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叶率先瞧见的就是赤红双眼。
很快她意识到,那是朱三三布满蛛网般血丝的眼球,显然已经在鼓胀裂眦的边缘,求生欲勒令他即使手指要被活生生切断,也不许放开。
须臾间,无需多言,大家都下意识做出反应。
瘦高凶手抛开钢丝绳,跨步蹬住墙壁,以违背力学的姿势仰面朝天,两三步翻越高墙。
符叶和席犬同步拔腿狂奔。
初时席犬的速度更快,越接近那堵胡同末端的墙,她越伏低,以流线型的身体破风。
符叶胜在轻盈,路面似水面,仅仅泛起涟漪。
随着最后一道波纹荡漾,蓄力已久的符叶双臂撑开,飞身向前,脚尖踏住残破墙面,如同古装剧里不世出的武林高手——凶手凭空消失,“大师”追击的姿态收回,使她瞧起来像是没站稳摇晃。
“跑得好快。”
紧随其后的席犬细细嗅空气,随后肩膀松弛,无奈瞧向脚底。
朱三三劫后余生,涕泗横流的同时哭嚎:“我差点被勒死,完全不讲道理,喉咙已经——干嘛?”
手铐咔哒轻响。
“为什么铐我?”朱三三将受限的手腕举到李局面前,牙齿打颤,“你们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我差点被杀啊。”
“朱三三,你涉嫌参与连环谋杀案,作为主犯的同伙,我们要带你回妖管局。”
“谋杀?”
惊魂未定的朱三三压根不用审讯,就倒豆子似的说自己的事情。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凶手,上次见面,凶手谎称手机没电,无法联系朋友,希望他能代为传话。
本来不想管的,但对方又说朋友叫高泓。
同是妖怪,高泓总将纸壳箱和塑料瓶送给他。既然与高泓相关,他就没拒绝。
“他让你传什么话?”
“说有重要的事儿,让高泓下楼,必须当面说。”
李局的笔尖敲敲木桌:“你不觉得不合理吗?手机没电,完全可以拜托你代刷电梯卡,去高泓家找他,为什么非要叫高泓下来?”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朱三三蔫巴巴,随后砸吧嘴,“你们说这是谋杀案,谁被……高泓?!”
朱三三的嫌疑彻底洗清,原以为他是同伙,现在看来,他只是被波及到的倒霉路人,好心办坏事,还差点被凶手灭口。
根据朱三三的描述,师泠用电脑模拟出嫌疑人的画像。
凶手戴着鸭舌帽和黑口罩,遮挡严实,下三白露出的凶光却如有实质,隔着屏幕令朱三三心生畏惧。
死神合拢手心,而他侥幸逃脱。
“还有能想起来的特征吗?”
朱三三佝偻着背,双臂环抱胸前,典型的基于安全感缺失而流露的肢体动作。
“鼻梁上应该有颗痦子,在口罩上边……再往上点……对,差不多就长这样。”他纳闷又惋惜,“当时我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听见呢?”
随着嫌疑人的画像公开,事故处理科开始排查高泓家附近几公里的摄像头。
凶手有办法挪走一颗摄像头,却没办法挪走沿途所有的摄像头。还没排查多久,徐容容的好消息就传过来。
凶手是妖管局登记过的妖怪!
就算新手如符叶,也一眼确定这资料中的妖怪就是凶手。作为犯罪嫌疑人,长得太周正反而没什么辨识度,这颗长在鼻梁中央的灰黑色痦子独具一格,成为这名叫陆尧的妖怪的致命缺点。
陆尧,原形螳螂,专属武器是剔骨刀。
投影仪的光映在李局扁平的侧脸,光线中,他认真且严肃:“正式发出对陆尧的通缉令,提供有效线索赏金二十万。”
“另外事故处理科现在分成两组,一组调查陆尧与前四起凶杀案的关联,另一组负责抓捕陆尧,随时待命。”
符叶应答的同时,不由得感慨,她对李局改观不少。
初次见面印象不佳,李局只顾让下属逃命,完全不顾她的死活。现在视角转变,李局在她的心中,也由“自私”转为“矛盾”。
对事故处理科的五人来说,李局是合格的好领导,对其他妖怪,李局则略显冷漠,不近人情。
不同的视角,也将看到李局不同的一面,这种矛盾感很像“做好事的坏蛋”,不知道该如何准确地评价他,令人心情复杂。
*
“对不起老板,这件事情是我搞砸了。”
任由电流滋滋响,电话那端只有沉闷喘息,就在忐忑的陆尧吞咽口水时,那低哑嗓音终于回应:“你叫我怎么给你收拾烂摊子?”
“老板,我……”
“我告诫过你,要夹着尾巴做事,细心谨慎,但你不听。你以为还是以前的妖管局吗?现在什么废话都不要多说,千万不要被抓到。”
“老板,我会好好躲着的……只求您一件事。”
“今天听说,博士已经研究出换芯规律,只差验证,再给博士一点时间,咱们的队伍就能壮大起来。”
陆尧哀求:“老板,看在我为组织做清道夫的份上,如果博士研究出完美换芯的方法,能不能先给我儿子换?”
窗外突兀闪电,电光照亮昏暗的室内,隆隆巨响震得人胆寒。
“孩子撑不住……我绝不会给您添麻烦,被抓立刻去死,我知道换芯至少得三百万,您帮我想想办法,行吗?”
低哑的嗓音含糊不清:“这些我会看着办的。”
天色黑沉沉,雨点噼里啪啦分外急促。
走廊里窗户敞开,大理石台面立即积攒一汪雨水,申主任脸色像黢黑的锅底,小跑着从办公室跑出来关窗。
他用袖子抹一把溅到脸颊的雨水,余光恰好瞧见申继扬手指绕着车钥匙圈,吊儿郎当的准备下班,申主任没好气地抬腕看表。
“干嘛去?”
“泡吧啊。”
“我……”申主任作势要呼儿子的后脑勺,又放下手,一脚踹在申继扬屁股,“给我拿抹布去!”
申继扬撇嘴,嘟嘟囔囔:“谁又惹老头子生气?”
*
11月14日,细雪飞扬。
海藻召集事故处理科和综合办公室上午九点到四楼会议室集合,还差半个小时,李局没到,领导不在,办公室内众人都懒懒散散,不是解决早餐就是搞搞环境卫生。
这时,门被轻轻敲响。
朱三三探头,看大家都在,腼腆笑着钻进门缝,沿着墙根站定,胳膊肘还夹着一卷红色绸布。
“你这是……”师泠搅咖啡的细勺顿住。
“铛铛铛铛——”朱三三唰地甩开锦旗,就连吹热水的符叶都好奇望去。
红布上,鲜明的明黄字体写着:从天而降救猪命,歪利歪利顾顾德。
室内陷入寂静,随后爆发哄堂大笑。符叶没看懂后半句,略尴尬地挠挠脖颈,继续垂眼瞧字典。
既是送锦旗,自然要留朱三三说几句话,师泠猩红的指间捏着纸杯,放在朱三三眼前。
“听说你在横烟山住过?”
符叶眨眨眼,虽没抬头,但不自觉竖起耳朵。
“横烟山?没有啊,但我爸爸是横烟山出身的,你们咋知道?”
瞧符叶没有参与话题的意思,师泠灰绿色的眼眸流转:“看过你爸爸的资料,你们俩长得很像。”
“那倒是,都说我们共用一张脸,可惜我爸去世了,不然我高低带他来给你们瞧瞧。”朱三三喝口水,开启话匣子,“我都不是在横烟山出生的,据说那里根本没法住。”
英雨好奇地挪凳子,面向朱三三:“为什么?”
“我爸说,我们那原来有山神的,但有一天山神突然就消失了,搞得横烟山……什么来着,反正没法住,就只能跑去别的地方住。”
符叶指尖顿住,眨眼的频率激增。
“你还真信有山神哪,现在这时代哪儿还有活着的神,不都是牌位或者雕像吗?”
“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我爸坚信世界上还有,他还说,即使横烟山的山神回来,也不让我回横烟山去,因为那山神神戳戳滴。”
符叶挠挠眉心。
英雨笑出八颗牙:“话说回来,我们这还有你的老乡呢,也是横烟山出来的妖怪。她更能闯祸,直接把山神庙炸塌了,听说雕像都被炸裂了,怎么都修不好,只能维持原样摆在神台上。”
“也挺好。”席犬看向自己的搭档,非常冷幽默,“你们那要是真有山神,回家一看,嚯,重新装修了,还得谢谢你呢。”
符叶轻轻咳嗽,捂住嘴不说话。
*
海藻召集两个部门开会,应该是为抓捕连环凶杀案凶手的事。
符叶跟在席犬身后,顺着空位置坐,恰好坐在长条会议桌的末尾。海藻的正前方,正袅袅燃着一缕白烟,香薰蜡烛燃烧时带来的茉莉香气充斥会议室。
“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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藻这是在干什么?”
“嘘……海藻在预知未来。”
符叶噤声,恰好与蹦跳进门的温浊玉对视,她刚刚拉开符叶身边的凳子,就被喻观寒抢先一步,气哼哼的温浊玉在他脑后比枪毙的手势。
大家似乎都习以为常,安静等待海藻的“预知仪式”结束。
真的能窥视未来的发展吗?
海藻眼皮微动,平静睁眼,神色立刻恢复清明,边整理自己的盘发边吹灭蜡烛,席犬的表情终于放松些。
“都到齐了哈。”
符叶侧头注视喻观寒,他们俩恰好占据直角的两条边。也不知道这人哪儿来的胆子,借着桌子的遮掩,将手自然垂在膝盖上,随后缓慢覆住符叶的手背。
触感温暖,偷偷牵手使喻观寒耳廓泛红,面颊倒是维持着一本正经。
“从现在开始,抓捕陆尧的行动由我指挥,你没有意见吧,小符?”
符叶闪电般抽回手,直到李局回答没意见,她才意识到海藻的视线是瞧向李局的,只是胡乱叫名字,压根没对她说话。
被心虚的符叶可爱到,喻观寒柔软的嘴唇抿成线,用仍带着她体温的掌心撑脸,掩住偷笑。
电话叮铃铃响起来,是海藻助理转进来的热线电话。
“在废弃工厂,南郊那边的?好,这就去。”海藻挂断电话,语速极快,“席犬,温浊玉,你们去南郊的远扬食品加工厂,有人说在那看见了陆尧。”
似乎没想到海藻会将两个部门拆分来调遣,席犬和温浊玉短暂愣神后,立刻出发。
第二个电话很快就转接进来,地点是省航天医院。
计宋直接问:“这地方不对吧,航天医院在市内,但废弃工厂在南郊,这陆尧是有飞毛腿吗?路程至少有四五个小时。”
“有人目击就要去看,你怎么知道哪个是真消息哪个是假消息?小李,泠泠,石威……”
符叶察觉到海藻的视线从她面颊扫过,最终定在喻观寒脸上,微抬下巴,喻观寒只得失望地朝符叶耸耸肩。
会议室陷入诡异的安静,计宋开始梳理桃木剑的红缨。然而,直到那挂穗都有点起电,迟迟没有第三个电话打进来。
“闲着也是闲着,你们四个都别坐着了,去入城高速碰碰运气吧。”长久沉默的海藻挥手,“开两辆车,计宋带着符叶,贝三思带英雨。”
计宋跳起来,摩拳擦掌。
“知道陆尧的车牌号吗?”
“不知道。”
“那他什么时候经过入城高速?”
“不清楚。”
计宋石化:“那我们四个是去干嘛的?”
“碰运气。”海藻坦然补充,“守住出口,以防陆尧跑出临江。”
“行吧。”计宋呼噜寸头。
符叶是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的,踏出门槛前,她回身望向海藻,发觉海藻也在注视她的背影。
“那件青色的衣服呢?外面天气冷,多穿。”
“海藻,你真的能看到未来发生的事情吗?”
海藻倚住靠背,笑起来眼睛周围挤出两道皱纹:“你也说了,那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尚未发生,就只是一种可能性。”
未来拥有无数种可能,道路逐条延伸,确定那唯一路途的,只有瞬息变化的现在。
*
天气越来越差,雨夹杂着雪。
计宋的雨刮器在车窗前艰难摇摆,路况模糊不清。
车里只有他们两个,计宋的肢体是舒展的,符叶捶捶膝盖,反倒不太适应这样的配置。
说实话,她跟喻观寒一样,以为海藻会把他们分在一起。
“欢迎您收听临江市交通广播,我是您的好朋友晓薇……”
符叶倒抽冷气,似曾相识的诡异感再度袭来,与此同时,计宋急刹车:“你坐着,我去看看前面怎么了。”
计宋的布鞋踩进绵软的雪面,吱嘎出声。
冰晶般的雪落满车前玻璃,符叶瞧不清,干脆探出头去,看计宋迎着风雪去找贝三思的车。
洋洋飞雪里,她突然听到一阵有节奏的清脆笃笃声。
符叶回头,眼球被簌簌冷风拂过,满是清凉,这因为天气而拖出的长队后方,出现黑压压的稻草人。
木棍扎进雪里,敲击湿滑的柏油路面。
“笃——笃——”
无数绘着僵硬笑脸的稻草人蹦跳着吞没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