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深一时哑口无言,只抿嘴落泪。
他也没想到夙来骄傲的他会狼狈到如此模样,竟被十岁的太子训的跟狗一样。
朱厚熜闻知陆深去找太子求情后,也不禁勃然:“这老东西,朕没杀他,不但不感恩朕的仁德,感叹朕对太子的仁爱,还这样痛哭流涕,究竟是何意,难道非得朕做一个刻薄寡恩的暴君,他才满意吗?”
“吩咐有司,把他强制押去日出,即日就出京!多延一日,有司主官一同流放!”
朱厚熜为此发出了新的谕令。
于是,刑部的人也就在当日忙将陆深强制押着出了京师。
在陆深走后,朱厚熜就对张璁说:“让吏部推行新的东宫师傅,只翟銮一人肯定不行,这个翟銮以维护太子之功,迁回礼部右侍郎兼掌詹事府;”
“另外,虽说东宫近臣当选积年儒臣,新进翰林中拔萃之人也当增选两人任直讲,让太子知道一些年轻儒臣的新想法。”
“朕记得昔日朕在河南回京途中遇见的那两个生员中有一叫高拱如今也进了翰林院是不是?”
“回陛下,是的,他眼下已选为翰林院编修。”
张璁回道。
因朱厚熜屡施恩科和科举扩招,高拱也就比历史上要提前中第,提前成为了翰林官。
朱厚熜这时又问着张璁:“新进翰林官中还有哪些翰林?”
“回陛下,有李玑、敖铣、郭朴、高仪、赵贞吉。”
张璁便把名字报了出来。
朱厚熜在听到张璁念到“赵贞吉”时,就挥手喊了一下:“停!”
张璁也就停了下来。
“赵贞吉吧。”
朱厚熜吩咐道。
张璁、桂萼、夏言三位御书房大臣皆眸露好奇之色。
他们不知道皇帝为何选择赵贞吉去太子身边。
“贞者,吉也!”
“好名字!”
因时值晌午,所以,朱厚熜笑着说后就起身信手离开了御书房。
且说,陆深这里在到达日出后,就也受到了宣抚使徐阶的招待。
杨一清、王时中、童瑞三位被编管和流放来这里的大明元老也自然跟着作陪。
徐阶自己也对此不甚唏嘘。
他没想到的是,他管辖的日出地区,变成了大明遗老们的集中地。
这让他想起了昔日王安石变法期间,因反对变法而失势去洛阳且经常聚会的文彦博、司马光等人。
杨一清也想到了这个,所以,在招待陆深的宴会上就说:“也不知道他张孚敬是不是我大明的安石。”
“如果他是安石,那桂萼就是吕惠卿。”
王时中在这时补充了一句。
杨一清则笑了笑,接着就问陆深:“陆公作为清流领袖,何故也被流放到此?”
“说来话长,我如今已经是颜面扫地啊。”
陆深说到这里就紧紧抿住嘴唇,而看向杨一清等人说:“皆怪桂萼此小人太卑鄙阴毒!他的同党竟甘为陛下折辱清流!”
陆深接着就将自己被流放到这里的前因后果告知给了杨一清等人。
杨一清听陆深说后,没再说什么,只喟然一叹。
陆深这里则已忍不住流泪满面说:“我严教太子又有什么错?还不是为了将来君臣能更好的共治,可他桂萼偏偏拿我孙子做文章!让我被迫自认有罪,还被流放到这蛮夷之地,然后只能期望着将来太子殿下登基真能放我回去!”
“可太子怎么会放我回去,只会更愿意听到我的死讯。”
陆深说着就苦笑起来。
王时中这时则说道:“陛下也是让你这一党的人知道,要想你回来,必须保证太子顺利接位,同时真心求得太子的大度,你陆深在理学中颇有名望,你的那些把你放在心上也靠你重回朝堂的弟子门人只怕真要因此不得不对太子言听计从了。”
“陆公,你糊涂啊!”
“陛下既然都愿意立太子,还把太子交给你们清流,你就应该放下让太子做第二个孝庙的心思,而只想启发其智慧才对。”
童瑞这时则直接对陆深说了起来。
啪!
陆深则伸出手掌把桌案重重一拍,起站起身来,含泪看着这些人:“那是因为你们不知道只待在这里,不知道这些年天下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天下变成了什么样子?”
王时中这时问了一句。
杨一清也在这时朝陆深看了过来。
陆深说:“张孚敬、桂萼他们挑唆得陛下要为全天下的人牟利,为此开始发行债券,同时,还造出了一种四个轮子马车和可以马拉的大车,那种大车由多个车厢组成,可以在包铁的木轨道上飞速前进,而能够极大改善陆运难度,将来人将越发贵贱难分啊!”
陆深说到这里就唉声叹气地坐了下来。
“张孚敬、桂萼他们是不是还打算彻底清丈天下田亩,而达到均天下赋役、疏解民困、加强朝廷对天下土地控制的目的?”
杨一清这时主动走来问起了陆深。
陆深点了点头。
“老夫就知道,老夫就知道啊!”
杨一清这时则叹息着说了起来。
王时中这时也跟着说:“抑制兼并,把天下大户隐占的田都清丈出来,自然是利于国计民生的善政,但只是,如陆公所言,黔首日子若因此越过越好,那还怎么分贵贱,这不合太祖高皇帝的初衷啊!”
“正是,这样的话,还不如待在这番邦直统之地,还能从番民身上看出贵贱来。”
“如此,礼才算存在的。”
童瑞跟着说了起来。
杨一清则在这时候说:“看夏贵溪他们如何应对吧,陛下现在倚重张孚敬、桂萼这些人,自然是不得不均天下,但是,护礼的人是不会断绝的,只要夏贵溪他们应对得当,让陛下明白让天下贵贱有别的好处来,自然不会任由张孚敬、桂萼这些人胡来的。”
“我的错,我不该自命清流,还想着将来可以让天下之事归士权公论定,该学张孚敬他们以陛下马首是瞻的。”
陆深这时颇为后悔地说了起来。
一直没开口的徐阶在这时开了口:“有件事要告诉诸公,我已经收到旨意,进京任东宫师傅,以太常寺卿兼少詹事的身份。”
众人听后都看向了徐阶。
杨一清则点头:“还是你徐少湖有先进之明,知道需先顺帝意才能护纲常,你是第一个主动自荐来这里的探花郎,天下人都看着你的仕途,不让你做东宫师傅,天子也说服不了天下人!但只是,老夫倒是希望少湖进京后,当多和夏贵溪走动,助他一臂之力。”
徐阶颔首。
而在数月后,徐阶就真的回了阔别已久的京师,为再次见到了朱厚熜。
“日出现在如何?”
朱厚熜见到徐阶后就先问起了日出的情况。
徐阶回道:“请陛下放心,已在有条不紊的接受教化中。”
“杨一清他们呢?”
朱厚熜问道。
徐阶则从袖中拿出一厚厚的语录本来:“臣知他们是罪犯,臣有监视他们之责,故编有日出诸旧臣语录本一册,今日交于陛下,陛下一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