告别老汉后她就有目的地找到了她们,一路跟在后面,果然跟到了王府。
王府守卫森严,怕打草惊蛇,她没有选择靠近王府,而是三两下避开耳目跳上了隔壁的一棵参天树。
这棵树虽然不在王府之内,但其树干高大,枝叶繁密,站上去不仅能很好遮掩身形,还能看到王府的一角。
郑清容偏头瞧着,正好看见一个女子跪在廊下铺了鹅卵石的地上。
鹅卵石最为坚硬硌人,尤其是对膝盖这种皮肤薄骨头脆的地方,但女子却跪得笔直,背脊不弯不折,动作不动不倒,像是一尊屹立不倒的石像,任风吹雨打,坚韧不屈。
府中的下人路过都不敢看,纷纷低头避走。
忽然,女子面前的门扉从里面打开,一个四五十来岁的青年男人负手走了出来,通身都是杀伐之气的肃穆,不怒自威。
府里伺候的下人们见了纷纷向他行礼,态度十分恭敬。
庄鸿屏退一干丫鬟小厮,走到廊下,看着跪得笔直的庄怀砚。
“跪了一夜,你可知错?”
膝盖因为长久跪立已经麻木,庄怀砚恍若未觉,头颅高仰,眼里满是倔强:“我没错,是他们出言不逊在先,以往父亲总要我忍,可若是辱我一个也就罢了,但他们说的是所有女子,同样是人,为何男子占尽了所有便宜,还要反过来指点我们女子无用,把我们贬到尘埃里,凭什么?”
庄鸿指了指庄怀砚,神色不悲不喜,言简意赅:“就凭你不是男儿。”
一夜的罚跪没让庄怀砚喊疼掉泪,但现在,父亲的一句不是男儿彻底让庄怀砚红了眼。
出身将门,她自小便有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志向。
但是因为自己不是男儿身,父亲从不让她舞刀弄枪,只让她学习琴棋书画,女工中馈这等后宅妇人讨好夫家的技艺。
父亲说,女子学习这些就够了,带兵打仗是男人的事。
可她偏不,偷偷地学习父亲不让他学的兵法武功,有一次拈花作剑在自己院子里练武不小心叫父亲发现了,她挨了好一顿打,勒令她不许碰这些。
那时的父亲用了家法,已经动了真怒:“女子懂得怎么相夫教子就好,这些都是你兄长该学的,守好你的本分,不可僭越。”
她当时也气愤,反问父亲:“兄长体弱,如何能习得这些?”
父亲回答得也很干脆:“别说你兄长体弱,就算你兄长是个废物,是个草包,那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儿,将来整个王府都是他的,不会落到你一个女子手上,你就算再怎么不甘心,这也是命。”
是啊,这就是命,同样是家里的孩子,但权力从来不会落到女儿的手上,这就是命。
可她偏偏不信命,她要用实际行动告诉父亲,男子能做到的,女子也能做到,而且能做得更好更漂亮。
她一次又一次地偷学,一次又一次地被打。
父亲为了让她长记性,下手一次比一次重,她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是常有的事,有一次甚至差点儿被活活打死。
濒死的感觉太过刻骨铭心,也很壮人胆,以至于她明知父亲在气头上还要出言激怒。
“你最好直接打死我,你今日要是打不死我,我日后就还要学,天天学,兄长学的,你不教我的,我都要一件不差地学懂学成,只要我没死,我就要学。”
按理说这话已经触碰到父亲的逆鳞了,但父亲听到这话后除了有一瞬气得颤抖之后,当真没有再打她。
甚至后面她明目张胆学习那些武功兵法什么的,父亲都没再管过。
只再三叮嘱她别在外人面前展露那些本领,做好一个读书写字的女子就是,就算有人言语不当,也要忍让,万万不可动手。
是以世人只知她这个郡主舞文弄墨很有一手,有才女之名。
却不知相比于舞文弄墨,她更擅长于舞刀弄枪。
从那以后,她一直扮演着乖女儿的角色,从不将自己用命学来的东西暴露给任何人。
有人骂他兄长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草包废物,骂她父亲杀戮太重克死发妻,是个活阎罗她也都一一忍着。
唯独昨日,国子监那群学生喝醉了酒,话里话外不是贬低女子就是侮辱女子,言语之恶劣,她一时气不过,便抄起斧头杀到了国子监去,让那群学生吃个教训。
她把人踹到了茅坑里,连同他们的书本笔墨都丢进去了。
读的劳什子圣贤书,到头来除了对女子品头论足以抬高自己身价还会做什么,简直愧为圣人子弟。
她是让那些学生吃教训了,但回来后,也被父亲罚跪了一夜,让她好好反省。
父亲一直不让她显露那些女子不该有的本事,可她昨天却在国子监露了身手,她犯了父亲的大忌。
但这次父亲没有像以前一样先把她打一顿,而是将她晾在外边,叹一句:“怀砚,你太让为父失望了。”
母亲在生她和兄长的时候血崩而亡,她和兄长都是父亲一手抚养长大的。
这些年就算她再怎么违逆他,父亲都从来没有露出那样的神色。
她想了一夜,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哪怕现在父亲亲自问责,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错了。
见她不说话,庄鸿再次开口:“怀砚,为父以为你会懂得为父给你取的这个名字。”
庄怀砚梗着脖子反驳:“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为什么我就只能怀砚,兄长就是承志?同样是父亲的孩子,为什么我不行?”
“为父说了,因为你是女子,要怪就怪你没投个好胎,不是男儿身。”庄鸿的手微抬,虚抚着她的发顶,“为父之所以没有再阻止你学那些,就是想让你彻底死心,让你知道就算你再优秀,再比男子做得好,也不可能代替男儿,更不可能成为男儿,怀砚,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
“是女子又如何?男子不过是被你们赋予了继承的地位,其本身并不比女子多聪明,昔日宰……”
树上的郑清容还在等后面这句,冷不防一声脆亮的巴掌声响起,后面的话便都戛然而止。
庄怀砚被打得偏过头去,青丝散乱,脸上手指印斐然。
庄鸿皱着眉头,怒火中烧:“当真是越发放肆了,你若不想成为下一个她,就老老实实地做好你的京城第一才女,待字闺中成亲嫁人才是你要考虑的事,为父已经给你看好了夫家,岭南道韶州王家的三公子,这几日你便在府中好好待着,此事风波一过你便嫁过去,为父是管不了你了,让你的丈夫好好管一管你。”
“我不嫁,除非我死。”庄怀砚怒目圆瞪,因为太过气愤眼底爆出缕缕血丝。
前面再怎么愤怒也都是深深的不甘和无力,但现在听到嫁人的消息就只剩下滔天的怒意。
她可以接受打接受骂,唯独不能接受嫁人。
“不嫁?千金之躯的公主都要嫁人,你以为你是谁?”庄鸿并不把她的威胁当作一回事,“就算是死,你的棺椁抬也得抬到岭南道去,这就是你的命。”
“狗屁的命,我不认,这不过是父亲你用来规训我的借口罢了,你就是见不得女子比男子要强,不光是你,整个世道都是如此,在你们眼里,女子就是可以随意取舍的物件,高兴了就赏一些不值钱的玩意哄着,一旦触碰到你们的利益就会立即舍弃。”庄怀砚愤而呛之,以至于父亲二字都不唤了。
庄鸿被她这大逆不道的话气得不行,除去在练武之事父女二人曾有过龃龉,庄怀砚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很乖,不仅在家中乖顺懂事,外人眼中也很知书达理,不然世人也不会将她奉为京城第一才女。
可如今这“狗屁”二字从她口中说出来,倒是叫庄鸿都快不认识他这个女儿了。
当即扬手又要甩她一个耳光,但这一次,巴掌却没落到庄怀砚身上。
郑清容仔细瞧着,见父女二人之间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男子,被打歪的半张脸侧着,因为皮肤过于病白而红肿充血,看上去触目惊心。
而没有被打的那半张脸,赫然与庄怀砚有七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