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第50章
“师弟？“缭向那青年观望了一眼，“亦是荀卿门生么？”李斯颔首：“是。其才十倍甚于我。”
缭抚掌笑道：“李兄过于谦虚，你已是当世顶尖大才，放眼望去，有几人能望李兄项背。”
李斯示意噤声，缭旋即闭口,观望衙门处两个商人争辩。韩非虽看着温文,语气却颇为凌厉：“你二人可有诉状？”一时匆促自然未曾准备，魏人连忙向衙门书吏借了纸笔，写了一纸诉状后呈递。
韩非阅过，耳旁魏人已是等不及，跪地高声道：“求大人明辨，莫要包庇此人。”
“你先莫慌。“韩非示意他稳重，询问道,“可有物证？”魏人连忙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作为证据的争议农具。“你呢？“韩非又看向秦人，“双方均需呈上证据，相互检验辩论，此乃质证。”
这个环节在当时司法程序根本不具备，因而围观群众皆是一头雾水，但由于深信韩夫子博学多才，只屏息静气，睁着大眼观察接下来的走向。秦人从袖中拿出当初签订的契约。
此时的买卖契约名曰质剂，写于简牍之上，签订完成后一分为二，买卖双方各执一份。
魏人随即也取出另一份。
这时有书吏取托盘前来，将证据摆放于庭前最显眼之处。韩非扫了一眼，又下了指令：“你二人需当堂辩论,先由魏人开始，莫要有所隐瞒，谎言者一律免除对方作证责任。”
两造对质，按《周礼》原则，审判官审理案件时，需以五听之法。即为辞听，色听，气听，耳听，目听。
分别通过观察当事人之言辞、脸色、呼吸、听觉反应、眼神，从而判断其是否心虚，心虚者即为底气不足，基本可判断为败诉。“回禀大人，此魏人收到小人货物之后，非但扣下不返，还隐匿货款不发，这中间谁是谁非，想大人自有明断。"秦人拱手回报。闻言，围观百姓不禁皱着眉看向那魏人，摇首耳语：“果然魏国人狡诈，欺我秦人老实，竟敢在我大秦地界上图谋不轨，胆子不是一般之大。”魏人当即张口欲辩，几乎要从地上跳起来：“大人明辨，此人匿下关键事实不报，小人未支付钱款是不假，但那是因为其货物缺斤少两不说，质量低下，小人根本无法转卖出售，因此扣下货物，只身前来贵国讨要个说法。”他指着那农具，环顾众人，目光最后定格于韩非面容：“大人，您看，这农具号称是铁，坚硬度自是比一般木质农具要高得多，但是从这秦商手上购买的铁农具一挥即断，甚至无需使用多大力气，天下岂有这般质地的铁？”秦人闻言，眼皮瞬间颤动，但很快稳住，强硬辩道：“休得胡言！这分明是你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农具，偏要栽赃陷害在我头上，不知你是何居心！”魏人不由得笑起来：“哟，难道您忘了，你们秦国制造铁器的规矩，凡出产货品定镌刻日期产地与工匠名姓，需要我指给你看么？”顿时，秦人支支吾吾，须臾又道：“即便如此，口口乃是你我质剂上约定得明明白白的事项，只要我货到了，不拘质量如何，你即需支付钱款，难道你还想借此理由赖账不成？”
韩非取过那质剂一瞧，的确不曾提及质量问题，只有货物名称、双方姓名、约定钱款，以及如何付款的一般事项。这回轮到魏人满头大汗，指尖几乎要戳上秦商鼻梁：“你怎可如此无耻？做生意最讲究信用，我以为你定然不会辜负我信赖，孰料我竟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看错了你！”
秦商挑了挑眼梢：“那也怨不得我，是你不讲理在先，哪条大秦律法定了买卖必须货品质量上乘？”
魏人骂骂咧咧，自知无法再讨还公道，只能忍心吞声，朝秦商啐了一口，随即欲起身离开。
“慢着！"韩非拦住他。
“大人？”
韩非看着他：“虽大秦律法无明文论及这条事项，但是你莫忘了，此地商会章程中的规定。”
他吩咐书吏向旁听者展示商程，高声朗读：“第三十条，买卖双方需秉持契约精神，保证货物质量，如若因质量低下达不成契约目的，则由卖方全权负责。”
“商会章程虽非秦法。“韩非端坐堂上，语调清晰，“但既然你二人交易源自商会，便需遵循章程。”
眼看那秦人喊冤，韩非视向两边的旁听观众：“谁愿意充当陪审？需有十二名人选。”
何为陪审？
大家面面相觑，这新鲜名词压根闻所未闻。韩非扫见众人脸上的疑惑，便作出解释：“即为平民可参与审理案件，投票表决案件最终结果。”
参与政治这档子事总是让人产生畏惧，大家潜意识里觉得掺和公家事务就是被清算的象征，当下摇了摇头：“我等可干不来这等杀头的事儿，家里还有老小，韩大人还是另寻高明罢。”
韩非不由失笑：“怎会杀头，此乃保证案件公平。”他又承诺：“这十二人只需表决这一回案件，每回皆需再选另外十二人，无需顾虑，只管畅所欲言便可。再者，每人可获取十枚半两的报酬，诸位不妨多行考虑。”
有钱当头，自然能吸引来勇士。
“我愿意！”
“我也来！”
几个壮汉踊跃报名，韩非却又看向一圈妇人与老人：“不需这么多男子，可有女娘愿意？″
几个妇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对金钱的渴望战胜了内心的胆怯，一道走向了专设的陪审席。
韩非看向两旁，问道：“请依照你们的感觉与以往的相关经验，判断是否驳回魏人诉状。”
壮汉首先发言：“此秦商虽是我秦人，但胆敢在大秦地界行此龌龊之事，一味欺诈，我羞于与此等人为伍，我支持魏兄讨回公道。”一名老妇亦道：“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是头一回见如此不知廉耻之人，丢尽大秦商人颜面。”
其余人等皆不同程度地表达了对秦商的唾弃，除了唯一一名与那秦商熟识，持保留态度以外，投票已来到了压倒性的十一比一，结论毋庸置疑。最后，韩非问向瑟瑟不语的秦商：“本官给予你最后一次当庭自辩的权利，可还有言语需要陈述？”
秦商此时已是自知理亏，在众人的声讨中抬不起头来，哪里还敢多言半个字。
“既然如此，本官宣读鞫谳结果。"韩非等待他半响不得回答，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当堂诵读判词，“秦商刘二侵犯契约，欺瞒诉方王三，以次充好，赚取不义之财，依商会条例，从此逐出商会不得再入，并处罚金三十，即日执行。”“好！”
“韩大人公平公正，我等佩服！”
“莫放过此等不义之辈，祸害他人！”
一场大快人心的审判结束，人群中顿时爆发一阵层出不穷的喝彩。缭与李斯走下衙门台阶，不禁低声称赞：“无怪乎皆言荀卿门下人才济济，今日方是见识了。这审理案件最易引起不公之质疑，李兄师弟竞能想出陪审这一妙计，不仅仅能迅速作出决断，将权利给予大众，还有服众之功效，妙哉妙哉！”
李斯唇畔不由泛起一抹笑意。
缭对他深为了解，心知这并不代表绝对的高兴，多半还有一些其他的情绪。“早与贤弟言过，在下师弟乃天下大才。"李斯望向天边晚霞，眸中倒映出云层瑰丽的色彩，“只是这妙计恐非他一人所想，背后必定另有他人。”“李兄之意是一一"闻言，缭意味深长地望向他。李斯一笑，负手前行：“待我回去写一封密书，将此事上呈相国。”翻看完本月案件记录，成乔满意地表扬韩非：“我就说舅舅是主持法庭的不二人选，这次当众审理，解决了纠纷不说，百姓心里对咱们的信赖又上了一个层次。”
“只是不知小外甥何以懂得这么多刑名之学？"韩非看向她。“全才。“成乔挑挑眉，“我无一不通。”“那这回大旱，看来你也是甚有把握。"韩非瞥见她眼底的红血丝，看出她已几日未能睡好，猜测必是为了连月以来的大旱。虽然要打造商业城市，但是秉承着农业也不能落后的原则，眼看着这数十年都难得一见的大旱引发多地减产，成乔握着调查奏报，陷入了苦恼。“看来必须要开凿水渠了。”
朝廷的赈灾远水解不了近渴，其实经过多年以来的蓄积，新安并不缺乏粮仓，但是看着农民面对干裂的田土无计可施，几个月的劳动尽数付诸徒劳时，成乔暗下了定要把水渠开凿完毕的决心。
“有了水渠，我们还能种植经济作物增加收入，此外发展水产养殖业也是为农民提供的不错选择。“两名下吏抬来舆图，由于篇幅过大，展开来时足足占用了一面墙。
但是比例尺小也有好处，比如能更加清晰地看到每条河流，每处地下河的位置，以及地势的高低。
水往低处流，成乔必须得确定好水渠的起点与终点，权衡路径的成本和效益，确保支渠路过的村庄尽可能地多。
第二日一早，她便带着人亲自用脚丈量水流量、坡度、渠底深度与宽度。城内水流量最大的河流名唤晗河，经过多方考虑，从这条河作为起点最为合适。
这条路径上有坡地、村庄与农田，但是也不乏险峻的山地，成乔设计出两个方案，最短路线则需经过这道山地，如若绕道，虽难度较小，但是可能需要增加施工时间和成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