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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 准备

陆寂没有理会她的狡辩, 好心提醒道:“刘家倒行逆施,你们周家也不遑多让。我的人早在一月前便已潜入淮阳,所以你的筹码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什么”周淑则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寂温和一笑, “周二姑娘, 我本欲放你一马,可奈何你太喜欢自作聪明。记得回去准备好棺材,别到时候真要用了还要临时打一幅。”

周淑则的眸中终于流露出惊恐之色, 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还未等开口, 忽听陆寂又道:“来人, 送客。”

门口光线一暗, 身穿石青色窄袖贴里的裴仪大步踏入, 在她面前站定,然后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裴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能看出态度强硬, 仿佛只要她敢说不走立即便会被拖出去。

她一口银牙几乎快要咬碎,满腹的委屈和难堪。杏眸渐渐泛红, 一瞬不瞬的盯着陆寂,企图从他脸色寻到哪怕一丝的不忍。

然而这终究是徒劳, 可笑一日之前她还在欢喜的准备嫁衣,如今反而成了绝佳的讽刺。

见她还不走,裴仪又重复了一遍那个动作。同时另一只手下移, 按在了横跨在腰间的绣春刀刀柄上。

这是警告。

屋内气氛紧张,跟在周淑则身后的丫鬟拉了拉她的衣袖,她这才失魂落魄的离开。

大雨直到后半夜方歇,停云霭霭, 合欢树下一盏灯火明明灭灭。

姜予微呆坐在罗汉榻上,竹韵来催了两次她都无动于衷,只是将人打发了出去。

从现在到明晚还有七八个时辰,她脑中不停在想自己是否还能再做些什么。只是苦思一晚,想了好几个办法最后都发现行不通。

首先,她要如何告诉郭大贵这是个阴谋?方才同陆寂对峙时已是打草惊蛇,以陆寂的智谋必然做好了准备,她想要找人把消息传递出去基本不可能实现。

就算真的让她找到办法,消息顺利传到西泉庄,郭大贵会因此而放弃为郭楠报仇吗?

她想答案或许是不会,从郭大贵的反应来看,他大概已经猜到其中有端倪,只是还无法确定。

但是为了给郭楠讨要一个公道,他已经不在乎了真相到底如何了。哪怕明知前面是火坑,他也毅然决然的选择跳下去。

退一万步,假如郭大贵听了她的劝说暂时冷静下来,陆寂会放过他们吗?一场大火,西泉庄的百姓不反便只有死!

所以这是一个死局,也是陆寂狠毒绝情之处。无论她现在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甚至还可能害了自己。

一夜未眠,头痛欲裂。

翌日果然雨过天晴,尘痕洗净,绿水新池满。

“荷花哟,荷花哟,荷叶五寸荷花娇。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

卖花郎用担儿挑着今晨新采来得荷花走街串巷的叫卖,街上又恢复到往日的热闹,仿佛昨晚的惨状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噩梦,人们还是那样继续过活。

一切看似风平浪静,可实则背地里暗潮汹涌。

姜予微神情恹恹,一整日都待在自己房中。中午用膳时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同陆寂一起,而是叫人送了来。

杏容看到她这幅模样心中着急,几番欲劝她不要同陆寂斗气。但是她要么岔开话题,要么假装没有听见,继续窝在窗前看书。

《梼杌闲评》只剩下最好两页,今日正好看完。

就这样直到傍晚时分,落日融金,暮云合璧。

卖糖画的摊贩收拾好东西回家,几个嘴馋的小子没能讨到铜钱卖来吃,还恋恋不舍的跟在他后面闻闻味道。

街上越发安静,只有稀疏几人也都是行色匆匆。

又过了片刻,四周彻底暗了下来,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在这宁静当中,偶尔还能闻到几声细语呢喃。

杏容一手提着梅花圆灯,一手拿着一只楠木匣子,从客舍的前堂而来,路过竹篱门是忽然被两人拦下。

那两人身上穿着同裴仪相似的窄袖贴里,腰佩绣春刀,脚踩皂靴。昨日还未见,今早起来便在那儿了。

杏容却见怪不怪,打开匣子任由他们仔细检查。待确认无误后,那两人抱拳一礼,这才把路让开。

姜予微收回视线,合上吊窗,将瓷鍑放在红泥小炉上。

须臾,门口传来“吱呀”一声。杏容拿着东西走了进来,见她端坐在罗汉榻上,笑道:“夫人,您要的茶奴婢取来了。”

姜予微道了声谢,从楠木匣子中取出茶饼放在炭上炙烤,茶香瞬间扑鼻。烤到火候差不多了将茶饼放凉,随后碾茶、罗茶、煎茶

所有动作行云流水,姿态格外的好看。

杏容在一旁瞧着,掩唇轻笑道:“夫人,奴婢听说昨日周二姑娘从闲心堂出来后是哭着回去的。”

姜予微知道她说这些事想逗自己开心,也不点破,笑了笑将刚煮好的六安松萝茶递了过去,“喝口茶吧。”

杏容看着她递来得这盏茶,神情怔愣了片刻,受宠若惊道:“奴婢身份卑微,怎敢饮夫人的茶?不如奴婢去唤爷过来与夫人共饮?”

姜予微失笑,“一盏茶而已,有什么敢不敢的?”

“可”杏容迟疑不定,还是没有去接。

她道:“这一路以来都是你在照顾我,我甚是感激,所以特意煮了这壶茶,你要是不喝岂不是浪费了我的心意?快坐下,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杏容眼眸微湿,忙眨了眨眼将这股酸意憋了回去,有些拘谨的坐在了她的对面,双手恭敬接过茶盏。

自从窦家出事以后,她早就忘了自己从前是什么模样,只想着如何尽心竭力的当好这个丫鬟。这随手的一盏茶倒是让她忽然想了起来,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那些心酸的日子,往后最好都不要再有了。

“夫人的手艺果然了得,奴婢还是第一次喝到如此好喝的松萝茶。”

说罢,她指尖轻轻发颤,将剩余的茶也一饮而尽。

姜予微见她全部喝下,一直提起的那根弦松弛下来,笑道:“今夜恐不太平,我心中难安,你陪我说会话吧。”

“夫人想听什么?”

她莞尔道:“不如就说说你吧,你以前可有何趣事?”

“我?”

杏容表情一滞,刚扬起的笑容立即凝固在了脸上,苦涩道:“奴婢以前在教坊司内,每日要练六七个时辰的舞乐,稍有差错便会引来教引姑姑的责罚。为了保持体态轻盈,尝尝食不果腹。若非爷及时救我出来,我只怕早已沦落为他人手中的玩物,我和我娘也活不到今日。”

姜予微这才想起陆寂以前和她说过杏容的身世,原本只是想随便扯些闲话来消磨时间,没成想竟然捅到了别人的痛处,自责道:“是我不该问的,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与夫人何干?又不是夫人害我进的教坊司。”杏容忙道。

她看着杏容,不由一笑,适时将这个话题岔开,“说起来,令堂的身子可还安好?”

杏容眸中有了些许安慰,道:“多谢夫人关心,家母经过几年的调养如今身子尚可。前些日子听闻爷即将回京,她还托人寄了封信给奴婢。”

“那就好。”

杏容顿了顿,抬眸望向她,忽然道:“夫人,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奴婢在爷身边伺候了两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

姜予微闻言垂首,漫不经心端起自己的茶盏抿了口,也不接话。

杏容见他不为所动,又道:“你既已随爷北上,那便是爷的人。女子之道艰难,更遑论宣宁侯府乃是高门大户。夫人此去无依无靠,万不要再同爷置气,伤了彼此间的情分啊。”

姜予微知道这是她的心里话,也知道她是真心实意的在为自己考虑。只是此事如人饮水,是苦是甜终究也只有她自己能够体会。

想着,她软下态度道:“我知道你的好意,放心吧,待会我便给爷送些吃食过去。”

杏容表情一松,她还真怕姜予微倔着性子不肯低头。自家爷年少即居高位,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昨日闲心堂内吵成那样,别说是她了,连裴仪在外面听着都变了脸色。

刚想趁热打铁,哄她现在就去。然而不知怎的,杏容忽然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顷刻间连眼皮子都快抬不起来了。

姜予微拢在袖中的手一紧,担忧的道:“杏容,你怎么了?”

杏容用力晃了晃头企图让自己清醒些,可是一晃眼前顿时天旋地转。她赶紧扶住桌沿才勉强坐稳,声音虚浮道:“奴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忽然觉得很困。”

“想是连日辛劳没有休息好的缘故,不如你先回去,换竹韵过来伺候吧。”

杏容着实有些撑不住,这些天一直都是她和竹韵轮流值守,故而也没有多想,告罪后边出去让人唤竹韵过来,随后径直回屋躺下了。

听到外面说话声渐远,姜予微立即将她用过的茶盏用清水洗净,放回原处,然后又将藏在袖中的油纸放在炉中烧了。

头一次做坏事,她心如擂鼓,差点把自己的衣袖给撩了。果然她不适合做亏心事,一做就心虚。

竹韵进来时窗前已经没有人了,她默默把茶具都归整到箱笼里。

第52章 第 52 章 开始

闲心堂内, 陆寂端坐在黄花梨束腰条案前,手持绿檀木紫毫笔浑洒自如,将连日来在淮阳的所作所为都写成一道密折。

灯影幢幢, 照映在他如同刀刻般的侧脸上, 目光冷静严肃,与平日里温和矜贵的世家公子模样大相径庭。

当写到“刘氏兄弟营私贪黩,通同商谋, 罪不可逭。今呈御前,恭请圣裁”时,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

他不悦的蹙了蹙眉心, 抬眸看去。可当看到来人的那一刹那, 眸中的寒意顿时消融, 还染上了微不可查的笑意。

“你怎么来了?”

姜予微在门口顿了顿, 提起裙摆信步而入,轻声道:“听下人说爷今日胃口不佳,所以特意准备了些吃食送来。”

陆寂弯起眉眼, 招手示意她过来。

姜予微靠近后立即看到了条案上未写完的奏折,忙收回视线不敢乱看。这样大大咧咧的摆在这里, 也不知是否是故意在试探她。

陆寂却似满不在乎,笑意盈盈的道:“不生我气了?”

他这话问得怪, 语气中还带着宠溺纵容的味道,仿佛此前是夫妻间寻常的打闹,床头吵床尾和。只是, 他们算什么夫妻?

姜予微垂首,恭顺道:“爷说笑了,昨日是我失礼莽撞在前。爷不同我计较已是宽容,我哪里敢生爷的气?”

“刘家势大, 许多事我也是身不由己。顽瘴痼疾之下,唯有快刀斩乱麻方可将利害降至最低。你一向乖巧懂事,应当明白。”

她沉默良久,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爷,郭大贵他们”

“卿卿。”陆寂打断了她,语气平缓,眼眸中却泛起冷意暗含警告,“够了。”

姜予微顿住,不再多言。他是锦衣卫副指挥使,朝堂上的要事何需同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说?能解释这些已是他的退让了。

“秉清萍干将之器,拂钟无声,应机立断。拉拉杂杂的,反而容易酿成大祸。爷放心,予微都明白。”

陆寂满意的看着她,温言笑道:“坐下陪我一同用些吧。”

姜予微来此原本就有这样的打算,所以也没有推辞,任由他拉着坐在束腰罗锅枨方桌旁坐下。

竹韵将带来的吃食一一摆放好,客舍已经熄了炉灶,故而样式比较简单。只有梅花饼子、雪梨菱角汤和五味蒸鸡。

她已经用过膳,眼下没什么胃口,只象征性的夹了块脆藕放在青花描金菊瓣纹碗中。

四下无人,屋内唯有他们两个,连竹韵都退出门口守着。这是陆寂的习惯,用膳时不喜有人在旁边看着。

她还以为是陆寂不喜拘俗,但一想又觉得不对,自小伺候他的人不在少数,他应该早就习以为常了才是,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他的动作十分好看,真不愧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小侯爷,连吃饭都如此赏心悦目。

可惜姜予微现在根本无心欣赏,只盯着自己碗里的那块脆藕出神。

这时,她碗中忽然多出来一块鸡肉。姜予微一顿,抬眸看向陆寂,乖顺道:“多谢爷。”

“今晚我还有要事处理,不能陪你。待会用完膳,我就让人送你回去。”

“不用了爷,区区几步路而已,不必劳动他人,我可以自己回去。”

陆寂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坚持,轻轻“嗯”了声算是同意了。

灯火噼啪作响,云母屏风被照得朦胧昏黄,凭添了几分恬淡温煦之意。

姜予微看着碗中的鸡肉和脆藕,筷子准确无误地避开了鸡肉,又夹起脆藕小小咬了口。

陆寂忽然伸手抚摸上她的眉眼,动作轻柔,带着些许心疼,道:“昨晚你一夜未睡,今日让他们给你熬碗安神汤早些歇息,等睡醒后我们便可回家了。”

姜予微有些抗拒他的触碰,手上的寒毛都快竖起来了,生生忍住没有躲开,心道杏容果然将她的事事无巨细的禀告给了陆寂。

面上不动声色的道:“爷的意思是说,督察御史明日便会到达淮阳?”

“不错,卿卿还知道什么?”

她想了想,道:“那三位御史都并非刘氏一党吧?”

陆寂眸中露出几分欣赏之色,“卿卿所言不错,伏御史和徐御史虽然是刘荣光的门生,但他们两人早就厌恶刘荣光的行径。此番圣上派他们前来便是要端本澄源,绝不姑息任何一人。”

姜予微抿唇,她就知道陆寂不会留下这么大一个破绽。当初当到郭大贵耳中的消息是真也非真,环环相扣,当真是好深的谋算!

陆寂见她一言不发,指尖下移揉了揉她圆润白嫩的耳垂,笑道:“你不是一直想离开这里吗?此间事毕,我可空闲下来一段时日,也不必着急回京,带你去四处游玩一番如何?”

打一巴掌又给颗甜枣,姜予微勾唇,甜甜一笑,“好啊,我听闻洛洲山明水秀,名胜古迹众多,不如我们先去哪里瞧瞧?”

“好,都听你的,你想去哪便去哪。”陆寂神情专注,漆黑深邃的眸中清晰的倒映出她的模样,声音清朗柔润。

姜予微佯装羞涩,低头咬了口脆藕,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动那块鸡肉。

等用完膳,时间已经不早了。她刚起身准备回去,裴仪忽然神色匆匆的进来,似是有事禀告,见到她后立即又闭了嘴。

姜予微识趣的带着竹韵离开,等她们一走,裴仪才道:“爷,郭大贵已经动手了。”

说话间,只见城西的方向忽然亮起了火光。虽然昨日才下过一场大雨,但那显然没什么用处。火势越烧越大,不一会儿便映红了半边天。

这里离得远,依稀可闻喊杀声不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之气。

裴仪又道:“是早前迁居到城内做买卖的西泉庄百姓打开了城门,郭大贵率领他们烧了城西的粮仓。漕帮的人则趁夜行船,从黄石矶码头上岸,悄悄围住了刘府。”

陆寂似笑非笑,“他们倒是有几分聪明,声东击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去城西。刘家已成困兽之斗,不成气候,周家那边可有动静?”

裴仪皱眉,摇头道:“暂时还没有,我们的人一直暗中守在西泉庄外。属下听您的吩咐拦住两批刺客,放了另一批人数不多的进村。郭大贵没事,但死了两个村民。属下还发现,那些刺客中有一批是周家派来的。”

陆寂看向城西着火的方向,对此倒也不觉意外。眼神玩味,透出森森寒意,“周承走投无路,这是想釜底抽薪啊。”

周家自然不愿坐以待毙,只要西泉庄的人都死光了也就没了人证,他最多落下失职之罪,这可比抄家要好多了。

裴仪颇为不耻,撇了撇嘴,道:“两面三刀的小人,还妄想逃出爷的掌心不成?”

陆寂不以为意,沉眸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道:“你派人去刘家,务必保全郭大贵的性命。”

裴仪一愣,立即抬眸不解的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道:“爷,郭大贵不死,恐后患无穷啊!”

在他们原定的计划中,郭大贵和漕帮大部分参与的人都会死在城内。刘荣光是只老狐狸,淮阳城出来这么大的事,他定然早就有所察觉。

如果让刘荣光一党的人找到郭大贵加以利用,后果将不堪设想。

为何自家主子会忽然改变主意,这可不像是平时的他!

陆寂也有些犹豫,想起指尖还残留着她的温度,沉声道:“按我说的做,我自有打算。”

“是。”裴仪忧虑不解至极,但见自家主子已经打定主意,只得躬身告退。

连廊下,姜予微也看到了那滔天的火光,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她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一种怎么杨的心情,悲哀?苍凉?又或者是面对想要帮助之人却又帮不了的无力感。

经此一事后,郭大贵和西泉庄的百姓该何去何从?他们是否会后悔今日的决定?那样的惨痛的代价,他们又是否能得偿所愿?

这些问题,她无法解答,也不愿再去想,灰暗的情绪快要将她的口鼻淹没。她转身继续往自己的房间而去,一边走一边道:“竹韵,你帮我去煮碗安神汤来吧。”

竹韵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踮起脚尖不停的张望。姜予微说完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忐忑不安的道:“夫人,那边好像出大事了,要不要派人过去打探打探?”

“有爷在,不会有事的,你先去找何妈妈借用炉灶吧。”

“是。”

竹韵屈膝行礼,提着一盏四角竹灯往厨房而去。

姜予微停了下来,状似不经意的回头。隔着朦胧夜色,她看到院外依旧站着两道笔直的身影。

见是竹韵,那两人简单的询问两句后便把路让开了。

第53章 第 53 章 自由

姜予微淡淡的收回视线, 推开门走了进去。

没过一会儿,竹韵便回来了。

安神汤黑漆漆的,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药味, 虽然算不上难闻但却很怪。

她喝了口, 苦着脸嫌弃道:“怎么这般难喝?我记得上次还剩了下蜜饯樱桃没有吃完。竹韵,你快去拿来给我。”

竹韵没有多想,应了声后打开花鸟纹方角柜去拿放在顶层的干果蜜饯匣。

砰——!!!

姜予微手里还抓着只剩一半的花瓶, 脸色苍白如纸,呆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慌忙将罪证扔掉。

见竹韵歪在地上双目紧闭, 她颤颤巍巍的伸出两指去探竹韵的鼻息, 确定还有进出之后顿时长松了口气。

她还没有用花瓶砸过人, 不知轻重。上次在贺家是银瓶动的手, 当时情况紧急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可竹韵不同,力道小了怕砸不晕,力道重了又怕把人直接砸死。昨儿晚上, 她连夜挑了半宿才挑中这个不大不小的玉壶春瓶。

还好还好,可算是没出什么差错。

姜予微双手合十, 对着竹韵默念了好几句“对不起”。随即也不敢再多做耽搁,急忙去解她的衣服。

竹韵的身形和她的颇为相似, 若是隔得远看根本分辨不出来,这也是她当初为何会在那么多丫鬟中选中竹韵的原因。

然而才解开外面的豆绿褙子,门口忽然传来王婆子的询问声, “夫人,您没事吧?”

姜予微吓了一跳,手下意识的用力,差点将竹韵的衣服给扯破了。她赶忙平复急促的呼吸, 扬声道:“无事,方才是我不小心打碎了花瓶。这里有竹韵收拾,你先下去吧。”

“是。”

门上的人影消失不见,她立即加快动作,三两下就把衣服脱下来换在自己身上,然后又把她的衣服给竹韵穿上。

意识模糊之人,身体果然要比平时重好几倍。别看竹韵瘦瘦小小的,姜予微又是拖又是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抬到床上躺好。

后背热汗淋漓,她以手作扇给自己扇了扇,缓和片刻后又去将帷幔放下。这样看上去就像是她在休息,希望如此可以骗过杏容,多争取些时间。

做完这些,姜予微赶紧翻出上次被杏容收出来的那只官皮箱。用贴身藏的钥匙打开,里面不是避火图,而是她事先准备的两件男子衣裳。一件事温则谦常穿的那种细葛襕衫,还有一件是粗布短褐。

除了衣物之外,底下还压着她的全部家当——五百两银票、二十两碎银以及银瓶表哥帮她弄来的一张路引。

她将银票分成两份,都用防水的油纸包好。一份藏在鞋底,一份藏在衣服的夹层里。剩下的东西则和她之前收拾出来的细软一并塞在竹韵进来时提的那只竹雕大漆描金食盒当中。

至于陆寂给她置办嗯那些金银首饰,她一件都没有带走。

所有东西准备就绪,姜予微最后再确认了一遍细节。发现都无误后,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将头埋到最低,一步步朝院门而去。

此时已是二更,明月高悬于柳梢之上,银辉流转在庭前阶下。

远处的喧闹说不减反增,带动客舍内也是人心浮躁。前院灯火通明,几乎所有人都无法入睡。

她一手提着竹雕食盒,另一只手提着四角竹灯,越是靠近院门心便跳得越快,掌中全都浸出的冷汗。

五步,四步,三步

远门近在咫尺,她的心也跳到了嗓子眼,只能竭力忍着才能勉强维持住面上的镇定。

在路过那两个看守的锦衣卫时,她更是紧张到了极点,脑中一片空白,仅凭意志在驱使自己。走出去四五步,她仍感觉有道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不敢回头,从皮头道后背脊骨一同发麻,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直到走出去三四米,拐过一道弯后,姜予微才感觉到意识回笼。腿脚一阵阵发软,扶着旁边的树干不可抑制的干呕起来,但同时内心也涌起一股狂喜。

居然真的让她成功了!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得如此顺利!

此招看似冒险,但却是经过她深思熟虑的。身形相似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此前她故意派竹韵去取药,已经在他们脑中留下一个印象。

所以当再次看到穿着一模一样的人经过时,他们会先入为主的认为这个人就是竹韵。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却不是这个,今晚城中大乱,陆寂定会派人去浑水摸鱼。因此她猜测真正守在客舍的锦衣卫不会太多,这大概也是为何门口忽然会多出两个人的缘故。

而经过她数次观察,发现这些值守的锦衣卫对从院中出去的人不会太在意。但对进到院中的人和物则会再三检查确保无误,这也给了她漏洞可钻。

姜予微告诫自己眼下还不是大意的时候,她深吸了几口气,快步往厨房而去。

厨房大门紧闭,附近漆黑一片。她并没有进去,而是从旁边绕到后面堆放柴火的地方。除了打下手的伙计外这里鲜有人至,也不会特意打扫,道路两旁的杂草都有齐膝高。

姜予微往左边走了两步,扒开墙角处的杂草,露出后面一个狭窄的狗洞来,这是她上次来做冰酥酪时偶然见发现的。

狗洞荒废应该有一段时日了,洞口处的青苔齐整,完全没有狗蹭过的痕迹。

她先警惕的看了眼附近,确定无人后取出食盒里的细软先从洞口塞过去。

至于那个价值不菲的竹雕大漆描金食盒则直接不要了,随意丢弃在一旁。这玩意虽然也可以拿去换些银子,但容易暴露身份,反而是个隐患。

紧接着她趴下来,四肢并用的一点点爬出去。

外面是一条不宽的小巷,左右都是人家。夜黑风高,不知是哪家的狗嗅到陌生的气息,忽然发出一阵狂吠。

她本就心虚胆惊,手里的四角竹灯没有拿稳顿时掉落在地,须臾便烧了起来。

火光映衬在她白皙娇俏的小脸上,姜予微忽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嘴角高高扬起,若非时机不对,她真想放声大笑。

终于,她是自由的!

没有了竹笼,四周被黑暗笼罩。好在月色明亮,隐约还能辨清方向。她内心没有感到一丝害怕,也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先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换上那件麻布短褐。

胸前用白布裹紧,卸下的钗环全都塞入包袱中,准备等安全之后再找个地方熔了换钱。

满头青丝用麻绳团成男子发髻,脸用墙灰摸了。等再出来时,她像是换了个人般浑身灰扑扑的,一点也不大眼,乍一看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穷小子。

走出小巷,她发现自己离同洲客舍的正门不远。往前是黄石矶码头,往后是锦市。

姜予微没有犹豫,直接拐进前面的青石街道上。然后七拐八拐的,不一会儿便远离了客舍。这都要得益于上次陆寂许她出门游玩,她借口无趣,将附近的地形都摸了一遍。

城西已经乱做一团,街上时不时有官差举着火把经过。她不敢让这些人发现自己的行踪,每当遇到都会躲起来,专挑阴暗无人的巷子走。

各种嘈杂的声音不断,她的脚步却无比轻盈。走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四周安静了许多,也没有再看到官差的身影。

姜予微松了口气,按照从何妈妈那打听来的消息一路来到永清巷。数到第三家时,她敲响了那家的院门。

铜环叩动的声音在暗夜里格外清晰,仿佛惊动了蛰伏在角落里不知名的东西,窸窸窣窣的。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来应门,姜予微皱了皱小脸,爬上旁边的石墩子往里一瞧,发现屋里亮着灯,显然是有人在家的。

转念一想她便明白过来,大抵是因为今夜不太平,忽然有人上门使得他们不敢来发出声音。

想着,她压粗声线喊道:“敢问此处可是王三佺子的家?”

半晌,门后传来一个男子警惕的声音,“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姜予微歉意道:“王家大哥,你别误会,我不是坏人。我是刚搬来附近的卖鱼郎,听说你有门手艺,只需两只皮筏子便可渡江跨河,特来向你求购。”

门后之人冷笑了声,“哪有人深更半夜来买皮筏子的?再不说实话,我可就要报官了!”

“王家大哥,我真不是坏人,是青鱼市内行的卢渔娘介绍我到你这来的。”

“卢渔娘?”

门后之人将信将疑,“可是住在采莲巷的那个寡妇?”

姜予微哪里会知道这些,顺着他的话往下道:“正是,我答应了明日要给人送鱼,可今晚不知怎的,有一半的鱼忽然翻了肚子。眼下码头无船又闹得厉害,若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会这么晚求上门来。还请王大哥可怜可怜我,卖我两只,让我能赶早再去上一批货。”

第54章 第 54 章 意外

门内一阵沉默, 也没有说行还是不行。

她心急如焚,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差错。脑中快速思考应对之策,看了眼旁边不高的院墙, 忽然有了个主意。

“王大哥, 我知道你信不过我。不如这样,我们隔着院墙交易如何?我将银子从墙头扔过去,你再将皮筏子从墙头递出来。”

话音落下片刻, 门“吱呀”一声,打开来一条缝隙,从里探出半张脸来。

王三佺子满脸戒备的盯着她, 见她身形跟瘦鸡仔似的, 脸上蹭了墙灰且灯影昏暗看不清楚相貌。但那双眼睛确实让人印象深刻, 明净澄澈, 极是好看,不像是包藏祸心之人。

不由胆子也大了起来,故意问道:“小子, 你跟那卢寡妇是什么关系?”

姜予微看到他眼中的戏谑之色,顿时明白过来。寡妇门前是非多, 这倒是她没考虑到的问题,正色道:“就是寻常的邻里关系, 卢娘子为人热情侠义,听说了我的困境这才帮忙给我指了条明路。”

王三佺子“嘁”了声,面露鄙夷, “她那点事,城里人谁不知晓?”

她和那位卢渔娘素不相识萍水相逢,奸情更是没影子的事。可就因为她现在是男子的身份,没想到竟给那位卢娘子带来污名。

姜予微有些愠怒, 沉声道:“王大哥慎言,我与卢娘子清清白白,从无逾矩之处!”

王三佺子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转而道:“两只皮筏子一两银子,献给钱后交货。”

她缓和脸色,从怀里摸出一锭碎银递来过去。

想了想,不放心的有补了句,“还请王大哥不要同别人说我来过的事情,我怕他们会怀疑我以死充活,今后不再到我这来买鱼。剩下的银子,全当我请你吃酒了。”

其实她还是喜欢隔着院墙交易,这样谁也不认识谁,少了许多风险。

王三佺子满意的掂了掂银子,说了句“等着”后直接把门关上了。片刻后,又把门打开,递出来两只皮筏子。

姜予微一喜,刚接过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见“砰”的一声,门又关上了,紧接着里面还传来落锁的声音。

她不以为意,拿着两只皮筏子赶紧离开了此地。

这皮筏子和上次在黄石矶码头见到的差不了多少,似乎还真是用猪做的。

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能将里面的脏腑骨肉全部掏干净,只留下一张完整的猪皮。外面还刷了一层厚厚的桐油,难怪可以渡江跨河。

只是这东西虽然不重但却不好拿,她只能一边一个夹在腋下前行。

出了永清巷,走在方正街上。月光铺陈于身,在地面照出一个长长的影子。与平时不同,此刻她的影子十分怪异,看上去好似山海经中能吞人的怪物。

她看着不由笑出了声,哪怕四周空无一人,她也丝毫不觉得害怕。

城西的动静渐渐小了,也不知郭大贵他们现在如何了?

姜予微不知该如何做想,生死于他们而言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只能祈盼他们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再往前便是黄石矶码头,她收回视线,紧了紧那两只皮筏子,准备加快动作。

可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前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人很多,须臾有火光出现在了拐角处。

她心下一惊,赶紧环顾四周看是否有可以躲避之处。

可是这条街全是紧闭的商铺,根本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唯有旁边的墙角有一堆杂物还可以勉强避上一避。

她来不及多想,忙跑了过去将两只皮筏子堆在身侧稍作掩饰。透过细小的缝隙,她看到一队官差手持刀剑来到她方才站的位置,然后停了下来。

姜予微暗道了声不好,好端端的停在这里做什么?她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不断默念“佛祖保佑,让他们赶紧离开。”

只可惜她现在求佛已经来不及了,为首的官差脸上寒意密布,双目如同鹰眼般锐利的扫视一圈,沉声道:“那伙暴民就往这附近逃了,给我搜,一个都不要放过!”

暴民?说的难道就是郭大贵他们?

那些官差四下散开,开始在附近搜查起来。

姜予微咯噔了一下,身体紧绷压住呼吸尽力把自己缩成一团,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怎么办?怎么办?

这里能藏人的地方只有这里,找过来是迟早的事情。她是赌一把继续躲在这里?还是趁他们现在不备,起身就逃?

以她的身手,跑的掉的机会大概和藏在这里不被发现的可能性差不了多少,左右都是一条死路!

原本还以为今日如此顺利是上天在眷顾她,没想到临了竟然会遇到官差!一时间心乱如麻。

定睛再一看,姜予微赫然发现为首的那名官差已经注意到这里,握紧横跨在腰间的捕刀竟直直地朝这里走了过来。

她四肢百骸如坠冰窟,额角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接连滚落。虽然现在是乔装改扮,能认出她的人不多,可是要如何解释自己遇到官差为何要躲?

况且就算让她侥幸蒙混过关,明日锦衣卫的人必定会四处搜查,以陆寂的聪明才智和手段很宽便能找到这里,届时她的行踪算是彻底暴露了。

乌云蒙住月色,黑暗吞噬周围所有火光不及之处。那脚步声如同催命的符咒,一步步地越来越近。

姜予微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等悬在头顶的利刃掉下来的那刻。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有人从背后捂住了她的嘴,同时那人的另外一只手还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姜予微眸中闪动这惊恐,险些尖叫出声。反应过来后立即用力掐住那人的手背,然后狠狠地拧了一圈。

只听见那人痛苦的“嘶”了声却没有放开,而是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别动。”

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姜予微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有救了,立即停止挣扎。那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往后一指示意她跟自己走。

姜予微点头,忙转身跟在那人的身后,猫这腰蹑手蹑脚的往前挪动。

夜色太浓,她只看到那人身上穿着同她一样的麻布短褐。大约走了四五步,那人突然拐进了强里。

姜予微赶紧探头过去一看,这才注意到这里居然还有扇不起眼的小门。

时间紧迫,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她忙也躲了进去,迅速把木门关好。

两人都靠在门上屏住呼吸,注视着墙外的火光。片刻后,那火光果然停在了她方才呆的位置上,并且还滞留许久,似是在疑惑这里为何没人。

姜予微的脸色白得吓人,生怕他再往前走几步发现这扇门的存在,胸膛剧烈的起伏。好在此时,有人喊道:“头儿,这里没人。”

为首的那名官差皱了皱眉,看了眼那两只皮筏子一眼,道:“走!”

听着哗啦啦的声音逐渐远处,姜予微长松了一口气,人顿时瘫坐在地,心中只剩下一股劫后余生的惊悸之感。

旁边的人也放松下来,乌云散去,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清了那人的脸,竟然是余環身边的那个小厮李叙。

“怎么是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叙看了她一眼,神情古怪,讪笑道:“偶然,偶然罢了。今夜天气实在烦闷,小人本想出来走走,没想到竟在此遇到了姜大姑娘。”

这个借口找的太拙劣了,出来走走就走到方正街来了?

不过既然人家不愿意说,姜予微自然也识趣的没有多问。毕竟能和她一样鬼鬼祟祟躲在这里的,多半是有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若是强行打听说不准还会给自己招来祸端。

想着,她起身行礼道:“方才多谢你出手相助。”

李叙呵呵一笑,摆手道:“不敢当,大姑娘之前帮过小人,小人这算是还你的恩情了。”

恩情?姜予微如同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无缘无故的,他们连面都不曾见过几回,何来的恩情?

她立即警觉起来,但面前却不显,状似诚心的求问:“不知是何恩情?”

“实不相瞒,锦蕙乃是小人的胞妹。当日在姜家多谢大姑娘照拂,为小人的妹妹谋到了一个好去处。”

姜予微惊讶,“锦蕙是你妹妹?”

“正是。”

她想了起来,以前确实听银瓶说过锦蕙有个哥哥,她只是没想到那人会是李叙,“可你为何在余府,而你妹妹却在姜家?”

这不符合常理啊,通常一家人都会选择在一处当值,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鲜少有分开的。

李叙半躬着身子,笑呵呵的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三年前我父母相继离世,我带着妹妹无以为生,不得不卖身为奴。人牙子带着我们兄妹先去了余家,只是余家的管家嫌弃我妹妹太过瘦小不堪为用,故而才分开了。”

“原来如此。”

她略感唏嘘,但也是仅此而已,“无论如何今日还是要多谢你,我另有要事去办便先告辞了。”

第55章 第 55 章 离开

此人对余環极尽谄媚之姿, 初见时还曾羞辱过温则谦,是个势力小人。从方才看,他对自己明显还有保留, 所以那番说辞未必可信, 还是尽快离开为妙。

说罢,她拱手告辞,轻轻地推开了那扇小门, 探头往外一看。方正街上空空荡荡的,人果然都走干净了。

她暗自一喜,忙回到那堆杂物旁, 拿起皮筏子。

临走前, 她特意又看了眼那扇小门, 见门内没有异常, 这才提步继续往黄石矶码头的方向而去。

夜深人静之处,任何细小的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特别是在她极为小心的情况下。

姜予微刚走出不远, 忽然感觉到不对劲。猛地回头一看,发现李叙竟然跟在她身后。脑中顿时警铃大振, 皱紧眉头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冷冷的问:“你跟着我做甚?”

李叙勾起嘴角, 可那双眸中分明没有半分笑意,反而精光闪动。

他指着那两只皮筏子,道:“姜大姑娘这幅模样又拿着两只皮筏子, 是想要趁机逃了?”

姜予微浑身戒备的盯着他,后退半步没有接话。

李叙不以为意,“这几日小人瞧着那位陆大人对大姑娘你颇为上心,等去了京城后荣华富贵更是享之不尽。这样的机遇旁人想求都求不到, 大姑娘又何苦要逃?”

姜予微不悦的拧眉,“这与你何干?”

“大姑娘所言极是,确实与小人无关。”

李叙的眉眼掩藏在黑暗当中看不清此时的模样,只听见他半笑半不笑的道:“在大姑娘心中我是个只知阿谀谄媚的小人,说什么都是脏了你的耳。”

姜予微只觉得他莫名其妙的,忽然间跟吃错了药般阴阳怪气起来。

“人若自轻,看谁都自觉低人一等。生在这世上,也是光吃饱喝足便够了。”

李叙一顿,兀自苦笑,“大姑娘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像我这样的人想要吃口饱饭已属不易!”

姜予微实在不愿再和他多说,一来是时间紧迫没必要在此听他自苦,二来是这世上的苦楚有千千万万种,苦楚就是苦楚,只有感受之分,没有高低之别。

她也不想听一个无关紧要之人来指责她——你不如我苦,为何还不知足?!

她加快脚步,径直离开了这里。

夜雾中的淮水黑蒙蒙的一片,放眼望去只能依稀看到几个轮廓。不过码头倒是热闹,好几艘船停靠在岸边,还有人把手。

她躲在暗处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这些人的打扮好像是漕帮的人。

如此说来,她到的还不算太晚。若是让官差发现漕帮的人在这里,很快便会封锁码头。

那时她便是想走也走不了,这也是为何一锭要选在今晚行动的原因之一。

月影西移,至少都是三更,不能再耽搁了。姜予微抱紧皮筏子离开,不过她并没有靠近码头,而是沿着河岸往上游走。

道路崎岖不平,走了大约又一柱香的功夫才终于看不到码头的影子。她停下来,找了处可以下水的位置,旁边正好有几颗粗壮的柳树。

没有木盆,只好用树枝来代替了。她不敢发出太大动静,先选好几根可以用的树枝。然后再爬上去有布虚虚的包住,然后借助体重将枝桠折断。

这样又折腾了小半个时辰,东西总算是凑齐了。

她将折下来的树枝用绳索捆在一起,接着便将皮筏子固定在底部,勉强做出一只可以用的木排来。

然而才做到一半,身后的草丛忽然一阵抖动。姜予微顿时一个激灵,手里紧紧握住一根树枝警惕的朝抖动的方向看去。

片刻后半人高的杂草分开,从后走出一个男子。

竟然又是李叙!

她暗恼不已,神情冷漠的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何要一直跟着我?”

李叙倒也不慌,侃侃而谈道:“大姑娘是想从水路离开淮阳吧?小人之前听人提起过,淮阳下游水流湍急,两岸皆是光滑的石壁,能上岸的地方在二十里之外。虽有皮筏子,但以大姑娘的体力应该很难坚持到那里。不如带上小人如何?小人可以帮你。”

诚然如他所说,淮阳下游那段水路因为地势的原因并不好走,稍不留神皮筏子便会翻入水中。

不仅需要眼力,还需要力气。所以如果有他的帮忙,确实会安全许多。

姜予微淡淡一笑,漫不经心的看着他,“李叙,你当我是傻子不成?你哪里是想帮我,分明是想利用我。”

李叙一顿,满脸谄笑道:“大姑娘何出此言啊?小人是真心想报答你,所以才一路跟到这里来的。”

姜予微冷哼了声,“眼下城中打乱,想必城门口已经戒严,能离开淮阳的办法唯有水路。可你方才也说了,下游水流湍急,没有船你根本走不了,所以这才非要跟着我的吧?”

李叙怔住,显然是没想到自己那点心思这么快就被拆穿了。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然的赔笑道:“互惠互利嘛,大姑娘何乐而不为?”

姜予微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想要我带上你也不是不可,你先说说看,为何要跟我一样逃离淮阳?”

她拉长尾调,似笑非笑的看着李叙。

李叙绷紧嘴角没有回答,眼睛反而有意无意的撇向她身后的皮筏子。

姜予微立即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嗤笑道:“不说清楚,那今日谁也别想走。我虽然是个女子,力气不如你,但是想要毁掉皮筏子还是能做到的,大不了就是抓回去呗。陆寂对我正新鲜着,不会拿我如何,可你会未必了。”

树影绰绰,柳枝摆动。李叙神情一阴,忽的又放松下来,“大姑娘慧眼如炬,那小人也就不瞒你了。我家公子死了”

“余環死了?”她惊讶不已。

“今夜城中暴乱,我家公子不听小人的劝说,执意要去瞧热闹。结果在下楼时,不慎失足摔死了。”

姜予微见他一脸镇定,仿佛死的不是他家公子,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不由有些心惊。

李叙似是看出了她异样,缓缓的掀起袖子,道:“大姑娘请看。”

袖子一撩开,顿时露出手臂上纵横交错的伤口来。姜予微看到立即愣在了原地,双目圆睁不敢置信。

这些伤口,有的已经结痂,而有的还可以看到刚渗出的血迹。时间不一,是多次打的,每道伤口都用足了力气,看上去无不触目惊心。

“这是怎么回事?”

李叙咬牙恨道:“余環性情暴虐,稍不如意便会拿我出气,这些都是他打出来的。”

她的眉头死死拧在一起,自己的手仿佛也隐隐作痛,“就没有人管嘛?”

话出口,她就知这是句废话。

“老夫人对他极为溺爱,谁人敢管?如今他死了,我若是活着回去,余家岂会放过我?倒不如就此逃了,另谋一条生路。”

余老夫人溺爱孙子这件事,她也有所耳闻,李叙所言倒也合情合理。

姜予微细想了想,点头道:“我可以带上你,但你也要为我保守秘密,不得向任何人透露我的行踪。”

李叙一喜,“大姑娘放心,小人定会守口如瓶。”

既然暂时结成了同盟,姜予微也不再客气。丢掉手中一直藏着的树枝,招呼道:“快来帮忙。”

有了李叙的加入,进度快了许多。不一会儿皮筏子便绑好了,而且手艺比她的要好很多,至少不用担心半路会散开。

姜予微将包袱紧紧地绑在身上,又选了根长树枝当做撑筏的工具,两人合力把木排推入水中。

这皮筏子果然是个妙物,他们两个站在上面竟然都没有沉。只是上面很挤,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

见李叙松开临时做的缆绳便要往下游划去,姜予微赶紧拦住了他,“我们往上游走。”

李叙颇为不解,“为何?”

“顺流而下固然方便省事,但你能想到,陆寂同样也能。所以我要反其道行之,往上游走。”

李叙皱眉,对此还是不认同,“可往上游走,以我们的力气一晚上最多行十里路。他们若发现下游寻不到人,沿着河岸策马来追很快就能追上。”

这个问题,姜予微其实早就想过了。

“根据《一统路程图记》中记载,淮阳上游十里处有个小镇,名叫春林镇。这个镇子虽小比不上淮阳,但陆路也是四通八达,只要到了那里换乘坐马车便是鱼入大海,难觅其踪。”

第56章 第 56 章 发现

李叙侧目, “原来大姑娘早有谋划,在溧州时曾听闻大姑娘为攀附权贵,舍弃温举人而择陆大人。如今看来, 传言非真啊。”

姜予微懒得搭理他, 催促道:“快走吧。”

树枝末端撑住地面,随着一个用力,木排立即被推离了岸边, 顺着水流往下漂去。

李叙收回树枝,想要划动木排。然而才入水便知不对,他们临时找到的这根树枝还是太短, 哪怕全部插入也碰不到河底, 根本无法前行。

眼看木排越来越往河心漂去, 姜予微手疾眼快的拽住了旁边的芦苇, 这才使得没有陷入更加糟糕的境地。

两人重新调整位置,这次只敢贴着河畔而行。只是这木排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慢,又或许是他们不知其中的门道。

总之, 一柱香的功夫堪堪行了不到半里的路程。再这样下去,等到天亮也到不了春林镇。

姜予微皱眉苦思,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的码头忽然传来震耳的厮杀声, 火光隔得老远也能瞧见,看来是官府的人已经发现了码头。

她焦心如焚,频频回头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生怕会有大船跟上来,那样他们便很难脱身了。

河边的芦苇迎风摇曳,她看着脑中忽然有了应对之策。忙半跪在木排上,抓住茂盛的芦苇借力, 如此与李叙配合着竟快了许多。

就这样埋头苦划又过来一柱香,厮杀声渐渐小了,江面上也没有看到其他船的影子。

“嘶——!”

姜予微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手上感觉到一阵刺痛。忙缩回借着朦胧的月色低头一看,只见白皙的玉指上被割了好几道寸长的伤口。伤口不深,殷红的血早就糊得满手都是。

这些芦苇虽然没有倒刺,但稍不注意叶片也是能伤人的。方才她的精神一直处在紧绷当中,所以没有察觉,

李叙见状,轻声问:“可要紧?”

她简单的用河水洗了洗,皱着眉道:“无碍,只是小伤而已。”

十指连心,指腹几乎都被划伤了,又怎会不痛?李叙道:“不如我们换换,你来撑木排?”

“还是算了。”

姜予微拦住他,若无其事道:“木排太挤,当心掉入河中。我水性不好,可救不了你。”

李叙挑眉,饶有兴致的盯着她,笑道:“大姑娘同小人说这些,就不怕小人将你身上的财物洗劫一空,然后再将你推入水中杀人灭口?”

她闻言一顿,还真没有往这上面想过,暗自懊恼自己属实大意。孤男寡女实力悬殊,李叙若真有心想害自己,那她恐怕凶多吉少。

当即稳住心神,故作高深的回头,也直勾勾的盯着他,问:“那你会吗?”

李叙缓缓笑了起来,“自然是不会。”

“那不就得了?”

姜予微紧握成拳的手卸下力来,自己方才的试探算是成功了,因为李叙的眼中并无杀意。

她不再理会,用牙咬住衣服的一角,用力往下一撕。撕下来两块布料,将双手都严严实实地裹好,然后继续去拽芦苇。

月色下的淮水澄澈如镜,倒映出璀璨的星河。万籁俱寂,天地旷野,仿若置身于梦幻之中,一切都美得如此的不真实。

皮筏子划破江面,层层波纹荡漾开来,水声潺潺。

如果是在寻常就更好了。

李叙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忽然生出了几分感慨。原本素无交集的两人,如今却凑在一起共同逃亡,那是一种怎样的缘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就好像是冥冥当中的天意,奇妙无比。

他垂眸注视着身侧的女子,见她神情专注,目光坚毅,不似寻常所见的闺阁女子那般娇弱,反而充满了生命力。

一双水眸灿若宝石,又如同今夜漫天的繁星。一时间不由就看呆了,手里的动作也跟着慢了下来。

姜予微赶紧木排吃力了不少,回头正李叙在发呆,没好气的道:“愣着干什么?快划啊!”

一开口,从虚化拉回了现实。李叙这才反应过来,含糊的应了声以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撑动皮筏子继续往上游而去。

与此同时,闲心堂内,数盏灯火将屋内照得通明。三更的梆子声从窗外传来,“咚咚咚”,悠长亘古。

陆寂闲倚在黄花梨云纹玫瑰椅上,静静听着裴仪的回禀。

“那些暴民约莫有百十来人,除了少数是漕帮中人外,大部分皆是西泉庄的村民。他们趁着官兵都去城西救火之际冲入刘家,杀了刘怀青和刘怀义,但并未祸及他人。城西的大火,除了四人烧伤外也无人丧命。放火的位置在后侧方,像是特意避开了民宅。”

陆寂眼帘,声音中透出一股寒意,“到底是难成大事。”

裴仪垂眸,知道自家爷的意思。若不是郭大贵瞻前顾后因小失大,前去救火的官兵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控制住火势。

城中守军也不会在刘家外与他们两帮人马也不会在刘家短兵相接,郭大贵虽有血性,但到底是妇人之仁了。

“周家那边如何?”

站在他旁边的桑虎脸上还有未干涸的血迹,周身杀意未消,声若洪钟道:“不出爷所料,周承那老东西贼心不死,还想浑水摸鱼。若不是我们的人去得及时,郭大贵早中了他的暗算。”

陆寂轻笑,慢条斯理道:“把他们派来的杀手都送回去吧,督察御史未到之前不许周家的人踏出府门一步。”

送回去的自然不可能是活生生的人,那样也太麻烦了。他们向来都是送人头的,保管还新鲜着。

“是。”桑虎领命告退。

裴仪思索片刻,又道:“爷,郭大贵带领的那群人已死伤过半,剩下的都往黄石矶码头的方向逃去。虽然您在暗中支会过宋千户留郭大贵一命,但是否还派咱们人的过去看看?”

陆寂按了按眉心,不知为何他的左眼一阵狂跳。

刚想说话,门口突然进来几个人,连滚带爬地跪了一地。

为首的杏容到现在还觉得有些昏沉,见到陆寂后面如死灰,慌乱痛哭道:“爷,不好了。夫人、夫人她不见了”

陆寂按住眉心的手一顿,缓缓坐直了身子,目光冷冽的在这些人的头顶一一扫过,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喜怒,“你说什么?”

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只是在寻茶访友。可杏容听着却猛地打了个寒战,身子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奴婢该死,还请爷责罚。”

跪在她身后的正是那两个看守院门的锦衣卫,其中一个战战兢兢的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亥初时分,夫人派竹韵去厨房熬安神汤。两刻钟后竹韵返回,是属下亲自查验的。亥时正,一个身穿竹韵衣物的女子从院中出来。属下见她手里提着食盒便以为那是竹韵,所以并未留意。”

“可是等到子初,那女子都不见回来,属下生疑惑立即派人去寻。结果只在厨房后面的院墙便发现了这个被遗弃的食盒,而在那堵墙上还发现了一个狗洞。”

他呈上食盒,正是姜予微手里拿的那个竹雕大漆描金食盒。

陆寂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抬手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那人咽了口唾沫,把头埋得更低了。

“属下不敢妄加推测,于是急忙去寻王婆子,让王婆子去看夫人是否安然无恙。王婆子叩门,久无人应答,推门进去一看,屋内却已无夫人的踪影,只在床上发现了被打晕的竹韵。”

身为锦衣卫,可他竟然让一个弱女子光明正大的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实在是无颜再见人!

竹韵也已经醒了,此时也跪在一旁,哆哆嗦嗦的接着道:“夫人嫌安神汤太苦,命奴婢去拿蜜饯。奴婢刚拿到,不知、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就晕了”

她身上还穿着姜予微的衣服,仅看背影,恍惚间还真以为是本人。

陆寂沉着脸没说什么,只是目光淡淡地扫向杏容,“我记得今夜应是你当值才对。”

杏容身子猛然一抖,道:“原、原本是奴婢当值,可奴婢喝了夫人的茶后便感觉很困。夫人开恩,故而放奴婢先回去休息。”

陆寂冷笑,“你倒是能言善辩。”

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屋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喘。

陆寂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为官数载,他还从没有被人这样戏耍过。

端是演得一派情深,原来都是谎言。好得很,不愧是他的卿卿啊!

裴仪见他脸上竟挂上了笑,更加心惊起来,小心问:“爷,夫人离开还不到两个时辰,应该走不远。眼下城中不安全,夫人孤身一人恐会遇到危险,可要属下派人去找?”

陆寂拂袖,已经气极,“她既做得如此周全,又岂会没有应对之策,她此时只怕早已出城。”

“城门戒严,唯有水路,那属下立即带人沿河岸往下游去追。”

“不!”

陆寂叫住他,眼眸凛若霜雪,唇边更是勾出了一抹骇人的笑,幽幽道:“你叫上几个人,随我去春林镇,我要亲自去把她接回来。”

第57章 第 57 章 危机

裴仪困惑不解, 小心提醒道:“爷,春林镇在淮阳上游。”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

陆寂撇了他一眼,神色已恢复如常, 还颇有耐心的解释道:“我且问你, 方才你为何会想到要沿下游去追?”

这个问题倒是把裴仪问的一愣,因为他根本没有想过,只是结合了目前所有的条件, 脑海里自然而然的便有了这个答案,大抵是多年来办案养成的习惯。

“因为顺流而下不仅快而且省力,夫人是女子, 若想尽快离开淮阳, 此法最佳。”

陆寂冷笑了声, “她利用的便是你这点, 淮阳下游的阜城只有两条官道可行,可上游的春林镇却是四通八达。等你追去阜城再返回春林,人早就跑得没影子了。”

裴仪这才想起两者之间的区别来, 面露惭愧。

陆寂起身,负手踱步从条案后绕出, 又道:“轻敌可是大忌,能从你们的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 说明她不仅聪慧而且还胆大心细,只怕还在溧州时便已想好了路程。你的人被摆了一道,可你还以常理来度之。裴仪, 这些年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裴仪被骂的哑口无言,在此之前他确实没有将姜予微放在眼里,以为她只是个女子,纵使想跑也跑不远, 能逃离客舍纯属侥幸罢了。

“爷教训的是,属下知错。”

陆寂缓步走出房门,看着庭中玉壶光转,风吹竹叶簌簌有声。忽然眉眼间的冷意俱消,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期待。

猫抓老鼠,何尝不是一种乐趣呐?

“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众人不知他为何又心情大好,看得满头大汗又隐隐发怵。裴仪垂首,恭敬的道:“是。”

夜潮上,明月芦花,傍钓蓑梦远,句清敲玉。不知不觉中天色微明,朝霞漫天,江面上笼罩着一层薄雾。

与夜间相比,又是另外一番景象。远山含黛,水木明瑟,身在千重云水之间,美不胜收。

姜予微从葳蕤芦草中抬起来头,看到眼前这一幕不由出了神。

那些惊惧的、迷惘的,恼怒的情绪通通都在此刻离她远去,心中只留下了难得的安宁与祥和。

金黄色的光芒破开天际斜照下来,浮光跃金。她微微仰头,眼睛半眯着,感受着晨曦的清风从耳边拂过,这一刻连灵魂都是自由的。

木排继续往前,没过多久便看到了村子。乡间的百姓起得早,天才刚亮,屋后已经升起袅袅炊烟。

他们像是看到了曙光在招手,不知从何处又涌起一股力气,卯足了加快动作。半盏茶后便靠近了村子,随意选了个平坦处弃皮筏子登岸。

经过一夜奔袭,两人早已累得精疲力尽,道最后几乎是仅凭意志在支撑。刚一两岸纷纷瘫倒在地,胸口剧烈起伏,四肢关节如同散了架般。

天蔚蓝如镜,白云如絮,风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混杂着泥土和草香的气息,格外好闻。

是李叙先发出了闷笑,紧接着姜予微不由自主的也跟着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倘若有牧牛的孩童偶然间经过这里,定然会认为他们两个是疯子。

大笑过后,两人彻底脱了力。姜予微整个人都陷在草堆里,不过她心里想的却是此次虽安全但并非久留之地。

以陆寂的才智,那个障眼法根本瞒不了多久,所有现在要比的是谁的速度更快。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可试了两次竟然都没有成功,胳膊酸痛到发苦。稍些抬起来一下,颤颤巍巍软得想面条。

反倒是旁边的李叙先爬了起来,蹒跚走到江边,掬了捧水洗脸。

单论体力这一块,男女之间果然是有先天区别的。

又过了片刻,姜予微才爬起来,拖着发胀的双腿慢吞吞挪到李叙的旁边,刚想也洗把脸让自己清醒清醒。

忽然,她不经意间撇见了李叙。

阳光在李叙的脸上镀了一层金辉,五官精致,鼻梁高挺,侧脸轮廓更是流畅分明。

不同于陆寂矜贵雅致中透出几分阴邪,也不同于温则谦的温润如玉,他的容颜更加妖冶糜丽,有种雌雄莫辨之美。

而且从某些角度来看他确实与锦蕙神似,但锦蕙却不如他出众。

姜予微蹙紧眉心,昨晚夜色晦暗看不清楚还算能解释,可她以前也和李叙见过,为何从未觉得他容貌如此好看?

难道他和自己一样也用了什么办法掩饰眉眼,只不过她的很粗糙,而李叙的手法则更为高明?

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余環残暴,能将人打成那样,掩饰容颜大抵也是他不得已而为之的手段,想着不免生出了几分感慨。

李叙洗完脸,见她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问:“怎么了?”

“没什么。”姜予微摇头收回心神,也蹲下来洗了把脸,然后开始打量起附近的地形。

李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指尖触碰到自己的脸,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回想起她方才的神情,嘴边顿时勾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来。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必然不是春林镇,而应是城外的庄子。

姜予微重新用带来的灰粉涂抹在脸上,又恢复到那副不起眼的模样。李叙饶有兴致的在一旁看着,没有多言。

两人简单收拾一番,对了口径,假装成一对外乡来的兄弟意欲进城做买卖,随即进来村。

山间清溪染过不大的庄子,鸡鸣犬吠,农舍错落,一派欣欣向荣。明明只相隔数十里,这里却与西泉庄截然不同。

才走出去不远,前面便有一户人家。三间简易的青瓦房,院墙是用黄泥混合切碎的稻草垒砌而成,只有半人高。

院子不大,但看上去干净整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手里拿着麦糠正从角落里的鸡圈出来。

李叙脸上挂起和煦的笑,扬声道:“这些姑娘,借问附近可有进城的车马?”

那女子听到动静侧首望来,甫一见到他立即便呆愣在原地,两抹红霞迅速飞上脸颊。

半晌才支支吾吾的道:“有、有的,今日李二叔正巧要进城。两位只需辰初在村头那颗老槐树下等着,届时再给两文钱即可上车。”

李叙道:“多谢。”

“两位且慢!”

那女子叫住他,想看而又不敢看的别过头,含羞带臊的道:“我瞧两位公子像是外乡人,想必对我们这里的路不熟悉,不如我带你们过去?”

李叙一笑,一双桃花眼柔似春水,“怎好麻烦姑娘还亲自跑一趟?”

他的笑委实耀眼,那女子脑中“嗡”的一声,顿时昏昏沉沉如同醉了酒般,忙不迭道:“不麻烦,不麻烦!”

说罢,朝屋里喊了两声,放下手里的东西兴冲冲带他们往村口而去。

姜予微识趣的落后一步,跟在两人身后。一路上只见那女子时不时就偷看李叙一眼,眉间含春。

好几次都被李叙撞了个正着,李叙也不恼,每次都回了个笑,惹得那女子腮晕红潮。

从他们的对话中姜予微得知,这女子名叫莲儿,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家中正在给她相看人家,但她一个都没有相中,想嫁个读书人。

说这话时,莲儿羞答答的看向李叙,还有意无意的探听起李叙的来历。

李叙淡淡一笑,只说他们住在附近的山里。因为家贫,故而自小就不识得几个字。

莲儿闻言不免有些失落,原本见他相貌堂堂以为定是个读书人,没想到竟是自己猜错了。

村口那颗老槐树估摸有上百年了,独木成林,繁茂的树冠下摆放着两张石头条凳,是给乡亲们闲暇时休憩之用的,此时已经有两个人候在那儿了。

莲儿靠近后唤了句,“胖婶,阿秀婶。”

胖婶和阿秀婶看到李叙后也是眼睛一亮,随后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打转。她们还从未见过如此标志惹眼的人儿,惊叹道:“莲儿,这位是”

姜予微果不其然的又被忽视了,不过她也乐得其所,安安静静地待在后面。

还未等莲儿说话,李叙上前作揖,笑容灿烂,“两位婶子好,我们兄弟姓李,是从外乡来的。我们本想去城中做些买卖,不巧途中迷失方向偶然到了这里,幸得莲儿姑娘为我们引路。”

那两人这才注意到后面的姜予微,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心中还惋惜兄弟两人的相貌竟然差这么多。

李叙长得好,嘴也甜,没过一会儿就哄的几人笑逐颜开。

在得知他们还没有用早膳时,阿秀婶忙从手上挎的竹篮里拿出两张自己烙的饵块递给李叙,“快尝尝,我可是用白面做的呐。”

李叙道了谢,分给了她一张。

姜予微莫名觉得这一幕有些想笑,不过她也确实饿了,拿起饵块便吃了起来。

就这样等了一柱香的时间,李二叔终于来了。

乡下哪里来的马?故而他赶的是牛车,车厢更是用几块柳木板拼接而成,连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十分简陋。

饶是如此,这牛车在此也属罕见了。

第58章 第 58 章 被抓

他们付了两文钱的车钱, 与胖婶和阿秀婶一同上了车。

将将坐好,李二叔便扬起牛鞭,车摇摇晃晃的驶出村子。莲儿驻足许久, 这才留恋不舍的离开。

在车上, 阿秀婶和胖婶仍抓住李叙问个不停。从家住何处问到有无婚配,事无巨细,大有往上倒查八辈祖宗的架势, 委实太过热情。

好几次姜予微都以为他快招架不住,可李叙却镇定自若,一一回答了上来。而且还能自圆其说没有露馅, 可见撒谎也是需要技巧的。

期间她们偶然也会搭着问姜予微几句, 她信口胡诌倒也勉强蒙混了过去。不过人家是为了面子上不好冷落她, 并非是真的在意。

这厢聊得热火朝天, 李二叔却从不参与。他是个老实木讷的庄稼汉,只安心赶车,故而车赶得十分平稳。

姜予微本就精神不济, 车晃动起来人直犯困。缩在角落里听他们聊了一会儿后眼皮子打架,最后连自己是何时睡去的都不记得了。

等再醒来时, 天光已经大亮。牛车行驶在官道上,两侧的柳树遮住大半艳阳, 前面遥遥能望见耸峙的城墙。

姜予微动了动身子,陡然发现自己竟靠在李叙的肩头。稍一抬眸便可看到他那精致的下颌,心中一跳, 整个人顿时弹开。

李叙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颇是无辜的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道:“这事可不赖小人,是你睡着后自己靠过来的。小人连动都不敢动, 胳膊早就酸了。”

他说话时最后一个字音微微上挑,听着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撒娇。

出了淮阳后,这家伙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姜予微脸颊微烫,不好意思起来,毕竟她睡觉时确实不老实,“抱歉。”

李叙揉了揉僵硬酸痛的肩膀,笑嘻嘻道:“大姑娘不必客气。”

姜予微一惊,忙去看胖婶和阿秀婶。见她们也眯着眼睛睡着了,又去看李二叔。李二叔目不斜视,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不由松了口气,回头瞪了李叙一眼。

马车很快驶入城门,停在了石牌坊之下。春林镇不比淮阳繁华,但也热闹。各式各样的幌子迎风招摇,香饮铺子、绢花铺、生药铺等等,应有尽有。

他们几人下来车,李二叔要去铁匠铺重新打一幅曲辕犁,阿秀婶和胖婶则是要去集市上买几张绣花样子,只能就此分开,约定亥时城门口碰头。

临走前,阿秀婶再三叮嘱李叙将来若是有空定要去她家坐坐,李叙满口应下。

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直到他们的身影都消失不见,姜予微才略带调侃的道:“未曾想你还挺招人喜欢。”

李叙得意挑眉,“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那是小人的看家本事。”

姜予微失笑,看了眼周围的地形。见不少人纷纷向他们投来目光,准确的说是看她身侧的李叙,眉头微拧,道:“既然已经到了春林镇,那咱们也在此分道扬镳吧。山长水阔,各自珍重。”

李叙表情一滞,随即勾起唇角,“也好,这一路多谢大姑娘照顾。”

姜予微点头,转身投入人流当中。她的心思都在赶路上,根本不曾注意身后之人的异样。

李叙静静的注视着她的背影,目光复杂难明

离开溧州前,她曾仔细看过几本游记,知道淮阳有处地方名叫青螺市,类似于民间的驿站。

这里商队云集,凡是有想去外地需搭乘马车的都可去那里找牙人,给上一些银子后牙人自会帮你安排好。

春林镇陆路便利,想来也有这样的地方。

姜予微来到一家伞铺前,铺里的货架上摆放着许多伞。什么材质的都有,伞面也是五花八门。

什么疏荷沙鸟、玉环春酲、仕女图等等,能看出绘伞之人功底不错,无论是怎样的风格都能信手捏来。但有些线条很粗糙,明显是敷衍之作。

最近两日晴空万里,也没有要下雨的迹象,铺中只有她一个客人。掌柜的倚在柜台上昏昏欲睡,见有人进来勉强提了提精神。

姜予微随意挑了把绘有海棠春睡的紫竹柄油纸伞,付完钱后笑问:“掌柜的,向您打听一件事。我欲去樊城,敢问这附近可有搭乘马车的地方?”

樊城位于春林镇东侧三十里外,夹在吴郡和琴川两座大城之间并不起眼,这也是她早就想好的。

那掌柜的见她付钱付的爽快,态度殷勤起来,“公子是从外乡来的?”

“正是,家中外祖父病重。我急去樊城探望他老人家,奈何初出远门不知该如何走,还请掌柜的赐教。”

那掌柜咧嘴一笑,道:“赐教谈不上,公子只需往前走,看到陈记米铺再往左拐便是。到了后先去寻薛市令,告知他要去之处,薛市令自会帮你安排。”

“多谢。”

姜予微作揖告辞,拿起伞一路往前,没过多久果然看到了陈记米铺的幌子。按照那掌柜说的,往左边的巷中一拐,穿过后便到了地方。

只见眼前的空地上是一排排的榉木棚子,棚子是栓马用的。人群穿梭其间,随处可见用来指路的标记,而棚子的旁边便是北城门。

有商队的伙计正在将买来的货物一箱箱抬上马车,有的商队则已经准备好,满载云锦、丝帛自北城门而出,还有像她这样背着行囊行色匆匆的旅人。

姜予微找到了专门管理此处的薛市令,与他说明自己要去樊城。

薛市令一边翻看登记往来车马的册子,一边头也不抬的道:“你是想单独出行?还是随商队同行?”

她客气的道:“自然是随商队同行,我孤身一人,还请市令为我挑选个可信的队伍。”

“今日去樊城的只有一家商队,可不可信我也不好多说,是否要去看你自己。”

他这话似有所指,姜予微一时间也犹豫起来,“若是单独出行呢?”

薛市令幽幽的看了她一眼,道:“所谓单独出行乃是由我们安排车马专程送你们过去,所以价格上自然也要贵些。”

她想了想,既然是市令安排的,那最多坑些银子,还不至于害命。于是道:“需多少车钱?”

“半贯钱,一个人。”

姜予微肉疼,从怀里摸出半贯前递了过去,道:“还请市令替我安排。”

薛市令一笑,将前收入匣中,唤来牙人给她引路。

她跟在牙人身后,绕过数个榉木棚子来到里面。那牙人指着前面停靠的一辆油壁车道:“就是那辆,你直接上去即可。”

此时已经晌午,杏容应该发现床上躺的人是竹韵了。

姜予微焦虑,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拦住他道:“这位小哥,我家中有急事需尽快离开,敢问这车何时能走?”

那牙人道:“需等人齐才行。”

“我多加些钱,你看可行?”

“那也不行,若都像你这般别人便坐不上车了,不能坏了规矩。”

姜予微无法,只好先上车等着。然而她刚掀起车子,顿时愣在了原地。

一速光从间隙照射进来,细小的浮尘流转。陆寂就端坐在车内,一袭月白色团花圆领袍,腰间坠着一块水头极好的青玉,清雅俊秀,气度卓然。

见她一动不动的,慵懒的笑道:“怎么不过来坐?”

姜予微浑身冰凉,宛如当头棒喝。那一瞬间,她被巨大的恐惧笼罩着,指尖不由自主的发颤。

想要立即离开,可回头却发现车旁不知何时围上来四五个人。

这些人虽然都穿常服也没有佩刀,但身上那股煞气却很容易辨认,非常人能有。

她退无可退,反而镇定下来,弯腰坐在了陆寂身侧。

马车很快启动,如她料想的那般自北城门而出,只是方向截然不同。两人陷入诡异的沉默当中,车内气息仿若凝固般压抑得令人只觉窒息。

姜予微看向陆寂,见他靠在藕荷色蜀锦方枕上闭目养神,眼底有淡淡的青乌,终究是没能忍住,问道:“陆大人是如何得知我要去樊城?”

她自认为计划还算周密,在此之前从未露出过破绽,可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天真了。

原以为淮阳局势正值关键,陆寂便是知道也不会亲自来追。可他现在不仅来了,而且还比自己先到。

这说明她离开客舍后不久,竹韵这条线便被发现了。

另外让她更想不明白的一点便是,春林镇连通四城十二镇,陆寂到底是怎么猜到的?

“陆大人?”陆寂掀起眼帘,漆黑如墨的眸中含着浅浅笑意,道:“出来这一趟,卿卿同我生疏了不少啊?”

姜予微冷笑,没有接话。

陆寂也不恼,新奇的看着她这幅打扮。除了身形太过瘦小外,眉眼间还真有几分男子气韵。

姜予微不想看他,正盯着车帘。面前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把她吓了一跳,急忙退开。

陆寂只是倾身摸了下她的脸,发现指尖沾染的是灰粉后立即失去了兴致,懒洋洋道:“我并不知你要去樊城,只是传信给了春林县令,让他派人守住城门。凡见孤身一人急欲离开的全都扣下,等我前来。”

第59章 第 59 章 发热

姜予微苦笑, 没想到事情竟如此简单。可笑她还以为有什么精妙绝伦的推理。原来不过是蜉蝣撼树,不自量力耳。

她深吸了口气,平静道:“还请陆大人放我离开。”

“卿卿, 你累了!”陆寂眸色发寒, 暗含着怒气,一股无形的威压铺天盖地袭来。

她恍若未察,胸中之觉得愤闷难平。嘴角绷成一条直线, 咬住牙关恨道:“陆寂,你明知我不愿,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陆寂眯起墨瞳, 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看了好半晌。忽然倾身上前, 捏住她小巧圆润的下巴。

姜予微皱眉, 嫌恶地避开。可那只手的主人却加重力道, 迫使她不得不又转回来,与之对视。狭小的车厢内,隐隐有剑拔弩张的意味。

陆寂眉眼一松, 拿出素帕一点点擦拭她脸上的灰粉,直到完全露出那张白皙娇艳的脸来为止。指腹细细摩挲着, 如同在把玩一件价值不菲的定窑白瓷。

“卿卿,你对我似乎有些误解。我今日所得哪一样不是抢来的?”

姜予微猛地打了个寒战, 脸上的血色逐渐褪了个干净。她不是完全理解陆寂此话中的寒意,但隐约能猜到几分。

宣平侯曾有六子,其中最为喜爱的便是云姨娘所生的第二子陆宜, 但迄今为止仍在世的只有陆寂和最小的庶子陆宪。

能年纪轻轻变窄锦衣卫那种满是刺头的地方稳居副指挥使的位置,陆寂靠的绝不可能仅是出身和与皇上的关系,必然要经历血雨腥风的厮杀。说一句抢来的,并不为过。

只是他容貌隽秀清逸, 举止雅致,所以总让人有种错觉,以为他是端方君子。等明白时,悔之晚矣!

马车比划皮筏子要快很多,才两个时辰不到他们便又回到淮阳。与初次进城时不同,此时的城门口戒备森严。数十名将士手持戟刀牢牢把守,还架起了拒马枪。

城外则聚集了许多不明真相的百姓,大多还挑着瓜果菜蔬想进城做买卖。钱不多但却是他们的生计,所以才久久不愿离去。

马车刚靠近,果不其然的被拦了下来。桑虎拿出令牌,为首的那人看到脸色微变,立即吩咐众人把城门打开。

平日繁华的街道眼下异常冷清,所有商铺都紧闭门窗。随处可见巡逻的官差,那些人个个神情严肃。

除此以外还可看到角落里堆放着不少被砸毁的物件,以及还未来得及清洗的血迹。

辰时官府发出告示,自今日起的往后三日,淮阳禁市场。任何人不得随意外出,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油壁车从一片狼藉中驶过,停在了同洲客舍前。姜予微被打横抱起,自那扇熟悉的柳木小门而入,穿过花荫小径往里。

她的手抵在陆寂温热的胸膛上,能清晰的感知他那强健有力的心跳,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她脑中白茫茫一片,根本不知该如何作想。

从合欢树下经过,陆寂踹开了房门,将她径直扔在床上。

姜予微抬眸便看到了头顶的软烟罗帐子,帐子上绣着桂花玉兔纹样,是从京城带来的,奢华无比。

听杏容说,这顶帐子需五个熟练的绣娘日夜不休赶制半月才成。上面的玉兔栩栩如生,她以前很喜欢,如今看来只觉得厌恶。

玉兔又何尝不是被困在了广寒宫中?

陆寂拂落银钩,欺身而上。手握住她不足盈握的细腰防止她逃走,然后解开衣带

一汪春情,满室旖旎。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绿树带风翻翠浪,红花冒雨透芳心。

再醒来时,窗外暮色已浓。屋子里静悄悄的,不见有其他人影,床榻上也没有了陆寂残留的白檀香。

黄花梨云纹方桌上燃着一站斗方琉璃灯,灯芯许久未剪,光影忽明忽暗。

姜予微的喉咙干痛不已,吞咽时仿佛有利刃刮过,鲜血淋漓。她想起身给自己倒杯水,然而一动才发觉浑身酸痛得厉害,像是要散架般。

才爬起来一点,双手脱力立即又跌会床上,眼前更是天旋地转。

守在外间的杏容听到动静急忙进来查看,见她醒了,一喜,笑道:“夫人,您总算是醒了,可感觉有哪里不适?”

她虚弱的指了指桌上的茶水,杏容忙给她倒了盏,又将她扶起来靠在枕上。

姜予微就着杏容的手喝了大半,这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沙哑着声音问:“我这是怎么了?”

宽松的寝衣随着她的动作散开少许,露出脖颈上哪暧昧的红痕。杏容脸颊微烫,不好意思地看向别处。

姜予微察觉到她的异样,低头一看,面无表情的将衣襟扯好。

杏容道:“您昨日半夜忽然起了高热,可把爷吓坏了。大夫说您是忧思过重,又加之急火攻心所致。”

“昨日半夜?”

她皱眉看向窗外黑蒙蒙的一片,道:“我已经睡了一天一夜?”

“正是。”

姜予微捏住眉心,脑子到现在还有些混沌,甚至都想不起来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如同浮萍般被推向一个又一个的高峰。任由她怎么哭喊求饶,陆寂也不为所动。

她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郭大贵他们如何了?”

杏容一顿,似是有些拿不定主意。过了半晌,斟酌道:“奴婢也不甚清楚,只听申甫说他们都被抓了起来,正关在淮阳狱中候审。”

姜予微知道他的顾虑,也没有再追问下来,转而道:“那三位御史可到淮阳?”

“昨日已到,夫人尽管放心。此次的主官是伏御史,当年奴婢母女深陷教坊司便是多亏了伏御史照拂。郭大贵和那些西泉庄的百姓虽然犯下大错,但也是事出有因。伏御史是个好官,定会秉公处理。”

这点她倒是不担心,陆寂设下如此大一个局,不正是为了彻底拔掉刘怀青吗?相信不需多少时日,渡田令也可顺利推行。

杏容见她醒来后不哭不闹,也一句话都没有问题自家爷,不由担心起来。想劝说她好生同爷过日子,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能劝的之前都已经劝过了,谁能想到她非但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反而趁机逃了。只得暗自叹气,将话都憋回肚中。

“夫人,炉上温着碧粳粥,您可要用些?”

姜予微摇头,哪怕是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她也是在没什么胃口。坐了半刻后,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很不安稳,一会觉得燥热一会又觉得冷。浑身汗岑岑的,怎么都不舒服。

恍惚间,她看到有人在给她擦身子。

那人的身形不像是杏容,比杏容高大许多。她的视线模糊不清,没有多想便以为那是竹韵,迷迷糊糊的又陷入昏睡。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姜予微的意识逐渐回笼,感觉到有人在拨弄她的手,翻来覆去扰得不能安宁。

她不耐烦的抽回,可那人又追了上来,紧抓住不放。

她顿时暗恼不已,奋力睁开眼睛,想看看烦人的是谁?

然而一睁眼,正对上陆寂那双深邃好看的眸子。

“你醒了?”

姜予微愣了愣神,这才发觉自己躺在陆寂的怀里。他的另一只手还揽在自己的腰上,姿势亲密无间。

身上的寝衣也不是原来那件丁香色的,而是换成了与陆寂异样的天青色。

她不想搭理,只淡淡的应了声“嗯”。

陆寂弯眸,道:“醒了便吃些东西吧,你已经快两日没有进过水米了。”

“不想吃。”

姜予微神情恹恹,不动声色的把头转向另一侧。

“不吃东西怎么能行?我让杏容做了你爱吃的百合莲子粥。”

说罢,也不等她回答,陆寂直接把她连人带被的抱了起来。走到桌便后也不将人放下,而是就让她坐在自己膝上。

杏容早就候在门外,听到陆寂的传唤,头埋到胸口将一直温在炉上的粥送进去,随即又迅速离开。

陆寂端起青釉描金高足碗,搅动勺子散发热气。低头见她的脸色白到几近透明,整个人缩在银朱色织锦锦被中,只露出来一个头。

浓密卷曲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似经雨后的海棠,娇弱美丽。

他看了顿时心生爱怜,柔声哄道:“听话,多少用些,大夫说吃了东西才好恢复元气。”

姜予微不想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但她现在手上没有力气,只得暂时妥协。

百合莲子粥足足在炉上用小火煨了半个时辰,软烂香甜。她胃口不佳,硬逼自己吃了几口后便再也吃不下去了。

陆寂没有勉强,吩咐人将东西撤了。

他似乎很喜欢姜予微的手,这会儿又把她的手从锦被充扒出来握在自己掌心。

莹白如玉的手在银朱色锦被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好看,他轻轻揉搓,待终于尽兴后十指相扣。

姜予微歪着脑袋靠在他的肩头,眼帘十分沉重,不过一会儿又昏昏欲睡起来。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场高热,让她足足养了三日才出门,此时淮阳城已是天翻地覆。

第60章 第 60 章 回家

新来的那位伏御史果然厉害, 三两下的功夫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梳理清楚。写成奏折,上报给了朝廷。

天子闻言震怒,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头一次狠狠地斥责了刘荣光, 并且下令彻底此事。有了皇上的旨意, 伏御史头一个就命人拿下周承。

经审讯查明,周承身为淮阳知府却徇私枉法,暗中收受贿赂。多次纵容刘怀青和刘怀义等人的罪行, 以致西泉庄众多百姓深陷苦难无以谋生。

眼见事情即将败露,又派人蓄意谋杀郭大贵和赵德全。其罪不可饶恕,故判秋后问斩。没收田宅, 周家三代不可入朝为官, 其党羽也一一落网。

郭大贵和赵德全率领百姓发动暴乱, 犯下大错本应是死罪。但因其情可悯、其行可原, 故而从轻发落免除一死,流放岭南。

至于那些参与暴乱的西泉庄百姓,由于三位御史上表求情, 大多网开一面,不过这都是后话。

三日禁市令一过, 淮阳的街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这场大戏悄悄落下帷幕,一切都似乎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除了姜予微

午后阳光正烈,合欢树上的黄鹂鸟啼叫不休。

她坐在廊下阴凉处,一手给自己打扇, 另一只手拿着一本《虎钤经》慢悠悠的看。

清风微燥,大有“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之感。

而在她旁边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穿藕荷色绫袄、蟹青色细折裙的丫鬟, 鸭蛋圆面,不苟言笑。若非仔细瞧着,根本注意不到这里还有个人。

她是今日早上裴仪刚送来的,名字唤作金蝉。

姜予微心里清楚,说是行照顾之事,实则是派个人来监视自己。

自她回来后,身边不仅多了许多丫鬟婆子,院外看守的锦衣卫也从未断过。至于竹韵仍在她房里当值,只是不再让近前伺候了。

她懒得管,自顾自的看书打发时间。

在淮阳又停留了四五日,陆寂才终于带着他们乘船北上。

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六月十一日,宣宁侯府。

姜予微在一行人的簇拥下行过三重清漆仪门来到内院,入目处假石流水,楼阁亭台,碧瓦朱甍,飞檐反宇,好生气派。

身穿水红褙子的丫鬟门各司其职,有条不紊。虽然见她面生,但个个都没有多问,只避让行礼。

杏容一边引着她穿过游廊,一边同她简单介绍起侯府里的情况。

“侯府人口简单,除了大夫人住在寿晖堂外便只有六哥儿住在西边的梅苑。三位姑奶奶皆已出嫁,老爷则常年住在山中修道,鲜少回来。”

姜予微点了点头,继续往前。

方才陆寂已经带她去过寿晖堂,只不过还没待多久宫里便来人召陆寂面圣,她也就先行回来了。

绕过穿堂,又走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他们来到一处院落前。

院子的门匾上写着“二月阁”三个大字,看笔迹应是陆寂亲手所书,不过行笔还有些青涩,大抵是他年少时留下的。

姜予微秀眉轻蹙,不解的看向杏容,道:“这里是”

杏容咧嘴一笑,“这里是爷住的院子,离东角门很近。夫人若有想买的东西,可吩咐人去街上买来,很是方便。”

她闻言不为所动,也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若非要形容出来的话,那便只有两个字,“麻烦”!

一个妾室却和陆寂住在同一个院子,旁人只道她是如何如何受宠,可她知道陆寂不过是为了方便监视她罢了。

更何况,这样的殊荣也并非人人都可以承受的。

入得院内,只见东南角辟了一方清池。池中数尾游鱼怡然自得,嶙峋山石及对叶杓兰点缀在侧。

而在另一边的抱厦旁种着一株山樱,此时花期早过,空留枝叶繁茂葱葱。

姜予微多看了两眼,发现树下的泥土很新,像是才种上不久的。

杏容解释道:“爷知道夫人喜爱山樱,故命人移种了一株在此。”

她牵起唇角笑了笑,眸底淡然如水不曾泛起半点波澜,转而看向院中站着的众人。

服侍陆寂的丫鬟零零散散加起来足足有十几人,其中贴身伺候的有四个。

除了杏容外,还有南枝、香浓和檀雪,想来就是站在前头的这三个。

看服饰打扮确实与其他人不同,特别是最右侧那个穿紫衣的女子。发髻间戴了一支拇指盖大笑的南珠,婀娜妩媚,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俏丽中不失活泼,容貌实属上乘。

“见过夫人。”众人行礼道

这算是过了明路,姜予微收回视线,淡淡道:“我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今后便有劳诸位了。”

她今日穿了一件湖绿色细锦上衣,配玉粉色撒花洋绉裙。腰间束一条蝴蝶结子长穗烟紫色宫绦。墨发松松挽起,头戴金钗珠钏,耳坠明月珰。

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俏生生的往那一站,竟将满园的景色都压了下去。

众人哪见过如此绝色倾城的没人,都有些看呆了,纷纷点头称不敢。

金蝉将提前准备的见面礼分给她们,面无表情道:“都下去吧,夫人若是有事吩咐自会叫你们。”

“是。”众人道谢,各自散开。

姜予微被杏容领着又去了自己的房间,屋内陈设一应俱全,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青白瓷细颈玉净瓶,花口觚,光是条案上的这个错金博山炉便价值百两。

杏容生怕她不知陆寂的用心,忙道:“这些都是爷亲自吩咐人布置的,夫人可还喜欢?”

“喜欢。”

姜予微放下手里的孔雀绿釉荷叶笔洗,漫不经心的打趣道:“那就有劳杏容姑娘代为道声谢。”

杏容乐见其成,忙不迭应下。

金蝉指挥众人把带来的行李一一归置整理,她是真的沉默寡言,像极了一个锯了嘴的闷葫芦。

除了必要的交谈外,甚至连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做事干练又有章法,也不知陆寂是从何处寻来的。

她闲来无事,坐在窗前的贵妃榻上看着她们忙碌。

杏容递来一盏新沏好的雨前龙井,道:“夫人,今晚大夫人在汀兰榭设下家宴,爷让您一同前去。”

姜予微接茶盏的手顿了顿,轻笑道:“爷说笑了,我不过是个妾室,怎敢与主子夫人一同用膳?”

杏容笑容满面,揶揄道:“夫人,爷的心意您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她自是看了出来,只不过想起方才在寿晖堂时的经历,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陆寂不会不懂,难道还是故意为之的?

想着,她暗自叹息了声,“那便去吧,爷一番好意,我怎可不识抬举?”

侯府人少,加上她总共也才五个半的正经主子。又是家宴,故而没有男女分席,大家同坐在一起用膳。

汀兰榭临湖而建,湖中芙蕖新妆,水月风来,暗香盈袖。银辉斜穿朱户,时见疏星渡河汉。如此良辰美景,若是有曲便更好了。

席上各色吃食,令人目不暇接。羊四软、闲笋蒸鸭、蟹酿橙、酒浇江瑶、雪霞羹、玉井饭、清撺鹿肉等等,水陆尽有。

陆宪年岁小,不停的缠着陆寂让他讲此行的见闻。陆寂这厮此时倒是装得人模狗样,一番兄长做派,不仅答应了而且还引经据典,口若悬河。

大夫人徐氏端坐在主位,珠翠罗绮,雍容华贵。眉眼间与陆寂有三四分的相似,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个容色不俗的美人。

在她下首还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女子,一袭莲青色绣花蜀锦裙。明眸善睐,杏面桃腮。

听杏容说她姓徐,乃是大夫人的外家侄女。侯府寂寥,徐家便把她送来京城与大夫人做伴。为人知书达礼又不是风趣,席间时不时说上两句俏皮话,惹得大夫人开心不已。

姜予微插不进去,识趣的当个花瓶。偶尔听上一耳朵,更多时候是默默用膳。

正吃着,碗中忽然多出来一块鹿肉。抬头看去,正对上了陆寂那双笑意盈盈的眸子。

她低声道了声谢,垂下眼帘佯装羞涩的避开那道视线。

这一幕被坐在的对面的徐盈月尽收眼底,葱葱玉指抚过杯沿,她轻笑道:“二哥哥对嫂嫂可真好。”

此言一处,四周陡然一静。连最活泼的陆宪也察觉到不对,乖乖坐在红檀木梨纹玫瑰椅上,神色不安的在大夫人和陆寂间来回看。

大夫人眸色淡淡,闻言倒也没有太大起伏,只是放下了手里的银箸。旁边伺候的丫鬟婆子们立即奉上香茶、漱盂、巾帕。

待漱完口,她这才掀起眼帘睨了徐盈月一眼,慢悠悠道:“你来侯府也有多日,怎的还这般没有规矩。回去后罚抄三遍女戒,明日一早交给丁嬷嬷。”

徐盈月不敢反驳,恭顺道:“是。”

一时间水榭内的气氛有些尴尬,明眼人都瞧得出这是为了那般。

姜予微盯着碗里的这块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沉默不语,况且这里也没有她说话的份。

这时,陆寂清润疏朗的声音传来,“怎么不吃?不是说饿了吗?”

姜予微一顿,看了眼脸色愈发难看的大夫人,心叹这顿饭看来是没办法好好吃了。

果不其然,大夫人将茶盏搁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响,不轻不重的道:“姜氏,你既已进了我宣宁侯府的大门,那今后当恪守本分尽心服侍,更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念头。我眼里见不得脏东西,可明白了?”

她这话委实不客气,姜予微自若如常,脸上既无惶恐也无恼怒,平静的道:“明白了,妾身谨记夫人教诲。”

见她还算乖顺,大夫人脸色稍霁,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而又看向陆寂,道:“二哥儿,往日你公务繁忙,为娘从未说过什么。只是你年岁不小了,又纳了姜氏为妾。也是时候该成亲了,免得让旁人议论我宣宁侯府不懂规矩。”

陆寂已然不悦,面上却未显露半分,拨动手上的白玉扳指,温声笑道:“母亲所言极是,不知您可有人选?”

原本只是接风洗尘,忽然聊到了婚事上。姜予微挑眉,不由有些疑惑,陆寂的婚事是可以拿到饭桌上随意说给他们听的话?

大夫人未曾察觉到异样,还道是她儿终于想通了,心下欢喜道:“婚姻大事绝非儿戏,自然是要找个知根知底的才好。”

说罢,别有深意的看向身侧的徐盈月。

徐盈月脸颊绯红,粉面含春,偷偷的瞧了眼陆寂又迅速垂首。少女心事,羞窥郎颜。

陆寂见状,嘴角勾起一抹轻笑,道:“前些日子舅舅可是来信了?”

大夫人怔了怔,很是意外他都不在京城,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平白无故的,怎么忽然说起了这个?”

“一月前皇上派督察御史巡按西南,舅舅身为承宣布政左参议派管粮草。可在他管辖的粮仓内却出现了大量霉米,更有甚者,还有人在暗中倒卖官粮”

陆寂的眸子不疾不徐的扫过徐盈月,又道:“再有半月督察御史便会到达蓟州,他此番来信是可为了借银买粮?”

徐盈月脸色发白,咽了口唾沫紧张的看向大夫人。

大夫人冷哼了声,道:“你舅舅那是被小人蒙蔽了,你难道还要坐视不管吗?”

“母亲说笑了,我如何管得了督察御史?”

“你”大夫人气的脸色一变,想要说了什么,但到底是没能说出口来。

一场家宴闹到最后不欢而散,回到二月阁时已是戌时三刻。

夜阑人静,清透云阙。唯有池边蛙鸣似是不知疲倦,一声声更显风高月寂。

屋内丫鬟有条不紊,各自忙碌自己的事情。杏容打开错金博山炉打篆焚香,须臾清淡典雅的安息香便弥散开来。

竹韵铺好床榻,又去熄灭多余的灯烛。金蝉则将盛满温水的铜盆放在黄花梨六足高盆架上,绞了块棉帕给姜予微净面。

姜予微接过,简单梳洗一番后换上宽松的寝衣坐在雕花座式镜台前。

夏夜沈沈灯影明,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慢条斯理卸掉珠钗,又摘下耳坠放入黑漆描金妆匣中。

陆寂进来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美人洗尽铅华端坐窗前,暖黄的光影笼罩全身,像是镀上了一层柔辉。

院子依旧是以前那个院子,但又与以前不同了。

他眸光不由一软,随即却变得复杂起来。上前揽住姜予微的细腰,也凑到镜前,温声道:“方才可是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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