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金也是真的没有想到桂萼会在苏州这么做。
他自然猜到这肯定来自天子的授意。
因为他知道,若不是天子授意,桂萼不会这么大胆。
而他也没想到,天子会用这么毒辣的计策来对付他们本来“上下一心”的苏州士民,居然把抓逆贼这事也指标化!
当然,秦金知道天子这是霸道之举,完全不讲道理。
但秦金不敢批评这事,这就跟苏州官员不敢批评他们这些大乡宦一样。
而且,他更知道的是,真要是把抓逆贼这事指标化,逼得苏州缙绅内斗,那他家很多见不得光的事都得被揭露出来。
他现在惟一能做的就是,趁着自己还是工部尚书,九卿之一,向皇帝陛下求情,求皇帝看在他是工部尚书的份上,放过他秦家。
反正,皇帝的目的只是收拾十分之一的苏州大乡宦,以震慑天下敢效仿苏州之事的其他地方的大乡宦。
那样的话,不收拾他秦家,与皇帝的目的并不冲突。
“大司空有何罪,非得要见朕自承。”
朱厚熜在见到秦金后,就问起秦金来。
秦金恭敬地跪在地上,而把奏本举过了头顶:
“不只是臣一人的罪,还有臣家人的罪,臣都写进了奏疏里,只请陛下治臣的罪,且看在臣曾为国立有微功的份上,不要让臣一族背上逆贼之名!”
秦金说着,就在太监接过奏疏后而伏首哭泣了起来。
朱厚熜这里则看起奏疏来。
朱厚熜看了看奏疏后,就将奏疏丢在了秦金面前,神色严厉地喝道:“你家居然做了这么多罪孽之事,你让朕怎么开恩!”
“臣管束家人不力,还对陛下藏私,实在是罪大恶极,甘愿伏诛!”
秦金再次伏首回了一句。
“陛下,大司空难得愿意如实陈奏,说明忠心未泯,更重要的是,眼下朝廷正在推行清丈田亩之事,而要尽快完成此事,需要天下官僚上下一心,所以,以臣愚见,大司空既为九卿,当为其留些体面,让天下官僚知道陛下仁义。”
首辅张璁这时对秦金说起情来。
这让秦金对张璁感激不已。
毕竟,他不久前才在朝堂上批评过张璁,但现在,张璁没有计较,而是为他说情,这自然让秦金很受触动。
彼时,夏言也跟着说道:“陛下,元辅说的是,如今新政还要天下官僚推行,得让天下人知道有官在朝的家族会得天子慈恩厚爱,所以,臣也认为,大司空一族的确不宜定性为逆贼,否则伤的也是朝廷的颜面。”
朱厚熜点了点头。
他也知道,如果将秦金这种在任九卿的家族也定性为逆贼,那的确会伤害朝廷这个官铺子的公信力。
因为,这会让天下人觉得,即便做官到尚书也不保险,也随时会被天子抛弃,被定为逆贼。
如此,那天下人谁还愿意为升官这事积极做事?
只怕天下官僚对于升官的积极性也大为降低。
说白了,天下人想升官为的就是权力,其中在司法上有特权也是一方面。
对致仕大乡宦定为逆贼已算是过烈之举,让天下人不得不承认,即便做了高官,但回乡后还是难免会犯了事被为定性贼。
如果对在任的高官,也没有优待,自然更让人觉得大明朝廷的官帽子在贬值。
而对致仕大乡宦定性为逆贼,都已是不得已之举,是朱厚熜必须要在苏州地方撕开一个口子,打破士权对地方权力的垄断。
至于在朝堂上,自然没有必要也整的惴惴不安。
所以,朱厚熜也早就有意原谅秦金,便在张璁和夏言如此说后,就道:
“你们说的是,朝廷得要脸啊!致仕的大乡宦被定性为逆贼,还可以说是没在朕面前,常受朕规训,所以走了邪路,但如果在任九卿大臣也是如此,那的确让人怀疑朕和你们这些执政是否真的在做中兴之事,而不是在借机排除异己。”
“加派急递给桂萼、熊浃,让他们不要将秦家定为逆贼。”
朱厚熜说着就把秦金的奏本也丢到了黄锦面前说:“这奏本也拿去烧了,以后不准再提起这里面的事。”
秦金听后忙再次大拜叩首:“臣谢陛下隆恩!全臣全族性命!”
“朕放过你们秦家,是为天下百姓能因为这次清丈顺利减去负担而放过你们秦家,你需要谨记,严管家人,不得再做对不起天下百姓的事,否则,朕必不轻饶。”
朱厚熜嘱咐秦金来。
秦金连称不敢。
于是,在苏州府,当苏州士民越来越积极的配合官府将许多大乡宦抓去审问而打为逆贼时,也的确盯上了秦家。
不过,巡抚衙门已经先派兵保护了秦家这些在朝中有人做大官或者跟陛下有着深厚情谊的大乡宦。
因为桂萼和熊浃也都明白,要收拾苏州大乡宦固然是要收拾苏州大乡宦,但清丈田亩的大局不能破坏,所以,对于秦家这种有人在朝中当官的大乡宦自然不能定为逆贼的。
“唉,还是在朝中有人当大官好啊,再坏的酷吏也得看在陛下的面上,对这样的人家网开一面!”
“你们要记住,能做到公卿就要做到公卿,只有这样,才能让家族更安全!”
如此一来,便有苏州的缙绅贤达因此感慨起来。
而苏州的事,也的确给南直其他州府的缙绅贤达造成了极大冲击。
朝廷对于桑农杀官之事采取的应对措施也出乎他们意料,尤其是按比例定逆贼的方式,更是让他们不得不放弃让“义民”出面阻止清丈的方式。
其他地方的官僚们也因此彻底认识到朝廷在清丈田亩方面的决心,而不得不更加积极起来。
徽州知府聂豹就在清丈之事上更加积极起来,并亲自去拜见松江府的缙绅贤达,希望他们配合清丈。
徽州府的缙绅贤达们倒是都答应配合,只是利用自己在基层的控制力,把新增的田亩都加到了无权无势的小民头上。
聂豹对此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对督田部郎说徽州府已经提前清丈完毕。
甚至徽州府还成了第一个完成清丈的州府,张璁因此大喜,还见了聂豹的学生徐阶:“令师做的不错啊!居然第一个完成了清丈,仆要请旨表彰他。”
徐阶对听从杨一清的叮嘱而与夏言走得近,反而在回朝后与张璁走的近,如今听张璁如此说后,也不由得替聂豹向张璁表达了感谢。
但朱厚熜在收到张璁为聂豹请功的奏本后,对此表示了怀疑:“他这么快就清丈了出来,缙绅竟如此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