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鸣命人搬来椅子,遣退了所有的侍卫与奴才,偌大的庭院里,仅剩知情几人。
赵成岚坐进椅子里,望向孙博斌失去气息的身体,问道:“苏晚辞,你把孤叫来,就是为了看萧文钦与岭南侯一战?”
苏晚辞起身走前几步,端端正正跪下,沉声道:“太子殿下,晚辞走投无路了,想请殿下开个恩典。”
赵成岚托起额头,垂眸睨向他,“说来听听,孤也想讨教一二。”
“晚辞不学无术,钻营偷鸡摸狗之事,极尽阿谀奉承之道,非正人君子,可也非八面玲珑的神人。”苏晚辞眉宇微蹙,“晚辞心中有件事,想讨殿下一句实话,殿下行大道,晚辞不懂其深意,不置对错,唯独想知道,他日殿下可会卸磨杀驴,要了我等脑袋。”
赵成岚拧起眉,偏头看向萧鸣。
萧鸣黑着脸道:“臣早就与您说过,这两个混账东西不堪大用,就是两头蠢驴!”
赵成岚起身,行至苏晚辞面前,苏晚辞仰起头来,直视赵成岚的眼睛。
二人对视片刻,赵成岚道:“你今日说了诸多大逆不道的话,想必父皇曾与你说过什么,不外乎,孤若是登基为帝,会杀萧家众人,以保全孤的名声。”
苏晚辞不置可否。
赵成岚屈膝蹲下身,淡漠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讽刺的表情,沉声说道:“孤弑君杀父只用毒,绝不染指军队,令民不聊生。孤与他从来都是不同的。”
他凝视着苏晚辞的脸,继续道:“你以为,你追随了一位明君,岂知,你也不过是他手里的一柄剑,像你这样的剑,他用完一把扔一把,这满天下都是他折损的武器。”
苏晚辞望着他的眼睛,以极缓慢的速度说道:“陛下让我问您一句话。”
赵成岚立起身,俯视着他。
“陛下说,他忘记了,您小时候喜欢的是芋头酥还是凤尾酥。”
赵成岚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狰狞的表情自他脸上闪过,只一瞬,他又恢复如初,重新坐回椅子里。
夕阳不知何时而来,染红了抬头那片天,所有的尔虞我诈,在那一日清晰深刻,摆上了台面。
记忆浮现,过往曾经排山倒海而来,终究,他与那九天之上的圣人是不同的。
养心殿外,九五之尊正在凝望同一片天,章之桥立在他身旁,瞥见廊柱旁的小奴才正在往这里瞅,他轻声问道:“那个是太子的人吗?”
圣上转头看了一眼,道:“那不是。”他突然顿住,不确信道,“应该不是。”
章之桥笑而不语,静默片刻道:“不知道苏晚辞那里如何了。”
“那也是个夯货,任赵权再通透,到底不是从小养在身边的,横冲直撞,毫无顾忌。”圣上摇首道。
“无知无畏,陛下正需要这样一个人,从中调和矛盾。”章之桥笑道,“这一计阳谋,恐怕陛下念了许久了。”
“若岚儿因为一块糕饼动了恻隐之心,朕......”圣上用尽了力气,艰难地说道,“失望透顶。”
“陛下,都说君无戏言,可您这一辈子,却一句真话都不曾说过。”
“你也是个草包夯货!”圣上笑骂,须臾,叹道,“朕累了,是时候该休息了。”
夜色深陷黑暗之中,赵成岚离去前,要苏晚辞把心放回肚子里,谁也不知赵成岚做了何种决定,但俨然,他非是圣上暗示的阴险之徒。
萧鸣也保证,只要他们不再提及那块石头,太子绝不会要他们的脑袋。
他们带走了黄济民,岭南侯的尸体被送进刑部大牢,赵成岚自会为这件事安上一个结局。
苏晚辞从前无比想要看见那张网,他曾经一度认为,自己窥见一隅,得知了天命。
实际上,赵成岚从来不欲杀他,是圣上引导他,给予了他假象。
圣上将他带入绝境,又教会他脱身的方法,兜兜转转,却是为圣上开辟了一条生路。
他们父子之间可以重修于好,也可以继续虚与委蛇,谁也不必低头,谁也不必撕破假面。
这一局里,苏晚辞确如赵成岚所说,完全是圣上的剑,替他冲锋陷阵。
他陡然意识到,他从来不曾真正见过红尘里那张网。
可那无疑是一件幸事。
苏晚辞豁然清醒,比起那些阴谋算计,赤子之心才是破局的利器。
几日后,黄济民在牢里承认,岭南侯与萧文钦一战,君子协定,生死无怨。
至此,岭南侯之事告一段落,麾下军队四分五裂,朝堂上又起另一番纷争,圣上欲将其归编霍千邈麾下,朝臣极力反对,所有人都以为圣上要重新扶持三皇子赵北辰。
谁也不知道,夜阑人静之时,他总在担忧,百年之后,子女无倚仗,他还想扶持霍家,还想扶持沈容,还想把流落在外的四皇子找回来。
他想当千古一帝。
也想成为父亲。
七月里,赵懿宣布禅让帝位,携众嫔妃挪去宫外畅盛园居住。
次年太子登基,改国号成顺,大赦天下,免当年诸项税赋,敕令新法紧密修订,封赏文武百官。
尘埃落定,苏晚辞心中巨石彻底落了地。
又是一年万物复苏,春风惬意,所有的一切向阳生长。
所有人都有美好的未来。
他曾如此以为。
*
苏晚辞出门晚了,到达卷宗司时已近晌午,不知发生了什么,众人挤在楼梯口,竖起耳朵正在偷听。
苏晚辞垫着脚,挤不进去,萧文钦将他扛到肩头,从楼梯外侧挤过去,堪堪占了个位置。
细细一听,像是夏秋霜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我同意你来修这破律法,是为了让你美名传播出去,让人知道你是名门闺秀,你倒好,钻研这破东西上了瘾了!还不趁着近来名声好,赶紧去相看!”
“娘亲好奇怪,我既名声好,又有了实绩,待过几年开女子科考,倘若一举中第有了官身,何必还要嫁去别人家,娶三五个夫婿岂不更好?”
“你!你!亏你说得出口!我不管,从没有这样的事儿,过几日我要回白鸽城去了,你可别求我!”
“娘亲回去就是了,我寄住在堂兄府上,不知多自在。”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夏秋霜拉开门,骤然见到楼梯口聚满了人,张嘴就要骂,众人吓了一跳,连忙往回跑,不知谁绊了一跤,众人摔作一团,手脚相缠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苏晚辞也吓了一跳,身体向前倾倒,萧文钦眼疾手快,摊手抱住了他,轻轻将他放到地上。
“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干什么呢!”夏秋霜插着腰骂道,她在人群中剜了一眼,挑了个好欺负的,径直走过去,提起谭真的耳朵,怒骂道,“臭小子,偷看什么!”
谢牧屏手足无措,想拦不敢拦,捂着摔痛的肩膀干着急。
苏晚辞躲在栏杆后,叫问道:“叔母!刑部重地,谁放你进来的!”
“什么刑部重地,不就是个书斋吗!”夏秋霜脸不红气不喘道,“我报我侄婿的名字,他们就放我进来了,倒还是我的错了!要怪也怪我侄婿去!”
苏晚辞大开眼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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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秋霜脸颊浮起两团红,讪讪道:“不同你们说了,我要回去了!”
众人哄笑目送她离开,这支七零八散的队伍,明日就要解散了,这大半年里,谢牧屏与萧玥儿等人从过往案卷中挖掘律法疏漏处,谭真率众走访百姓,夙夜不懈撰写记录,终汇集成册。
明日,苏晚辞要将文书递送给汪如海,进行第二轮的精修。
苏晚辞翻阅着那本厚厚的文书,说要请大伙吃一顿散伙饭,谭真瞥见文书上自己的名字,与谢牧屏并列写在一起,他正想找借口拒绝,苏晚辞将文书塞进他怀里,说道:“明日,你随我去审监司,亲自把意见簿呈给汪大人。”
“我?”谭真似有犹豫,垂着脑袋不吱声。
“这里惟你有官身,你不去,若不然让玥儿去?”苏晚辞道。
萧玥儿与众人已熟稔,闻言笑道:“谭大哥若不去,我倒是可以去。”
汪大人在刑部数十载,宵衣旰食,守正不挠,极其受人敬重,太尉大人见了他亦礼让三分,现如今宰相之位空缺,汪大人极有可能拜相,谭真心里明白,苏晚辞让他去审监司走动,无非是去诸位大人面前多露脸。
他看了眼谢牧屏,将簿册抱紧在怀,“明日我随你去。”
苏晚辞拍拍他的肩膀,“这还差不多,走吧,去吃饭,我请客。”他说罢,转头去扯萧文钦的荷包。
众人哈哈大笑,三五成群往外走。
行至池塘拱桥处,却逢李常佑走来,手里提着食盒,脸上笑容温润和善。
苏晚辞眯起眼睛笑:“常佑哥哥又来了。”
李常佑笑容不变,向他行礼问安,既不谄媚奉承,亦不轻视鄙夷。
倒是萧文钦,在旁听他喊哥哥,蓦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冷不丁脊背挺直了。
李常佑问道:“你们这是往哪儿去?”
谢牧屏道:“快晌午了,晚辞做东,请我们打牙祭。”
李常佑提了一下手里的食盒,遗憾道:“上回你说想吃吊炉鸡,我央了我爹给我弄,真真是不赶巧了。”
谢牧屏看向苏晚辞,“不如请常佑大哥一起去吧。”
苏晚辞道:“是该请他去,他时常来送酒送菜,我若不请他吃一顿,倒显得我小气。”
“哪里的话。”李常佑与谢牧屏走在一起,说说笑笑往酒楼去。
谭真走在最后面,将簿册架在臂弯上,漫不经心翻阅,萧玥儿与另外几位姑娘走得不快,亦落在身后。
萧玥儿走近谭真,低声道:“牧屏走远了。”
“哦。”谭真没抬头,装模作样翻着那几页纸。
“真的走远了。”
谭真将簿子夹在腋下,心浮气躁道:“去了酒楼还要点菜,走远就走远呗,不耽误开饭。”
“往后你在刑部办差,他回典司院,侯府里你如今也不大去,再要见面,可就难了。”
“我与他本也是点头之交,再见是缘,见不到才是正常的。”谭真挠了一下头,语无伦次说了句,“我连他头发丝都养不起。”
萧玥儿抿着嘴忍住了笑,许久方说:“我可没说什么养不养的。”
谭真胃里泛起一股酸水,他不觉捂住了胃,眼神穿透人群望向谢牧屏与李常佑。
赵长生也好,李常佑也罢。
他谁都比不上。
人群中,谢牧屏突然回过头来,似在寻找着什么,不经意间与谭真对上视线。
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视线一触即分,那些若有似无的感情过于凉薄,像初春时节的风,撇不去旧年冬日里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