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注视
馅饼太咸,味道怪怪的。
符盈嫌弃得撇撇嘴,端起桌案上的白粥喝了好几口嘴中的味道才被压下去。她若无其事说:“小师叔是从师父那边回来的吗?师父有没有说宗门大比到底是什么时候继续呀?”
晏回青:“大约三天后,等习道院修缮完毕就进行--不要转移话题,昨夜为什么躲我?”
符盈:“哦,那留鹭的通缉令已经发布了是吗?长孙宫主有没有和师父翻旧账呀?”
晏回青:“今早才发布。没翻旧账,他不敢一一昨夜为什么躲我?”符盈:“这样啊。那小师叔知道徐师兄和许前辈的伤势怎么样了吗?我一一‖‖″
晏回青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身,在少女的惊呼声中把她连人带椅子地拖到自己面前,抬手掐住了她的脸颊止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巴。“我还在你面前呢。“他逼近符盈,在对方因为受惊而微微睁圆的眼瞳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冷哼一声似笑非笑说,“你向我问那两个男人的伤势,怎么不知道问问你小师叔有没有受伤?”
晏回青是在三天前回到京城的。
他被苍喻派去调查一些事情,完成后千里迢迢赶回来,还没来得及去找数日未见的符盈,刚一踏进天枢学宫大门便撞见妖魔两族突袭天枢学宫地牢,又马不停蹄地和他们打了将近一夜。
除了京城,魔族联合妖族在三日前也袭击了其他地方,其中甚至包括璇玑阁和古灵派这些颇有实力的门派。
虽说无论是京城还是其他地方,修仙界的整体伤亡情况并没有很糟糕,但妖魔两族这种近似于开战的信号还是让不少人都开始担忧惊慌,一时间整个修仙界都有些兵荒马乱。
于是在这之后他又去处理因为恐慌产生的种种混乱情况,直到昨日晚上才有了歇脚的功夫。
他很长时间没见到符盈,只通过系统和她简单进行过通讯,早已将她的样子在心中描摹了数百上千遍,当下便决定去找她。但是他扑了个空。
“我相信你昨夜是因为有事情而不在,"男人垂着眼,看着符盈睫毛轻颤。她眨了一下眼睛,唔唔两声像是要说什么,但晏回青打断了她的话,“但是前天、大前天…明明白日里和我说你无事,为何在晚上又忽然要出门?”他松开掐住符盈脸颊的手,但没有向后退开,而是依旧维持着极近的距离盯着他,像是要从那两只透亮眼眸中看出她心底的想法一样。“为何要骗我、为何要躲我?"他的声音堪称平静。符盈的凳子远比晏回青坐的矮榻高,她的视线勉勉强强与对方持平,余光扫到窗边几枝装在白瓷花瓶中的梨花在轻轻颤动。真好看呀。
她的注意力分散一瞬,近距离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声问他:“小师叔,你生气了吗?”
晏回青冷冷看着她,没回答她的问题。
符盈想了想,忽然撑着凳子向下滑了一截一一在即将掉下去的时候被反应迅速的男人在半空捞了起来。旋即她就着这个动作灵活地从椅子上滑到他的腿上,面对面挨近他,
清淡的柑橘香味似有似无地环绕鼻端,晏回青掌下的身躯是温热的,柔软得像是一团棉花,稍稍用力便要陷进去一样。像是被他抱着坐到腿上的少女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脖颈,微仰着头狡黠笑了一下,带着潮湿热气的呼吸随着说话扑在他的下颌脖颈。“我没有骗你,小师叔。“她软着声音说,“我也没有想躲你。刚刚没有回答只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晏回青没有移开扣住她腰肢的手,在短暂的惊讶后很快便收回自己发散的心智,凝视着仰头看着他的符盈:“为什么不知道怎么回答?实话实说就好。符盈叹了声气,在短暂沉默后坦然道:“因为我有点愧疚,所以有点心虚一-不要这么看着我,爽约的人也会愧疚的好不好!”她找补般说了最后一句话,直起腰亲了亲男人绷紧的下颌,黏黏糊糊贴着他的说:“对不起啦,我不知道你会以为我在躲你。”这是实话。
符盈在第一天鸽掉晏回青时就有点愧疚,在第二天、第三天连续鸽掉他的邀约时不仅愧疚加剧,还心生不妙之感。
她本来想着回头再找晏回青补救一下,但无奈于她近日着实有些忙,一直没有找到两个人都空闲的时候,忙着忙着就到了今天。符盈只以为小师叔会有些生气,没想到他竞然还想了这么多事情。她稍微反思了一下,觉得可能是因为他们两个人的关注点不一样导致的。符盈来京城有两个目的:她要获得宗门大比魁首、要杀死魔君。但要达成这两个目的还需要完成很多零零碎碎的事情,所以她很忙、很忙、很忙。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但晏回青不同。
他也很忙,但他的忙碌并非是出于自身目的,也不是出于什么仙尊的责任感,而是为了苍喻或符盈。
符盈很清楚曾经的小师叔是怎样的,他的欲望早就在岁月的消磨中渐渐淡去,世间的绝大部分事情对他来说都是无所谓的状态。和师姐的情分只能让他不主动寻死,却不会让他主动接下这些任务。他愿意做这些事情,或者说愿意从问仙宗那座通天蔽日的山峰走下来、重新走进这纷杂喧嚣的尘世,是因为符盈是生在此世的人。因为符盈想要寻找杀死她父母的凶手,所以他会下山帮她寻找魔族的情报。因为符盈想要杀死魔君,所以他会去寻找三危丹的线索。他做的种种事情本质是为了符盈,个人欲求在他身上鲜少存在。符盈的道德感没有很高,但也没有很低,况且在她这里她的小师叔是有特权的。
于是她蹭到他的怀里,主动贴近他,双手捧着他的脸颊,认真而坦然地说:“我最近在查太清剑派的两个人,他们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我有点担心他们的目的。因为他们行踪不定,所以很多时候我也是等到最后时候才能做决定,为此没有赴小师叔的约定,对不起。”
她说:“可以原谅我吗,小师叔?”
符盈看到晏回青的神色依旧很冷,但眼中的寒意似乎慢慢在融化,眉眼间的冷意稍稍柔和。
晏回青也在看她。
但不像符盈以为的他在考虑是否要原谅她,他其实在想另外一件事。依靠某种手段获得成功的人,在夜半时分总是会开始思考:我真的可以维持这样的局面吗?
他卑劣不堪,利用着她的好奇让她主动走近自己。然而在这之后,在他亲密抱着她、亲吻她的时候,会无可避免地开始思考:她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单纯在好奇这种情感呢?你在安抚我,到底是因为我是你所爱的人,还是因为不想失去我这样一个爱的载体呢?
他可以直白地询问符盈是不是在骗他、在躲他一一可这种隐秘的困惑,却从未被他问出口过。
或许,他也在畏惧。
于是他移开视线,看向旁边,不再逼问她其他的事情,只是执拗问道:…你为什么不关心我的伤势?”
符盈定定看着他的侧脸。
其实她只要再顺着晏回青的话,问一问他的伤势,然后再稍微撒娇一会,所有事情都可以翻篇。
晏回青不会再不高兴、不会再来向她兴师问罪,她也不必再想怎么应对。但符盈忽然不想这么回答。
一一符盈确实不懂爱一个人需要做什么,但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她在某种时候总有些超乎寻常的敏锐直觉。
这种直觉像是灵魂发出的暗示,似是二者勾连命运的提醒。不知从何而起,是一种近乎于本能的选择。
这种直觉催动着她不闪不避地将男人的脸掰回来,直视着。“我一直在看着你,小师叔。“她慢慢轻声道,“我看到你披着月光进城,在路上看到一树开得洁白如雪的梨花,于是为我折下一枝;我也看到你在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天枢学宫中,依旧护着那枝梨花不被血污沾染;也看着你因为·答我的问题而稍微走神,被魔气燎伤肩膀…她说得缓慢而清晰,像是生怕对方听不懂一样。桩桩件件事无巨细、甚至到了一种近乎恐怖的地步。
窗边三日前摘得的梨花在仙术下依旧洁白无瑕,生机勃勃地迎着晨曦微光。符盈环住他脖颈的手松开,柔软无骨似的手指划过脖颈、喉结、锁骨,最后隔着衣物按在他左肩膀的位置。
这个位置下方便是心脏,当符盈的手掌贴在这里时,她的掌心下似乎也能感受到一声又一声的砰砰跳动,血液汩汩流淌,自这里流淌进爱人的心脏。“小师叔,你希望我一直这样注视着你吗?"她意有所指问道。被符盈在意、注视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好事。归根结底来说,谁会全心全意、掏心掏肺、毫无保留地将完整的自己呈现给另外一个人呢?
符盈只见过她的父母是这样的。所以在她的观念之中,除了相爱之人需要如此之外,其他人根本不必对她做到这一点。于是她允许旁人欺骗自己,也允许自己被利用,她接受掺杂利益的友谊,也允许别人对她存在欲望的接触。
她之前对晏回青的想法就是这样:因为还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所爱之人,所以上述这些事情她都接受。
但是不知是否是窗边那枝梨花花瓣太过于柔软,还是这个拥抱太过于亲密,符盈忽然觉得自己不想和小师叔保持这样的距离。她挑明了所有,毫不掩饰自己隐秘的控制欲,暴露出自己所有的恶劣。她给他一个机会。
一一止步于现在,成为最亲密的陌生人。你依旧有着欺骗我的权力,我也允许你利用我,因为我不在意。
她再次重复了一遍:“小师叔,你想让我一直注视着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