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第45章
闻言,随从不由皆相互对视。
人群忍不住向他们投去好奇的目光,见这行人面貌陌生,装束虽轻便不奢,然材质皆为上乘美锦,且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亦非常人可比。秦王嘴唇稍动,面色竞无分毫不愉,甚至宽展双眉,应邀便往前踱去。出乎意料地没有生气。
随从长吁一口气,看来长安君此举并没有如他们所猜测的那样触犯了龙鳞,相反,人家秦王神色轻松,被弟弟当众指认也没有恼怒、看来虽经年未见,仍旧兄弟情深着。
而他们不知,远处成乔目视嬴政走来,朝身旁韩非低语:“这便是你们日思夜想的秦王。”
原来这就是秦国的君主,法家学子皆心心念念欲以言说动的人物。果然气质非凡,身形比周围众人皆颀长,虽然日光下遥望过去瞧不清面目,但能视出其相貌亦是出众。
“就不怕我随他跑了么?"韩非挑挑眉。
“不怕。”
“为何?”
成乔翘了翘唇角:“就怕你跑了就再也找不到下一个我了。”韩非笑了一笑,望着走来的赢政五官逐渐清晰,发现与他弟弟长相上并无多少相似之处,且一个瞳目幽深不见底,另一个满脸清澈,透出一种单纯的干净“不知小民如何为长安君效劳?"赢政眉梢微弯,语调和缓。“替我将此节树根剪开。”
成乔将工具递给他,赢政接过,仔细打量手中奇形怪状的铁器。他本以为会是一柄刀剑或是锄头,未料是一把从未见过的工具。“此是何物?”
“此为剪刀。"成乔给他演示,“手握住这两端较粗之柄,操控另一头尖细的刀刃剪动树根即可。”
嬴政依言尝试,果然比刀剑更为顺手。
他不由端详起手中这把剪刀,笑道:“可否将图纸画为兄一份,为兄命匠作按图样打造。”
“王兄有命,臣岂敢不从?”
毕竞不敢真让秦王纾尊降贵干活,成乔连忙自他手中接过剪刀:“还是臣来罢,烦请王兄入官署安歇。”
漆木桌案上已摆满了一溜三足鼎,鼎中热气咕都嘟往外冒,闻来香气扑鼻。成乔掀盖,瞬间,鲜浓汤味随着冒腾水汽劈头盖脸飘来。“臣请侍候大王。”
“准。”
成乔便将嬴政的陶碗端起,向其中舀了半勺沸动的汤水,刹那,褐里透红的牛肉薄片便在汤中浮沉。
待热气散去,碗中汤稠色酬,诱人无比。
成乔又摆了碗酱醋在旁,其间撒上蒜末葱备,称之为蘸水。秦王不食,周边人哪敢动筷,成乔亦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用期待的眼神眨了眨眸。
嬴政以铜勺搅拌均匀,舀起一勺后缓慢入口,顿觉滋味浓厚,回味无穷,伴以汤中原味的肉片咀嚼起来略带韧性,蘸酱醋后层次更为多重,更配上热气腾腾的原汤,细品慢嚼下来,恍如置身仙境。“王弟何不任寡人的御用庖厨,寡人重金相请,必令你比在此地生活舒坦。"嬴政笑道。
“臣还是生平第一回见,有做国君的兄长让弟弟在后厨做菜。”“寡人也是生平第一回见,一个国君能有这般擅长烹饪的弟弟。”一面埋头用食,嬴政问:“王弟何时发现寡人入城?”自你从咸阳出发之时。
成乔笑道:“王兄行踪不定,臣还是今晨方知,不知王兄有无体验过澡堂?″
倏而,嬴政顿然蹙眉。
“寡人不知,修造此等无关紧要之所有何用?”即便是再迟钝之人,都能察觉出秦王中话音中隐含的不悦之意。周围侍坐之人皆噤若寒蝉,不禁为仍旧笑嘻嘻的成乔捏一把汗。她神色如常:“王兄有所不知,寻常百姓家中无力修建澡堂,常年身上污浊,不仅于身体不利,且易滋生疾病,臣实在难以坐视不管,故而于其上花费黄金万两,还望王兄莫要怪罪。”
“不知王弟武备如何?”
“恕臣暂时分身乏术,未尝考虑到这方面。”“于王弟而言,臣民之享受倒比武备军防更加重要,值得王弟花费千百倍心力?″
成乔自然不指望他能知道人文关怀的重要性,毕竟两个人之间的代沟相差了几千年。
他应该也想不到下层民众逼急了,还有胆子奋起反抗。但面上仍是唯唯诺诺,诚恳认错道:“王兄指教的是,臣这便着手筹备军防,以防敌国进犯。”
“寡人需纠正你的何止这一件。”
成乔差点儿以为造武器和制火药的事儿被他发现了,想了想也没有泄露的渠道,于是淡然问道:"臣谨遵大王指令。”“你为何鼓励百姓从商?不知奸猾皆由逐利而滋生?倘若百姓一心追求利益,不事耕战,则失淳朴,君主如何驭下?”嬴政站在君王的角度,从小又饱受法家思想的熏陶,对重商自然是极其看不惯。
而这个弟弟偏偏成了大秦王室的叛徒,秦国如何从西戎之国崛起,一跃而为霸主,靠的不正是法术势之道。
他却将这个吃饭家伙抛诸脑后,一门心思钻研他的功利之说,竞走上了歪门歧途,跑去宣扬甚么重商主义。
嬴政顿时觉得当初就不该听信吕不韦之言放跑弟弟,否则在自己的耳濡目染亲自教导之下也不至于被带歪。
定是出于他身旁这群人的教唆。
眼见秦王怒气即将牵连至不相关之人身上,门外忽然踏入一个文吏,匆匆作揖:“长安君大事不妙一一”
嬴政恐是甚么狼烟燃起,替弟弟问:“何事?”“您饲养的那批母猪要临产了。”
宽阔的空地上,大片木栏将一群肥壮的母猪围起,观之皆是大腹便便。成乔带着一批妇人蹲在猪圈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神情痛苦的母猪,还上手轻轻抚摸。
“大王,您真要留于此地观看么?“赵高怀疑地视了眼远处大批猪群,又望向皱眉的嬴政。
幸好猪圈看得出来时时清理过,闻不出甚么异味,倒也不用担心侵扰到秦王的感官。
“寡人竞不知王弟还有饲养家畜的本领,今日正好一观。“嬴政在侍从端来的交床上坐下,好整以暇地欣赏母猪生产。这批母猪乃是成乔用重金换来的优质猪群,正指望着它们能再接再厉,产下优质猪崽,令良种代代相传。
猪崽生出后又能带动一批产能,为至少千名妇女开辟新的就业岗位,何乐而不为。
因而让它们安全分娩,成了她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意识到已然能够在前后部乳.房挤出少量清亮的液体,有的还出现了漏乳现象,看来是快分娩了。
此时母猪们行为异常,给它们准备的饲料碗也原封未动,看来是食欲不振。且精神不安,在猪圈内来回走动,出现了衔草做窝的迹象。此时,成乔作为接产人员,告诫其余人需要耐心守候,不可离开。母猪起卧频繁,前蹄刨着地,后肢踢腹,险些将地上的土扬了接产妇人们一脸。
但一想到生产后那些象征金山的猪崽,众人皆作出了忍耐。她们早已准备好水盆、水桶、擦布、犊笼等物,并且已在母猪身下铺好软草,又准备了酒精,全身着干净衣物,皆已在大太阳底下消过毒。“这头猪怎么瞧上去胎位不太正。"当胎儿前置部分进入产道时,成乔挨个打着灯视察,伸手检查胎位是倒产还是正产。将胎位手动校正毕,此时胎儿的头、唇部已经从阴门露出,撕开其上覆盖的羊膜,以防羊水吸入。
“出来了!“有妇人的惊喜喊声响起,成乔随即将胎儿口鼻上的黏液用擦布拭干,然后断去脐带,并及时用酒精对脐带消毒,以防感染化脓。这些技术妇人们皆已提前学过,牢记心中,再加上本就是心灵手巧之人,完成整个过程并不费力。
再将胎儿全身擦干,一批母猪便已生产完毕。“长安君!"忽然,远处响起一阵焦急的叫唤,“这头母猪难产了!”“莫慌!"成乔连忙跑去,发觉时胎势异常而导致,立即往产道中灌注了大量润滑剂,防止产道干燥平添阻碍。
须臾,成乔趁母猪处于阵缩间歇期时,快速将胎儿退回子宫,用以保证利于矫正胎势。
然而当胎儿生出时,竟呼吸停止,心跳微弱。妇人不由懊悔,露出心痛难抑的表情。
“莫急。“成乔看清状况,安慰道,“你瞧,胎儿脐血泡满,外挤后有回流现象,此乃假死,还有救。”
“如何救?"妇人顿时止泣。
成乔却顾不上回答她,众人闻声皆凑往这里,难产的家畜并不多见,此时正是最好的学习机会。
“快去打一盆温水,不要过烫,也不要过冷。”片刻后,温水端来,成乔将胎体放入盆中,将头露出,又罢胎儿的口鼻黏液取干净,左手托着其颈部,促使其保持侧卧的姿势。胎儿此时背对着她,而她右手则有节奏地沿着胸廓自上而下挤压,推向腹腔五至六回。
稍顷,胎儿竟再次出现了呼吸。
妇人眼中立刻泛起了亮光。
抹去眼角泪水,她发现成乔又重复了几遍同样的动作,胎儿呼吸逐渐趋向了正常。
心中悬着的大石倏然落下,妇人感激地抱起圆滚滚的小猪崽,向成乔鞠躬:“多谢长安君相助,不知怎么感谢您才好。”“举手之劳,何需言谢。”
成乔解下手套,将全身洗净,换了套衣物,走向早已等候多时的赢政。“看来仅仅让你做庖厨是屈才了。“嬴政唇梢扬了扬,“还可任御马监。”“多谢王兄抬举。”
“你为何连助产之术也精通?”
“因为我有一本神书。”
“甚么?”
“《母猪的繁殖指南》。”
“你何来如此多奇书?”
“王兄久居深宫自然无从知晓,生活才是一本大书,平日里多往民间走走,便能发现许多光在案牍上发现不了的事务。”“看来王弟是在规劝寡人。“嬴政笑道,“寡人记下了。”两人一路前行,嬴政发现,道旁百姓似乎俱认识成乔,并不生疏地向她作揖:“见过长安君,长安君夜安。”
看来成蟜深得百姓爱戴。
不管她的执政观念他是否苟同,这点还是承认的。毕竞成乔经常为百姓的生计与幸福度考虑,也很难得不到他们的信赖。大约散步了半个时辰,嬴政忽发奇想:“看来此地百姓颇为安居乐业,不知有无盗贼?”
“荀子言人性本恶,再有钱的地方都难免生出不法之徒,有亦在所难免。”“还请王弟带寡人前去视察监狱,寡人欲向王弟学习政治清明之道。”坏了。
成乔闻言,顿时手心发汗。
她藏在监狱下面的兵工厂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