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丰县是个小地方,酒楼里发生的事,如同长了翅膀,不到半个时辰,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吴员外被打了?谁干的?”
“他家婆娘和小舅子,捉奸呢。”
“真的假的?听说吴太太是外地嫁过来的吧,还敢捉奸?”
“比真金还要真,就是外地来的,到酒楼里去过好几回,今天终于捉到现行了。”
“那女的是谁?”
“听说是位小娘子,被吴太太带走了。”
“带哪去了?”
田珍珍被送回颜家了。
昨天下午,一个伙计打扮的后生来到颜昭石暂住的里正家里:“您是县里来的主簿大人吗?您快回城,您家小少爷被人从家里偷走了,您太太急病了!”
听到消息,颜昭石眼睛一翻,便昏死过去。
后生送完信就走了,据说是颜家的婆子花钱雇他来的,他还要赶回去。
里正和乐福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凉水,颜昭石终于悠悠醒转。
“我的儿!”颜昭石老泪纵横。
里正知道这位颜大人老来得子,很不容易,连忙劝他别着急:“颜大人,您可不能倒下,小少爷还等着您找回来呢,对了,也不知道报官了没有,报了官县衙里也能帮着找找。”
颜昭石一想,珍娘柔弱,经此打击已经病倒,自家老娘还躺在床上,就是个废人,家里没有主事的人,说不定真的没有报官。
主簿家的儿子丢了,居然没有报官,说来可笑,可是颜昭石觉得一点也不可笑,这是很可能的。
通判虽然提前回去了,可是同来的还有几名衙役,颜昭石安排了一个,便带着乐福连夜赶了回来。
从寨子到县城,其实并不远,但是全都是山路,而且常有野兽出没。
走到半路,听到有狼的叫声,主仆二人不敢再入前走,荒山野岭躲了一夜,天亮才起程。
这会儿,颜昭石刚刚进家,身上的官服又脏又破,脸上手上都有伤口,这是夜间赶路时摔倒擦破的。
可是他一进家就怔住了,除了郭老太太时断时续的哭骂声,家里非常平静。
“小少爷呢?”颜昭石大声问道。
丫鬟指指里屋:“小少爷在睡觉。”
颜昭石飞奔着跑进去,看到熟睡的儿子,悬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什么时候找回来的?”他问丫鬟。
丫鬟一头雾水:“找,找啥?”
颜昭石觉得丫鬟真是蠢极了,还是去问珍娘吧。
“太太呢?”颜昭石问道。
丫鬟忙道;“太太上街买绣线了。”
丫鬟从未见过太太刺绣,可是太太每隔一天就要上街去买绣线,当然,每次都没能买到合适的。
颜昭石问道:“不是说太太病了吗?”
丫鬟正要开口,便听到大门被人砸得山响,颜昭石皱起眉头,让乐福出去看看。
乐福打开大门,还没看清门外的人,就见好大一个东西朝他扔了过来,乐福后退几步,却还是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等到他看清楚接住的是一个人的时候,门外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酒楼的桌布够大够厚,田珍珍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即便如此,乐福看到自己抱着人是自家太太时,吓得魂不复体,手上一松,田珍珍掉落在地,乐福自己也跌坐地上。
完了,他的清白没了。
不知道主子是要打死他呢,还是要卖了他。
田珍珍一路惊吓,早就不敢哭喊求饶,这会儿又被摔了一下,她整个人都傻了,怔怔看着面前越来越大的那张脸。
颜昭石!
他怎么回来了?
颜昭石伸手一拽,桌布下面,是田珍珍那白嫩嫩的娇躯,很干净,连根线头也没有!
颜昭石着急上火,又累又饿,好不容易回到家里,惊喜便一拨连着一拨,颜二老爷那脆弱的心灵,终于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惊喜,他晕倒了!
酒楼里的闹剧,也传进了县衙。
捕头一听,啥,有人到咱们县里最大的酒楼里寻衅滋事?那还了得,兄弟们,抓人去!
捕头带了一众衙役来到酒楼,酒楼外面早就围满了人,伙计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没事,真没事,家事,就是家事,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
“怎么没事啊,药铺的学徒说了,吴员外让人打了,还受了刀伤。”
刚刚酒楼到药铺里请了坐堂的大夫,学徒跟着来的,这都是他亲眼所见,自是不会出错。
“你们不要胡说八道,什么刀伤啊,我们东家切菜切破了手指头,这也叫刀伤?”
伙计急了,掌柜的说了,这事不能传出去,如果传出去了,那也不能承认!
捕头带着衙役从人群里挤进来,伙计看到捕头,吓了一跳,这是哪个嘴欠的,怎么还去报官了呢。
“有人闹事?”捕头问道。
“没有没有。”伙计的脑袋摇成了波浪鼓。
“我咋还听说你们东家受伤了呢?”捕头又问。
“没有没有,就是切菜时切破了手指头,小事小事。”伙计拼命摆着手。
有个全程看热闹的大婶凑到捕头身边,大声说道:“捕头大哥,我亲眼看见了,是一男一女来捉奸,那女的还把狐狸精扛走了。”
瞧瞧,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捕头终于听到了重点,捉奸?有意思!
时丰县太小了,小到谁出门摔个跟头,都能被人指指点点说上三天,更别说捉奸这种大事了,即便是捕头,也有好久没有听说过了。
“谁来捉奸,那一男一女是谁?对了,你们东家呢,他在酒楼里吗?”捕头声若洪钟。
伙计已经快要哭出来了,好在掌柜的听说捕头来了,这会儿也出来了,闻言,掌柜满脸堆笑,把捕头拉到一旁,小声说道:“不怕您笑话,这是东家的家事,既是家事,自是也不想惊动官府,也不知是谁报的案,辛苦您跑了一趟,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捕头大人带兄弟们去喝杯凉茶消消汗。”说着,掌柜的把一块银子塞到捕头手里,估摸着至少有五两。
捕头露出一个你懂我也懂的眼神,嗯,八成刚才听到的传言都是真的,吴员外的婆娘和小舅子打上门来了。
“好说好说,请吴员外好好休息。”
捕头转过身来,对看热闹的百姓们喊道:“行了,没事了,全都散了吧,散了,散了!”
人群散开,捕头和衙役们拿着银子喝茶去了,掌柜的长舒一口气,东家伤得不轻,好在药铺里坐堂的大夫,早年曾被征兵上过战场,给伤兵看过病,有一手不错的缝合伤口的本事,东家的伤势没有大碍,但是大夫却也说了,即使伤好了,腿上的疤痕也是消不掉的。
除非把那块皮削去,否则那“淫贼”二字,便要伴随东家一辈子了。
酒楼里有床,吴员外的伤势也不适合挪动,大夫开了方子,伙计给吴员外灌了下去,这会儿吴员外还没有醒来,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
待到看热闹的人终于走了,掌柜才想起来,还没给吴家报信。
不过,他也踌躇,既然来捉奸的是吴太太和小舅子,那还用得着去吴家报信吗?
捕头回到衙门,便把此事禀给了知县大人。
知县从太太口中得知,京城可能来人了,他正在干等,等着那两位来找他。
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却等来了吴员外在酒楼里被人捉奸的消息。
“仔细说说!”知县大人沉声说道。
捕头毕竟是专吃这碗饭的,就这么一来一回,他已经把这件事打听清楚了。
于是他便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从头到尾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吴太太和小舅子住进客栈里,每天都到酒楼里吃饭,酒楼里的伙计不认识他们,只以为他们是外地来的有钱人,直到今天,这两位又来了,刚巧吴员外和小情儿也在里面,于是便发生了那一幕。
酒楼门口卖腌梅子的大婶说:“吴太太扛着妖精从酒楼里走出来,那一瞬间,天上响了一声炸雷,把那小妖情吓得露出一条黑色的长尾巴,那尾巴是黑色的,在风里晃来晃去的。”
大婶,你看到的黑色尾巴,真的不是女人的长头发?
酒楼一侧卖炒蚕豆的老汉说:“那二楼的窗子刷的打开,一个小年轻飞身而下,一阵狂风刮来,那小年轻的嗖的一下便遁地而去,待到那阵风散了,小年轻已经十里以外了。”
老汉,你说的那个小年轻,是不是姓土名行孙?
知县大人去糟粕留精华,很快便将这件事理顺了。
那就是一男一女去捉奸,打了奸夫,掳了**。
至于妖精尾巴和土行孙,知县就当没有听到。
至于这一男一女是不是吴员外的老婆和小舅子,知县原是存疑的,待到与太太所说的那一男一女联系起来,知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正在这时,先前派出去的亲信跑了回来,颜主簿回来了,且,一到家就病了,他的小厮乐福刚刚去请郎中了,据说是晕厥。
而据颜家巷子口杂货店老板娘所说,她亲眼所见,一个女人扛了一个人形物体走进巷子,那时她正忙着,只看了一眼,待到想看第二眼时,那个女人已经空着手出来了,而且身子一晃,就没影了。
知县大人无心办公,悄悄回到后衙,和太太交换了眼神,夫妻二人支开丫鬟婆子,关上房门,拉上窗帘,放下帐子,压低声音,互相交换了彼此听到的消息。
啊,这个世上,有人与你守护着同一个秘密的感觉,真好!
“那两个人根本不是吴员外的太太和小舅子,他们就是睿王妃派来的人。”
“这样一来,就没有咱们什么事了?不用咱们去善后?”
“这是吴家的家事,吴家没有报官,当然不用衙门出面。”
“唉,我这颗老心啊,终于放下了,太太啊,你是不知道,我担心他们闹出人命,唉,咱们这小地方,可出不得大事啊。”
“乖,老爷别怕,没事了没事了,吴家当时没有报官,现在报官也晚了,全县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家的家事了,真没咱们的事了,再说,颜主簿也回来了。”
颜昭石回来了,但他恨不得自己没有回来!
虽然田珍珍一口咬定自己是走在大街上被人抓了,醒来时就在家里了,可谁也不是傻子,人家抓你做什么?担心你穿着太多怕你中暑,把你扒光了送你回家?
郝婆子在第一时间便借口打酱油,一去不回。
丫鬟走不了,郝婆子是雇来的,她却是买来的,郝婆子可以走,她却不能。
乐福则是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去请了郎中,他去请郎中时,郎中正在听几个大婶聊天,聊的什么呢,就是酒楼里发生的那件新鲜事。
于是乐福也知道了。
乐福认识几个字,他留了心眼,回家便找那块桌布,嗯,桌布上绣了三个字,正是酒楼的名字。
乐福哭了,他怎么这么倒霉啊,明明那个被吴家太太扛走的女人是自家太太,可最终抱住太太的却是他。
丫鬟对乐福有点意思,见乐福哭了,连忙问他怎么了。
乐福便把那几个字指给她看,又说了在街上听说的事。
丫鬟一听就瞪大了眼睛,她懂了,她全都懂了。
送走郎中,丫鬟便拽着乐福来见颜昭石,把街上传来的消息全都说了。
颜昭石白眼一翻,又晕了!
接下来的发展可想而知。
田珍珍一哭二闹三上吊,颜昭石心烦意乱,正在这时,衙门里来人,知县听说他回来了,让他回衙门一趟。
颜昭石只好硬着头皮来了衙门,知县面色如常,只是问了问寨子里的事,便道声辛苦,让他回家休息。
颜昭石见过知县大人,还没有走出衙门,便遇到五个人,每个人见到他都是一怔。
第一位:“回来了?回来就好。”
第二位:“回来了?不要想不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三位:“回来了?大丈夫何患无妻。”
第四位:“回来了?没事没事,以后家里多种花少栽树。”
第五位......拍拍颜昭石的肩膀,一声叹息。
从县衙到家并不远,可对于颜昭石而言却如隔千里,他似乎看到每一个经过的人,都在笑他,都在对他指指点点。
颜昭石踉踉跄跄回到家里:“乐福,研墨!”
一封休书,颜昭石休了田珍珍!
田珍珍不事翁姑,致使婆母病重,犯七出之条,当休!
郭老太太还不知道,她终于帮了儿子一回,做了一块遮羞用的老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