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梦到自己在恐怖的噩梦里快要死了,苏醒时会不会有劫后逢生的庆幸喜悦?将军的答案是肯定的,他大口喘息了很久,用力感受着心脏的跳动和四肢的健全,还有血液的温热。天已亮了,他逐渐镇定下来,转头一看,和尚还是不在,他心头一紧,披上外套冲出门。外面小雨绵绵,没有太阳,也不太可能有月亮。有的人已醒了,东奔西走忙着杂活。将军悬着的心还是放不下来,他有预感,梦境绝非无端而生,那些内容一定警示着什么。
黎韫隆吹哨集合,除了照顾伤者的医疗人员,未受伤的军人们排列在庭前,将军下命令让所有人立刻武装自己。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军人们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四周的僧众却紧张起来,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集结好之后将军带着全副武装的军人们闯进佛堂检查佛像,这些佛像竟似乎是某种蜡制的,表面十分油腻。将军提枪便射,只见那佛像纸糊一般被打穿,原来竟只是个空壳,里面没藏着怪物。但是其内传来一股熟悉的腥臭味,黎韫隆心一惊,如临大敌警视四周,却什么也没发生。
冷汗渐渐从他的额头渗出,他已明确知晓佛寺内的一切都不对劲,也意识到有巨大的危机潜藏在身边,可是事物早已显现端倪却始终不肯露出全貌。这里到底有没有怪物,如果有,怪物又在哪儿?未知的恐怖逐渐向已知转化,却还要拖慢进程,折磨他的精神,消耗他的体力。
他深呼吸放轻松,集中精力寻找现状的突破口。随即便想到了陈迹。陈迹哪儿去了?军人们四处抓人询问陈迹的下落,僧人们惊慌失措地说自己真的不知道,被枪顶着脑门也不改变说辞。
将军再次回到庭前,雨越来越小了。梦境究竟预示着什么?有没有可能那只不过是一场梦?他努力回想昨夜与陈迹的交谈,试图寻找蛛丝马迹,突然想起那句‘原来那怪物已经被打伤了嘛?打伤了好呀,打伤了就好。’
将军心头一凉,已知大事不妙,带着人就要往外面冲,却听见嗡的一声,仿佛有巨大的音叉突然被敲击,嗡鸣湮灭了其它一切声响,在越来越缓慢的律动中带着万事万物逐渐归于沉寂。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莫名愣神了一秒,再睁眼时,僧人们就已化身烂肉翻腾的怪物向他们扑来。好在这支小队绝非易与,军人们及时反应,火力瞬间倾泻,怪物被打退却并没有受到致命伤害的样子,哪怕身体里镶满了子弹,还是周旋着换了个角度继续进攻。
一时间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血肉和各种怪物的内脏。这些怪物移动的速度极快,若非众人火力压制,士兵与其单对单只怕大概率遭遇不测。他们其实是携带了大范围杀伤武器的,但是房间里还有他们的伤员,进攻中带着极大的顾虑。
短时间内双方是很难分出胜负了,将军急了,陈迹必定是去找那只九色鹿王了。事实上他们的首要目的并不是什么为民除害,九色鹿王身上有他们必须要得到的东西,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现况已然是刻不容缓,情急之下他一咬牙,命令手下肃清怪物,顾守伤员转移,自己背着将近二百公斤的武器往山间冲去。
黎韫隆跟着追踪器前进。雨越来越小了,山野间血迹斑斑,有红色的,也有蓝色的,偶有小风吹过,带来极其浓烈的血腥味。看样子分别是鹿血和章鱼血了,眼见这极为惊悚的画面,他竟然有点心疼,鹿血可是大补啊,还是只神鹿。路上又出现两只断掉的触手,虽然梦里没能看清全貌,但是那和尚大概率是个章鱼哥了,看情况是也着了那九色鹿王的道。
这就涉及到黎韫隆出发前在架构师总部阅览室看的那篇秘藏佛经文献。那是从未曾向民众公布的,记载了最真实最原本故事的秘密文献。
传说中,有一只统治森林的九色鹿王,它曾在一场洪灾中奋力救起一个溺水的人。它不求回报,只要求溺水者不要向人类透露它的行踪。但是在某些阴谋者的谋划下,附近人类国家的皇后竟得知了它的存在,并向国王讨要它美丽的皮毛。于是国王悬赏了巨额的赏金寻找九色鹿王的下落,溺水者经不住诱惑背叛了它。
在背叛者的带领下,国王带着大量军队围剿那片森林。没想到鹿王比预想中还要强大许多,突破军队的重重围困来到国王面前与其对峙。国王十分慌乱,把罪名都推给了背叛它的溺水者。鹿王愤怒一瞥,那人的双臂立马脱落了下来,躺在地上哀嚎,身上还开始长满了癞疮。在此神力威慑之下国王瞬间认怂,发誓永远不会再来打扰这片森林的安宁。那以后九色鹿王也销声匿迹了,只在雨天传闻有人见过它的身影。
事实证明,神话不会夸大事实甚至有可能弱化事实。那只鹿具体有多强劲得问将军和他的部下了。他们与其交战过程中,常规子弹都被鹿角上的奇特力场偏移,不能伤其分毫。他们在两公里开外锁定目标开火,两分钟不到鹿蹄子就快要踩到脸上了,这还是在树木繁茂的复杂地形的速度。那玩意儿在林地间跳跃腾挪,直径一米多的树一蹄子干碎。
不过他们毕竟是‘架构师’的直属部队,配备了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武器,黎韫隆率先反应过来,大声喊到,“二把手,我他娘的电磁炮呢?给老子拉来!”二把手是他最得意的副官,士兵们迅速反应过来并动用了8兆焦电磁炮。什么是电磁炮?就是变形金刚2里美军击碎大力神用的那个东西。炮弹几乎是贴脸跟鹿王打了个照面。九色鹿本身就已经处在极高的移动速度,巨大的动能撞击冲破力场打碎了鹿角,也把它轰飞了出去。
鹿王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汩汩血流从胸口泵了出来。几个士兵上前想用特制的索网将其抓住,不料鹿王猛地一抬头,凝神一瞥,可怜士兵的双手就脱落了下来,身上逐渐开始长出癞疮。上级的命令里,是允许对九色鹿王进行击杀的。看到这番景象,军人们立即开火。谁知那九色鹿王竟缓了过来,迅速起身往地上用力一蹬,霎时飞沙走石尘土飞溅,军人们一时间被遮挡了视野,待烟尘散尽已经见不到鹿影子了,只剩地上被踩出的大坑。军人们惊魂未定,上前正欲抢救伤者,谁知刚走出几步就听轰隆一声,一棵参天大树被连根拔起朝他们的阵地投掷而来,把包括电磁炮在内的大型重武器砸了个稀烂。
总的来说,这场战斗两败俱伤,九色鹿王的鹿角被打破,还受了伤,具体多重的伤不好说。而人类这边则失去了大多数重武器,不过即便如此,就算火力打了折扣,只要没有那种奇特的力场,作为生物只怕很难再撑过人类的一轮狙击。整体看来还是人类方占优,如果没有被章鱼哥抢走作战成果的话。
眼下山间到处是被蛮力折断的树木,被波及踩死撞死或者砸死的灰兔野猪,以及又两只断掉的触手。作为拥有神力的生物,随便看一眼就能让人断掉双臂的能力属实强大,只可惜这回它遇到了一只章鱼。
黎韫隆觉得很蹊跷,虽然已经断掉四只触手了,但是也只是断掉四只触手,说明这种神力也不是没有限制的,而那和尚怪到底有多少触手还很难说,这怪物就像是特地用来针对九色鹿的。他携带了特制的轻型机炮和两颗温压弹,或许有机会击杀受伤的九色鹿王,但是只怕他要面对的是章鱼哥,他对那个和尚怪一无所知,如果那怪物也拥有着某种神力只怕他凶多吉少。然而在战场上锻炼出的血性不允许他退缩,行军之道,狭路相逢勇者胜。黎韫隆稍作休息,便悄悄摸向战场中央。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雨彻底停了。传闻中,九色鹿只出现在雨中。而现在,鹿王已倒在血泊之中。身上有多处断肢的章鱼型怪物缠绕在它的尸体上,贪婪地吮吸着它的骨血。这副景象看的将军一阵恶心,架起机炮便射,这挺机炮配备了20mm口径的穿甲燃烧弹,近300发子弹迅速打空。却见那怪物周身亮起似曾相识的奇特力场,将子弹尽数挡下,甚至没能影响他继续进食,力场强度比起九色鹿有过之而无不及。
黎韫隆心内一凉,当机立断放弃九色鹿的尸骸,将两颗温压弹尽数发射。一片火海中,他满足得听到了那熟悉且悦耳的力场破碎的声音。闲暇间从火舌中点了根烟,抽了两口给有关部门打了个电话,叫他们赶紧来灭火。他从来不怕什么怪物,怪物也是生物,都二十二世纪了他不相信还有什么东西是人类的对手。不知道那些年轻人安全转移了没,他正享受着任务完成后的放松,想着一些有的没的,倏见火海翻卷,火海中心的不知什么东西把所有火焰都吸了进去,两根触手迅速甩出,将军反应不及被拍出数十米开外。
火势渐小,黎韫隆挣扎着爬起身,终于看清了里面的情况。只见那怪物被烤焦了半边身体,大口吸食着火焰,像喝水一样把火势全部吞食,而烤焦的触手也逐渐恢复生气,竟恢复到和受伤前完全一样了。唯有被九色鹿薅下来的断肢仍未接上去。
黎韫隆大概明白了,这终究是神话里的,他理解之外的生物,只有常规理解之外的方法才能杀死。怪物匍匐挪动着向他袭来,两根触手已经蓄势待发,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武器弹药都已经耗尽了,要肉身打怪了吗?他自嘲一笑,还好他练过啊,还好这个怪物造成危害之前碰到的他,也不是什么凡人啊。
将军面对鞭来的两根触手,深吸一口气,摆开架势沉喝道‘玄式太极·云破’。只见他周身气流迅速流转,在面前卷成一层一层的云状流体,一根触手落下,像被卷入了漩涡之中,力量迅速被化消,随后便身不由己地被漩涡甩出。‘月来’,第二声沉喝对应了第二根触手落下,漩涡吸收了第一根触手的力道,越转越快,最后气流挣脱了漩涡中心,向四周逸散,却在中心点形成了无与伦比的推力,将军顺势一掌推出,将触手打的粉碎。
能打!这一掌让将军心里有了底,而那怪物似乎是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自己碎裂的触手。黎韫隆抓住机会,运功抱起地上直径接近两米的大树向怪物砸去,不料怪物数根触手同时发力,轻松将树弹开,随后原本碎裂的断肢竟又重新长了出来。
就目前情况来看,怕是谁也奈何不了谁,黎韫隆打算叫援军了。可是那诡异的声响再次出现,恍惚间怪物逐渐化身成人形,果然是陈迹。
和尚觍着脸笑道:“施主好内功啊,只怕如今的习武者能达到这个水平的不超过十个。”
黎韫隆狞笑起来:“放你他娘的屁,最多三个。”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陈迹要化身成人形,但是这样必然会让他的玄式太极发挥出更大威力,武功招式毕竟是针对人类制作出来的。而且他可没有任何要放过陈迹的意思,暗自蓄力间,下一式已磅礴而出,‘玄式太极·倾天瀑’。刚好大雨结束未久,黎韫隆双手挥使,空气中的水汽受到牵引,众星拱月般随他双掌而去。水汽遮挡视线,陈迹已然失了先机,而此掌威力连绵不绝,掌气带动水汽,水汽传播掌气,一生二,二生三,仿佛真有倾天巨瀑倾泻而下。若此掌威力全数落下,陈迹只怕要被凿成烂泥了。
只听见轰然巨爆,一人折线木偶般被甩出,倒进尘埃吐血不止,双手扭曲到极其残忍的地步。
陈迹还是觍着脸笑着,缓缓向将军走来,“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将军胸口提不起一点力气,已是连还口都做不到。。
“很久以前,有一只十分贪吃的妖怪,他生性善良只好美食,经常偷吃别人家的东西。”
“因此他被四处驱赶,但是他并未为此而困扰。因为他没有人世间的喜怒悲乐,他找不到其中的意义。只要能吃就好了。”
“不知是从哪里传出的谣言,说他吃了人。于是人们联手想要杀了他,其实不过因为他一身是宝罢了。”
“妖怪不想伤人,可是他不停地被追赶不停地被追赶,没有一点进食的机会。”
“终于,他饿了。”
“当他将人类囫囵吞下,他获得的,绝不仅是一顿美食,他还意外了解了世界的真相。”
“你知道吗?人类并不都是人类哦。这个世界虚假的连我都感到害怕。”
“人群里掺杂了许多不同的物种,即便外表相似,味道完全不同,我一个一个尝出来的哦。”
“而在真正的人类当中,口味也有所区别。我要如何向你形容呢?人类今生经历的喜怒哀乐都会发酵成鲜美的调味料,发酵的越久,发酵的程度越深,入口越是醇美。”
“最上等的佳肴,像‘鲸’。鲸是食物链顶端的生物,每天要消耗掉大量的鱼虾。他们是海洋生态系统的发动机,带动海水里的营养物质交换转移。他们数量极少,生来就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哪怕死后,也能供养细菌和小型生物长达百年。吃掉‘鲸’,不但能品尝最完美的菜品,甚至能从骨髓里尝得天机。”
“次一等的佳肴,像‘鲨’。鲨驰骋海洋,蛮横强大,却有着各种天生的缺陷,难以突破最后的限制。他们随血腥味而动,善于紧咬机会不放。但是太过满足于捕猎,捕猎便是他们生活的全部了。‘鲨’的味道虽然单一,却也不失为绝好的菜品。”
“那以外倒是也有一些味道不错的鱼虾,比如你的那些部下。”
“我打算放了你,你像鲨一样有着天生的缺陷,身上却散发着‘鲸’的味道。哪一天会成为‘鲸’也说不定。‘鲸’的数量实在太少了,现在吃掉你或许以后我就填不饱肚子了。”
“九色鹿王的尸骸我也留给你,感谢你们的付出,让我饱餐了一顿。不用担心‘暴怒之源’,那不是我能吃掉的,现在它应该已经飞向不知何处寻找下一个宿主了吧。”
“希望我对你说的这些话,能对你有所启发,祝你早日打破限制。你回去后也跟‘他’说一声,不要过于傲慢了,没有人能同时掌握两个‘罪之源头’。”
“现在我要去找你的部下搞一些饭后甜点了。你不要太激动,好好休养,事已至此你已经无能为力了,不小心气死的话可是很影响口感。”
“往好的方向想,起码你活着,日后还有机会复仇,对不对?”
“那就先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