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旧女性遭遇新夫子
梅思确诊了心脏情况,便不能很快去台湾,当天又是很晚回来,吃过晚饭,送走彩霄,她便打电话给柏翠:“二姐,我不能过去你那里了。”
“啊,怎么?”柏翠登时感觉紧张,这是出了什么事?
果然梅思这边讲:“我这几天身体忽然不对劲,也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身体无力,容易心慌,医生说要休养。”
柏翠马上便道:“开了药么?”
“有药的,胺碘酮和阿司匹林,一天三遍吃药呢。”
“你现在还是一个人住么?”
梅思暗暗叹一口气,隔着听筒都仿佛能看到柏翠那拧紧的眉头,无比沉重啊:“彩霄今天陪我去医院,又帮我烧了晚饭,刚刚才走的。”
“彩霄是谁啊?”
“从前与我合住一起的,那一家的女儿,如今同住这一幢楼。”
“有她照应一下,倒是好,不过还是不能让人放心,小妹你那要强的性子,但凡以为不要紧,定然是让人家再不要来了,不行,我要过去看看你。”
这一回轮到梅思大皱眉头:“不过房颤罢了,医生说,吃一点药,好好休息,过一阵应该就好了,何必大老远过来。”
柏翠笑道:“又不是千山万水,台湾与香港,坐船不过一天,况且这么多年也没有过去看看,这一回为了探你的病,我也到香港好好逛逛,刚好还有免费的住处。”
梅思手拿话筒,望了望房间四面,七八两个月正是最热的时候,却没有装冷气机,比筲箕湾出租的公寓还要简陋,鱼师奶已经给那边装了冷气机,为的是老公夏天夜间不至于热到难眠,当然这冷气机是属于她家的,将来不租了,要拆掉带走。
好在风扇总是有的,屋顶一个大大的吊扇,白天自己在这里读书写稿子,螺旋桨一般的扇叶转动起来,发出呜呜的风声,居然很有情调,只是晚上单靠风扇却有些难捱,柏翠在台湾,这几年吹冷气已经习惯了,到这里只怕热得发慌。
柏翠晓得梅思发了心脏病,着实焦急,本来第二天就要起身来香港,只是她在高雄的家毕竟事情多,不能说走便走,于是用了两天时间安排,到二十九号上了船,三十号来到香港,并不要梅思来接,自己搭的士便来到石硖尾,站在美荷楼前,已经是午后两点,虽然是七十岁的人,柏翠腿脚还利落,二楼也不高,几步就到了上面,找着门牌号,拍门叫人:“妹妹啊,我来了!”
过了两分钟,里面开了门,梅思清瘦的脸出现在面前,柏翠盯了两眼:“啊哟小妹,你这一张脸,好像给门缝夹了那么的细!”
瘦成一条条了!
梅思噗嗤一笑,做手势请她进来:“哪里就瘦成那样?这两天我觉得还胖了些。”
柏翠拖着行李箱,便进了门,撇撇嘴说:“才三四天,便胖了?”
梅思给她倒水,懒懒地说:“每天吃了饭便是躺着,自然就胖。”
柏翠道:“自己烧饭洗碗也要受累。”
梅思一笑:“早饭面包鸡蛋,午饭和晚饭让外面送来,大快活的猪扒饭蛮不错,塑胶饭盒顶好,吃过了连碗都不必洗了,直接塞到垃圾桶里,每天早上彩霄帮我丢一次垃圾。”
听她说得活灵活现,柏翠不由得也要发笑:“你现在是养尊处优,过上清闲日子了,我从前只是看着你,都觉得心里急。”
又是延安又是桂林,总不能消停的,瞧她这个折腾。
不过却也说不得她,自己本来是军官太太,却也过了好一番苦日子,尤其是来台湾之后,有一阵那个苦啊,便也不想再指点小妹,自家的小妹是仿佛有些“不自量力”,然而自己“顺天应命”,却也未能保了平安。
梅思抿嘴直笑:“我如今是想开了,已经这个年纪,可该好好歇歇,再不能像从前,没日没夜的了。”
这一病,居然想起了许久之前读过的小说,《歧路佳人》,里面小眉的姐姐,名字记不得了,好像也带个“眉”
字,确诊了房颤的第二日,梅思夜间躺在那里,蓦地便想起这位多病的才女,将死之前的几句自嘲,以前省吃俭用,如今病了,总算开始享受,各种营养药,鱼肝油维她命之类,仿佛当初的辛苦都要在此时弥补,然而却已经是最后的时光。
此时与柏翠闲谈,梅思又想起这个话头,正在内心感叹:“我反正已经努力够了,无论是为了妇女解放,还是为了我自己,都尽力了,如今该我休息一下,这些事情就留给后来的人吧。”
却见柏翠从行李箱中取出一个玻璃瓶:“这是蜂乳,你每天吃两勺,补养身体的。”
梅思两眼登时有点发直,这是中国传统的营养品,维他命鱼肝油都是舶来的,西洋的东西,算是一东一西吧。
虽是这样想着,梅思却如同给人按了开关,自动伸手接过瓶子,开冰箱放进去,蜂乳娇贵得很,需要冷藏保存,不然便没了效力。
柏翠一件件取着东西,找地方摆放起来,还问梅思:“洗衣服怎样办?是你自己洗么?”
梅思斜靠在床头,摇了摇头:“彩霄帮我洗,反正我都是在家里,也不需要怎样换衣服,内衣我自己能洗的。”
柏翠这才稍稍放心:“那倒是还好。我说小妹,等你这身体好一些,可得添一个洗衣机,房子虽然小,想办法腾挪,总能有个地方放,不然手洗累人啊!”
这时代年轻人都喜欢用洗衣机,更不要说已经是这个年纪。
梅思笑一笑:“到那时再说吧。”
柏翠瞥她一眼,差一点便要说出:“我猜你依然是不会买的。”
晚间将近七点,彩霄照例过来探望,柏翠一见她,把手边的饭碗一推,笑道:“这些天多多有劳你。”
彩霄笑着说:“我小的时候,梅姨很照应我。阿姨一路辛苦,我来洗碗吧。”
有了柏翠在这里,梅思心情放松,之前虽然有彩霄照应,但彩霄早出晚归,又不住在一起,晚间只是她一个人,病中难免落寞,如今柏翠来了,日夕有人陪伴,梅思感觉安慰了许多。
柏翠十分细致,把她照料得周周到到,不过五六天时间,梅思便感到身体清爽了些,有力气谈天。
这一天柏翠歪坐在椅子上,手搭着扶手,笑眯眯地问:“大陆那边怎么样?看照片倒是还行了。”
当然比不得台北,不过也不很穷困的样子,街上许多自行车。
梅思在脑中搜索一下:“很偏僻的山村还是没有电,本来要写信去问问,回来后这一向没力气,便拖延了。”
柏翠笑道:“地方那么大,这倒是不怪共产党,在台湾,阿美人的地方,有些也还不通电呢。”
见她如此表示体谅理解,梅思胸中一宽,说出心事:“新中国的师奶,只怕也要出现了。”
柏翠眉毛登时一挑:“这话怎么说?”
梅思便把回香港之前,在南宁听到的“半边天新解”约略说了几句,悄悄观察柏翠的表情。
柏翠起初是好奇的,片刻之后便专为讥诮,一脸冷嘲热讽:“‘半边天’顶不住了啊!我就说么,都不过是肉体凡胎,浑身是铁能捻几根钉?家里外面两头烧,多粗的蜡烛也要成了灰,解放呀,解放呀,说得好听,像这样子解放,也要累死人。不必问,你那时定然也没有说什么,我猜得对不对?”
梅思起初脸上有些火辣辣,听她这最后一句问话,倒笑起来:“又不认识,能说什么呢?”
柏翠猛眨一下眼睛:“愿不愿意说话,原未必一定在于识得不识得,不过小妹,你这样子倒好,还是省下这口气,保养自己身子吧。”
早就该这样了,自家的小妹,这些年总算变得圆滑,当初到高雄,说起香港的师奶,自己便问她,可有对那位鱼师奶说些什么?小妹说,没有很多话好讲,两个人谈论持家理财,鱼师奶也买股票,所以这些新女性,其实也油滑得很,眼看着人家当了师奶,一句话都不劝劝的,这种时候就不说什么女性解放,社会职业了。
生怕柏翠旧事重提,梅思笑着忙转了话题,说起美荷楼不能装冷气机:“大家都在说,虽然当年建楼,没有留出机器的位置,不过窗机想想办法总能够装的,不然夏天闷热得很,只靠风扇不济事,正在向委员会递申请书。”
柏翠连连点头:“实在是热,这样天气,吊扇的风都是热的,你这心脏,除了怕累,也怕热,看你这一头的汗,那管委会真是的,房子是死的,人是活的,就不能伶俐一点?窗机小小的,找个架子托着,总能装得上。只是你也忒老实了,虽然这屋邨不让装冷气机,我看有人也在用,窗户上好大一个呢,你就不能变通变通?”
梅思道:“规则总是要守的。”
柏翠撇嘴:“我看你还是心疼钱,宁可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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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着。”
自家小妹这多年不装冷气机,不全是为了省钱,她这边有规定,像是美荷楼这样的老楼,不准许用冷气机,不过仍然有人偷偷地用,要说小妹还是延安的老传统,重视规则纪律,倒也是可能的,只是柏翠猜测,她多半还是为了怕花钱,省吃俭用啊,若不是这场病,到最后都不知便宜了谁。
说话间忽然电话铃响,柏翠一摆手,阻住了正要起身的梅思:“我去听。……哪位?曹生?哪一位曹生?”
梅思这时已经下了床,走过来接过听筒:“曹生,我是梅思,方才是我姐姐听电话……啊,要再看看照片吗?我这一阵身体不大好,等过几天给你送过去……你明天要过来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就只是心脏有点不舒服,休养了这么一阵,已经好多了,不要担心……”
挂断电话,柏翠便问:“那个曹生,找你要照片做什么?”
梅思笑道:“他在写一本关于大陆的书,要几张照片来用,上一次留下几张,不很够用,想再挑一挑。”
柏翠哼了一声:“他倒是很会取巧,别人拍了照片,他来用,你不如自己写一本,免得像这样‘为人作嫁’。”
梅思哈哈笑道:“姐姐啊,不必这样计较,曹生这些年,也帮了我许多忙,给他用用照片,没什么大不了,况且我如今这样的身体,你还盼着我写书呢?不是说要我多多休息?”
柏翠松开眉头,也笑起来:“那倒也是的。啊呀明天曹先生要过来,得烧几个小菜,明天一早我就去买菜。”
第二日上午十点,曹蔚然果然提了一袋水果,来看望梅思,先问了几句病,见梅思面色还好,并不是自己之前想象的苍白,而是隐隐透着红润,想来确实没有大的妨碍,便放下心来,尽情谈论梅思的大陆行:“那一回匆匆忙忙,许多话没有说,今天要再谈谈,经济建设确实是成功的……”
谈了一阵,便说到妇女政策,柏翠忙忙插一句口:“听小妹说,大陆只怕也要流行香港的师奶……”
曹蔚然瞥她一眼,面色有些僵硬,梅思的这位姐姐,是从台湾来的,政治倾向可想而知,纵然她自身原本没有什么观点,跟着丈夫,总有沾染,于是曹蔚然断然道:“这就是革命潮水退去的结果,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是挫败了,在苏联,我看也前途不妙,然而社会主义的失败,损失的是谁呢?是全世界!我们等着看吧,旧的一切都会重新回来,会更加黑暗。”
面对他这如同神谕一般的断言,柏翠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鱼肋肉,放进梅思碗里:“小妹啊,吃鱼。”
转头又夹一块肉给曹蔚然:“曹生,吃叉烧,这香港的叉烧啊,真是好,在台湾少有这样正宗的广东叉烧。”
当天下午,送走了曹蔚然,柏翠关了门,回过头来对着梅思,很不服气地愤愤道:“真是骄傲,马克思败了,所有人就都败了?我看马克思那一套是不能救中国,起码不能救中国的妇女,看他那副神气,倒不像学者,好像个算命的。”
梅思笑道:“姐姐对曹生是很不耐烦的了。”
柏翠依然绷着脸:“真搞不懂你怎么会和他当朋友这么多年?我是一刻也耐不得,那一班老夫子,我知道他们满心想的是三从四德,只是这些新夫子,引的路也未必是好的。”
梅思抿嘴笑着说:“姐姐啊,曹生人是不错的,大家除了政治,还可以谈些别的。你现在如此激进,简直好像延安的女同学。”
柏翠也失笑:“我可不会去延安。”
梅思走到桌边,慢慢收拾碗筷:“姐姐方才那几句话,倒有点像《歧路佳人》里面,小眉的妈妈。”
柏翠的兴趣登时提了起来:“哦?她说了什么?”
梅思略想一想:“不太记得了。”
除了不信苏维埃,还有些其她的,确实淡忘了,不过总归有些愤世嫉俗便是了。
柏翠笑眯眯:“等我回去了,可要找一找。”
这时电话铃又响,梅思离得近,抢先接起来,“喂喂”两声,说了几句,挂了电话,转回头笑着对柏翠说:“明天又有客人来,这一位客人,定然合姐姐的脾胃。”
柏翠的兴致马上便给吊了起来:“是谁?是谁?”
梅思笑道:“见了面自然知道。”
柏翠把一堆碗碟往厨房里搬,笑骂道:“你这个家伙,成心让人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