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那一枚瓷片,死死抵住郑兰漪柔弱的颈项,芊芊道:
“放了金肩。”
“这……”
郑兰漪忽然道:“娘娘这般行事就不怕么,你当知道你就算劫持于我,也定然无法活着走出皇宫,反倒会连累你那两个婢女……”
她毫无一个人质该有的自觉,脸上惊慌一闪而过,就恢复了镇定,温言细语,循循善诱道:
“娘娘不是想回家么,不是还有亲人在等娘娘么,甘心葬身于此吗?”
郑兰漪如此反应,倒是令芊芊有些惊讶,本以为是个碰一下就碎了的大家闺秀,想不到竟有如此心性。
一个人,除非曾经经历过比今日更可怕的事,面对这样的场景才不当一回事。
但芊芊如何会被她三言两语所动摇,如今,能够让自己待在皇宫的理由已荡然无存,她要从谢不归身边逃离的心,也变得坚若磐石,难以撼动。
只是轻笑,“郑娘子,你不必激我。”
她抬起眼,眸光缓缓扫视过众人。
被女子那双秋水明眸扫过的人,无不一阵愣怔,只觉这位宫妃身上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和致命的吸引力,竟叫人无法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谢不归的目光,亦是紧紧地落在她的身上。
她声音清而柔:“想必郑娘子并不知晓,从前芊芊在闺中,最爱与人玩的游戏——”
“便是赌。”
“赌金、赌银、赌华衣、赌佳酿、赌古董、赌玉石……”
谢不归眼睛微微一闪,不知是否想到了当年,是否想到了当初的那个少女。
想到了她缠着他,与他的那一场赌局。
所有人的耳边,传入了一声轻若柳絮的喟叹:
“今日,我想赌的,是命。”
“不如我们赌一赌,是我的手快,还是陛下的惊羽卫更快,如何?”
她说着,那瓷片抵在郑兰漪雪白的脖子上,倏地划开一道口子,血珠缓缓绽放,血腥味弥漫在每个人的鼻端。
郑兰漪痛哼一声。
直到这一刻,她的眼中才流露恐惧。
紧贴在动脉的冰冷尖锐,以及那令人浑身发抖的剧痛,都在提醒她。
身后的这个女人不是说笑。
她真的会杀了自己!
“陛下……”惊羽卫缓缓靠近男人挺拔的身影,“可要属下暗中出手,制伏娘娘?”
他主攻暗
器,若是趁其不备发射银针,刺入宸妃娘娘的手腕,使她失去活动能力,便能解救出郑兰漪。
谢不归抬眼看去。
芊芊用来挟持郑兰漪的,是那刚愈合没多久的手腕。新长出来的皮肤显得格外娇嫩,带着微微粉红色,仿佛初春的花瓣一般细腻。
伤口虽已经愈合,但那淡淡的伤疤像是纵横的河流,看一眼便能想象曾经的悲伤与痛楚。
惊羽卫不知陛下为何沉默。
但主上并未下令,他便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能在旁干看着。
芊芊自然也没有放过这惊羽卫和皇帝的一番暗中交流。
不由得冷笑,向来果决狠辣的谢不归,今日竟这般束手束脚,当真是爱极了他嫂嫂,看来她百忙之中选择劫持郑兰漪,倒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谢不归黑眸冷凝着她,语声在寒风中显得格外缓淡:
“宸妃,放了令皎。
芊芊回以平静一笑:“陛下,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寒风乍起,随着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芒渐渐沉入地平线下,天际染上了一抹深沉的紫罗兰色,乌发蓝裙的女子,亭亭玉立在庭院中央,夕阳的余晖在她脸上投下了最后一抹金色的光辉。
本该被夕阳映照得明亮、温暖的脸庞,此刻却充斥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绝。
她一字一句,对着谢不归道:
“我要你放了我的侍女,并亲自护送我们三人出宫。准备一辆马车,要快、要安全。撤掉所有惊羽卫。不能有任何追踪。
“如果不按我说的那样做,
“恐怕陛下这一生,都永远无法与所爱之人圆满了!
这一字一句宛若诅咒一般砸在耳畔,激得谢不归额角青筋抽动,太阳穴突突直跳。
男人蹙着眉头,嘴角微微紧绷,始终保持着冷漠的线条,但那轻轻颤抖的嘴角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情绪。
“你就这般,想要离开朕?
他看着她,轻轻地问。
最后一缕暮色拂过他的脸庞,白玉似的面容在这光影的交错中变得极为复杂。男人昳丽的长眸被晚霞染上了一层金色,光线被他漆黑的瞳孔尽数吞没,眼底暗流激涌。
就在他袖下手掌微抬,预备发号施令的那一刻。
一声:“太皇太后驾到——!
所有动静
都随着那个满头朱翠华服加身的老妪的到来而暂时湮灭:
“皇帝。哀家早就让你除了这祸害你却偏要留着眼下可好搅得后宫不得安宁!”
宋娇蕊搀扶着太皇太后佝偻的身影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心中说不出的快意和解气好一出狗咬狗只恨不得这二人一起被宫中侍卫用乱箭射死了才好!
当初太皇太后趁着这贱.人难产陛下诸事缠身无暇他顾便瞒着陛下篡改了那一封册立贱.人为妃的圣旨。
特命太监于贱.人榻前宣读斥她出身低贱只堪为妾。
杀人不过头点地太皇太后这一招却是诛心要知道女子生产如过鬼门关乍一听闻这般侮辱说不定直接就死在产房了呢?
谁知贱.人命大竟活着挺了过来!
只是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今日就是这贱.人的死期!
若能顺便将这姓郑的也跟着带走……
那才是真真的大快人心!
太皇太后拐杖往地面重重一杵:“皇帝你还等什么还不杀了那妖女!”
景福后背冷汗直冒弯着腰道:“太皇太后息怒。眼下郑娘子还在宸妃娘娘的手中。可不能不顾郑娘子的性命啊!”
郑国公手握兵权若是他的亲生女儿死在皇宫确是一件棘手之事。
太皇太后的目光缓缓地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她细长而锐利的眼睛如同刀片那般落在芊芊的身上带着一抹不容忽视的蔑视。
华服老妪紧紧皱着眉头眉心挤出一道深刻的印痕嘴角两周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终是开了口声音沙哑而冷酷每一个字都如同那冰窖吹来的寒风:
“兰漪哀家晓得你受苦了知还是哀家最疼爱的孙子他为国战死是我们谢家的好孩子。你是知还的妻子亦是我们谢家的好媳妇若你今日有何不测……哀家定会全你身后哀荣。”
听闻这句话郑兰漪猛地抬起了眼。
“你的父亲郑国公是大魏最忠诚的将军他不会因为你的死而有任何怨言。”
“他明白家族的荣誉和皇室的利益远比个人的生死更为重要。你的父亲会理解这一切。你的牺牲证明了郑家对谢家的忠诚而你父亲对大魏的忠诚也将会更加不可撼动天地日月可鉴。我们谢家必定不会亏待郑家定会为你举办最高规格的葬礼
以示谢家的尊重和哀悼。
“想必,郑国公也能体谅皇室的一番苦心,是吗,皇帝?
一旁的宋娇蕊暗暗咬牙,眼露急色,不明白太皇太后为何不直接下旨,难道是忌惮陛下?
只要先下手为强,一声令下,万箭穿心!
不论是这淫.乱后宫的郑兰漪,还是这眼中刺肉中钉的南蛮女都会变成冰冷的尸体!
皇帝摩挲着玉扳指上龙纹雕饰,眼皮微垂,淡淡道:
“皇祖母。您或许忘了,皇兄生前统帅的数十万谢家军,对大魏,对皇兄是何等的忠心耿耿。令皎常与大哥来往军中,大哥手下的士兵更是对令皎记忆犹深,心怀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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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令皎在宫中遭遇不测,大哥手下的将领们会怎么想?他们若是心生愤怒和不满,影响军队的稳定和士气。
男人的嗓音如珠玉溅落,低沉清冷,从容不迫:
“如今谢家初掌大权,国基尚未稳固,犹如初春之芽,亟待呵护。今天下之局势,北凉虎视眈眈,野心昭然若揭,时刻准备伺机而动。周边宵小更是心怀叵测、暗中勾结,意图联合起来,对大魏进行挑衅和侵.犯。
“天下局势瞬息万变,稍有不慎,满盘皆输。北凉虎视眈眈,邻邦心怀叵测,国内稳定之基尚未牢固。吾等当审慎行事,悬车束马,以图稳固江山,勿使外患内忧,敌寇乘虚而入才是。
闻言,阖宫上下无不慨叹,陛下对郑娘子一片真心。
这一番苦心孤诣的话语,话里话外都是对郑娘子性命的百般周全!
唯有陛下身边之人的景福知道,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陛下这一番话,立场坚定,逻辑清晰,旨在令太皇太后认识到郑兰漪的价值,远远超过她所设想的筹码,从而放弃对郑兰漪性命的威胁,有所顾虑,投鼠忌器。
如此这般,才能使宸妃性命无恙,保全其于太皇太后的屠刀之下。
等同于是亲手把郑娘子这个人质,送到了宸妃的手上!
真是何其的深思熟虑,何其的凉薄无情,又是何其的深沉柔情……
皇帝稍作停顿。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初冬的空气中沉淀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道:
“令皎的安危,不仅关乎家族的荣誉,更关乎社稷之安稳。绝不可因为一时的权宜,置国家未来于不顾。令皎,决不能成为牺牲品。
果不其然,太皇太后眉头舒展,略作沉吟
:
“皇帝说的在理。”
“只是,谢家与南照王室,有那不共戴天之仇。宸妃的存在,到底是对谢氏满门的侮辱,对皇族的挑衅。”
在说这些话时,老人的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只有冷酷的算计和对权力的掌控,让人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
仿佛在她眼中,无论是郑兰漪、还是芊芊的生命,不过是一粒尘埃。而她所代表的家族荣誉和复仇意志,才是不容侵犯的存在!
芊芊早已厌烦这对祖孙话语中的推拉和机锋,她挟持着郑兰漪,抓着她缓缓地退出了在水阁。
金肩而翠羽也及时地跑到了她的身边。
滑稽且戏剧性的是,在场诸人竟无一人,敢轻举妄动。
唯恐伤了郑兰漪的性命,触了皇帝的逆鳞。
突然间。
“不好!有刺客!保护太皇太后!”
宋娇蕊的尖叫声响了起来。
谁想到竟然还有乱子!惊羽卫反应极快,迅速跟那些从屋檐上、廊庑处冒出来的黑衣人打斗起来。
兵器相接声,惊叫声,脚步声乱成一片。
宫里怎么会有刺客?
芊芊蓦地想起路过御花园时,那些浓妆艳抹的影子——百戏团的人?!
“抓住他们!”
“陛下,太皇太后晕过去了……”景福走到男人身边,低声道,“宸妃娘娘性命当是无碍,陛下无需忧虑。”
谢不归黑眸微沉。
太皇太后?
不,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即便与谢家那些老臣有所联手,都不配作他谢不归的对手,他真正的劲敌,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男人的下颚线条紧绷,清瘦的轮廓在怒火中显得更加锐利。他的薄唇紧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和决绝。
手指紧紧攥成拳,指骨间发出咯吱的响声,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他深知,他真正的劲敌,是那一道潜伏在暗处的身影,而那人,时刻在与他进行着一场看不见的较量。
从百日宴的欢歌笑语,到如今她一步步地从他身边悄然远离,他与那人之间有过的交锋已经数不胜数。
他的内心充满了愤怒,难道今日她是有备而来,对他说的那一番话、做的每一个举动、看他的每一个眼神。
都是在骗他。
为的便是与那人里应外合,逃出皇宫,永远离开他?
……
宫门紧闭,火光照夜。
“追!人往这边去了
,陛下有令,务必要将宸妃娘娘带回!
“是!
芊芊早就在半路丢开了郑兰漪,那女子似乎被打击过度始终紧闭嘴唇一言不发,连惊羽卫匆匆赶到她身旁,反复询问她芊芊的下落,她也一声不吭不作回应。
待穿过一座凉亭,芊芊停下步子:“不行,三个人目标太大。
“金肩,翠羽,我们分头跑!
三人对视一眼,灵犀在心,二话不说便分散了开来。
翠羽身姿小巧灵动,金肩有伤在身却因武艺不凡,动作还算迅捷,二人相互扶持配合,很快甩开了追兵。
而那些来追她的惊羽卫,自然是那大头,可芊芊也不是毫无应对的办法,她被监视那么久,也算知道了惊羽卫的一些习性,专挑宫中的生僻小道走。
那些甬道蜿蜒曲折,如同迷宫一样错综复杂,可谁知道后边那个惊羽卫就像是饿狗盯上了骨头,怎么甩也甩不掉!
“娘娘。忽然,一只手从拐角伸出,把她扯了过去。
少女白生生的小脸出现在面前,细细的眉,眼睛用蓝色绿色的眼影描摹出蛇般的神秘妖冶,她穿着一身小太监的服饰,二话不说开始解衣裳。
又是她?!
芊芊不免心生警惕: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这般帮我们。
少女嘻嘻一笑:“唔……春声喜欢金风哥哥呀。
“你在说谎。芊芊冷静道,“你步伐稳健轻盈,绝非一般女子,分明有武艺在身。能出入长门宫畅通无阻,说明你在皇宫有内应——
“说,你到底是谁?
“不愧是王女,竟然骗不过您的法眼。
随春声终于收起那娇俏的笑模样,肃声道:
“属下乃圣坛第八代护法,碧蛇仙姬随春声,拜见王女!
圣坛?
芊芊忽然想起,这圣坛,不仅是南照国内一座宏伟的建筑,更是一个庄严神秘的机构。
它独立于王室之外,却又与国家的祭祀民生息息相关。
是南照国民心中的圣地,也是国家精神的象征。
坛中共有四大护法,每一位都身怀绝技,他们的上级,便是未来会成为大巫的少祭司。而圣坛真正的主人,则是南照之主——拥有至高无上地位的南照王!
芊芊作为南照王唯一的后人,自然也是他们的主人。
“你是兄君的人。
“正是。少祭司智慧过人,纵横捭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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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算出今日王女会有此难,遂飞鸽传书,令属下候在此处接应。
她掷地有声道:“金肩娘子,是君上为您设下的第一重保障,属下则是那危急关头的,断后之策。
芊芊想到那群挑起乱子、分散惊羽卫兵力的黑衣人,边脱下衣服边问:
“百戏团,全都是兄君的人?
“非也。百戏团,是千真万确的百戏团,不过混入了三两个圣坛之人罢了,毕竟真亦假时假亦真,正如那眩术,倘若全是装神弄鬼又有谁会相信呢?随春声一边穿上芊芊的衣服,戴上银饰,一边道,“唯有这似真非真、似幻非幻,才能骗过所有的人,不是吗?
二人换衣完毕。
“王女,若您成功返还南照,请替属下,祭拜先王女。
随春声欠身一礼,正是圣坛之人对王族的最高礼仪。
芊芊道:
“你不同我一起离开。
“保护王女安全撤离,是属下的第一职责,少女脆声道,“至于其他……碧莹会守护王女。
当那条小青蛇滑腻冰冷的身体缠上手腕,芊芊的第一感觉不是紧张和悚然,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她道:
“碧莹会凫水么?
“王女可不要小看了它,待王女入了水,便知它妙用。
银铃般的笑声洒落,随春声转身奔去,裙摆摇曳,银饰哗哗发出清脆的响声。
芊芊收回视线,从另一条路奔往荷花池。
碧莹率先潜入水底,它通身的鳞片竟然如灯烛一般,在水下发出幽幽的淡绿色的光。
青蛇如同一个引路者,在水中悠然游弋,优雅地扭动着身体,时不时回头,似乎在邀请芊芊,
芊芊毫不犹豫地跳进水中,碧莹在前方缓缓游动,光芒在水中荡开一道一道波纹,指引着前行的道路。
来到水下,潜入上回摸索到的那个密道,穿过幽暗的水底,很快便来到水上,四周漆黑无人,唯有碧莹是唯一的光源,似乎不仅是她的引路者,更是她命运的守护者。
再穿过一片片水草,绕过一块块岩石,最终来到了一个更为隐蔽的洞口,这个洞口被水草和苔藓遮掩。
碧莹在入口处停了下来,绕着芊芊脚边游了一圈,它的光芒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明亮。
仿佛在告诉她,自由离她,触手可及。
“走吧。
尽管脚踝被锋利的水草,和那不规则的岩石割伤了
许多口子,她却眉头都没皱一下。
一弯腰,钻进了密道,继续借碧莹的光前行。
-
天边泛起鱼肚白,那本是没过小腿的水,逐渐到达腰间。
水越来越深,直至没过头顶。
碧莹不知疲倦地在前方游着,如同一盏青灯照亮了幽暗的水底,芊芊憋着胸腔那口气,继续在这初冬渐冷的水中潜行,灵活如一尾游鱼。
-
“陛下,人抓到了,抓到了!
闻言,谢不归立刻起身,视线中刚映入那女子的身形,便遽然动怒,一脚将那惊羽卫踹倒在地。
“废物!男人声音清冷,却满是恚怒。
惊羽卫被当胸一脚,踹得伏地吐血,面带惊惶地不敢吱声,不解明明已经完成了任务,陛下却要如此!
“陛下……
那被绑了双手的少女忽然抬起脸儿,一双与芊芊相似至极的月牙眼,朝男人眨了眨,“民女难道不比宸妃娘娘年轻貌美?
谢不归面寒如铁。
景福在一旁,暗暗心惊。
这幕后之人是何等的可恶,竟然用一个与宸妃相似至极的少女换走了宸妃,这对心性一向高傲的陛下来说,简直是一种侮辱和嘲弄!
仿佛在说陛下,朝秦暮楚,人尽可妻一般……
-
大觉寺,一处僧庐,朝阳渐渐升起,金色的光芒洒遍大地,河边,一人正在垂钓。
说是垂钓,其实不过是搁了一个钓竿、一个竹篓在水边。
人却倒在躺椅上,修长的腿交叠着,一夜好眠。
这是个身姿修长的少年。身穿一袭红衣,鹿皮革带束腰,点缀有宝石和羽毛。脸上戴着一张黄金面具。
那面具只有一半,遮住了少年的眉眼,露出那线条优越的鼻和唇,明净如雪的下颌。
面具两侧呈打开的飞羽形状,雕刻出根根分明的羽毛,在羽毛两端垂下长长的、雪白的流苏,于清晨微风中轻轻摇曳。
少年嘴唇红润,天生向两边翘起,像是无时无刻都在微笑一般,温润可亲,风情万端,惹人遐思。
一只通体黄色的鸟儿,款款飞落于少年手边,它歪了歪脑袋,绿豆大的眼儿好奇地在他手边张望。
少年食指和拇指微微并起,白皙的指尖,不轻不重地攥着一枚黑色的棋子,那棋子衬得他皮肤极白,鸟儿跳了几步,红红的喙啄了啄少年手腕上那一枚黄金手镯,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饶是如此,少年仍未苏醒。
他的身侧摆着一座棋盘,隐藏在菩提树浓密的绿荫之下。菩提树乃是常青树,纵使时值初冬也仍然绿意盎然。
棋盘的另一侧,坐着一位僧人,他中年样貌,手里正拈着一颗白子,对着胶着的棋盘苦思冥想。
棋盘上有一炉香,当那一线香燃到尽头,香灰剥落的瞬间,和尚款款落下一子,抚掌大笑:
“破了!”
“哈哈哈,此局破了!”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那一刻。
“哗啦”——
破水而出的声音清脆而响亮。
河水如镜面般的静谧被突然打破,泛起了层层的涟漪,水珠四溅的轻响,如同珍珠洒落玉盘,是生命力的宣告,水的柔情与空气的自由交织,在这个初冬的早晨显得格外动人。
“恭喜。”那少年分明不曾睁眼,更不曾起身,却仿佛对四周发生的一切都了若指掌。
他唇角微微扬起,懒洋洋地、慢悠悠地吐出这二字。他牙齿洁白,嘴唇红润,如初绽的玫瑰那般,形成一个温柔的弧度。
岸边生着冗杂的水草,挡住了芊芊前进的方向,只能绕道而行,尚未寻得这上岸的法门,一只戴着黄金手镯的,修长骨感的手,便伸到了她的眼皮子底下。
水珠顺着她长长的眼睫滴落,坠落在他白皙的掌心。
芊芊抬眼。
红衣少年蹲在岸边,一只手撑着腮,一只手则悠闲地递出来给她。
红唇轻绽,声音里带着抹温润可亲的笑意:
“瞧瞧,这是谁家的小鱼儿呀?”他如此狡黠、充满着鲜活的少年气儿,“怎么跑到本君的塘子里来了?”
他瞥了一眼旁边空空如也的竹篓:“罢,反正一晚上都没什么收获。”
“本君就勉为其难,收下你这一只迷路的小鱼儿好了。”
“兄君。”芊芊低叹出声。
见到巫羡云,她并无太大的意外,只是惊讶于少年竟然又换了一张面具,还把那双标志性的蓝瞳露了出来……实在是太招摇、太独特……太漂亮了。
她自水中抬起湿漉漉的衣袖,正欲与他手心交握。
一抹碧绿的影子从她身畔,“呲溜”一下窜了出去。
“碧莹!”
只见,碧莹身姿敏捷,一个闪身爬到了少年的肩上,细长蛇身一弓,水珠四溅,如离弦之箭般,目标明确地朝着那正在桌上梳理羽毛的小鸟儿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