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游园
姜予微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爷何出此言?大夫人的教诲我理应洗耳恭听。”
陆寂勾起唇角,低沉沙哑的笑声就贴在她耳边盘桓,酥酥麻麻的好似有无数把小钩子。
他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因为他知道不会是自己想听到的答案。
说什么洗耳恭听, 只怕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又怎会在意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咬着牙道:“小骗子!”
“爷说什么?”
姜予微还没听清楚他方才的话,揽住她的那只手忽然一个用力, 将她提了起来。
“呀!”她惊呼一声,再抬眸时人已经坐在了镜台上。
陆寂欺身而上,腰间悬挂的青玉与镜台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方寸之间两人靠的极近, 呼吸交融, 温柔的气息贴面而来。陆寂直直的盯着她, 眼眸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姜予微心头一颤, 读懂了其中的深意,拨云撩雨怎堪诉?
她咽了唾沫,目光闪躲, 眼睫轻轻颤抖道:“快放我下来,屋里还有其他人呐。”
方才还在忙碌的丫鬟们不知何时都不见了身影, 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陆寂勾唇,声音哑得厉害, “卿卿,想要下来需自己努力才行。”
她不明所以,直到后半夜累得手都抬不起来才明白, 原来此“下来”非彼“下来”。
翌日,东方既白,晨光漏进小轩窗铺在瑶琴之上。陆寂自帐中醒来,剑眉轻蹙。又缓了片刻, 惺忪睡意全然褪去。
他低头看了眼怀中的人儿,青丝如雾松松堆在枕边,樱唇琼鼻,肌理细腻骨肉匀。皓白的腕子上红痕未消,缩在他肩头睡颜娇憨可爱,好似醉卧在芍药之间。
他眼含笑意,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把人放下,披衣而起。
此时天色尚早,杳霭流玉,杏容已经候在门外。陆寂出来时特意稍作停顿,叮嘱道:“莫要吵醒她,让她多睡会。”
杏容含笑,欠身道:“是。”
这一觉,姜予微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趴在床边杏眸微开,慵懒无力,惹得杏容掩唇偷笑。直赖辰时二刻,她才慢吞吞地爬起来。
金蝉把厨房送来的早膳一一摆放在紫檀木花鸟纹炕桌上,有梅花豆腐、咸肉嫩笋片、水荷虾儿和真君粥。
等用完膳,杏容笑道:“今日天清气朗,夫人可要到园中四处逛逛?”
“也好。”左右闲来无事,她便答应下来。
宣宁侯府位于清河坊的北边,历经几代足足占据了半条街。
门栏窗槅皆细细雕刻着花鱼鸟兽,从沁芳桥行经抄手游廊来到后院,一色水墨群墙,下面白石台矶。两侧设有花圃,虽然是仲夏却不减颜色。
放眼望去争妍斗艳,繁花似锦。拒霜木槿、瀛洲玉雨、霁雪玲珑、金炉焰、凌霄花等等,还有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
花圃有专门的丫鬟婆子打理,见她过来纷纷放下手中活计,躬身行礼。
姜予微摆手示意她们起来,然后朝人少的地方走去。
绕阶缘屋,迎面可见奇石成山,偶有芭蕉点缀其间,葱蔚洇润。山上还有一座六角亭,如鸟斯革,红檐青瓦,独自成景。
杏容道:“夫人,咱们去亭中歇会脚再走吧。”
姜予微点头,此时日光渐盛,她的额角已经浸出细汗。手持纨扇拾阶而上,然而到了亭中后她眼前豁然开朗。
原本以为还是层层楼台,没想到不远处竟然是碧波数顷,清风鉴水,藕花簇簇。时有幽冷暗香传来,萦绕鼻尖,沁人心脾。
“那里是?”
“此处名叫澄湖,夫人闲暇时可唤船娘泛舟游玩。还是多亏南枝提醒奴婢,她说夫人出身江南定会喜欢这里。”
姜予微一笑,道:“多谢。”
她确实喜欢这里,倚在阑干上看着眼前的美景。清风抚过墨发,心神也跟着放松了许多。难怪自古的文人骚客都喜欢登高望远,大抵是难得自在。
这时,不知何处忽然传来争吵声。
姜予微随声望去,发现亭前的薜萝旁有一个穿紫衣的女子拦住另一名女子,怒道:“你这个黑心肝的,怎敢拿这种东西来糊弄我家夫人?!”
那穿紫衣的女子看着有些眼熟,她略一思索便想了起来。正是昨日见过的,陆寂身边的贴身丫鬟之一,只是叫不出名字。
另一女子也不示弱,柳眉倒竖,白眼横斜,“府中有规矩,姜姨娘每日的份例便只有半钱燕窝。南枝姑娘若是不满,大可跟尤妈妈说理去,何苦来为难我?”
姜姨娘?看来是在说她啊
“你打量着蒙我不是?你这盅里有半钱燕窝吗?”
南枝冷哼一声,叉着腰亳不退让,道:“分明是你们偷奸耍滑,欺负我家夫人刚到府中,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去寻你们的麻烦,所以你们才有胆子克扣她的份例!”
“哪有的事?!我虽然不如你在主子面前得脸,但也容不得你这般污蔑。走,随我一同去丁嬷嬷面前理论!”
眼见事态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姜予微看了杏容一眼。杏容立即会意,扬声呵斥道:“你们在这里吵什么?!”
那两人这才注意到亭中还有人,而且那人还是议论的正主姜予微,慌忙低头行礼。
杏容沉着脸,视线在她们头顶扫过,压迫十足。抬手一指南枝,道:“南枝,你来说。”
南枝得意的撇了那女子一眼,“回夫人的话,奴婢方才见梅香要去二月阁送燕窝便多了个心眼,打开仔细查看后发现里面的燕窝果然少了。奴婢一时气不过,就同她吵了起来。”
杏容三步并作两步下了亭子,走到梅香面前抢过她手中的食盒,拿给姜予微看。
红梅白瓷汤盅里盛着银耳百合燕窝粥,份量很足,而且百合银耳的品质都是上等的。但燕窝确实不足半钱,只是混在一起不大能分辨出来。
她想,梅香刚刚之所以敢理直气壮的拉着南枝去丁嬷嬷面前理论,多半是觉得丁嬷嬷不会真的把燕窝拿出来单独称一下。
姜予微眉梢一挑,抬眸看向那个叫梅香的丫鬟。见她脸色发白,眼神飘忽,心里已经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招手让杏容附耳过来,低语了几句。
杏容点头,将食盒还给梅香,又从怀中拿出二两银子递过去,道:“拿好,这是夫人赏你的。”
梅香愣在原地,错愕的看着那二两银子,都有些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了。旁边的南枝也呆住了,哪有人以下犯上还能得赏钱的?
姜予微笑道:“我初到京城还没来得及见过各位掌事嬷嬷,这二两银子你拿回去,就说是我请诸位吃茶了。至于这燕窝,你也一并带回去吧。”
“多谢夫人。”梅香侧首偷偷看了眼南枝,忐忑的接过银子,然后赶忙提起食盒告退离开。
南枝很是不解,忿忿道:“夫人,厨房的人这般慢待您,您为何不罚她反而还要给她赏钱?”
“你懂什么?夫人想要惩治她们何需费力?”
杏容瞪了她一眼,训斥道:“之所以这么做,乃是先礼后兵。尤妈妈若是个聪明的,待会定会叫人再送一碗燕窝过来。”
南枝一顿,眸色沉了又沉,随即扬起唇角,道:“原来如此,奴婢愚钝,还是夫人这招厉害。”
姜予微轻摇纨扇,莞尔浅笑,“方才多谢你为我仗义执言。”
“夫人哪里的话,都是奴婢应当做的。”
她笑容未变,声音如松泉击石,“哪有什么应不应当?我从溧州带了几匹好料子来,待会让人送一匹到你房中去,算是我对你的谢礼。”
南枝暗喜,“夫人好意,奴婢不敢推辞,奴婢多谢夫人赏赐。”
“你先下去吧。”
南枝道:“是。”
看着她走远,杏容的脸立即垮了下来,狠狠啐了口,骂道:“厨房这群狗腿子惯会拜高踩低的,她们定是听说了昨日汀兰榭的事情才敢对夫人如此!”
姜予微幽幽的看着手中的纨扇,“那倒也未必是她们。”
“夫人何出此言?”杏容皱眉问道。
“没什么,时间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
“是。”
回到二月阁不会,厨房果然又送来一碗燕窝过来,这次还是尤妈妈亲自送来的。进来后对着姜予微好一通夸赞,从头夸到脚,说得天花乱坠。
姜予微听到耳中片刻就忘,本也没有为难她的意思,见说得差不多了便摆手让她先回去了。
第62章 第 62 章 闲情
宣宁侯府虽大, 但一连逛了好几日的园子,逛到最后也委实提不起什么兴趣了。
南枝提议道:“不如来玩叶子牌吧?今日晴空朗朗,咱们也不需拘在屋子里, 抬了桌子到外头去, 岂不美哉?”
杏容一听顿时也来了兴趣,拍掌道:“好啊!奴婢许久不曾玩过了,手正痒着呐。夫人, 您觉得如何?”
时值午后,正是人容易困乏之际。姜予微本想让她们自个儿去玩,但实在拗不过两人撒娇撒痴的缠着, 只得答应下来。
遣派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 将黑漆高束腰方桌抬到抱厦前的那株山樱树下。金蝉不会玩这个, 于是南枝临时拉来了檀雪, 四个人凑齐一局。
檀雪坐在她左侧,杏容坐在她右侧,而南枝则坐在了她的对面。
山樱葱郁繁茂, 遮住了大半的日头。偶有带着藕香的清风吹来,哪怕是烈阳燥炎也觉得阴凉舒爽。
金蝉把厨房刚送来的西瓜投在井水中湃上两个时辰, 去皮后切成小块放在姜予微的手边,以便于她拿取。
西瓜果肉饱满, 色泽灿如胭脂,汁多甘甜。一口下去,这番滋味确实美不胜收。
她们玩的这幅叶子牌是用象牙制成的, 触感温润。上面雕刻有十二花令,颇为精美。
姜予微牌技不好,只能勉强称得上会玩,至于那些什么数牌、看牌之类的窍门就更别提了。
她本就是来凑个人头的, 都已经做好输钱的准备。可谁料到今日的运气竟然这般好,几圈下来几乎没有输过,每每一手烂牌都可以赢。
不过眼下手里这把的情况却是不大好,只剩下一张牌可以吃胡了。
正想着,南枝忽然打出一张七百子。
姜予微顿时喜上眉梢,道:“我又胡了!快拿钱,快拿钱。”
南枝看了眼那张牌,又看了看姜予微手里的,挠头懊悔不已,“错了,错了,早知道奴婢就不打这张了。”
“落子无悔,你可不许赖账啊。”
南枝打开她的钱匣子,里面可怜兮兮的只剩下十几枚铜板了,哭丧着一张脸道:“这才玩了一个下午,奴婢便已经输了三两银子了。”
杏容也在一旁笑道:“你今日这是怎么了?往常不是你赢得最多吗?那些个姐妹怕输钱,都不敢跟你玩的。”
她也输了,但没有南枝输的厉害。
南枝瘪了瘪嘴,“往常厉害又有什么用?夫人的牌打得好,手气更好,可谓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我无论打哪张,她都能接得住。不玩了,不玩了,再玩下去我两个月的月俸都要没有了。”
“那可不行。”
姜予微挑眉,故意逗她道:“是你提出来要玩的,怎可临阵脱逃?”
“好夫人,您就饶过奴婢这次吧。奴婢的裤子都快输在这里了,回去实在没办法跟老子娘交待。”
她这幅滑稽求饶的模样惹得众人哈哈大笑,眼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姜予微挥手让她们散了。
玩也玩够了,再有一会儿陆寂该散职回府了。
没过一会儿便是酉正时分,陆寂回来后先去了寿晖堂。自从上次在汀兰榭闹得不愉快,大夫人越发瞧她不顺眼。
好在姜予微大多时候都待在二月阁中,大夫人便是想找她的麻烦也没有机会。除了初一十五固定请安的日子外,她们基本不曾见面,倒也算是相安无事。
晚上独自用过膳,她换上一身雪青色暗纹云锦长裙,赤足盘腿坐在床上数白日赢来的银子。
她数得兴起,连陆寂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没有注意。
“你在做什么?”
陆寂已经沐浴完,头上未曾束冠,乌发披散下来还带有潮湿水气。衣襟半开,露出精瘦莹白的胸膛,水珠沿着锁骨滑下,慵懒中平添几分魅惑之意。
姜予微头也不抬的道:“数钱啊,这些可都是我今天刚赢的。”
陆寂失笑,眼神宠溺而温柔,“小财迷。”
她“嘁”了声,“谁不喜欢钱?银子当然是越多越好。”
别看她现在穿金戴银的,但实际真正属于她自己的也只有先前存下来的那几百两。
上次逃跑用掉了一些,来到京城后也少不得要打赏下人。如今那匣子里还剩下三百两整,够用了。
陆寂见她如同小孩子般坐在那儿,一双纤足素白如玉,圆润小巧。脚踝修长精致,青筋隐现,喉间不由觉得有些干涩。
侧身坐在床边,呢喃细语道:“明日休沐,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如何?”
姜予微看了他一眼,兴致缺缺,“什么好玩的地方?”
“天机不可泄露,明日你去了便知道了。”
姜予微懒得去猜他的哑迷,将银子全部收到匣中,扭动腰肢挪到床边,想把匣子放回花鸟纹顶箱中。
然而才站起来,她的腰忽然被一只大手钳住。姜予微没有任何防备,被那只手用力一拉后,整个人人直挺挺的栽了下去。
虽然床上垫了锦被,但这样磕碰,头难免还是会吃痛。她闭上眼睛等着,倒下去的刹那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因为陆寂用手护在她枕后,卸去了冲力。
姜予微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两人的位置瞬间调转过来。陆寂的双手撑在她头边,双腿禁锢住她的双腿,将她困在了方寸之间。
他的眼神太过炙热,热得姜予微有些害怕,只能慌忙避开。嘴唇张了张,嗫嚅道:“爷,我我那处还痛着呐。”
说完,她的脸“腾”一下红得滚烫。
陆寂低低的笑了起来,声音无比暧昧,“放心,今晚我不动你。”
说罢,揽住她又翻了个身,变成了姜予微在上。
他抽出匣子放在床边的小杌子上,又道:“睡吧,这两日你把累坏了吧?”
姜予微咬唇,难堪的闭上眼睛,躺在那儿听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半天都睡不着。
夜里有些热,她想要离陆寂远一些。可刚挪开几寸,陆寂头顶像是多长了只眼睛在日夜不休的盯着般,立即又把她拖了回去。
折腾到后半夜,她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翌日醒来,因为考虑到待会要出去,所以姜予微特意选了件不大起眼的月白色如意云纹锦裙,腰间搭配藕色湖锻蜻蜓香囊。
头上也没有太多珠钗,只在鬓间斜插了两只白玉同心簪子,再带上帷帽便收拾妥当了。
陆寂则是一幅闲散的世家公子模样,松青色杭绸直裰,头戴网巾,脚踩锦靴,手里拿着一柄竹股仙鹤白石扇。萧萧肃肃,轩然霞举。
马车早就准备好了,一行人出得门去。这次陆寂也没有带太多人,而是只带了裴仪和申甫。
姜予微对京城的地形不熟悉,马车走到哪里都不甚清楚,只记得穿行了好几条热闹的大街,最后停在城西青芜坊的一处繁华之处。
她在陆寂的搀扶下站稳,抬头隔着朦胧的素纱看到面前这处的门匾上赫然写着“兴胜赌坊”四个字,旁边还挂着用骰子图样做成的灯笼。
姜予微愣了又愣,疑惑的看向陆寂,“为何带我来此?”
陆寂唇边噙着温柔笑意,不答反问:“怎么?卿卿是不敢进去吗?”
这哪里是敢不敢不敢进去的问题?普天之下,哪有男子会带自己的妾室来赌坊赌钱的?
更何况她从来也没有进过这种鱼龙混杂之地,不知其中门道啊!
陆寂看出了她的顾虑,柔声笑道:“卿卿莫怕,里面也常有女子出入。你不是喜欢银子吗?今日我带你大杀四方如何?”
不知为何,面对他的邀请,姜予微竟然有些意动。倒不是因为想赢钱,而是另外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她自小恪守闺训从无逾矩,酒楼赌坊也从无涉足。一想到要去这种“危险”之处看看,她的心中既有些害怕又有些新奇。
想到这里,她道:“既然爷敢带我来此,我又有何不敢进的?”
陆寂的眼眸弯成月牙的形状,朝她伸出了手。
看着这只骨节分明的手,姜予微迟疑片刻,缓缓地把手放了上去,然后立即就被握紧了。
进入赌坊,迎面可见一块足比人高的木牌挂在正中央,上面笔走龙蛇的写着一个大大的“赌”字。
屋内设有七八张榆木大桌,这些桌子都是找人特制的,比寻常的要大上两倍,可同时容纳数十人落座。
每张桌子的玩法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的是桌子前都围满了人。
陆寂方才所言不假,确实有不少女子穿梭其间,只是形式略有不同。
那些女子妆容艳丽,毫不避讳与身边的男子调笑嬉戏。而像她这里裹得严严实实进来的,却是没有。
姜予微的手下意识紧了紧,脚步稍微停滞。
陆寂立即察觉到她的异样,用力反握了一下,示意她安心。
这时,一个身穿茶色麻布短褐的小倌满脸笑容的迎了上来,开口既道:“这位贵客,不知今日想玩些什么?”
陆寂轻摇折扇,慢条斯理道:“就玩牌九罢。”
“好嘞,您请随小人这边走。”
那小倌吆喝一声,领着他们来到里面一张榆木大桌前。这里也围满了人,桌边设有六张紫檀透雕圈椅。奇怪的是明明还有一张椅子是空闲的,但却没有人入座。
陆寂低声在她耳边解释道:“落座者每次下注最低十两银子,站着的则没有这个规矩。”
原来如此,姜予微了然的点了点头。
那领他们过来的小倌颇有眼色的又搬来一张圈椅,并排与空的那种放在一起,请他们入座。
才刚坐下,此桌的庄家便道:“这位爷,今日咱们这局是押一赔十。”
押一赔十已经相当大的赔率了,便是她这种没有玩过的人也知道,玩上一把就可能有百两银子的输赢。
第63章 第 63 章 赌坊
难怪有人能在一夜之间输的倾家荡产, 以她那点体己,在这里恐怕最多玩上三局。
陆寂坐姿闲雅,气定神淡道:“开始吧。”
“好嘞!”
那庄家当着众人的面把桌子的牌九全部打乱又重新摆好, 然后用一根长竹竿将牌九分发给坐着的六个人。
“诸位都瞧好了,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他一边喊一边摇动手里的铜铃清脆的铃声在嘈杂的赌坊内格外刺耳。
身后围着的人纷纷开始下注,陆寂拿起面前的牌九看了一眼,眼皮不抬的也往桌上扔了二十两银子。
几局下来, 他输少赢多,不一会儿就已经赢了一百多两。
姜予微在旁边看着,大致明白了是怎样的玩法。虽然与叶子牌复杂些许, 但其实也就是比牌面点数的大小。
不同的点数花色所代表的意思也不同, 谁的排面大便算谁赢。
一局作罢, 庄家再次发牌。这次陆寂接过后并没有翻开来看, 而是直接反扣在桌上。侧首过来,轻声对姜予微道:“卿卿可知何为千门八将?”
姜予微摇头,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说起了这个。
“所谓千门, 即是指那些以行骗为生的人,就譬如这赌坊里的伙计。而所谓的八将, 则又有上八将和下八将之分。”
“上八将分别是正、提、反、脱、风、火、除、谣,下八将为撞、流、天、风、种、马、掩、昆。”
陆寂用眼神暗指向那个庄家, 勾起一侧唇角似笑非笑道:“他便是上八将中的天将。”
姜予微听得糊里糊涂的,也朝庄家看去。那人三十岁开外的样子,膀大腰圆, 满脸络腮胡子,一双三角眼中透出些许凶狠之气。
除此以外,她没有看出其他异样,“爷, 何又为正将?”
“正将是指善于千术又以此做局的庄家。”陆寂又示意她去看坐在左侧第二张椅子的中年男子,道:“而他便是反将。”
姜予微明白了,“爷是说他们是同伙?”
陆寂但笑不语,将刚赢来的银子全都推到了桌子中间,“下注,一百两。”
那个穿深绿色弹墨蜀锦圆领袍的中年男子见状,发出一声怪笑,道:“这位兄台连牌都没看就下注了,可是笃定自己这把会赢?”
陆寂看向他淡淡一笑,道:“那是自然,我的手气诸位都有目共睹。”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有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撇嘴道:“未免也太过于托大了吧?连牌都没看如何就知道自己一定会赢?”
“就是!就是!运气这种事情玄之又玄,谁能说得准呢?”
另一个人道:“那倒未必,我观这位兄台胸有成竹,也许是有什么绝技傍身。”
见事情已经差不多了,那中年男子眼中闪过精光,一拍桌子豪气干云道:“好!我就欣赏兄台这样干净果断的,不如我们今日玩一盘大的如何?”
“怎样的大法?”陆寂问道。
中年男子眼神黏腻的在姜予微身上流连,方才进来时他就注意到了。
这个女子虽然带着帷帽遮住了容貌,但体态风流,身材玲珑有致,连说话的声音也如飞泉漱玉般好听,定是个美人。
想到这里,他不由咽了口唾沫,道:“就赌你身边这位姑娘如何?我若是赢了,她今后就归我!”
姜予微浑身猛然一震,只觉得一股恶寒从脚底直涌上天灵盖。
从周围这些人不觉吃惊,反而个个眼神淫!邪暧昧的表情来看,显然这种事情在赌坊并不稀奇!
那中年男子见陆寂不回答,短眉一挑,道:“怎么?兄台是不敢了吗?”
人群里有人高声附和,“原来是个外强中干的,我还道有多厉害呐?你若不敢,何必说出那人的大话?!”
话音落下,其他人也跟着哄堂大笑起来。
在这样漫天的嘲讽当中,陆寂神色未变,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静静的撇了那中年男子一眼,道:“若你输了又当如何?”
中年男子哈哈大笑起来,朝身后跟着的小厮一挥手,小厮立即从锦盒中拿出一只鎏金翼鹿凤鸟纹银盒摆在桌上。
“此物乃我刚得的宝物,价值千两,我若是输了便将此物给你。”
“一言为定。”
姜予微霎时一顿,下意识的看了陆寂一眼,抿唇没有言语。
方才附和的那人立即接话道:“有种!我跟五两银子!”
“我也跟!”
“我跟二两”
不少人跟着下注,才半晌功夫,榆木桌上的银子堆成了小山。
陆寂这才看向姜予微,道:“现在你可知何为反将?”
姜予微点头,所谓反将大抵就是用激将法来引人陷入他们圈套中的饵料。至于那个隐匿在人群中附和的,应当也是他们的同伙。
她倒是不信陆寂会真的把她送出去,只是这种被当做赌注的感觉委实让人觉得很不舒服刚开始的期待和兴奋也在此刻荡然无存。
见赌注都下得差不多了,中年男子率先将他的牌九摊在桌上,得意的扬眉,道:“兄台,承认了。”
周围一阵哗然,连旁边桌的人都凑过来看起了热闹。
两张牌都是红白各六点,姜予微记得这种叫做天牌,点数很大,唯有拿到至尊才可以胜过。
难怪中年男子会有恃无恐,原来从一开始几人就串通好要在这把给陆寂下套,只怕陆寂的牌也被动了手脚。
方才那些跟着下注的人面色霎时都变得难看,有几个还向姜予微投去怜悯的目光。
像这样在赌桌上被赢走的女子大多下场悲惨,运气好些被某个富商员外买回去做妾,运气不好则只能去青楼接客了。
陆寂侧首看来,见姜予微脸色有些发白,在桌下轻轻握了握她发凉的小手。
随即把面前的两张牌九拢在掌心,这样的姿势,旁人是看不到牌面的,只有他们两个离得最近的可以瞧见。
随着他一点点挪开指腹,姜予微看到了那牌面上的点数。
白色各十点,乃是梅花牌,果然比不上中年男子手里的天牌。
这也是这场骗局的精妙之处,被骗者拿到的牌面不小。加上先前几局连赢数次,往往会放松警惕,以为这次也会如此。
这时再被反将一激加大赌注,结果就可想而知。而且事后你也不会怀疑到他们头上,只会认为是自己偶尔运气不好。
如此反复,直到把家产全部搭了进去。
姜予微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陆寂用眼神询问他该如何是好?
陆寂不慌不忙,脸上不仅没有丝毫担忧,反而饶有兴致的凑到她面前,轻声道:“卿卿可知在赌桌上想要赢的关键是什么?”
她脑子很乱,根本没心思细想,随口瞎蒙了一个,“运气?”
“非也,是要把牌都握在自己手中。”
说罢,陆寂唇边勾起一抹别有深意的浅笑。把牌九放回桌上,然后顺手随意一翻。
人群立即欢呼雀跃,喝彩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赢了!居然赢了!押一赔十,这下我要发财了!”
榆木桌上,原本还是梅花的牌赫然变成了至尊。姜予微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幕,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那么短的时间,自己可是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相比于众人的兴奋,那中年男子和庄家脸色黑的如同锅底陈年的积灰。十倍赔率,如果把银子全部结清,这间赌坊都要赔进去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交汇间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
庄家把手按在长竹竿上,又看向人群中那个方才附和的男子。男子立即会意,趁着众人不备,猫腰挤出朝门外跑去。
陆寂眸色温和,对那中年男子道:“我赢了,现在这只银盒是否就归我了?”
中年男子咬牙切齿,不复先前吊儿郎当的模样。暗中给小厮做了一个手势,冷哼道:“兄台好手段,在下佩服!”
“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不足挂齿。”
人群里那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扬声喊道:“做庄的,快给我们兑银子啊,小爷我还等着继续玩下一把呐!”
他刚才把身上仅剩的十两银子都压了进去,一想到翻了十倍,嘴角都快要咧到耳后根了。
其他人也跟着喊了起来,“对啊!快给我们兑银子!”
“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呢?不会是想要赖账吧?!”
眼看局面逐渐失控,庄家额头的青筋暴起,牙关紧咬,手死死得按在银匣子上,一时间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个雄浑有力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吵什么吵?!都给我闭嘴!”
喧闹的赌坊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朝门口望去。姜予微微微侧身,也朝那投去目光。
只见门口站着四五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一袭绛红色捕服,外面套着黑色比甲。脚踩皂靴,腰间还挎着一把刀,一看便知是官府的人。
为首那人约摸三十出头,仰首阔步走了进来。眼神锐利的在人群中扫过,“官府巡查,闲杂人等都给我散开!”
第64章 第 64 章 撞将
只见门口站着四五个身材魁梧的大汉, 皆穿一袭绛红色细麻直裰,外面套着黑色搭护。脚踩皂靴,腰挎横刀。高大威武, 满身的正气, 一看便知是官府的人。
为首的约莫三十出头,昂首阔步走了进来,锐利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 气沉丹田喊道:“官府巡查,闲杂人等都给我出去!”
姜予微的好友沈绛辉曾经跟她说过,官府为了防止有良人被不轨之徒坑害, 会定期派人在青楼赌坊等地方巡查。
只是她没有想到京城的官差气势如此逼人, 来巡查竟是要把人全都赶出去。
一直在柜上注视着这边动静的掌柜立即上前, 双手抱拳对着众人深深作了一揖, 赔笑道:“诸位诸位,对不住了!今日赌坊临时遇上官府巡查,诸位也都看见了。还请先行回去, 明日再来吧。”
众人面面相觑,特别是先前跟陆寂一块堵牌九的那几个人。银子尚未兑现, 他们如何肯离开?
闻言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起先声音还很小, 渐渐的越来越大。最后演变到群情激愤,大有不赔钱就把赌坊掀翻的趋势,唾沫星子喷的那掌柜满脸皆是。
为首的官差见状, “唰”的一声抽出横刀,展臂抡圆了狠狠地劈在门口那摆着聚宝盆摆件的翘头条案上。
条案直接被劈成两半,发出巨大的声响,上面摆放的东西也摔得粉碎。
屋内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顿时又安静下来。
为首的官差用刀尖指着闹得最凶的那几个,冷冷的道:“我数到三,还不走的视同妨碍公务,统统抓回衙门重打二十大板!”
“一!”
“二!”
众人敢怒而不敢言,只得做鸟兽散。书生模样的男子颇为不服,牙关咬得咯吱做响,还想要上前理论。
同行的好友忙把他拉住,低声道:“民不与官斗!秋生,且听我一句劝。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免的得不偿失啊!”
连劝了好一会儿,那书生模样的男子才作罢。抓起桌上的十两银子,甩袖离开。
赌坊里的人走得七七八八,方才还是门庭若市,顷刻间只剩下了他们几人。
姜予微看了眼陆寂,见他仍轻摇白石扇子,气定神闲的端坐在那儿,仿佛身处的花前月下而非赌坊。于是也沉住气,静静的看着这些人。
跟在中年男子身后的小厮趁机动作麻利地关上大门,屋内光线顿时黯淡了许多。气氛阴郁古怪,透出森森的寒意。
那掌柜的五短身材,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眼中闪动着精光。
负手神态自若走到他们面前,客气的一笑,“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今日算是碰到高人了。还请这位爷高抬贵手,这些银子权当小人孝敬您了。”
裴仪双手抱胸,从鼻中冷哼了一声,“银子本就是我家主子赢来的,何谈你孝敬?”
话音刚落,旁边的庄家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桌上,横眉冷竖,眼神凶狠的盯着陆寂。
“休要得寸进尺!识相的拿了银子快走,敢在兴胜赌坊的地盘上出千,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说罢,从暗处忽然冲出来十几个人,手里皆拿着刀棍将他们四人团团围在中间。
经历过同洲客舍的那场刺杀,当再次面临相似的场景时,姜予微镇定了许多,虽仍然惧怕但却不乱。
透过帷帽她看向那群官差,发现他们竟没有丝毫要出来阻止的意思,瞬间明白了过来——这些人也是一伙的!
赌坊能开在天子脚下,其势力已经可见一斑。陆寂今日虽然没有带太多随从,但从衣着打扮上也能看出非富即贵。
可是这些人非但没有问及他的来历,反而有恃无恐的模样,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根本不在意?
行事如此之张狂,看来这赌坊背后真正的主人必定来历不凡啊!
她正思索着,忽听陆寂说道:“卿卿误会了,这些人并非是官府众人,而是赌坊里的撞将。”
“你”
姜予微愣了愣,有些惊讶的低声道:“我并未开口,你如何得知我在想什么?”
陆寂收起折扇,看向她的眼眸深邃缱绻,专注而又温柔。不知为何,姜予微莫名觉得耳根发烫,忙将视线挪开,收敛心神。
只是那一刹那而已
陆寂脸上闪过几丝失落,但没说什么,旁若无人的继续解释道:“撞将是不入流的下八将,通常会在赌局进入败势时假扮成官差突然冲进来,推翻赌桌。又或者是假扮成盗匪,将那些赌徒赢来的钱财全部半路劫走。”
他顿了片刻,又道:“方才我们进来时,你可曾看到有人怀中抱着孩子?”
她当然记得,当时她就在想怎么会有当爹的如此离谱,竟然带着三四岁的孩子来赌坊赌钱,也不怕耳濡目染把孩子教坏了。
等等!
姜予微一怔,“爷的意思是”
“那也是下八将,俗称天将,专门用哭声扰乱下注之人的心绪,使其无法集中精神从而输掉赌局。”
姜予微杏眸圆睁,不由觉得心惊。以前她只单纯的以为赌坊堵的是运气和技巧,纵使有见不得光的地方也不会太多。
没成想在真正的赌坊里,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每个出现在你身边的人都有可能是他们用来对付你的棋子,甚至于你还未踏入赌坊大门,便已经在他们的圈套当中了!
掌柜的脸色阴沉如水,见被陆寂识破,一双鼠豆眼凶光尽见,说话也不再客气。
“这位爷,看来你今日是特地来找我们麻烦的啊?!”
陆寂挑眉一笑,清贵俊朗的脸上带着些许不羁,讽刺意味十足,“是,又如何?”
“兄弟们,把他们给我拿下!”
掌柜的发出一声薄吼,其他人立即提起刀棍冲了上来。那个庄家终日打雁,眼下反被雁啄了眼,肚子里早就憋了一股闷气。
从椅子下抽出一把刀,飞身跃到榆木桌上,朝着陆寂的头顶就狠狠地劈了下去。
刀破风而来,甚至可以听到轻微的呼啸声。力道之大,若是真被劈中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刀却将将停在了离陆寂头顶三寸的位置,任凭如何使劲都无法再前进半分。
做庄的皱紧眉头,往下一看,只见一把刀鞘挡在了他的刀口前。
裴仪轻嗤一声,双手握住刀柄顺势一甩,生生把他逼退数步。与此同时,绣春刀出鞘,刀光剑影间与冲上来的十几人打斗在一起,嘶喊声不绝于耳。
申甫则持刀护在一侧,并没有上前帮忙。
姜予微奇怪道:“你为何不去?”
“夫人放心,裴统领武功高强,这些人不是他的对手。”
姜予微一愣,樱唇微微张开,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见陆寂正失笑的看着自己,忙正襟危坐,不然显得自己仿佛很呆的样子。
说话之间,裴仪已经撂倒了一大片。掌柜的见状,撒腿就想往外跑。只是他才跑出去几步,赌坊的大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桑虎带着大群锦衣卫涌入。
那些人看到飞鱼服这才猜到陆寂的身份,个个脸色苍白如纸,还有的吓得腿都软了。
须臾,桑虎没费多大的力气便带人控制住了局面。
裴仪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瞪了他一眼,道:“你怎么不干脆等我累死了再来?”
桑虎咧嘴大笑了几声,那笑声中带着几分憨傻之气,连脸上那道疤都显得不那么吓人了,“来早了哪能体现得出裴统领以一敌十的雄姿啊?”
陆寂抬眸打断了他们,道:“好了,把这里仔细搜查一边,然后把人全部带回去。”
“是!”
两人领命,留下一部分人看守赌坊里的这些伙计,另一部分人则在附近大肆搜查起来。
陆寂勾起唇角,柔声对姜予微道:“此处太乱,我们先行离开吧。”
姜予微看了眼周围杂乱不堪的场景,抿了抿唇,起身跟在他身后。
陆寂走出去几步,似乎是忽然想起来什么,指着那中年男子似笑非笑的道:“桑虎,好好招待他,别丢了诏狱的脸。”
“是!属下领命。”
桑虎顿时来了兴趣,在心里已经盘算出好几种刑罚,是先用通地吼还是梳洗好呢?
那中年男子闻言猛的打了个寒战,眼中闪烁着惊恐,哆哆嗦嗦喊道:“饶命!求大人饶过我吧,我什么都交待,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用绳索勒住舌头,扔去了后面。
赌坊前围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两人便绕到后面出去。
门开在一处不起眼的小巷中,两侧皆是民宅,白墙黑瓦。青石板铺成的小道上绿苔丛生,随处可见岁月斑驳的痕迹。
姜予微抬头看了眼湛蓝的天空,问道:“爷,不知此处归何人所有?”
经过刚才的事情,她要再看不出其中的门道便只能用蠢来形容了。陆寂却是有些诧异,眸中浮现出欣赏之色,“当朝宰相,刘荣光。”
“刘荣光?”
第65章 第 65 章 藕花
难怪那些人会如此嚣张, 原来背后是真的有座大靠山。从淮阳西泉庄再到兴胜赌坊,这里面都有刘荣光的踪迹。
她秀眉微蹙,不解道:“他身为宰相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为何还要开设赌坊在暗中收敛钱财?”
“卿卿也说了是一人之下”
一瞬间, 姜予微的瞳孔猛然收紧,惊愕的看着他,都有些不敢再继续往下细想来。
陆寂见她这幅呆滞的模样觉得十分有趣, 弯眸多看了两眼,又道:“前些日子淑妃诊出已有一月的身孕,卿卿觉得倘若此胎诞下的是个皇子, 刘家会想要如何作想?”
当今皇上虽已大婚三年, 但膝下子嗣不丰, 迄今为止只有一女, 乃是中宫皇后所出的衡山公主。
若是淑妃所生的当真是个皇子,那将会是皇上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儿子。
与其辅佐一个不受控制的帝王,倒不如将一个有刘氏血脉的幼子推上皇位, 届时天下还不是由他们刘家说了算?
姜予微倒吸了口凉气,皇权更迭必然会伴随血雨腥风, 而受苦的也终将会是百姓。
她其实很不理解权势对于他们来说就真的那么重要吗?与至于让他们甘愿冒着九族被诛的风险也要谋反。
她把这个想法一说,本以为陆寂会嘲讽她妇人之见。
谁料陆寂却耐心解释道:“金马玉堂, 腰金衣紫,这些便足以让人趋之若鹜了。刘家历经几朝,势力盘根错节, 纵使刘荣光想要急流勇退也总会有人推着他往前走。而圣上是明主,不会允许有人左右国本。”
所有这早已不是谁进谁退的问题了,而是双方都没有退路,只能前进!
陆寂见她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也不再多言, 微微弯下身子与她平视,似是很认真的在征求她的意见。
“今日搅扰了你的雅兴,眼下时间还早,不如我带你去游湖如何?权当是给你赔罪了。”
阳光从狭窄的巷中漏下,照在他的脸上使得五官更加深邃俊美。
他的容貌确实生得无可挑剔,难怪能引得那么多的女子心生爱慕。
姜予微不动声色的侧开身子,道:“也好,难得出来一趟。”
陆寂吃吃地笑了起来,眸中潋滟生辉,尽敛万千温柔,“那就多谢姑娘赏脸。”
马车就停在巷口等他们,上了车后又晃晃悠悠的朝城外驶去。
距离京城二十里外,有一处湖泊名叫玄镜湖,传闻乃是瑶池王母手中的玄镜所化。
湖泊绵延数里,水光接天,渊渊灏灏。远处重峦叠嶂,寸碧遥岑。烟波不动影沉沉,碧色全无翠色浓。天清气朗时,常有城中的百姓来此游玩踏青。
姜予微自马车上下来,看着岸边停靠的这艘画舫,终是没忍住,嘴角抽了抽,“陆大人说带我来游湖,莫不是坐这艘画舫?”
陆寂笑道:“卿卿不喜?”
画舫上装饰有复杂精巧的彩楼欢门,五色幌子迎风招摇,不时还有曼妙的笙歌自舫上传来。鼓吹喧阗,八音迭奏。
她看了一眼,毫不客气的嘲讽,“先是赌坊后是青楼,陆大人这带人游玩的方式还真是别致啊?”
陆寂大笑一声,走向码头旁看守画舫的老头,拿出五两银子客气的道:“老人家打扰了,烦请你帮我们准备一条小船。”
那老头应是见惯了这种临时来租船的世家公子,从善如流的接过银子后便去准备了。
画舫平日都会多备几条小船以供画舫的客人们能够尽情游玩,不过当船用不上时也会租给其他来游湖的百姓,也算是一项进益。
没过一会儿,那老头便来请他们上来。陆寂先行跳了上去,反身朝她伸出来手。
姜予微还在记恨他方才逗弄自己的事情,故不肯让他扶,提起裙摆自己上了船。
她不擅凫水,脚小心翼翼的踏稳后才敢跨步上来。
谁知这时,陆寂竟然故意晃动船身。
她吓了一跳,赶紧蹲下扶住两侧的船舷稳住身形,然后狠狠地剜了陆寂一眼。
陆寂心情大好,以往鲜少见她眉眼含嗔又鲜活的模样,越发觉得此行来对了。也没有请艄公,接过竹篙自己撑起了船。
姜予微挑眉,故意挤兑他道:“没想到堂堂锦衣卫副指挥使会亲自为我撑船,小女孩真算是三生有幸啊!”
“当回艄公能驳得美人一笑,陆某何乐而不为?”
姜予微发现此人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拌起嘴来她讨不到半点好处。于是干脆扭过身去摘下帷帽,坐去了船头专心致志的欣赏起眼前的美景来。
风挟浪来,激起层层白蕊。浮光跃金,静影沉璧,随着一声清脆嘹亮的啼叫,白鸥掠过水面又直冲上云霄。
远处荷叶接天连碧,陆寂撑动竹蒿径直朝那里而去。
靠近后他们才发现,这里的荷叶十分茁壮,有些足有人高。蜻蜓欲立不自由,藕花无数满汀洲。
行至深处,陆寂用竹蒿将船固定住,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船上备有美酒佳肴,他倒了一杯递给姜予微,道:“此酒名叫胭脂醉,卿卿可要尝尝?”
酒盛在白玉透雕梅花杯中,呈现出胭脂的颜色,颇为风雅。姜予微接过抿了一口,清香甘冽并不辣口,还有种淡淡的桃花香气,确实是好酒。
恰巧这时又鱼儿跃出水面,银白色的鳞片发出耀眼的光芒,须臾又没入水中消失不见。
她被吸引住了目光,感慨道:“若是带了鱼竿便好了,钓两尾回去让杏容做成红烧鱼,一定好吃。”
陆寂摇头失笑,“你这个小吃货,怎么就惦记吃食了?”
说罢,眺望远处的湖光山色,举杯悠悠念道:“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姜予微不以为然,趴在船边侧首望着他,道:“人生四大乐事,吃喝玩睡缺一不可。”
陆寂哈哈大笑起来,“卿卿所言极是。”
他早就心猿意马,见姜予微眉眼间的这股狡黠得意劲儿越发心痒难耐。
起身与她挤在一处,指腹擦过柔软的水唇,道:“卿卿唇上的胭脂以前似乎不曾尝过,可否赏我一些?”
姜予微又羞又臊,此时又在船上无路可退,狠狠地啐了他一句,“你个没脸没皮的登徒子,还不让开?”
陆寂非但没退,反而将她拦腰抱入怀中,俯身贴在她耳边,呢喃道:“为了卿卿,陆某甘愿做个登徒子。”
温热的鼻子喷洒在耳后皮薄之处,激起层层鸡皮疙瘩。
偏偏陆寂又在此处落下一吻,瞬间她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脖颈更是红得能滴出血来,声音沙哑道:“爷,不可。这是在湖中,若是让人看见便不好了”
“放心,不会有人过来的。”
他说的肯定,多半是早就安排了人在附近守着。姜予微暗骂了声,扭着腰说什么也不肯配合。
然而不知为何,慢慢的她感觉到从骨头中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来,直烧得口干舌燥。
她看向那壶酒,四肢无力的靠在陆寂肩头,蹙紧眉头道:“这酒好像有问题。”
陆寂的眸中春色盎然,闻言笑道:“酒中无毒,只是青楼画舫里的酒与别处的到底有些不同。”
“你!”
姜予微迟钝的脑子顿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伸手想要打他。
结果反把陆寂轻松抓住,放在唇边浅啄了一下。
“卿卿别怕,放心交给我吧。”
交颈效鸳鸯,锦被翻红浪。藕花渗出,水波随船身漾开,一声声难耐的娇吟被撞得七零八落。
姜予微看着头顶的天空,只觉身如浮萍,被陆寂强势地推上一个又一个的高峰,连魂魄都在震颤失鸣。
一场荒唐,日暮才返,她连自己是怎么回的府都没有印象了。
再醒来时已在自己房中,东方既白,晨光熹微,窗下传来丫鬟婆子们低声交谈的窸窣声。姜予微浑身酸痛,咬牙坐起朝外喊了声杏容。
门立即被推开,服侍的下人鱼贯而入。她不想被人看出异样,只得强忍着当做无事发生。
用铜盆里的清水净完面后,她脚步迟缓地挪到镜台前坐下。每走一步,双腿便是一阵酸软,姿势多少有些别扭,好在没有人发现。
杏容拿起一把玉梳,动作轻柔地帮她梳理如云雾般的墨发。才梳到一半,忽见门口见来一个人。
陆寂身穿一袭绯红色官服,腰佩银鱼符,似是刚下朝回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红色的官服衬得他面冠如玉,步态从容身姿挺拔更显神清气爽。
姜予微看到他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拿过杏容手中的梳子直接朝他狠狠地砸了过去。
玉梳砸在他的袍服上又跌落在地,“啪嗒”一声脆响霎时断成两节。
屋内气氛陡然变得沉默,丫鬟们面面相觑,她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纷纷吓得不敢出声。
谁知让她们惊掉下巴的是,陆寂非但没有半分恼意,反而捡起断了玉梳,笑意盈盈道:“怎么一大早就动这么大肝火?”
他还好意思问?!
姜予微冷若冰霜,将头转向一侧,摆明了不愿搭理他的话。
杏容见状,朝其他人使了眼色,示意她们都出去。
第66章 第 66 章 条件
南枝眸色稍沉, 见人都已经朝外走,也放下手里的拂尘跟了上去。她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临出门前看了眼里间。
屏风后自家爷正弯腰同姜予微说些什么, 脸上的神情温柔缱绻, 是她从未见过的。咬了咬下唇,掩上门退到庭院中去。
这里既听不到屋内主子们的说话声,也可及时听候传唤。
屋内, 姜予微拿起另一把紫檀雕花木梳,面无表情的自己梳了起来。心里忍不住腹诽幸好那把玉梳不是她自己出银子买的,要不然扔他还真是可惜了。
陆寂不知她心中所想, 但见美人蛾眉倒蹙, 杏眼含嗔, 别有神韵, 笑道:“怎么?还觉不解气?”
姜予微一想到他如此无耻,居然诓骗自己喝下催情的酒,还幕天席地好一通胡闹。刚偃息的怒火又烧了起来。
冷嗤了声, 阴阳怪气道:“爷言重了,我算个什么东西?怎敢生您的气?”
得, 气还不小呐!
陆寂讪讪一笑,按住了她的手, 软声哄道:“你就算是再气也别跟自己过不去啊,瞧瞧,快把梳子给我。”
姜予微皱眉低头看去, 看之前还不忘先剜他一眼。
梳齿上缠着几缕青丝,方才光顾着生气,未曾注意硬扯下来几根,这时才觉得头皮有些发疼。心情越发烦躁不快, 甩开他的手把木梳也忘桌上一扔,深吸了口气。
陆寂见状,笑着放下断梳捡起那把好的。也没什么架子,绕到姜予微身后握住那处打结的地方细细梳理整齐。
青丝柔滑乌亮,如堆云砌墨。窗外花遮柳隐,水木明瑟,此情此景倒是让他忽然想起少时读过的几句闲诗来: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姜予微看着镜中的他,眼中浮现出几抹一样。忽又瞥见他勾唇,不悦道:“你笑什么?”
“我在笑卿卿同小孩一般,生气起来便要摔东西。怎么?昨天你难道未得其中痛快?”
“你!”姜予微噎住,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反驳,气得眼眶都红了,“你无耻!”
昨天纵使纵使她有意乱之处,可那也是因为酒的缘故。可陆寂居然拿这个来揶揄她,把她当成了什么?!
陆寂本也有些恼了,但见她眼眸湿润,心底顿时一乱,忙蹲在她身侧,声音也放得更低了。
“卿卿别哭,是我的错,我不该说这样的话。”
姜予微理都没有理,眼水夺眶而出,梨花带雨的模样十分惹怜。
陆寂叹了口气,道:“还求卿卿指条明路,我要如何做你才能消气?”
见目的已经达成,她也不好闹得太过。又过了半晌慢慢止住哭声,一抽一搭的哽咽道:“第一,你今后不许再诓我喝那种东西。第二,你需答应我一件事。但这件事我还没有想好,先记在那里。”
陆寂拧眉,有些犹豫
“你方才还说让我消气,转眼就犹豫起来,原来又是诓我的!”
她掩面抽泣,身子微微颤抖,哭得好不伤心。
陆寂无奈,“好好好,就依你所言。只是你不能擅自离府,身边也不能无人。”
“那是自然,爷放心。”姜予微暗骂了声,抽了抽鼻子。明眸恍若水洗,两颊鼻尖泛红又如海棠经,楚楚动人。
陆寂看着心底软成一片,道“好了,去洗洗陪我一同用膳。”
近日京城算不上太平,等用完膳后他又急匆匆地赶回镇抚司衙门处理公务。跑这一趟似乎是专程回来陪姜予微用膳的,那些丫鬟们私底下都在传自家爷对夫人真好。
主子一走,她们也跟着得了闲。南枝同檀雪打了声招呼后便出得院子,绕过抄手游廊来到翠微阁。
才行至弄水轩前,远远看到一群人正往寿晖堂去。
为首的女子鹅蛋圆脸,略带稚气,腮凝新荔,温柔可亲。身穿一袭桃红色对襟襦裙,因着天热未配衫子,只在腕间搭了条烫金描花披帛,手中还拿着一把团扇。
她迎上前,躬身道:“奴婢见过月姑娘。”
徐盈月忙将人扶起,笑道:“南枝姐姐行色匆匆,这是要往何处去?”
“方才爷下朝后专程赶回来陪我家姨娘用膳,临走前嘱咐奴婢说姨娘怕热,让奴婢吩咐厨房做碗紫苏桂花冰酥酪来。这不,奴婢正要去呐。”
徐盈月顿了顿,若有所思,“哦原来如此,二哥哥对你家姨娘还当真是用心啊。”
南枝挑眉,得意道:“谁说不是?自从姨娘住进二月阁,绫罗绸缎,珠宝头面,流水一样的送了进来,都快把爷的私库给搬空了。”
徐盈月闻言莞尔,“我还要去寿晖堂给姑母请安,便不耽误姐姐的正事了。”
“月姑娘慢走。”
南枝欠身行礼,待人走远后她才缓缓抬头,唇边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转身朝厨房而去。
日子倏忽而过,转眼已是八月初一。立秋之后,暑意逐渐消退,燥热的风中也带上了丝丝凉意。
姜予微从寿晖堂请安出来,回去的路上闷头直走,一句话都没有说。
跟在旁边的杏容小心撇了眼她的神色,道:“夫人,方才的事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方才在寿晖堂喝茶,只因她端茶时的动作比大夫人要早便被抓住错处,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斥责了一顿。
这样的事不胜枚举,以往来请安也时有发生。大夫人不喜她,故而总是挑理。骂她的词大同小异,无非就是小门小户不懂规矩之类的。
她并不在意,只是次数多了难免会厌烦。
行过蔷薇花架,忽见前面的园子人来人往,手里还拿着紫竹、绫绢、棉纸、珠贝等物,梁妈妈在旁边指挥他们动作快些,别误了时辰。
姜予微道:“这是在做什么?”
杏容看了眼,解释道:“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大夫人请了工匠来府里扎灯笼。王胡子手艺好,去年为天宝楼扎的那只嫦娥奔月,栩栩如生精妙绝伦,所以今年大夫人特意请了他来。”
她一说,姜予微才想起中秋快到了。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在溧洲,城里有灯会,可杨氏不许她出去。
于是她偷偷翻墙而出去寻温则谦,结果差点与姜嘉月撞了个正着,是温则谦及时拉住她躲在了角落里。
银花金缕,鱼龙百戏。灯火阑珊处,他们两人挨得极近,温则谦的体温隔着衣服传来。虽然那时两家已经交换了庚贴,可温则谦羞得俊脸通红,根本不敢正眼瞧她。
正想着,忽听杏容道:“夫人?”
姜予微立即回过神来,见她和金蝉都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若无其事道:“回去吧。”
“是。”
她绕过前面人多的地方,准备从另外一条小道回二月阁。
然而才走出去不远,耳畔传来杏容急促而惊恐的声音,“夫人小心!”
她下意识的抬眸看去,发现原本堆放在墙角准备用来搭建灯架的白竹忽然全部朝她们砸了过来。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已经挡在了她的面前。
金蝉飞起一脚,身形灵巧好似飞燕般将那些白竹踢翻在侧,哗啦啦的发出一阵嘈杂的闷响。
姜予微脸色微微泛白,心有余悸的看了眼已经退到她身后的金蝉。幸亏金蝉及时把白竹踢开,不然这十几根竹子便要砸在她头上了,只是
“夫人,您没事吧?”杏容也吓了一跳,急忙过来查看她的情况。
姜予微摇头,“我没事。”
杏容脸色一沉,看向那个始作俑者,冷冷的道:“你怎么做的事?!主子跟前你也敢横冲直撞?”
地上趴着一个年轻女子,身穿玉色水田小袄,腰间束一条海棠花汗巾子,底下穿着水绿裤子。眉梢上吊,一脸精明模样,旁边还散落许多用来糊灯笼的霞影纱。
面对杏容的诘问,她不慌也不忙的爬起来,道:“姨娘恕罪,方才我也是绊了脚,这才不小心冲撞到姨娘。”
“不小心?”
杏容冷哼,方才就看到她躲在树后鬼鬼祟祟的,见到姜予微过来后才突然冲出来。
“这道上干干净净连石子都不曾有,难道是鬼绊了你不成?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杏容姐姐何出此言?我奉了大夫人之命取霞影纱给王胡子送去,方才是绊了自己的裙角。我又不知姜姨娘会放着好好的正道不走,偏要走小道。”
杏容见她还敢顶回来,气得眼睛都快歪了,“你好大的胆子,差点伤到主子不说,还敢出言不逊,我看你是皮痒了!”
那女子撇嘴,丝毫没把杏容的话放在眼里,“是是是,是我的错。姨娘今日若是非要拿我出气,我也是不敢有怨言的。”
姜予微顿时笑了出来,寥寥几句就把她架在了那里。
若是真罚了,那便坐实了无故责罚下人的罪名。若是不罚,今后还如何在这府里立得起来?
第67章 第 67 章 立威
她拦住欲要发作的杏容, 上下打量了那丫鬟一眼,语气温和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见她脸上还挂着笑,态度软绵绵的便知自己猜得不错。从山鸡堆里飞出来的, 到了凤凰窝总是些缺乏底气, 也难怪夫人说她上不得台面。
想着,下巴扬起,轻慢道:“我叫听云, 是大夫人院里的。”
“年纪轻轻的就能寿晖堂当差,这么说你是家生子?”
听云勾唇一笑,“不错, 我娘乃是大夫人的陪房, 如今替大夫人管着账房的对牌钥匙。”
“原来是大夫人身边的得力之人啊, 失敬失敬。”
姜予微也笑了起来, 道:“你方才绊住衣裙又撞到白竹乃是意外,我无甚可责怪你的。”
听云闻言从鼻中轻哼了声,非但不存半分感激, 神情反而越发得意起来。
旁边的杏容心急如焚,几度欲言又止。
姜予微朝她使了眼色示意她安心, 随即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凌厉道:“只是我今日不得不罚你!”
此话一出, 所有人都呆了呆,其中以听云是反应最大。她眉心紧蹙,死死的盯着姜予微像是在看个笑话, “姨娘凭什么罚我?”
“中秋佳节将至,大夫人十分看重,所以才特意请工匠入府,又命你取来霞影纱做灯。我虽出身不显, 但也知道霞影纱贵重,需百两银子一匹。”
姜予微故意在此停顿,幽幽的看了听云一眼。上前捡起掉在地上的那匹霞影纱,可惜道:“你毁了如此珍贵之物,难道不该罚吗?”
园子里的花草刚浇过水,有些地方还是湿的。霞影纱娇贵不耐清洗,如今上面沾上了泥渍,算是毁了。
听云的脸上霎时变得惨白,支支吾吾的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我不是有意的”
姜予微挑眉,“听云姑娘怎可说谎呢?园子这么大,路这么多。你若非故意,为何放着好好的正道不走,偏要走小道?”
杏容掩唇偷笑,好险笑出了声来。
“你胡说,我是随便挑了一条,哪管什么正道小道了!”听云恼羞成怒,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姜予微冷笑一声,“不是故意,那就是没把大夫人的吩咐放在心上了!取了东西不赶紧送去,反而随性在园子里乱逛是何道理?!”
“我”听云脑中一片混乱,哪里招架得住她的攻势,半天只挤出来这么一句。
“什么你啊我的,谁教你的规矩?!大老爷常年住在山中,我家爷又忙于公务,偌大侯府全倚仗大夫人操持。京城上下谁人不知大夫人治家有方内外有度,赏罚分明?”
姜予微冷冷的看着她,又道:“可你毁坏霞影纱不说,还屡次对我出言不逊。莫非是觉得大夫人仁厚,又仗着自己是家生子,所以才敢如此胡作非为?”
听云身形一颤,慌忙跪下,“我奴婢没有,还请姨娘明鉴!”
姜予微收回视线看也不看她,淡淡道:“你是大夫人院里的,要如何处置自然由大夫人说了算。杏容,你把她送回寿晖堂阐明今日的来龙去脉,然后把人交给大夫人处置。”
“是!”
杏容早就看不惯她那番狐假虎威的做派了,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在大夫人面前好好告上一状不可。
当即叫来两个婆子,带上证物押住满脸惧色的听云,兴冲冲往寿晖堂而去。
姜予微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裙,下意识抬眸看了眼四周,不经意间忽然撇见前面的月洞门后躲着一个人。
那人粗心,连袍服露出一角都没有察觉。
杨妃色暗花百褶裙,今早才在寿晖堂见过,她当然不可能认错。
那人是徐盈月。
只是,徐盈月怎么会在这里?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姜予微顿了顿,再看时却发现那里已经不见有人的身影。她没有多想,转身回了二月阁。
日薄桑榆,晚霞残照,寿晖堂内的琉璃盏在夕阳的映衬下发出绚烂耀眼的光芒。守在廊下的小丫鬟见丁嬷嬷回来,早早就打起了帘子。
入得正厅,迎面便是一扇昂贵的紫檀木螭纹白玉大插瓶,插瓶两侧各摆放了一盆清雅素兰。
行到里间,见大夫人正在制香,她不敢打扰,静静在旁边候着。
徐氏把刚揉搓好的二苏丸放入龙泉窑梅子青萱草纹香盒中,交给丫鬟璎珞,道:“拿去窨香,记住,一月后方可取出。”
“是。”璎珞接过,恭敬告退。
丁嬷嬷这才上前道:“夫人,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将工匠等十一人暂时先安置在西院后门处的厢房。那里宽敞够他们用了,也不会打扰到各院主子的休息,紫竹、绫绢等物件也都送了过去。”
“嗯。”大夫人满意点头,接过棉帕净手,道:“你办事,我向来放心。”
丁嬷嬷垂首一笑,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犹豫道:“夫人,还有一事听云那丫头自回来后一直在屋里头哭呐。”
大夫人不耐烦的皱眉,“她还有脸哭?要不是看在她娘服侍我多年的份上,这样的蠢货我断不会留在身边!”
丁嬷嬷连连点头称是,“夫人菩萨心肠,办砸了差事您也只是罚她两个月的月钱小惩大诫。偏这丫头是个不识相的,奴婢待会就去教训她!”
徐氏脸色稍缓,冷哼了声,道:“往日倒是我小瞧了那个姜氏。”
姜氏身边那个叫杏容的丫鬟来寿晖堂后,话珠子噼里啪啦的往外一通猛倒,任谁都能看出她的来意。
可她愣是半句都没有提及姜氏,只说如何撞见听云怠惰因循、玩忽职守以至霞影纱被毁的过程。又说怕其他人无法说清事情真相,故而斗胆请命前来。
总之,一番说辞滴水不漏,让徐氏都无法寻姜予微的错处,只能罚了听云。
丁嬷嬷道:“姜氏粗鄙卑贱,不足为惧,奴婢担心的是二公子”
今日在园中发生的事只怕已经传到陆寂的耳中,因为舅老爷和徐家,近些年来她家夫人与二公子的关系算不上融洽。
眼下经听云那贱蹄子一闹,姜氏的事捅到了明面上,只怕是一时不好交代。
徐氏不以为然,“我是他娘,他还能把我如何?”
丁嬷嬷张了张嘴,顿了片刻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笑道:“夫人所言极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在二公子心里如何能越得过您去?”
“我现在唯一的心愿便是盼着寂哥儿能早日成婚生子。”
徐氏叹息一声,又道:“你让盈月多上些心,别整日待在自己房中,徐家今后全指望她了。她若能早日拢住寂哥儿的心,我何至于如此发愁?”
丁嬷嬷笑道:“夫人就放心吧,月姑娘是个聪慧的,定不会辜负您的一番苦心。”
“但愿如此吧。”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外头有丫鬟喊道:“夫人,二爷回来了。”
徐氏闻言看了眼丁嬷嬷,立即起身往外走去。行至雕花隔断处,正看到陆寂进来。身穿一袭青色深衣,腰佩香囊。丰神隽上,如明月入怀。
“二哥儿,你回来了?”徐氏语气欢快,回头对丁嬷嬷道:“快去吩咐厨房摆饭。”
“不用了。”
陆寂打断她们,脸上挂着浅浅笑意,温声道:“待会我还要进宫面圣,无暇用饭,匆匆赶来是有件事要办。”
徐氏咯噔了一下,心中隐隐有了预感,“何事如此急切?”
陆寂看了她一眼,对身后跟来的粗使婆子道:“去把听云拖到院中杖责二十。”
“慢着!”
徐氏面色难看至极,压住怒火勉强平静的道:“她是我院里的人,你怎可上来就杖责?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吗?!”
屋内气氛霎时变得紧张,丁嬷嬷见势不妙,忙出来打了个圆场,“二爷息怒,方才夫人已经责罚过听云,还命她晚些时候去向姨娘赔罪呐。”
“哦?”
陆寂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们,“不知母亲是如何处置的?”
“这”丁嬷嬷心虚,不知还如何回答才好,徐氏也把头转向另一侧。
两个月的月钱听上去很多,但对于她们这些家生子而言委实算不上什么惩罚。
主子平日从指甲缝里漏出来的都够她们用了,何况听云的娘还管着账房的对牌钥匙。
陆寂眼眸清冷,浑身散发出一股淡漠疏离之气。
“水浊无掉尾之鱼,土确无葳蕤之木,政烦无逸乐之民。听云逾闲荡检,以下犯上。若不端本澄源及时遏止,其他人必争相效仿,长此以往府里还有何规矩可言?”
徐氏挂不住怫然不悦,冷冷的盯着陆寂质问道:“你为了一个不值一提的妾室,竟要叫你母亲难堪?你这个孽子!”
“母亲!”
陆寂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姜氏是我爱重之人,还请母亲勿要叫我为难才是!”
“你”
徐氏气极,但陆寂根本没心情理会,直接出来屋子吩咐道:“把府里所有的下人都叫来观刑,下次胆敢有再犯者绝不轻饶。”
第68章 第 68 章 离间
徐氏隔着碧纱窗望向那道肃立于庭前的身影, 知道他这样大张旗鼓的是故意在做给自己看,心里很不是滋味。
之前她那些暗中针对姜氏的小伎俩,陆寂看来都知晓, 只是未曾点破。可她想不明白既然之前没有点破, 为何这次会动这么大的干戈?
丁嬷嬷看出她的疑惑,小心解释道:“梁妈妈当时带着人就在园子里干活,都瞧见了。梁妈妈同奴婢说听云那丫头不知分寸, 差点伤到姨娘。”
“又没有真的伤到,用得着护的跟眼珠子一样?”
丁嬷嬷知道她还在气头上,劝道:“当年老爷偏宠云姨娘, 为了他们母子甚至不惜在您的饭菜中下毒, 害得您整日缠绵病榻。是二爷及时发现, 这才救了您的性命。”
“后来二爷就去了锦衣卫, 几经生日爬到如今的位置,然后又替您除了云姨娘这个毒妇。”
说起往事,徐氏也是感慨万千, 紧锁的眉头松开少许。
丁嬷嬷见状,又道:“徐家式微, 这些年来您多次使银子暗中接济,二爷知道可是从未说什么。”
徐氏不满的嘟囔, “他是从未说过,可是灏哥儿的事,我那般求他, 他都不曾出手相助。灏哥儿他表兄,又是二哥唯一的血脉,他怎可如此狠心?”
“夫人,灏哥儿在青楼狎妓与人发生口角打死了人, 官府拿他本是天经地义,更何况最后二爷不是保住了他一条命吗?”
丁嬷嬷苦口婆心道:“您为了这事已经与二爷生了嫌隙,如今他好不容易有了中意之人,您又何苦非要和那姜氏过不去?权当养个逗趣的玩意儿,哄二爷开心就成了。”
徐氏久久不曾言语,半晌后叹了口气,道:“罢了。”
几个粗使婆子把听云从房中拖了出来,用绳索捆在条凳上,任由她如何哭喊挣扎都无用。寸厚的板子高高举起又落下,打得她惨叫连连。
陆寂亲自监刑,无人敢徇私。才几板子下去,她后背已是皮开肉绽。
四周围满了下人,各个脸色煞白如纸,每打一板子,他们也跟着缩起脖子。有些胆小的甚至哭了起来,唯恐下一个就是自己。
“啪、啪、啪”,板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沉闷而压抑,除了听云痛苦的哀嚎外再无别的动静。
等打完二十大板,听云声若蚊蝇,气若游丝。殷红的鲜血顺着条凳留下,淌了一地,冲鼻的血腥之气在院中弥漫开来。
陆寂冷眸扫过众人,挥手让人把她抬下去,然后大步离开。
其他人也都散了,南枝和杏容落在后面。两人出了寿晖堂,行走在花荫小径上。
南枝拍了拍胸脯,脸色凝重,还未从方才可怖的场景缓过神来,颤颤道:“听云伺候大夫人也算尽心竭力,今日虽然冒犯姨娘,但到底并未犯下大错,爷何必把人打成这样?瞧着只怕一个月都下不了床。”
杏容也有些惊魂未定,闻言古怪的看了她一眼,道:“是她咎由自取,如何怨得了旁人?”
南枝讪讪一笑,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是有些害怕”
“害怕什么?”
“爷自从溧洲回来后好像变的和以前不同了,姨娘和善也好相处,但人哪有不犯错的?”
南枝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眼她的神色,又道:“姐姐知道我性子直容易得罪人,我是怕自己哪天犯了忌讳都不明白错在何处。”
杏容失笑,“我和夫人相处有些时日了,夫人不是那般小气之人,你就放心吧。”
“可”
南枝顿了顿,欲言又止,忧心忡忡,“若真有那个时候,还请姐姐救我一救。”
“你若真的得罪了姨娘,我哪有那本事救得了你?万事还需自己谨慎。”杏容道。
“姐姐就别说笑了,谁人不知爷对姐姐不同?当时我们私底下都在猜此次南下回来,姐姐的称呼就要变了,谁曾想”
话还没说完,南枝似是意识到了不对,慌忙住了嘴,小心翼翼的撇向杏容。
杏容的神色看不出异样,只淡淡道:“往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当心让人听到再给自己招来麻烦。”
“是。”
南枝垂首,悻悻然道:“姐姐勿怪,我这也是为了姐姐着想。你生得貌美,又能歌善舞,不像我们似的在院子里也没个指望。”
杏容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摇头道:“你成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姐姐就别取笑我了,我听檀雪说她娘已经为她寻好人家,只等岁数到了就回家成婚。姐姐,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杏容看着近在眼前的二月阁,苦笑了声。她是罪臣之女,还能有什么打算?
以前她只道爷是谪仙,不染凡尘俗爱。可自从看到爷是如何对待姜予微的之后,夜深时仍会觉得心底有处隐隐在作痛。
情是穿肠毒,想要拔掉谈何容易?可为何那个人偏偏就不能是她呢?
经此一事后,府里所有的下人不敢再对姜予微心生不敬,每日送来的茶饭都用心了许多。
翌日,惠风和畅,天高气爽,不似前些日子那般热得令人燥烦。南枝嚷嚷着要去摘莲子,所有她们一大早就来了澄湖。
船娘撑着竹蒿往湖心划去,水波荡漾开来,一叶扁舟穿行在绿荷之间。
南枝和杏容玩得兴起,两人不一会儿就摘了许多,先给她送了些让她先吃着。
第69章 第 69 章 金簪
姜予微耐不住热, 故没有同去,而是寻了个阴凉之地垂钓。
上回在淮阳吃过一次杏容做的红烧鱼后她一直念念不忘,正好趁这个机会让杏容再做一次。
湖风拂面, 凉爽舒适, 她慵懒的躺在醉翁椅上眺望两个窈窕女子采莲,心情格外轻松自在。
须臾,又有鱼儿咬钩了。姜予微熟练地提起垂竿转动钓车, 历经几个来回的较量终于把一条两斤左右的鲤鱼拉出了水面。
在看到鱼的那一刹那,她兴奋的发出一声欢呼。钓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钓到这么大的鱼, 光是想想都觉激动。
不过这条鱼的力气着实不小, 拉上来后尾巴疯狂甩动, 溅了她满身的湖水。最后还是在竹韵的帮助下才取下鱼钩, 放入到竹篓当中。
有了这次的成功,她信心大增,再次抛饵耐心等候。
这时, 金蝉忽然指了指旁边,小声提醒道:“夫人。”
姜予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赫然发现徐盈月正站在不远处的栾树下看着她们。
金蝉补充道:“月姑娘来了有一会儿了,一直在看夫人。”
姜予微对她的印象其实还不错, 见她似乎并无恶意,招了招手扬声道:“月姑娘可要过来一起凑个热闹?”
徐盈月的眼睛顿时一亮,提起裙摆小碎步跑着就过来了。鬓间的蝴蝶簪子随着她的动作而乱颤, 灵动可爱,一如她这个人般。
“打扰嫂嫂了。”
姜予微唇角勾起,宛如春花明媚,道:“不碍事, 快请坐吧。”
金蝉搬来一张椅子,徐盈月在她旁边坐下,双手规矩的叠放在身前,举手投足温婉娴静、端庄秀丽。
只是那双眼睛出卖了她,甫一坐下便好奇的四处张望,暗戳戳藏着的兴奋劲像是个小孩子。
姜予微失笑,递了个新鲜的莲蓬过去,道:“可要尝尝?这莲子的味道还不错,清甜可口。”
“多谢嫂嫂。”
徐盈月接过,剥了一颗放在嘴里,眼眸弯弯满足的道:“果然好吃。”
“喜欢你就多吃些,我这里有的是。”
“嗯!”徐盈月重重的点了下头,拿出一方素帕铺在旁边的杌子上。每剥一个莲子都会把里面的莲芯小心的剔出来,然后整齐的摆放在帕子上。
她看了奇怪,问:“你留下莲子芯是有何用处吗?”
徐盈月恍然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一笑,道:“我娘她身子不好,夜里常常难以入眠。大夫说要用新鲜的莲芯来入药,所以我经常会亲手剥些,慢慢的便养成了这个习惯。”
“原来如此,不知令堂的病可好些了?”
她只是随口一问,谁料徐盈月脸上的笑容忽然沉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落寞忧伤之色。
“我十岁离家来到侯府,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过我娘了。去年冬天我哥哥来信,说她的病又加重了,身为女儿我却无法在她床前尽孝,实在愧对她老人家。”
姜予微哽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自己以前也深有体会。
徐家把她送来京城,不惜使得她们母女生离。虽说名义上是陪大夫人,但其他们的目的可想而知。只是眼下徐夫人病重,她为何不能回去侍疾?
这应该不会是大夫人的意思
徐盈月抹掉眼角的湿润,扯出一抹笑来,抱歉道:“让嫂嫂见笑了。”
“月姑娘哪里的话?”
她无意揭人的伤疤,顺势转移了话题,“听你刚才说,你还有个哥哥?”
“是啊,我离家那年哥哥也才十二岁。追在马车后面一路哭喊,还跌了一跤,连头上戴的帽子都不知道掉到了何处。”
徐盈月明明是笑着说的,眼眶却是泛起了红,听来无限心酸。
姜予微顿了顿,忽然觉得她此举有些刻意。不动声色的瞧了她一眼,宽慰道:“月姑娘不必担忧,令堂吉人天相,老天爷定会护佑她安然无恙的。”
“多谢嫂嫂吉言,不知为何我感觉与嫂嫂一见如故,盈月是否有幸能把这支簪子送给嫂嫂?”
她从怀里拿出一支金镶宝石花簪来,簪子上镶嵌的红宝石成色极好,累死工艺也十分精巧,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像这样好的物件,坊间是买不到的。一来是耗时耗力、成本昂贵,寻常百姓根本买不起。二来是手艺好的工匠几乎不会为寻常百姓做头面,所以这簪子多半是贵人赏赐的。
姜予微连连摆手,“这如何使得?我都未曾送过你什么,不能收你如此贵重之物!”
徐盈月拿起莲子调皮的朝她眨了眨眼,笑道:“这就是嫂嫂送给我的见面礼啊。”
“那也使不得!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快把簪子收回去吧。”
“嫂嫂不收,可是瞧不上我?”
姜予微一噎,皱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既如此,那嫂嫂就收下罢!”
说罢,也不等她再次拒绝,徐盈月硬把簪子塞在她的手里。然后起身一溜烟的跑了,生怕有人会在后面追她一般。
姜予微看着手里的簪子陷入沉思,直觉告诉她这可能是个棘手的麻烦。
又过来一会儿,杏容和南枝终于玩够了,一行人满载而归。在路上,南枝叽叽喳喳不停的说起方才在船上的趣事。
“夫人您都不知道,杏容姐姐的胆子可小了。船身只要晃动一下,她便吓得不敢动弹,非要蹲下后才许船娘继续往前划。奴婢让她去岸上等着,她又不肯,连船娘都拿她没办法。”
姜予微失笑,这点倒是和她很像。
杏容半嗔半怒的瞪了南枝一眼,没好气的道:“你还好意思说?你故意往我身上泼水,我还没找你算账呐!”
“夫人救我!”
南枝笑着避开她作怪的手,躲在了姜予微身后。
打打闹闹间回到二月阁,才进门姜予微便看到陆寂坐在她经常做的那把交椅上。手里还拿着她没有看完的《朝野佥载》,眸光似笑非笑地朝她们撇来。
杏容和南枝顿时好似老鼠见到猫,前一秒还在嬉笑,后一秒就肃手恭立,心虚的连看也不敢看陆寂一眼。
姜予微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两人朝她投来感激的目光,然后拿起鱼篓和莲子迅速退了出去。
屋内霎时只剩下他们,姜予微自顾自的倒了盏茶喝,这才看向陆寂,“爷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朝中无事,想着早些回来陪你,结果房中一个人都没有。”
姜予微不以为然,将那支金镶宝石花簪放在镜台上。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忽见陆寂放下书起身走了过来,拿起那支簪子仔细瞧了瞧。
她心下一动,状似不知情的问道:“怎么了?这支簪子有何不对吗?”
“这支簪子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姜予微见他神色并无异样,说话的语气也和往常一样,不免犯起了嘀咕,实话道:“这是月姑娘方才硬塞到我手里的,说是送给我的见面礼。”
“她倒是聪明。”
陆寂哼笑一声,把簪子又还给了她,淡淡解释道:“此物原是先皇后赏赐给我母亲的,她初入府时母亲就把此物转赠给了她。”
御赐之物,还是初入府时大夫人所赠。这支簪子所代表的意义非同一般,大抵还很有可能是将来的主母之物。
姜予微暗叹了口气,心想这果然是个棘手的东西。徐家和大夫人都想把徐盈月许配给陆寂,可如今徐盈月却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她,反向陆寂投了诚,同时又向陆寂表明自己不愿嫁的决心。
年级虽小,但善于审时度势,且做事果断。陆寂说她聪明,一点也不假。
姜予微沉思片刻,道:“今日月姑娘同我说起她母亲病重,我瞧她的模样很是担心。”
陆寂挑眉朝她看来,饶有兴致的道:“她有心利用你,你还帮她求情?”
被他一句话戳破心思,姜予微尴尬的笑了笑。她当然知道徐盈月是故意在她面前说那番话引起自己同情的,只是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呢?
“来到侯府并非是她本意,既然她已经表明了自己的诚意,爷何不帮她达成心愿?”
陆寂笑盈盈的望着他,声音低沉充满了魅惑之意,“究竟是帮她还是帮你?这笔账需得算仔细了。”
姜予微咬牙暗骂了声,道:“帮我,爷就当是在帮我可好?”
“帮你,我又有何好处呢?”
姜予微深吸了口气,忍住起鸡皮疙瘩的冲动,伸出两指拽住他的衣袖轻轻摇晃,然后捏起嗓子娇滴滴的道:“爷,算我求你了可好?”
陆寂垂眸,哑然失笑。但是不得不说他很是受用,听到她软软糯糯求自己的声音,心底软得不成样子。
哪怕她现在是想要天上的星星,自己恐怕也会想方设法的弄来。
“好,我答应你了。”他宠溺的刮了刮姜予微的鼻子,动作亲昵而自然。
姜予微愣了片刻,脸“唰”的一下红得通透,同时在心底也长松了口气。这招好用,但委实也不好用啊
“多谢爷。”她拿起那支宝石簪,又道:“那这支簪子我该如何是好?”
第70章 第 70 章 提醒
陆寂随口道:“她既然给了你, 你安心收下便可,不必在意。”
姜予微想了想,从善如流的把簪子收到镜台上摆放的那只黑漆描金云纹匣中。
不收, 得罪陆寂。收了, 得罪大夫人。而徐盈月已经给出了答案,她若是再选错那就只能用蠢来形容了。
用过午膳后,陆寂陪她小憩。见怀里躺着的美人儿已经睡熟过去, 他唇边不由自主的溢出一抹浅笑。
姜予微怕热,所以睡觉时大多只穿了一件轻薄的丁香色软烟罗单衣。香肩半隐,肌肤莹白若羊脂。雪貌花颜, 清雅之中带些娇艳, 似是海棠春睡惹人怜爱。
陆寂俯身在她的唇瓣上落下一吻, 然后蹑手蹑脚的出去, 生怕惊醒了美人。
他一路来到外间书房,唤来裴仪,道:“你派人将此物送去蓟州徐家, 交到徐贺的手中。告诉他动作最好快些,别耽误了中秋佳节一家团聚的日子。”
“是。”
裴仪接过他递来得密函, 眉头皱了皱,略作迟疑道:“爷, 探子来报,温则谦已经到了京城,眼下正住在城西的一家客栈当中。据属下观察, 他应当是进京来赶考的。”
陆寂眸色一沉,淡然无波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裴仪垂首,躬身告退。
簟织湘筠似浪, 帐垂空翠如烟。一片睡云惊散,绿槐高处风蝉。
转眼间又过去了七八日,时光消逝,悄然无声。
这日,姜予微与她们打了几圈叶子牌后觉得索然无味。竹韵最近倒是迷上了这个,一直借着当差之便在旁边看着,她干脆利把位置让给竹韵,自己退了下来。
见檀雪坐在廊下阴凉处打络子,好奇的凑过去看。
檀雪手巧,络子打的也极好。手指灵巧的在葱绿柳黄两色络子间穿梭,光是瞧着便让人觉得目眩神摇。只过了一会儿,她便打好一个攒心梅花络子。
姜予微惊叹道:“真好看!除了这个,你可还会别的花样子?”
檀雪一笑,细细数来,“回夫人,奴婢还会方胜、连环、柳叶,还有朝天凳和象眼块。无论是什么络子只要给奴婢看上几眼,奴婢都能打出来。”
庖丁解牛,技盖至此耳。
“那你教教我可好?”
檀雪满口答应,“夫人想学哪一个花样?”
她撑着额头想了想,道:“还是先学最简单的那个吧,我手笨,复杂的怕是学不会。”
“那奴婢教您打柳叶络吧,这个简单。”
说简单,但其实也不简单。姜予微看她打了好几遍才稍微理出点头绪来,结果等真正上手的时候发现打出来的络子歪歪扭扭,根本入不得眼。
檀雪把她做的那个拆了,手把手的又仔细教了一遍。她边学边打,这次总算是像点样子了。
这时,杏容忽然急匆匆的从外面回来,还带来了一个消息:徐家来人了,要接徐盈月回去。
姜予微颇觉意外,抬眼看向她,问:“可当真?”
“千真万确,徐家大公子眼下正在寿晖堂拜见大夫人,奴婢刚得到消息后便立即赶回来告诉夫人了。”
徐家的人来得还真快啊,看来应该是出了什么变故,不然不可能动作如此迅速。
杏容微皱眉头,担忧的问:“夫人,您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自然是好事啊!”姜予微勾唇浅笑,如此一来徐盈月便可回家照顾她的母亲了,如何不算是好事?
“可”杏容一顿,眉头皱得越发深了,“奴婢是担心大夫人如果知道是您去跟爷提及的此事,恐怕会迁怒于您?”
她的话不无道理,大夫人若知道大抵会觉得姜予微是故意在陆寂面前吹枕边风,目的是好让自己登上主母的位置。
姜予微浅笑,并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道:“无妨,我心中有数。”
杏容抿唇若有所思,也没在继续往下说,转而道:“月姑娘这一走,今后怕是再难见面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她的话还没有落地,院门口便走进来一个人。
徐盈月鼻尖泛红,脸上泪痕未干,像是才大哭过一场。眸子水汪汪的,难以掩盖激动之情。
见姜予微坐在廊下,疾走几步上前半哭半笑的看着她,哽咽道:“嫂嫂”
姜予微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把人请到屋里,吩咐杏容奉茶。
待她平复些后,柔声笑道:“方才还听杏容说起来,没想到你就来了。”
徐盈月刚想说话,目光忽然撇了眼周围。
她心领神会,寻了个借口把杏容她们都支出去,徐盈月这才道:“我是特意来拜谢嫂嫂的。”
说罢,她起身双手肃拜,郑重的向姜予微行了一个大礼。
姜予微哪里敢受,忙侧身躲开,伸手想把她扶起来,“月姑娘言重了,此事并非是我的功劳,可不敢托大,快快请起。”
然而徐盈月却说什么也不愿意起,只道:“若非嫂嫂,二哥哥又怎么帮我?多亏嫂嫂不计前嫌,我才能回去。”
她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在宣宁侯府是何处境,陆寂无论如何都不会娶她,那只是大夫人的一厢情愿而已。
大夫人左右不了陆寂的决定,又不甘心。所以在没说让徐盈月离开之前,她只能继续侯府耗着。日复一日,直到年纪越来越大。
等终于到了一定岁数后,大夫人忽然想起不能再拖,于是施恩般在京城替她寻一户人家嫁过去。
对于陆寂而言,她可有无可不会影响到什么,最多也就是府里多张吃饭的嘴,故而也不会特意为她去惹大夫人不快。
要不是有姜予微替她说话,她这一生只会成为大夫人与陆寂斗法的牺牲品
“月姑娘快起来吧,折煞我了。”姜予微一笑,用了些力气把她扶起来。
两人重新在黄花梨卷草纹高束腰方桌旁坐下,姜予微闲话道:“可定好何日启程?”
“明日就走,所以我今天也是来拜别嫂嫂的。”
“明日?这么快?”她略有些吃惊,徐贺竟然连等两日都不肯,这是多急切?
徐盈月腼腆一笑,道:“哥哥说母亲很想我,我也很想母亲,所以就定在了明日。”
“如此也好,明日即走想必你还有很多东西没来得及收拾,我就不多留你了。”
“嗯!”徐盈月重重点了下头,道:“等回到蓟州,我会给嫂嫂写信的。”
姜予微笑着应下,由衷为她感到高兴。赶在八月十五之间,他们家人今年定能过个好节。
只是不知为何,她心底忽然生出了几分落寞
“嫂嫂也要记得给我写信。”
“我记下了,你就放心吧。”姜予微忙掩下这种情绪,满脸笑容的把她送到门口。
徐盈月的一只脚已经踏出房门,忽然却又缩了回来。拉住姜予微的手,轻抿薄唇道:“嫂嫂,你是个好人,对谁都好。哪怕是像我这种只有几面之缘的人,你也愿意出手相帮。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特别是你身边的人。”
姜予微一愣,着实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刚要追问,忽然见陆寂走了进来。她不想让陆寂听到,只得暂时作罢。
徐盈月的神色也立即恢复如常,对陆寂道:“二哥哥安好。”
陆寂浅笑,看着她道:“明日就要离开京城,你不去收拾东西,怎么还有空跑到我这里来了?”
“我来向嫂嫂道别。”徐盈月郑重的又向陆寂行了一礼,“盈月多谢二哥哥成全。”
陆寂摆手示意她起来,“好了,赶紧回去吧,别误了正事。”
“是。”
徐盈月起身,回头又看了姜予微一眼,唇边的笑容灿若朝霞,随即往院门外走去。
温暖和煦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脚步看着也比来时要轻快许多。
姜予微默默收回视线,看向陆寂问道:“不知爷用了什么方法让徐家同意接她回去?”
这件事最大的难题其实并不在大夫人身上,若是以侍疾的名义来接人,大夫人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
所以问题是出在了徐家身上,准确的说是出在徐盈月父亲的身上。
陆寂道:“我只是把关于蓟州粮仓的证据都交给了徐贺而已,剩下的事情与我无关。”
原来如此,难怪徐盈月的父亲会松口,原来是致命的把柄握在了自己儿子手上。
姜予微了解陆寂,知道此事绝不是表面的那么简单。
她略一思索便想通了其中的关键,道:“爷是早就打算要利用徐贺来肃清徐家了吧?”
陆寂一笑,并未回答,转身进了房间。
徐贺的动作很快,当日晚上基本就已经把马车等物都准备妥当。
第二日天光还未大亮,一行人迫不及待的离开了京城,姜予微甚至都不知道这人是何模样。不过从徐盈月的口中和陆寂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个好哥哥。
只是府里忽然少了一个人,莫名生出了几分寂寥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