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余情
阿寅早已褪去了昔日的稚嫩,如今它的毛发浓密而威风,宁窈单手已无法完全抚遍它的全身,唯有双手并用,才能触及它那圆润猫猫头的每一寸。阿寅侧着头,在宁窈的掌心中轻轻哼鸣,显得格外温顺。宁窈笑容满面,眼中满是欣慰,轻声赞叹道:“阿寅真是长大了!怎么变得这么强壮了呢?”宁窈的手指轻轻挠过阿寅的下巴,阿寅的耳朵立刻竖起,与地面平行,显得既警觉又享受。
裴台熠自成年起便开始驾驭野兽,曾驯养过虎、狼、豹、野狗等猛兽。即便失去了记忆,他驯虎的技巧依旧娴熟无比。然而,眼前这只威风凛凛的百兽之王,此刻却温顺地依偎在宁窈的脚边,尾巴如秋风扫落叶般轻轻摇摆,那高傲的头颅也低垂下来,仿佛在向她撒娇,全然不见往日的凶猛。
他着实未曾料到,宁窈不仅对阿寅毫无畏惧,反而与它如此亲密无间。宁窈轻抚着阿寅,将它安抚得妥妥帖帖。
她似乎对他的试探和戏弄毫不在意,站起身,笑盈盈地望向他,语气轻快地说道:"明日我要去医庐义诊。”
裴台熠淡淡回应:“那又如何?”
宁窈眉眼含笑,语气轻柔:“我只是告诉你我明日的去向,免得你见不到我着急。”
怎么可能见不到?裴台熠不屑。他早已派人日夜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你怎知我明日会想见你?"裴台熠道。
宁窈笑意更深,限中闪过狡黠的亮光:“因为你明日一定会想见我。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一直在你脑子里。”
她低头拍了拍裙摆上被阿寅蹭上的草屑,语气轻快:“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啦。哦,对了,还有一一”
她抬眼看他,笑意盈盈,“别再让丁文来请我了。你想见我,就自己来,你知道我住哪儿。”
宁窈说完,轻盈地转身离去。
裴台熠站在原地,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她的背影。她的身形纤瘦,手腕和脚踝骨骼嶙峋,细如柳枝,仿佛他只需稍一用力,便能轻易折断。
他心心中不禁疑惑,自己为何总是忍不住注视她的背影?就在他意识到自己又一次为她失神时,宁窈忽然回过头来。
她似乎早已察觉他一直在看她的背影,嘴角扬起一抹嫣然笑意,冲他轻轻挥了挥手。
这一整日,裴台熠心中烦躁,暗自思忖为何总是想着她?她又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在意?情绪难平之下,裴台熠唤来了丁文:“檀木片在哪?”每当他心绪不宁或闲暇无事时,总喜欢削些木片来排解烦闷。片刻后,丁文捧着一个木盒走了进来。裴台熠打开木盒,目光微微一滞。盒中的木片所剩无几,仅余十五六片。而盒内的大部分空间,竞被一尊精雕细琢的木雕人像占据。
他伸手拾起木雕,那人像还未雕刻完全,但初见雏形一一眉长妩媚,面若桃花,一眼便能认出雕刻的是谁。
“我盒子里怎会有这个?"裴台熠皱眉问道。“这是陛下您行军时亲手雕刻的…”丁文低声解释,又补充道:“您极为珍爱这些木雕,因此木盒一直按原样保存,从未有人动过。”他亲手雕刻?还极其珍爱?裴台熠的目光落在木雕上,注意到雕刻的痕迹一一走刀时习惯性地左重右轻,形成了一道倒三角形的纹路。这是他使用刻刀时改不掉的小习惯。这尊人像,的确出自他之手。裴台熠神色复杂,心中波澜起伏。
他望着那尊雕像,仿佛看见了过去的自己,手中握着刻刀,一刀一刀,将她的眉眼、她的笑意、她的神韵,一点一点刻进木纹里。胸口忽的有些发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那里,沉甸甸的,却又说不清是什么。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抚过雕像的脸颊,指尖触到冰凉的木纹,却仿佛触到了某种久远的温度。
他竞会雕刻她?难道他真曾如此倾心于她?可这究竞是为何?火
裴台熠虽想不明白,但翌日清早,他却已出现在宁窈的小院外,静静等她出现。
卯时天光大亮,晨晖洒满院落。宁窈推开了院门,她穿着一身湖蓝色素雅长袍,乌发挽在脑后,一股青丝缠绕青色绦丝垂落在肩头,一只藏蓝色小医箱背在身侧,看起来恬静素雅,温婉动人。
她身后还跟了一个满头白发,模样古怪的小丫头。那丫头不知是她女儿还是她妹妹。两人关系及其亲昵。那小丫头抱着宁窈不肯撒手。“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小丫头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宁窈。“姐姐马上就回来。"宁窈柔声回答,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我要跟姐姐一起去嘛!"小丫头不依不饶,紧紧拽住宁窈的衣袖。“今天不行哦。"宁窈语气温柔,耐心解释道:“今天医庐人太多了,你去不了。姐姐保证天黑前回来,还给你带白糖糕吃,好不好?"她弯下腰,与小丫头平视,眼中满是宠溺。
小丫头嘟着嘴,显然有些不情愿,但在宁窈的轻声哄劝下,终于松开了手,气鼓鼓地转身回家去了。宁窈目送她走远,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宁窈甫一踏出门扉,举目便见裴台熠立于古木之下。春华玉树,芝兰芬芳,光下树影婆娑,斑驳陆离,清风徐来,光影满身。十八岁的裴台熠犹好着玄色衣裳,因其心性未敛,不屑藏锋,一袭墨色武袍,凉然不可逼视。他双臂交抱于胸前,怀抱一柄寒光凛冽的宝剑,目光如电,英气道人,较之剑锋更显锐利。
宁窈心中暗叹自己已无可救药。二十余岁的裴台熠固然卓尔不群,然此十八岁的裴台熠……亦令她心折不已。
宁窈嘴角荡出浅笑,他果然来了。宁窈提着药箱朝裴台熠走去,佯装不悦道:“真是的,你怎么来了也不叫我?”
裴台熠未及思索,双手已自然而然地接过宁窈手中的药箱。他低眉凝视着手中突然多出的药箱,心心中茫然,不知自己何以如此,却又做得这般顺理成章。再昂首,便与宁窈那双狡黠的眼睛相对。
她笑意盈盈,唇角轻翘,似是早料到他会有此一举,毫不意外。“方才那丫头是谁?"裴台熠问,“据我所知,你我膝下并无子嗣。难道你还有前夫?”
“她是我妹妹。"宁窈道。
“我知道你妹妹是个怪人?"裴台熠问。
“知道。"宁窈毫不遮掩,她看向他,眼中神色复杂,道:“你不仅不介意,而且,你还为我创造了一个奇迹。”
奇迹?裴台熠不置可否。他向来目下无尘,眼高于顶,并没有对那小丫头的白发另眼相看,头发什么颜色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黑的也好,白的也好,她就算长了一头红毛,他也懒得多看一眼。
他只是疑惑,自己为何要插手这等闲事。
宁窈在医庐坐镇,裴台熠便在她对面的圈椅上坐着,目不转睛地看她。附近村民听闻宁窈今日义诊,早早便赶了过来,乌泱泱排成一条长队。此间求诊者,多为贫寒之士,读书无多,言语间常失条理,半响难及要害。然宁家从未显露半分不耐之色,仔细倾听来者的病痛。“请问具体是哪里痛呢?"宁窈温和地询问,目光中透露出关切。患者指了指自己的腹部左侧,眉头紧锁:“就是这里,有时候会突然疼一下。”
宁窈轻轻按压患者所指的位置,仔细观察他的反应:“我这样按压,您觉得痛吗?如果痛的话,请告诉我疼痛的程度。"她的手指稍微加重了一些力度,″这样呢?疼痛有变化吗?”
再三斟酌,宁窈方提笔落墨,拟妥将药方。方中所列药材,皆以寻常草木替代珍稀之品,虽价廉物美,但药效相仿。前来义诊的小孩子更是难缠,几个小孩子正躲在大人身后,怯生生地望着她身上的蓝袍子,仿佛那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一个小男孩扯着母亲的衣角,眼消汪汪地喊:“娘,我不要看大夫!我不要!”宁窈便变戏法似的,笑眯眯地从袖中掏出一粒糖果,晃了晃:“小家伙,你看这是什么呀?"男童的哭声戛然而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糖果,抽抽搭搭地问:“是……是糖吗?”
“对啊,只要你乖乖的,这糖就是你的。"宁窈温柔地说。小男孩犹豫了一下,终于接过糖果,塞进嘴里,脸上还挂着泪珠,却已经笑了起来。其他孩子见状,也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嚷着:“我也要糖!"“也要!”
宁窈一边分糖果,一边轻声安抚:“好,每个人都有,不过待会儿要听话。”
然而,等到扎针的时候,孩子们还是忍不住嚎啕大哭。一个小女孩紧紧抱着母亲的手臂,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娘,我怕疼!”宁窈一边熟练地准备针具,一边柔声安慰:“别怕,姐姐会轻轻的,就像小蚂蚁咬一下,很快就好了。"她轻轻握住小女孩的手,动作又快又稳,针尖一闪,已经完成了。
小女孩愣了一下,眨巴着眼睛:“咦?真的不疼!”宁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对吧?姐姐没骗你吧?”孩子们虽然还是有点害怕,但在宁窈的耐心安抚下,总算都顺利完成了治疗。
一上午的光阴如流水般悄然逝去,宁窈低头细数着手中的铜钱,指尖轻轻拨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裴台熠坐到她对面,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她,语气中带着几分探究:“不是说义诊吗?怎么还收钱?”宁窈抬起头,唇角微微扬起:“你因此觉得我是个贪财的庸医吗?”裴台熠沉默片刻,未置可否。他心里清楚,宁窈绝非庸医。她的医术精湛,仁心仁术,毫无异议。他此刻思索的,是这句话的后半句-一贪财,必然好色。
他凝眸于她拨动铜板的指尖。那指尖白而润,仿佛从月色里淬炼而出。他忘不掉这根手指从他胸膛上抚过时的触感,那细腻的温热烙印在他的皮肤上,比伤痕还要深刻。
“有的病患觉得大夫若不收酬金,便不会好好诊断。“大师兄闻言,主动为宁窈解释:“所以为了打消他们心中的怀疑,窈儿会暂时收下酬金,但是改日再以买粮买米的理由还回去。”
裴台熠却并未对这番解释表现出任何兴趣,甚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他只是微微眯起眼,目光如刀锋般锐利,直直地盯着大师兄,半响才冷冷开口:“你叫她什么?”
窈儿?有必要这般亲密?他这个做"夫君"的,可都没这么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