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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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的西周分封制,划一片地盘指给某个诸侯,只要能打下来,打下来多少都是那个诸侯的,打不下来就算。
现在的熙州分封制,划一片地盘给王韶,说明这些地方曾经都是大宋的,打下来之後也还是大宋的,打不下来……
反正不可能打不下来就算。
王韶:!!!
他本来以为现在的进度已经够快了,没想到官家的野心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大,一下子弄得他压力又上来了。
不行,他得把狄元帅留下帮忙。
永兴军路是大宋唯一一个以军命名的路级单位,平西统镇大元帅狄青亲自坐镇永兴军路足见那地方的重要性。
就是吧,一般打仗打不到永兴军路境内,沿边几路那边战事要紧狄元帅就到哪儿去,一年到头在其他几路待的时间比在永兴军路多的多。
哪儿需要狄元帅狄元帅就往哪儿去,神出鬼没居无定所,所到之处番邦无不落荒而逃,一个人的威慑力比一支军队都大。
前几年靠嘴皮子和钱招抚番邦,能用钱拉拢的都拉拢的差不多了,现在只能靠武力招抚,很多之前没有显露出来的问题在开战之後都显露了出来。
西军将士骁勇善战,杀红了眼後谁的话都不听,战前强调了多少次不许杀降不许杀降不许杀降,等到攻入城中一眼看不住还是会见人就屠。
礼仪之邦要有礼仪之邦的样子!屠戮不符合他们的气质啊喂!
最重要的是,杀降的事情传出去谁还敢投降?、
所有敌军都拼死抵抗,他们的攻城难度能高上天。
官场军中都黑幕重重,人活着家里才有念想,死了的话连抚恤金都不一定能落到媳妇孩子手里,别杀红眼了连自家死活都不顾。
什麽叫招抚?招抚就是能劝降的尽量不要动兵。
能不动兵就不动兵,伤亡越少越好,士兵都是血肉之躯死了活不过来,人都没了有军功也没法弥补对家人的伤害。
王韶打仗很猛,但是打起来的时候依旧要尽可能的减少士兵伤亡。
现在的问题是,他下令往前冲的时候将士们嗷嗷呜呜头也不回往前冲,他下令停下来的时候还有部分将士继续嗷嗷呜呜往前冲。
问就是“啧,文人”,他们往前冲是乘胜追击,打着打着停下是贻误战机,白面书生就是不会打仗,他们在军中摸爬滚打那麽多年他们还不知道怎麽打吗?
王韶:……
他都快黑成炭了还要被骂白面书生,他找谁说理去?
整顿军纪令人头疼,一边打仗一边整顿军纪更令人头疼,尤其军中将士哪儿不满意了就人身攻击说他文人出身不懂兵事,真是有理也说不清。
狄元帅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整顿军纪或者是带兵出击任选其一,或者狄元帅负责接下来的战事让他专心安抚刚打下来的地盘,不管怎样反正不能闲着。
狄青:……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行吧,战事他来接手,王大人安心稳定後方。
官家还派了个出身外戚的大将高遵裕来熙州给王大人当副手,高将军虽说有些皇亲国戚的毛病,但是正经事情上还是靠得住的。
而且新来的帝王耳目李宪李公公是他的老熟人,他们之前打过很多次配合,都知道彼此的行事作风,王大人专心接收地盘就好,不用担心李公公会阻挠战事。
这麽说吧,李宪在战场上比他还猛。
正常情况下,皇帝派到军中的监军耳目都会阻挠战事,但是李公公不正常,他指挥作战比武将还在行。
大宋的宦官看着不起眼,实际上卧虎藏龙。
也是,宫里有延福宫教导小宦官四书五经,墨义考试过关的小宦官才有资格进宫,想到皇帝跟前伺候要经过的考试没比考进士简单哪儿去,能被皇帝重用的自然不可能是简单人。
王韶可能管不住麾下武将,狄青出马形势立刻逆转,毕竟狄元帅是正儿八经的行伍出身,和文人没有半点关系。
几个人分工明确,王韶负责利诱招抚以及後勤,狄青负责武力招抚,李宪负责随时给官家打小报告汇报情况。
方方面面都顾及到,有坏心思的家夥们想歪曲事实栽赃陷害都难。
大宋这边稳住情况,吐蕃木征部就迎来了灭顶之灾。
摧枯拉朽,这才是真正的摧枯拉朽。
战事全权交给狄青,王韶专心修碉堡,大军打到哪儿碉堡修到哪儿,修过去後立刻开始收拢人心。
这几年派出去的商队不是吃干饭的,拿着他签的关引就要为他做事,有些事情官府不方便出面可以让商队的人来。
只要宣传工作做的好,民心就能迅速稳定下来。
木征接连战败已经丢了好些地盘,上次战败後已经退到洮河西岸,丢了的地盘大概率拿不回来,生活在那些地方的子民大概率也都要成为宋的子民。
洮河周边大部分都是唃厮啰子孙的部落,虽然都是唃厮啰的子孙,但是关系却称不上好。
宋军受挫时他们纷纷起兵反抗,宋军连战皆捷他们也不端着,找准机会就投降,也省的被大宋接管之前再挨一顿胖揍。
兄弟?呵,互相插刀的也能叫兄弟?
别套近乎,他们就是有点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战事进入白热化,狄元帅指哪儿打哪儿,王大人到哪儿建设哪儿,明明没有过去多少天,大宋的碉堡愣是一路修到了河州城外。
河州再往西北就是湟州,那边是董毡的地盘,不归木征管。
王雱来西北的时间短,不知道这边打仗或者招抚番邦是什麽情况,这些天光听那边的战报都听呆了。
按照他的理解,招抚——招抚失败——武力招抚——成功或者失败,这一套流程走下来至少得小半年。
要是中间再掺杂些朝中关于要不要接收番邦部落的争执,战线还能拉的更长。
看看秦凤路、不对、看看熙河路那边,不到半年时间直接扫平了洮州以及南山诸羌,打的吐蕃连抵抗的心都不敢再有。
狄将军刚过去的时候吐蕃各部还想联合起来派兵偷袭,大宋是深入吐蕃境内作战,如果能断绝大军後路,前头的军队就会断粮。
但是吐蕃人低估了狄将军的能耐,後路没断都不耽误他强抢吐蕃军队的军需来供应自家部队,後路被断那就是大宋版的破釜沉舟,不把对面全打趴下就绝不会撤退。
最後就是那波吐蕃部落的大本营被狄元帅率兵扫平,派去断大宋归路的那波也没能幸免,一方逃一方追,狄元帅沿途又攻克好些座城,刚刚好把所有能和木征打配合的城池部落都一网打尽。
你们吐蕃人……故意的?
他们大宋的军队这麽厉害的吗?
王小雱:呆滞.jpg
更离谱的还在後面。
狄元帅在前面哇呀呀呀逮谁打谁,王大人在後面挑了好些个归降的番邦首领去声泪俱下的劝降。
刚柔兼济软硬皆施,愣是让木征麾下那些本来还想负隅顽抗的部落选择了缴械投降。
不确定到底是被前辈们声泪俱下的感动还是被大宋的军威所慑服,反正最後是降了。
还是带着城池投降。
木征的妻子儿女尽数被抓,只剩下他一个人率领残部幸免于难,如果不投降大宋的话,那就只能去投奔董毡。
他嘴上说着宋军欺人太甚他就去投奔董毡,事实证明他和董毡之间的矛盾才是主要矛盾,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宁可降宋也不会去投奔董毡。
木首领一咬牙一跺脚,最终还是降了。
王小雱:还能这样?
苏景殊表示:习惯就好。
王雱勉强回神,他感觉他一时半会儿习惯不了,“景哥,两千多里呢。”
大宋的西北防线也才两千多里,熙河那边一下子拓边两千里,那两千多里不光是土地,还有三十余万帐番人,这天大的功绩算下来还不得封个王高兴高兴?
苏景殊:……
别了吧。
封王那是给死人准备的,活人追求出将入相就够了,目标太大容易栽跟头。
自古以来异姓王都没有好下场,他们退一步追求死後封王。
大宋拿下河州後立刻和兰州连在一起对西夏形成包围之势,虽然董毡因此更加紧张大概率要搞事,但是王韶的开拓熙河计划依旧称得上大获全胜。
压力丝滑的来到了苏大人身上。
青唐吐蕃以唃厮啰的继承人董毡为主,木征是董毡之外势力最大的唃厮啰子孙,情况换算到西夏,大概就类似于灵州的党项部族带着城池归降,留下剩下的党项人守着兴庆府草木皆兵。
结果呢,大宋在吐蕃那边大获全胜,盐州这边依旧在练兵。
人比人气死人。
王雱已经升不起任何比拼的念头,“往好处想,至少我们让灵州的党项人惶恐度日草木皆兵了。”
苏景殊表情严肃,“不够,远远不够。”
不行,他们不能落後太多,得尽快将进度追上去。
苏知州回书房梳理头绪,心急容易出差错,进度得赶,但是不能因为赶进度草率进军。
让他冷静下来琢磨琢磨接下来到底该怎麽办。
……
大宋群敌环伺,敌人之间也会远交近攻打配合。
周边番邦蛮夷能一直作乱不光是大宋的问题,还因为打了这个旁边就跳出来另一个,敌人联合起来对大宋进行车轮战耗也能把大宋耗死。
要麽以和为贵,要麽就做好四面八方同时开战的准备。
大宋君臣不是傻子,也不是没有野心,要是能打他们早就打了,尝试失败才不得不捏着鼻子选择议和。
就是刚议和的时候还有重振雄风的野望,时间一长就没了奋斗的心气儿,如此一躺就是几十年。
好在大宋没有彻底躺平,
这次熙河动静大,其他地方也没闲着。
大宋若是联合吐蕃围攻西夏西夏肯定撑不住,西夏朝廷从内斗中擡起头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就想捣乱,奈何陕西沿边各州的兵都严防死守,愣是让他们一次都没能打过来。
西夏发现事情大条後立刻去找辽国商量,他们平时经常有冲突,但是在攻宋的事情上一直是合作夥伴,唇寒齿亡,西夏出事辽国也别想独善其身。
辽国皇帝再昏庸也知道现在不是他吃喝玩乐的时候,之前把稳定输送了几十年的岁币给弄没了,还明里暗里吃了那麽多亏,再不支棱起来怕是得被宋人骑到头上欺负。
然而支棱也不是想支棱就能支棱起来的,辽帝昏庸放纵了那麽多年,境内辽东地区的女真人频频作乱,朝廷镇压辽东叛乱还忙不过来,根本无暇再和大宋起争端,顶多调动一下兵马虚张声势证明一下存在感。
官家也没飘到不将辽国放在眼里,西军的猛将越打越多,历练出来就派去别的地方建功立业,免得大宋边防战力全部集中在西北一处导致别处战力空虚。
西军将领的调动以镇戎军知军杨文广收到调令出任定州路副都总管、步军都虞候为开始,之後陆陆续续六七位知军、路钤辖级别的高级将领从西北防线调到北方防线。
西夏有没有松口气不知道,反正辽国更慌了。
而盐州州衙,苏知州正在给以番部巡检赵守忠为首的番人将领上课。
内容:大宋经略南北江群蛮之地的得与失。
旁听生:王雱、桑博、姚古……
最近变动大的不只边州,南方平定蛮夷部落也进行的如火如荼。
蔡挺蔡大人之子蔡烨被任命为荆湖南路转运副使,近两年大出风头的变法派核心骨干章惇也调至荆湖南路开辟梅山。
王雱开始还不明白给番人将领讲这些干什麽,听着听着就反应过来了,他们苏大人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面上说的是平定南方蛮夷,实际上每句话说的都是平定西夏。
南北江群蛮之地有几个已成气候的部落,西夏党项也有几个把持朝堂的大贵族。
南北江群蛮之地各大部落之间勾心斗角,西夏党项的大贵族也没停过争权夺利。
荆湖群蛮内讧,朝廷趁机派人南下经略,试图将那些躲在深山老林时不时出来劫掠城池的蛮夷部落带来的威胁彻底消灭。
党项大贵族之间几乎已经撕破了脸,小皇帝闹着要掌权,梁太後死撑着不肯放权,梁乙埋在朝堂舌战群番频频落下风。
身为党项八部之一的往利氏已经弃暗投明,此时不给西夏找麻烦更待何时?
经济控制、文化同化、军事震慑。
除了中间那个有待进一步推进,前面的和後面的都已经控制和震慑的差不多了。
他包顺能在熙有理有据的劝降吐蕃部落,你赵守忠身为大宋皇姓党项人为什麽不能声情并茂的劝降党项部落?
赵守忠:!!!
就是啊!为什麽不呢?
第2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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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景殊的行事准则:不知道要怎麽办的时候就看书,或者看看周围人在干什麽。
天下大势分分合合,眼前的问题可能以前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人就是这麽不长记性,同样的问题也能一次又一次的踩坑。
後人不一定能从前人的教训中长教训,但是多看书肯定没坏处。
不想看书也没关系,看看其他人在干什麽也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王韶那里不能看,天天看熙河路收复失地的进度条飞奔向前会让他感到焦虑,他得看看不那麽令他窒息的地方。
南方一直在大宋的版图之中,但是在版图中不意味着能彻底掌控,就像云南贵州那些地方,在中原王朝的版图上待了几百年不假,还是在明清改土归流之後才慢慢经营起来。
荆湖一带交通不便,蛮夷部落阻隔交通不服管教,哪天日子不好过了就冲进城里烧杀抢掠,抢完後往深山老林一躲朝廷也奈何不了他们。
没有直接自立为王,但是也没差哪儿去,对朝廷而言都是大祸患。
章惇去荆湖南路要做的就是让当地少数民族老实点别闹腾,能融入大宋成为大宋的一部分最好,不愿意成为大宋一部分的阴曹地府欢迎他们。
荆湖南路的蛮族武德相当充沛,翻翻史书或者当地的县志,南北江群蛮之地和中原政权的纠纷几乎没停过。
根据记载,当地蛮族在汉朝时便有过劫掠长沙掳掠百姓上万人以及杀伤官吏的壮举,再往前追溯甚至能追溯到夏商。
这次被重点关照的蛮族在梅山一带,唐末五代时梅山蛮成了气候,恰逢大唐各地拥兵自重,梅山蛮便和荆湖一带的军阀暗通款曲,欺压的当地百姓苦不堪言。
太祖皇帝南征北战打天下的时候南唐挑拨梅山蛮搞事,太宗皇帝在位时梅山蛮又频繁劫掠城池惹得天怒人怨,朝廷招降蛮夷不听,于是就是大军压境。
荆湖南路的百姓饱受蛮族侵扰,有朝廷撑腰可谓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一场大战杀的梅山蛮精锐尽失只能缩回山沟沟里休养生息。
休养生息几十年,缓过来气儿後就又开始搞事。
荆湖两路大部分地区还处在没怎麽开发的状态,梅山地区也穷的很,打下来没啥用,太宗皇帝发兵平定梅山纯粹是当时的梅山蛮族太跳,算账的话肯定是不划算的,所以朝廷对那边也是招抚为上。
打仗划不来,能安抚就安抚,安抚不来再说其他。
——开蛮酋以祸福,使为士民。
派人去找蛮族首领唠家常,让他们知道什麽是好什麽是坏,最好直接下山成为真正的大宋子民。
——口授其田,略为贷助,使业其生。
肯下山的蛮族部衆和大宋百姓一样分田耕种,于农事上享受和大宋百姓一样的政策,只要下山後的日子过的更好就不会有人重回深山老林。
——建邑置吏,使知有政。
没有什麽事情是修新城置新官打乱部署重新编配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行那就多修几座城,分化蛮族部民再施行教化,着重加强对幼童及年轻人的教导,如此不出十年,蛮夷部落就能和汉家村寨融为一体。
看看梅山蛮,再看看隔壁西夏,啧啧啧,越看越有既视感。
荆湖南路已经将答案放到跟前,不抄都不好意思。
西夏朝廷不光剥削百姓惹得地方民怨沸腾,朝堂内部也乱成一团,大宋和西夏开战也是西夏先动手,要不是党项人太讨人厌大宋也懒得和他们计较那麽多。
不过西夏比梅山好点,算经济账的话只要能灭夏最後肯定划得来。
梅山多大点儿,西夏多大地盘,就算西夏境内大部分都是荒漠,只那几个马场的份儿上也能回本。
苏知州开堂讲课,明面上是在说梅山实际上句句都是西夏,所有人都能听出来他的言下之意,他还非自欺欺人的在身後挂个不切题的横幅。
小姚同学非常给面子,假装他们家老师讲的就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荆湖南路梅山地区,“太宗皇帝已经张罗起军队,为什麽不一鼓作气把那些蛮子都灭了?”
王雱解释道,“因为大宋当时建国未久,南方尚未平定,北方还要面对辽国和定难军,梅山蛮的威胁在其他威胁面前不够看。”
定难军,也就是西夏的前身。
要不是梅山当地的蛮子跳的太高,太宗皇帝也懒得搭理他们。
姚古两眼放光,“灵州的党项人现在跳的也很高。”
王雱点头,“是的,所以你老师准备联合秦凤路、熙河路玩一手声东击西。”
姚古愣了一下,两眼茫然,“啊?”
他能听出来老师在借梅山蛮隐喻西夏,这联合秦凤路、熙河路声东击西从何而来?
他从头到尾都没打瞌睡,应该没错过什麽内容吧?
旁边的桑博搓搓下巴,“王推官的意思是,苏知州有联合秦凤、熙河二路声东击西的打算。”
辽国被辽东的女真人绊住手脚没法掺和大宋和西夏的战事,就算想掺和,官家才从西军调过去那麽多将领也够契丹人喝一壶的,辽国想掺和也没法掺和。
西夏朝廷因为熙河路的开疆拓土草木皆兵,董毡已经和梁氏抱团抵御大宋,双方都以为大宋接下来要打的是吐蕃董毡部,如果这时候环庆路突击攻夏,十有八九能打西夏个措手不及。
他们对西夏境内不熟悉,往利氏对他们老家可熟悉的很。
赵守忠那家夥天天嚷着要让那些曾经欺辱他们往利氏的部族好看,让他带路定能事半功倍。
吐蕃木征和董毡这对叔侄有血缘关系却仇深似海,木征降宋後能带着大宋打董毡,往利氏降宋後当然也能带着大宋的军队打西夏。
什麽都别说了,大宋需要这样的人才。
人都是双标的,外敌入侵时如果有汉人在前面带路会被骂到祖宗十八代在阴曹地府都没脸见人,换成番邦给大宋带路就不一样了。
嘿嘿,多多益善。
姚古听的怀疑人生,明明听的是一样的东西,为什麽这俩人能想那麽多?
他也不傻啊,为什麽他联想不到声东击西的妙计?
苏知州铺垫完终于步入正题,他给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美化了一下,攻城略地听上去太不友好,他们要做的是带领受苦受难的党项百姓推翻压在头顶的大山欢欢喜喜过新年。
能拉拢的尽量拉拢,实在不能拉拢也没关系,他们还不能挑拨离间吗?
大宋百姓受不住压迫会落草为寇会造反,西夏百姓过的日子比大宋百姓惨多了。
辽国欺压境内的女真人,女真人已经撂担子不干,党项大贵族一点遮掩都没有光明正大的不做人,百姓备受欺压怎麽可能不揭竿而起?
缺粮缺兵器就开口,只要是真心实意要造反、啊不、要反抗,大宋愿意为他们提供人道主义援助。
这种煽风点火的事情不能由大宋出面,只有经历过欺压的党项人过去才能让西夏境内的百姓更加感同身受,等西夏境内乱起来,就是他们大军压境的时候。
要打就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赵守忠听的两眼放光,“这种事情交给我绝对没问题。”
他知道西夏境内的势力划分,知道哪个贵族最不当人,知道哪座城的百姓最受压迫,知道去哪儿煽风点火能给西夏朝廷带来当头一击。
自己人才知道怎麽插刀子最疼,前自己人也一样。
苏景殊心情颇好,“赵将军办事我放心。”
大宋和西夏之间两不管的部族很多,那些部族对两国接壤处的地形特别熟悉,特别适合召来当向导。
大宋是这麽想的,西夏也是这麽想的。
西夏朝廷反复无常,不如大宋给的条件好,大宋边臣中善于让番部为己所用者不在少数,因此番邦部落想找靠山的话大部分都是选择大宋。
两不管地区的部落适合当向导,西夏本土的部族更适合,往利氏就是去西夏搞敌後动员的不二之选。
别的部落也没他这麽盼着西夏倒霉。
收复失地要循序渐进,煽风点火却可以同时在西夏境内所有城池中进行。
往利氏出些人,盐州官府出些人,番汉搭配干活不累,还能互相监督,完美。
至于煽风点火的话术,过几天人选出来他亲自培训。
搞宣传他是专业的。
赵守忠:专业的!
动员会圆满结束,以赵守忠为首的往利氏成员斗志昂扬,仿佛已经看到西夏内乱被他们打的落花流水的场面。
桑博压低声音,“小王推官,朝廷怎麽放心把苏大人这等人才送来西北?”
煽风点火能在西夏境内进行,同样也能在大宋境内进行,苏大人要是有反心,西北六路都不得安宁。
王雱:……
他们家景哥忠君爱国,这种玩笑开不得。
桑将军想想,万一有人因为这个原因把苏知州弹劾下去,下一任知州看到前车之鉴上任後这不合理那不妥当,盐州将士受得了吗?
桑博:!!!
从现在开始他是哑巴。
苏景殊没注意几个人在嘀咕什麽,等宣传人员培训完毕他还得去庆州找王广渊商量接下来要不要出兵,出兵的话要怎麽出兵。
环庆路统领五州,盐州有动静其他几州也得动起来,免得到时候出现意外连支援都没有。
如今各方的目光都在熙河路和青唐吐蕃身上,大宋多年来鲜少主动挑事开战,看西夏现在的反应也知道,整个西夏朝堂都觉得大宋只会打防御战。
在他们眼里,只要西夏不主动入侵,大宋的军队就不会动弹,顶多派几个嘴皮子利索的人去招抚那些不安分的小部落。
很好很好,继续保持。
西夏先派出大量军队支援吐蕃,大宋趁虚而入在西夏境内煽风点火不过分吧。
第2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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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兴庆府。
梁氏全族的心情都不太好。
或者说,从往利氏带着盐州降宋那一天起,兴庆府的大贵族心情都没好起来过。
他们是想抢盐州,但是往利氏是不是脾气太大了?多大点事儿就降宋?
还带着盐州一起降,盐州是他们的吗他们就降?
党项贵族们把往利氏全族骂了个狗血淋头,可是骂也没用,往利氏走的时候连只狗都没给他们留下,连迁怒都找不到该找谁迁怒。
姻亲?他们自个儿就是姻亲!
留下的要麽外嫁到其他部族要麽无关紧要,杀了无济于事不说还会让本就混乱的局势雪上加霜,往利氏那些老东西就是知道其他部族奈何他们不得才这麽有恃无恐,换成十年前他们跑跑试试?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西夏还能好吗?
大贵族们骂人的时候中气十足,丝毫不去反思往利氏为什麽举族南迁,也不去想为什麽往利氏举族南迁那麽大的动静愣是让他们给迁成功了。
问就是往利氏狼子野心蓄谋已久,谁能想到那麽大一个部族说走就走。
当年拓跋氏一统党项各部差点把往利氏上层贵族给杀光了都不见他们跑,这次只杀了几个人有什麽可跑的?
拓跋氏就是如今的皇族嵬名氏,李元昊称帝时废弃唐、宋所赐李、赵姓氏及拓跋旧姓改姓嵬名,汉地称西夏皇族李XX只是习惯,西夏境内的皇族都是叫嵬名XX。
如果赵守忠听到这些话,他能直接拔刀冲过去咔咔乱杀。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话,不说话没人把他们当哑巴。
当年拓跋氏的确杀了不少他们往利氏的贵族,但是其他各族也没能幸免,大家一起被杀然後集体认怂没什麽不能说的。
这次呢?那麽多部族逮着他们往利氏一个欺负,能忍的那是王八。
光骂他们往利氏不顾以往情分翻脸不认人,怎麽不说他们为什麽翻脸不认人?
呵,一群垃圾。
党项贵族大概知道这事儿他们理亏,除了骂几句也没法干其他的。
出兵把盐州夺回来?之前三十万大军攻宋一无所获已经让国中百姓怨气横生,谁出兵?怎麽出?粮草军饷谁来供应?
现在朝中掌权的是梁氏,太後和国相都没发话他们着什麽急?
虽说盐州没有落到自家手中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大损失,但是偶尔也可以不那麽较真,盐州的盐池盐井开采那麽多年已经有几个采不出东西了,估计剩下的几个也没好哪儿去,丢了就丢了吧。
党项贵族和梁氏本就貌合神离,老牌贵族们私底下一合计,最後压力再次来到梁氏头上。
宋军近来动静太大,眼看着吐蕃都要被他们给灭了,宋人拿下吐蕃後就能对他们展开包围,太後和国相快想想办法。
梁太後:……
梁乙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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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氏姐弟怒不可遏,却也拿那些成天给他们找不痛快的党项部族没办法。
小皇帝继位时年岁太小,梁太後能理所当然把持权柄。
当年她被封为皇後时党项贵族就各种有意见,实权太後比当摆设的皇後更惹人嫉恨,她又是被党项部族排挤的汉人出身,要掌控西夏朝堂何其艰难。
梁太後是个聪明人,出身改不了没问题,那就让党项人知道她即便是汉人也能带领西夏走向辉煌。
她临朝称制,任命兄弟为国相,重用党项贵族出身的都罗马尾、罔萌讹等亲信,取消汉化恢复党项旧礼,放权给党项贵族排挤朝中汉人,拉拢一切可拉拢的势力。
实在拉拢不了也没关系,她可以用武力来迫使不听话的党项贵族低头,先贬再杀干脆利落,即便是皇亲国戚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如此辛辛苦苦掌控了朝堂,接下来就是为西夏开疆拓土,让国中的党项人都看看她这个汉女究竟有没有执掌大权的本事。
再然後,西夏在对宋战事上就基本上没胜过。
对宋开战,大败而归。
对吐蕃开战,也没取得什麽功绩。
西夏的地盘没有变多,反而损耗了大量国力,原本貌合神离的党项贵族们和她离心离德,用来稳固地位的策略起到了反作用让她的地位更加不稳。
更糟心的是,她的儿子逐渐长大,最近不知道听了谁的挑拨非闹着要亲政。
她这个当娘的都应付不来那群贪得无厌的老贵族,十几岁的半大小子能干什麽?
别人的话什麽都对,娘亲的话一个字不听,也不想想亲疏远近,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她能害他吗?
梁太後不愿意撒手放权,奈何这几年屡战屡败影响太大,盐州丢掉後实在扛不住来自朝中的压力只能宣布退居後宫由小皇帝亲政。
明面上退居後宫,实际上大权依旧掌握在她手里,小皇帝接手的只是个空架子。
她只能退到这一步,党项贵族要是紧逼不放,她梁氏也不是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党项部族知道不能逼太紧,看梁太後退步也偃旗息鼓了。
先说好,小皇帝不愿意当傀儡皇帝和他们没关系,後头再发生什麽乱子也和他们没关系。
小皇帝当然不愿意当傀儡皇帝,就算没有党项贵族为他冲锋陷阵,他身为嵬名氏的正统继承人占着皇帝的名号也能和梁太後对着干。
母子俩天天相处跟打仗似的,弄得梁乙埋都不敢在兴庆府多待,打着防范外敌的名义就带兵走了。
宋人最近的动静着实太大,他们当初和董毡合作只是以防万一,必要时候该打还是打,万万没想到形势瞬息万变,原本只是以防万一的策略转眼变成了不得不抓住的救命稻草。
春日里他带兵入驻天都山想着趁宋人和吐蕃交战打个翻身仗,当时已经和马衔山、龛谷等地的部族约好共同出击,结果狄青王韶大破河州,连那个一直和董毡过不去的木征也降了。
木征一降,青唐吐蕃势力锐减。
以董毡的本事想抵抗宋军无异于痴人说梦,到底还是要指望他们大夏的支援。
梁乙埋嘴上说着会和吐蕃合作抵御宋军侵扰,身体却很诚实的派人紧急重修凉州城防备宋军从河州洮西攻入。
吐蕃人不靠谱,关键时刻还是得靠他们自己。
……
青唐城,董毡得知西夏忽然开始重修凉州城以及凉州附近的堡寨冷笑不已。
自古两国和亲,有请婚,有乞婚,未有以女请归者。
以女请归,等于献女。
他儿子已有甘州回鹘的公主为妻,梁氏还要献出女儿嫁给他儿子为妻,这门亲事本就是西夏高攀,现在吐蕃战事不利他们西夏又端起来了,当他们吐蕃好欺负?
吐蕃对宋战事不利,跟党项对宋的战事好哪儿去了似的,大哥不笑二哥,党项人先不给面子在凉州修筑城寨挡住道路,别怪他们吐蕃到时候见死不救。
董毡心情不愉,他和木征关系势同水火,木征倒霉他该高兴,但是想到那些原本应该属于他的地盘都被宋人抢去他实在高兴不起来。
身为赞普後裔却将土地拱手让给宋人,简直让祖先蒙羞。
不行,他得想办法把河州夺回来。
木征是个怂蛋,他董毡却不能让人看轻了去。
……
西夏景宗李元昊是个野心与能力并存的人,建国後改姓嵬名下令秃发,建国大夏年号天授礼法延祚表示他受命于天。
如今西夏的年号天赐礼盛国庆,和李元昊建国时取的天授礼法延祚有异曲同工之妙。
要是放在大宋,这个年号怕是得被朝臣喷出花儿来。
不管怎麽说,李元昊留给子孙的西夏是个强盛的西夏,东据黄河、西至玉门、北抵大漠、南临萧关,逮谁咬谁打遍周边政权。
他儿子毅宗李谅祚也很有能耐,若是多活二十年坚持推行汉化,到时西北究竟谁占上风还不好说。
奈何毅宗英年早逝留下孤儿寡母面对虎视眈眈的党项部族,内乱和发展不可兼得,如今小皇帝和太後针锋相对,党项大贵族则是美滋滋的扩张势力看戏。
就算变天也没关系,他们党项人本就是跟着中原政权混饭吃,哪边给的多他们去哪儿。
跟着嵬名氏动不动就被杀,中原那边讲究以和为贵,总不能也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他们嵬名氏自家都已经降了不少,还管得着别家降不降?
党项部族提起往利氏降宋时破口大骂,真到他们自己做选择他们未必扛得住投降的诱惑。
听说往利氏的部衆被安置在环庆路各州,男女老少都按照宋人子民分田耕种,宋人种地比他们党项人厉害多了,小日子过的比没投降时还要滋润。
还有往利氏那个狗东西,不光得了宋国皇帝的赐姓赐名,还当上了盐州的巡检,他一个降部首领宋人还真敢用。
啧,迟早要完。
不过……
往利氏能有那麽好的待遇,他们细封氏费听氏颇超氏野辞氏……肯定也行。
天气渐热,灵州城的蝉鸣已经开始聒噪。
西夏军队按地域分为左右两厢,仿宋制共设十二个监军司统辖,各监军司立有军名和固定驻地,沿用族落形式加以编排,惯例由部落首领以及朝廷派去的人共同管理。
毅宗时于西平府设翔庆军司总领兵事,因此西平府又称为翔庆军。
然灵州是两汉故称,别的地方称呼变来变去,世代居住于城中的百姓依旧习惯称之为灵州城。
贺兰山下果园成,塞北江南旧有名。
灵州是西北少有的物资丰饶之地,西夏迁都兴庆府後这儿的重要性也没有降低,翔庆军司都统军一直由嵬名氏近枝宗亲担任。
自从嵬名浪遇全家被贬又离奇死亡,嵬名氏和梁氏之间的关系越发紧张,翔庆军司对兴庆府不像以往言听计从,军政大事皆有如今的都统军兼赵王嵬名成遇一个人说了算。
嵬名成遇是李元昊的弟弟,是小皇帝爷爷辈的宗亲。
因为小皇帝年纪小,上任皇帝死时才二十一岁,李元昊本人被刺杀时也才四十多岁,所以嵬名成遇这个皇帝爷爷辈的宗亲如今也不算太老。
五十多岁正是奋斗的年纪,文可搜罗汉人帮他做事武可亲自上阵杀敌,怎麽看都比兴庆府那娘儿俩靠谱。
梁氏掌权後对宋作战屡屡受挫,上任皇帝只有当今小皇帝一个儿子,当今皇帝年幼没有子嗣,要是不小心有个意外,皇帝还是得从嵬名氏成员里挑。
嵬名成遇任兴庆府乱成一团,自己在灵州城稳如泰山,然而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今夏大旱朝廷却依旧要增税的消息越传越广。
第254章
*
夏天很难熬,不下雨的夏天更加难熬。
大旱来之前有征兆,当天上几个月不下雨、地上河流逐渐变浑浊时,有经验的老农便能预料到今年年景不会好。
刚入夏的时候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要河流不干,即便干旱地里也不会绝收,只是人要辛苦一些。
然而等到六月,翻滚的热浪几乎能将人燎脱皮的时候,靠天吃饭的百姓终于绝望。
西夏经常有饥荒,但是饥荒是因为可供开垦的土地不够多,粮食産量也不够高,牧马放羊都需要土地粮食,这才年年闹饥荒。
塞上江南鱼米之乡不是说着玩儿的,灵州位于黄河与浦洛河交汇处,天然占据山河之险,只要黄河不干灵州就不会缺水。
但是一旦连灵州都出现旱情,其他地方十有八九要严重到颗粒无收。
西北少五谷,百姓多以大麦、荜豆、青麻子为食,正经粮食要紧着军中用,若是大麦、荜豆这些也不够吃,百姓就只能上山下河找能吃的野菜鱼虾果腹。
天灾难料,官府对赈济也不上心,百姓平时的时候已经足够艰难,遇到灾年无以为生只有死路一条。
灵州物産丰饶,自汉唐来便是西北最繁华的城池之一,如今也是西夏少有的人口超过二十万的大城,中原城池有的东西在这里几乎都能找到。
勾栏瓦舍里,讲三国的说书先生悄无声息增多。
要讲三国,就要讲东汉末年天下大乱,讲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讲百姓走投无路唯有揭竿而起方能有一线生机。
可惜番邦部落尊崇贵族,没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传统,不然说书先生的话本子还能再多些素材。
不过偏远地区的百姓没有经历过京城那样密集的文化轰炸,东汉末年那段历史够他们听了。
能去勾栏瓦舍的百姓大多家境殷实,对走投无路无以为生这种词感触不深,但是谁家都有几个穷亲戚,平时谈天唠嗑提到外面那些靠天吃饭的部落也会有感而发感慨万分。
中原朝廷在灾年时会赈济灾民,他们的朝廷却没那麽好心,越是灾年越折腾人。
“今年年景不好,如果旱情蔓延到灵州,上头的贵族大人收不够粮食肯定还要加重赋税。”
“听说皇上要在灵州设御庄、御仓,希望不要设到我老家那边。”
“哪是皇上要设,皇上才多大点儿他懂什麽,都是太後和国相的意思。”
“别管是谁的意思,反正御庄、御仓别设在我老家。”
“也别设在我老家。”
“我家也不要。”
一群人对皇帝的御庄、御仓嫌弃的不要不要的,然而御庄、御仓要设到他们老家他们也没办法。
人倒霉了喝水都塞牙缝,真到那时候也只能想法子让被波及到的亲戚朋友搬家。
划到御庄里的田地都是皇帝的,他们大夏有律法规定,所有的山川土地水源沟渠等都属于国君所有,让百姓种那是国君大度,不让百姓种百姓也不能有怨言。
皇帝可以随意设皇庄,大贵族也能想法子侵占良田。
不光侵占西夏境内的良田,不属于西夏的良田也照抢不误。
早年间国相没藏讹庞看屈野河西边土地肥沃适合种田,也不管那是宋国的地盘上去就派兵过去耕种,辛辛苦苦更了半季,临到收割了被宋人噼里啪啦一通胖揍赶了回来。
这些年宋人越发强势,大贵族们不敢再随便抢宋人的田地,他们国内的日子就越发难过。
唉,总得有地方给大贵族们抢啊。
隔壁桌上,行商打扮的中年人唏嘘不已,“我去年去了趟宋国东京,路上遇到几个进京告御状的人,那些人说乡间富户勾结大官占了他们的田,他们要去京城找皇帝给他们做主。”
旁边那些人下意识转过身来,“啊?还能找皇帝做主?皇帝还能给他们做主?”
“当然,皇帝不光派人去查案,还把欺压百姓的大官和鱼肉乡里的富户都处置了。”行商眨眨眼,“开封有个包青天,你们不会连这话都没听过吧?”
就算皇帝不管不问,事情传到开封府包青天耳朵里那些欺压百姓的大官和鱼肉乡里的富户也得玩儿完。
听衆经不起激,别说他们听过包青天的大名,就算没听过也能临时掰扯几句。
“听过,当然听过,包青天之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我们是山沟沟里没见过世面的人呢?”
“就是就是,怎麽能没听过包青天之名?”
“宋国皇帝大臣愿意为百姓做主,咱们西夏又不是大宋。”
“找皇帝不如找太後,咱大夏是太後当家。”
“我二大爷的表哥的孙子在都统军府上打杂,听说咱皇上正在和太後闹亲政,闹的可厉害了,兴许再过俩月就能找皇帝告御状了。”
“御庄就是皇帝的庄子,皇帝才不会把到手的好处让出来。”
“说的也是。”
行商和同行之人无奈,等隔壁桌的人议论够梁太後和皇帝母子之间的事情才把话题扯回来。
宋国不光有进京告御状,还有落草为寇和揭竿而起。
歪个题,苏大人真是拿他们当自己人,旁人对自家龌龊事都藏着掖着,他们苏大人不一样,只要用得上什麽都和他们说。
大人待他们掏心掏肺,他们又怎能不回以同等的心意。
西夏不乱他们就不回。
灵州城的勾栏瓦舍人来人往,客人游玩闲暇时谈天说地,不经意间提起如今的局势便开始滔滔不绝的分析,除此之外,行商云集的客店、农人光顾的集市、城外路边的茶摊等各种各样的地方都有类似的情形。
范围不限于灵州。
城里的百姓有城里的说法,部落里的部衆有部落里的说法,说辞不同起到的效果也不同。
城里的百姓过的殷实,和他们说再多也很难让他们生出反心,顶多会对隔壁宋国心生向往。
西夏城池不多,绝大部分还是聚族而居的部落。
官府欺压最先找他们,天灾来临最先折磨他们,朝廷开战最先抓他们壮丁,贵族抢地最先抢他们族地。
有大贵族当靠山还好,只需要按时给大贵族交保护费,没有大贵族当靠山就是谁来都能欺负。
今年大旱,城里的米价暴涨,一升米已经涨到百钱,让本就买不起米的大小部落日子更加难过。
天旱粮食收成不好,地里长不出粮食也长不出杂草,真旱到一定程度连野草树皮都找不到。
粮食减産,牛羊没有草吃也要饿死,偏偏这时候朝廷又打着修筑水利的名义收钱收粮,他们保命的粮食都不够哪儿还有钱往上交?
别以为他们不知道交上去的钱最後都被用去修陵寝宫殿了,那些钱但凡有十分之一用到修筑水利上,各部落面对旱情都不至于像现在这麽无计可施。
汉人的书上写的好: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怎麽着都是死,他们选择拉着人面兽心狼心狗肺的官府一起死。
盖宫殿盖宫殿盖宫殿,部落里的老人孩子都快饿死了上哪儿有钱给贵族们盖宫殿,阴曹地府里住宫殿去吧。
天干地旱,粮食减産草地枯黄,牛羊马儿找不到食物大片大片饿死。
传言官府要增加赋税不是空穴来风,不过这次增加赋税不是为了修建宫室,而是各地战事吃紧朝廷支撑不住了。
凉州要防备宋军联合吐蕃,盐州丢了之後静塞军司和翔庆军司都要加派兵力,银州方向宋国绥德军和府州麟州虎视眈眈,偏偏这个时候回鹘人打着为回鹘商队做主的名义和西夏过不去。
四面八方都不安稳,国库的钱哗啦啦跟泄洪似的花出去,不加重赋税日子实在过不下去。
但是西夏朝廷在民间的名声实在不好,所有人听到要加重赋税第一反应都是上头有大官大贵族要建新宫殿新花园新庄子,根本不信战事吃紧的说法。
自作孽啊不可活。
……
兴庆府,十四岁的小皇帝李秉常郁郁寡欢。
他是皇帝,但是即便用尽手段亲政,最终依旧是傀儡皇帝。
他已经长大了,不需要连吃什麽穿什麽都做不了主。
如今的大夏内忧外患,母亲还执迷不悟非要重用她的兄弟,父皇汉化推行的好好的,她非要废了恢复党项旧制,现在可好,党项部族被纵容的都能骑到她头上撒野。
直接让他做主多好,他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底下的部族敢和母亲呛声还能敢和他呛声?
唉,发愁。
今年已经连着四个多月没下雨,听说外面旱的河都干了,也不知道他的子民们过的怎麽样。
小皇帝趴在书桌上唉声叹气,宦官过来通报说李清李将军求见。
李秉常:!!!
“快请。”
他母亲把持朝政後把朝中大部分汉人都赶了出去,军中将领不好随意驱赶逃过一劫,但也逐渐被排斥在外。
李清将军是汉人将领,在他小时候就一直跟在他身边,他喜欢和汉人打交道,宫里那些学识渊博的汉人都是李将军从各地俘虏中挑选出来的。
这些天他因为亲政焦头烂额,李将军被母亲针对也很不好过,为了不让身边人受牵连他特意将亲信都派出去刺探民情,只要人不在宫里母亲就没法借题发挥。
没本事执政就把位置让出来,不知道汉人有句话叫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母鸡在清晨打鸣是不祥之兆,妇人掌权颠倒阴阳会导致家破国亡,书上说的不错,他们大夏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少顷,满脸大胡子的武将快步进来,待小皇帝挥退左右才开始汇报他这些天的所见所闻。
天不佑大夏,妇人掌权本就容易生乱,如今又有旱灾降临,民间百姓苦不堪言,大小部落中渴死饿死者不知凡几,陛下再不支棱起来大夏就有亡国之兆啊。
李秉常也很着急,可是他着急也不能让老天立刻下雨。
梁氏已经掌权好些年,党项部落要麽被他们拉拢要麽被他们打压,他如今孤立无援根本斗不过他母亲。
这可如何是好?
李将军上前一步抱拳道,“陛下,宋人兵强马壮,不若放弃黄河以南的土地和宋人握手言和。若能得大宋皇帝的册封,太後定会放权。”
李秉常眼睛一亮,“对啊,国中部族被母亲拉拢,朕还可以找宋人合作!”
他母亲接连几次对宋示好都被无视,要是他能得大宋皇帝的册封,母亲投鼠忌器也不敢对他太狠。
宋军强盛,早晚要和大夏争夺地盘,他现在主动让出黄河以南的土地,宋军就不能再侵扰他黄河以北的地盘。
妙啊!
第255章
*
李秉常登基时还是个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儿,梁太後忙着稳住地位没空管他,想着宫里都是她的亲信没有外人便任由小皇帝野蛮生长。
小皇帝长的一点儿也不野蛮,相反,他和他那英年早逝的亲爹一样都非常喜欢中原王朝的儒家文化。
是遗传还是耳濡目染不好说,反正等梁太後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小皇帝已经开始叛逆不听她的管教了。
她要把小皇帝身边的人都处理掉,小皇帝跟她一哭二闹三上吊,她能掌权主要是依靠皇帝生母的身份,一举一动都被朝堂上下盯着,闹的太难看最终还是她让步。
不然能怎麽着?她还和不懂事的孩子一样一哭二闹三上吊?
最终经常陪在小皇帝身边那几个亲信一个都没处理掉,只换了批无关紧要的侍从奴婢。
即便如此,小皇帝还是和她大闹了一场。
朝堂上内忧外患,她身边也是内忧外患,简直比刚进宫那段时间还要命。
偏偏嵬名氏看她哪哪儿都不顺眼,她想在朝堂立足必须依靠这个亲生的儿子,不然非得换个听话的宗亲上位不可。
李秉常年纪小但是不傻,他知道他母亲心狠手辣起来不会顾及母子之情,闹也是踩着底线闹。
他的叔伯叔祖们现在都不敢明面上和母亲过不去,使绊子都是暗戳戳的使,皇帝身份和儿子身份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他得谨慎谨慎再谨慎。
李将军说了,他和母亲这种情况中原出现过很多次,太後冷酷无情的话能把皇帝囚禁起来当傀儡,他只是个傀儡,还没有被囚禁起来,该低头时就低头,避免真的沦落到被囚禁起来的地步。
呵,那是中原,他们大夏和中原不一样。
母亲没法在朝堂上一手遮天,他今天被囚禁部族首领们明天就能把他捞出来,根本不带怕的。
再说了,这不还可以找汉人或者契丹人帮忙吗?
辽国这几年忙着平定辽东叛乱没空管其他的,宋国兵多将广底气足,打吐蕃的同时分出一点点精力就能帮他解决大部分问题。
虽然代价有点大,但是不重要。
若是皇帝都只能寄人篱下,还要那麽大的疆土干什麽?给乱臣贼子添砖加瓦?
不行,他要找大宋皇帝给他做主。
小皇帝握紧拳头,现在身边所有人都和他过不去,只有李将军和他的几位汉人幕僚一心为他着想,他必须尽快掌权来保证身边人不被杀害。
上次他能撒泼拦着,鬼知道母亲下次什麽时候发难。
说什麽汉人狡诈不堪重用,只有党项人全心全意为大夏着想,母亲自己不也是汉人吗?
李秉常心里各种念头,只恨自己年纪小不能和父祖一样雷厉风行。
不管了,先和李将军商量如何和宋人合作,现在想太多没用,只有当上真正的皇帝才有资格发愁怎麽国强民富。
李清:陛下圣明!
……
皇宫里的事情瞒不过梁太後,李清刚到皇宫就有人去梁太後那里汇报,他人刚离开皇宫,小皇帝和他商量的内容就整理成册送到了梁太後面前。
梁太後知道她儿子蠢,但是没想到那混账小子能蠢到这个地步。
放弃黄河以南的地盘和宋人合作对抗梁氏?
蠢货!要不要打开舆图看看放弃黄河以南的土地後大夏还剩多少土地?直接举国降宋不是更方便?
不行,不能再任由那混账东西肆意妄为。
她的儿子她清楚,如果没有人在皇帝面前胡说八道皇帝根本没那个脑子琢磨和宋人合作。
汉人都是狡诈之徒,怪她之前百密一疏忘了将皇帝身边的汉人全都清理掉,如今皇帝处处偏向汉人,真要让他亲政他能把她这几年的努力全废掉。
要是儿子向着她,她又怎麽会不帮着亲生的儿子?
如今两国关系正紧张,身为皇帝不说奋发图强反而要割地求和,她怎麽会生出这麽个没出息的儿子?
梁太後怒火中烧,当即喊来亲信议事。
皇帝要亲政她准了,虽然没有放权,但是明面上当家做主的已经变成皇帝本人。
那混账东西这些天的表现实在差劲,既然当不好皇帝,那就老老实实当傀儡。
……
皇宫山雨欲来,太後和皇帝之间越发紧张,朝中上下都在猜测这母子俩什麽时候撕破脸。
私底下都在猜测,却没人想到这一天来的那麽快。
皇帝身边有个亲信叫李清,那李清在皇帝还是个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时就在宫里当侍卫,皇帝长大後对身边人也极好,升官赏赐应有尽有,李清也从一个普通的侍卫成为手下掌管百十号人马的将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李将军当年只是个汉人俘虏,机缘巧合入了小皇帝的眼,一下子就翻身成了主人。
可惜跟着皇帝不如跟着太後,皇帝再看重也没用,太後要他死他不得不死。
听说人都烧成焦炭了,嘶,狠还是太後狠。
皇上现在还被瞒在鼓里,不知道知道後会是什麽反应。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派人装作不小心去皇帝跟前泄露消息?
唔,好主意。
……
烈日炎炎,午後时分天气更热。
这样的天气最耐热的牲畜也不敢站到太阳底下,官道上却有一队人马飞驰而过。
盐州城外早早有兵接应,看到他们後立刻送上温水和马匹,然後把跑了一路的马儿带下去照料休息。
李清看着熟悉的盔甲差点落下泪来,那麽多年过去了,他以为他再也回不到汉地,没想到竟然还有回来的一天。
幸好苏大人提前给他安排好了後路,不然被梁太後烧死的就不是替身而是他本人。
城外不是感慨的地方,後面还有事情等着,一行人在树荫下歇了片刻再次啓程。
盐州州衙,提前从六扇门高手那里得到消息的苏知州後怕的拍拍胸口。
还好还好,人活着回来就行。
培养出一个能混到敌国皇帝身边的探子不容易,不能用完就扔,他们得尽可能的保障敌後地下情报战线成员的人身安全。
深入异国他乡的探子们处境很危险,不被发现还好,一旦被发现想干脆利落的死都是奢望。
辽国有种刑罚叫射鬼箭,也是他们出征和班师回朝的军礼,具体操作是把人绑在柱子上乱箭射死,一般用来射鬼箭的人都是抓住的敌方细作。
党项人和契丹人在军事上都有很多野蛮的规矩,被抓住後的遭遇太过可怕,但凡家里有个念想都不会有人想去敌人窝里当探子。
目前西夏境内具体有多少探子苏景殊不知道,他只知道每次有点小想法狄元帅都能给他找到相应的探子打配合。
太不容易了,真是太不容易了。
情报人员的身份要保密,接风也不能有太大排场,苏知州将人接到盐州後细细询问兴庆府的情况,希望西夏的朝堂能继续乱上加乱。
梁太後如此不给小皇帝面子小皇帝肯定不乐意,这个年纪的少年郎都是倔牛,兴许还能趁此机会让西夏境内的汉人处境好一点。
朝堂上那些就算了,爱咋咋。
今年西夏境内旱情严重,大宋西北也没好哪儿去,幸好这两年各地都在加紧兴修水利,不像西夏那样遇到天灾也束手无策。
不过遇到天灾减産是肯定的,西夏百姓过的太凄惨的话西北边疆也会在贸易上放开,尽可能连着西夏的百姓一起赈济。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和那群党项贵族一样不做人,大宋这边有良心。
良禽择木而栖,西夏不适合生存,过来找生计的百姓也不能拿了粮食转身就走,拿完救济粮就要考虑要不要拖家带口迁过来。
不迁也行,等他们的部落变成大宋的土地,到时候迁和不迁没区别。
天灾连着人祸,颗粒无收民不聊生,放到中原揭竿而起组合拳已经打下来了,西夏境内还是只有寥寥几处有动乱,这可不行。
西夏的民情和大宋不一样,大贵族的手段太残酷,百姓被欺压久了已经生不出反抗的心思,想让西夏内乱不能靠地里刨食的百姓,还得看那些势力大的党项部族。
现在这样也不错,虽然没能在西夏境内掀起大规模动乱,但是让西夏百姓都对大宋心向往之也算是歪打正着,接下来再调整策略就是。
人生哪能一帆风顺,不是所有人都叫王韶,哪里栽倒就从哪里站起来。
苏景殊摇头晃脑的感慨,感慨完继续琢磨怎麽挑拨离间、啊不、应该是二桃杀三士。
党项大贵族对梁氏不满已久,甚至都不用拿出两个“桃”,稍微挑拨几句他们就能干起来。
苏大人在小心调整策略,万万没想到他的新策略还没来得及展开,兴庆府的梁太後小皇帝母子就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小皇帝不愿意当傀儡,从他开始闹亲政开始母子关系就没好过,这次发现梁太後烧死了他的亲信後又惊又怒,直接跑去梁太後面前要母子割席。
梁太後这次没惯着他,直接将人软禁到皇宫不远处的孤岛上。
四面八方的桥梁全部拆掉,只留下一道供日常采买出入的吊桥。
苏景殊:!!!
西夏版《瀛台泣血记》?
嘶,梁慈禧和李光绪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梁太後明面上已经退居幕後,就算小皇帝把她惹火了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囚禁皇帝,後面一系列操作都是秘密进行。
问题是,她处决小皇帝身边的汉人也是秘密进行,不知道为什麽就传到了小皇帝耳中。
这次也是一样,囚禁皇帝是秘密进行,但是不知道为什麽忽然间就传的天下皆知。
她能发动政变软禁皇帝,党项贵族和朝中重臣也能各显神通解救皇帝。
局势焦灼,整个兴庆府乱成了一锅粥。
第256章
*
苏景殊看着兴庆府送来的最新情报,如果他人在兴庆府,多少得给梁太後磕一个。
敌人的猪队友和己方的神队友一样好用,梁太後摊上这麽个儿子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兴庆府真正想救小皇帝于水火之中的党项贵族有几个不好说,反正这会儿都嚷嚷着“清君侧”。
梁氏亲自将把柄送到他们手上的机会不多,不把握住他们半夜睡醒都得坐起来打自己一巴掌。
梁太後手段高超,他们敢动梁太後就敢贬,部族之间不能拧成一股绳,梁太後很容易就能找到痛点逐个击破,嵬名氏那些宗亲就是被她这麽收拾掉的。
如果不是小皇帝不服管教,他们连搞事的机会都没有。
感谢陛下,陛下圣明。
被囚禁的日子不好过,陛下莫慌,他们这就携部族精兵勤王平乱,定能将乱臣贼子驱逐出兴庆府。
苏景殊:……
梁氏有多可怕?喊口号都不敢大声喊是吧?
中原的勤王平乱都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西夏可好,只敢将乱臣贼子逐出王城。
瞧他们那点出息。
怎麽着?他们还指望没打过梁氏然後当什麽都没有发生过?
还有,谁家勤王平乱是在族地拥兵自重?勤王不应该进京勤王吗?
苏景殊不知道说什麽好,看党项部族的反应可以知道梁太後的统治有多厉害,幸好小皇帝好哄,不然西夏能在她手上继续发扬光大。
兴庆府的皇族亲党和各地部族首领都勤王平乱为由拥兵自重,梁乙埋仓促聚集兵马回去镇压叛乱,狄青也率领亲信快马加鞭回到环庆路。
什麽情况什麽情况?他就几个月不在,西夏怎麽开始内乱了?
苏知州尴尬笑笑,“此事说来话长。”
狄元帅甩甩手活动手腕,“长话短说。”
苏景殊:……
长话短说就是,他也不知道为什麽会内乱,现在的发展和他的计划完全不一样。
不对,他的意思是,他的计划也是让西夏内乱,但是他计划中的内乱和现实发生的内乱不太一样。
第一版计划:敌後宣传队会趁着旱灾在百姓种宣传揭竿而起的必要性,通过煽风点火让西夏境内的大小部落反抗朝廷的统治,进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结果:西夏朝廷和党项大贵族的淫威太重,百姓渴死饿死也不敢造反。
第二版计划:敌後宣传队去各大部落首领耳边吹耳旁风,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嵬名氏堂堂皇族被外来的汉人梁氏欺压的无地自处,再这麽下去西夏早晚和中原政权融为一体,不如他们除掉梁氏当家做主。
结果:计划还没来得及进行西夏就开始了内乱。
现在的情况是西夏小皇帝和他那早死的爹一样尊崇儒家,在身边汉人润物细无声的教导下异常亲宋,因为反对他母亲梁太後的执政方针和梁太後矛盾深重,经过这样那样的交锋,稚嫩的小皇帝理所当然的败给了他老辣的母亲。
梁太後怒上心头将小皇帝囚禁,不料消息泄露举国震惊,然後剩下的事情元帅也知道了,整个西夏就这麽乱了起来。
狄青:???
这也行?
苏景殊小小的比划了一下,“我承认那些党项部族首领想造反可能有耳旁风的原因,但是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绝大部分还是小皇帝的功劳。”
小皇帝李秉常——最大的功臣。
狄青深吸一口气,张了张嘴想说什麽,看着已经挂起来的舆图又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他活了三十多年,近二十年都在战场上度过,和西夏算是老朋友了,可是他打了那麽多年的仗实在没见过这种场面。
外戚出身的国相在边境御敌,太後和小皇帝之间的矛盾激化到囚禁皇帝,皇族亲党部族首领纷纷表示要勤王平乱,但是除了就在兴庆府的那些人其他的都是喊的大声,实际上都在紧急加固所属的城池堡寨,看上去颇有唐末五代节度使自立为王的架势。
你们西夏这麽草台班子吗?
要是早二十年出现这种局面,哪里需要范文正公整夜整夜不睡觉去琢磨怎麽防备党项人入侵?
苏景殊小声嘀咕,“二十年前的西夏皇帝也不是现在这位。”
要是西夏二十年前来个幼主登基太後执政,以当时大宋的实力绝对不会一直吃亏。
内斗归内斗,没人会放着到手的功劳不要,除非是脑残。
“元帅,您有没有觉得现在是招抚党项部落的大好时机?”
梁乙埋带兵回兴庆府後立刻断了都城和外界的联系,西夏境内左右两厢十二监军司直接分成了十二个势力,梁乙埋多次派亲信去各个监军司晓以利害,结果一个听他话的都没有。
梁氏人缘不好,西夏朝廷对境内部族的统治力也不够,多适合趁他们乱要他们命啊。
狄青挑了挑眉,“你有什麽主意?”
“也不是什麽主意,就是顺水推舟而已。”苏景殊羞涩的笑笑,“据前方探子来报,梁氏势大,党项部族又不能齐心协力对付梁氏,单独一两个部族不成气候,所以有不少部落首领都想借大宋之手来除掉梁太後。”
老话说得好:请神容易送神难。
既然请大宋为他们西夏小皇帝做主是衆望所归,他们不妨在背後推一把促成此事。
党项部族想着让大宋打白工最後他们渔翁得利,等到大宋的军队进到西夏境内後可不是他们说了算。
——元帅,试试吗?
狄青搓搓下巴,“你有办法让大军名正言顺进入西夏,本帅就敢带兵去给那小皇帝做主。”
苏景殊重重点头,“好。”
王雱:???
桑博:???
等等!你们等等!深入西夏境内咱们做不了主!还得给京城汇报情况呢!
苏知州揽过他的王推官,“元泽,送往京城的奏报劳烦你来写,最好今晚就送去京城。”
狄元帅召来他的桑将军,“西夏境内凶吉未定,以防万一本帅要亲自带兵前往,到时环庆一带的防守是重中之重,切记听王知州和苏知州的安排。”
王雱:……
桑博:……
奏疏还没写,您二位就笃定能开战了是吧?
也是,好机会千载难逢,错过之後不知道要等多少年才能等到类似的战机,官家八成会立刻点头。
官家都点头了,两府相公们不同意也得同意。
行吧,他们去干活。
王雱匆忙下去写奏报,桑博拉着他们家元帅申请一起出战,苏景殊自动屏蔽周围的声音,对着舆图将可以煽动的势力都列出来。
西夏朝廷仿大宋设中书省、枢密院、三司、御史台等衙门,不过大权还是掌握在部族首领手里。
李谅祚顶着压力推行汉化进行中央集权,辛辛苦苦好几年,梁太後恢复党项旧制一朝又回到解放前。
监军司相当于军事战区,名为监军司,实际上编排的时候依旧是部落的形式。
监军司设都统军、副统军和监军使各一位,惯例由皇帝派人以及部落首领担任,底下的指挥使、侍禁官兼用党项人和汉人。
西夏的军队动员相当灵活,西方有变就从东厢调兵西行,东边有变就从西厢调兵向东,中路用兵则东西各军监司都向中靠拢。
李谅祚活着的时候在灵州设翔庆军司总领兵事,既能集中兵力作战又能加强对地方军队的控制。
安排的很好,可惜都便宜了现任翔庆军都统军嵬名成遇。
和大宋陕西沿边接壤的是左厢神勇、祥佑、嘉宁、静塞、西寿保泰、卓啰和南六个监军司,李谅祚当年采纳谋士的建议大肆招抚周边吐蕃人和汉人,目前这六个监军司中汉、吐蕃出身的高级将领占比并不低。
墙头草两边倒,哪边条件好往哪儿跑,那些人能被西夏招抚就能被大宋招抚。
梁氏当政的西夏朝廷和李谅祚在位时截然不同,李谅祚对前来归附的番人汉人都能妥善安置,同样的政策在梁氏手里就跟闹着玩儿似的。
环庆路和西夏接壤,两国接壤处的耕地向来都是谁开垦出来归谁,还有很大一部分是那些两不沾的小部落在种。
前几年梁乙埋筑闹讹堡时攻打了不少住在闹讹堡附近的小部落,那些小部落挡不住西夏的攻势纷纷投降,後来战事不利撤军,又把那些部落的部衆都绑起来送去荔原堡说要求和。
小部落:???
求你做个人吧。
当年梁乙埋那神来一笔震惊了沿边所有两不沾的小部落,他们从未见过如此不要脸的操作。
先抓了无辜的小部落,打了败仗後用无辜的小部落去求和,他们这些小部落欠他的吗?
荔原堡番部巡检司因为战事损失惨重,梁乙埋那神来一笔之後,周边的小部落争前恐後前来归附,愣是让原本几乎全军覆没的番部巡检司人数翻了一番。
自那之後,大宋的招抚工作难度降低,西夏的招抚工作、哦、西夏已经没有招抚工作了。
回到现在,连党项贵族都要借大宋的势力来铲除梁氏,还有哪个眼瞎的看不出来跟着西夏混没前途?
左厢几个监军司问题不大,主要还是看翔庆军司的态度。
嵬名成遇是西夏皇室宗亲,他的目标是当皇帝,大概率不会和大宋合作。
翔庆军司明面上的驻军是五万人,嵬名成遇在那里经营多年,手下兵力不可能只有五万。
小皇帝被梁太後软禁传不出消息,要打兴庆府绕不开灵州,看如今灵州的情况,要不等嵬名成遇和梁乙埋先打一架?
不行,太耽误事儿。
苏知州抵着下巴陷入沉思,等旁边的狄元帅将试图当先锋的桑将军糊弄走才开口道,“元帅,白五爷最近是不是不太忙?”
狄青看了他一眼,“他这些天在秦州处理商队雇佣护卫的事儿,怎麽,需要他帮忙?”
“也不是非要白五爷,是个武功高强的人就行。”苏景殊压低声音,“小皇帝被梁太後囚禁没法和外面联络,我们可不可以帮他弄一出‘衣带诏’?”
西夏世代为大宋藩属,小皇帝的血书都出来了,大宋派人去探探情况不过分吧?
他就说多读书有好处,散布西夏境内的三国故事没能让西夏百姓崛起,倒是给了他不少灵感。
狄青啧了一声,“你这脑袋瓜里天天装的都是什麽?”
他们要是身在京城,再让这小子到官家面前说上几句,他没见着官家都能猜到官家会怎麽回。
“可怜见的孩子,他都开口向朕求助了,朕总不能铁石心肠放着不管。”
看上去温温柔柔唉声叹气,心里可能连灭夏後怎麽安置李秉常那个大功臣都想好了。
第257章
*
敌国内乱,机会千载难逢。
盐州的奏报刚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熙河路又传来消息称西夏西寿泰监军司都统军想弃暗投明。
如今这位西寿泰监军司都统军禹藏花麻是吐蕃人,一年前还住在洮西一带的西使城,王韶在熙河路招抚当地部族,禹藏花麻不愿意归顺,劝降的使臣刚走他就带着部族大张旗鼓投奔西夏去了。
吐蕃内部分裂的比党项还严重,有些部族宁肯带着地盘降宋也不愿意让西夏占便宜,有些部族则是举族迁到西夏境内也不愿意降宋。
禹藏花麻的部族生活在西使城,那地方离兰州不远,在大宋收复兰州之前兰州境内也有一部分地盘属于他的部族。
西夏境内番汉混居,党项人自己都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官府只有收税积极,对境内大小部族的日常生活不怎麽管。
大宋的官府和西夏的官府不一样,大宋要将境内人口登记造册,大小部落的人口财産都要汇报给当地官府供官府商定征税徭役的轻重。
西夏仿宋设有三司,三司之下设有受纳司、农田司、群牧司等衙门负责全国的赋税,问题是衙门设好了管理起来却很粗放,赋税制度也不完整,胡乱加收赋税的情况很常见。
官府也欺软怕硬,加税都是挑着那些势力不强的小部落加,禹藏花麻手里有大片土地和一座城,显然不在可以随意欺压的范围之中。
西夏的官府看人下菜碟,大宋的官府却没那麽好糊弄。
尤其是刚从外族手中抢回来的地盘,负责接手的都是雷厉风行的能臣,掘地三尺也要把境内所有男女老少牛羊马匹全都扒拉出来登记到小本本上。
禹藏花麻受不了这个委屈,他选择放弃兰州境内的族地。
没想到他忍痛放弃兰州境内的族地没几年,宋人的大军又打到了西使城,他是什麽没脾气的人吗?
禹藏花麻想过抵死不从,但是西使城实在扛不住宋军的兵锋,要死要活的抵抗了几天後还是得想其他退路。
吐蕃没有部落打得过宋军,木征已经降了,赞普董毡还不如木征,估计撑不了几年也是降。
东瞅瞅西看看,能让他安心当地头蛇的只有西夏。
于是他就率领部衆投了西夏。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禹藏花麻实在没想到西夏会这麽拉胯。
他是带着西使城和之前在兰州的族地一起投奔西夏的,按照正常投奔流程,西夏应该派兵到西使城接手原本属于他的大片土地。
和宋人一贯的操作差不多。
宋人招抚吐蕃部族就是这样,愿意投降就派兵接手地盘,顺带着把原本生活在那片地方的小部族清理一遍,原本势力划分杂乱的地盘到宋人手上转个圈立刻变得清清爽爽。
咳咳,他投的是西夏不是宋。
回归正题,兰州已经让宋人抢走他就不多说了,西使城还没被宋人夺走,党项人总不能到手的地盘都不要。
事实证明,他们还真能不要。
他派人去兴庆府说要归顺的时候梁氏高兴坏了,还给他找了个宗室出身的媳妇封他为驸马,就在他以为下一步是西夏派兵和他一起回西使城抵御宋军入侵时,西夏却让他去西寿保泰监军司当统军。
不是,他的城他的地就不要了?
禹藏花麻很抓马,看在西夏在西寿保泰军司给他划了片新地盘的份儿上勉强忍了。
他归顺西夏是为了继续当地头蛇,如果不让他当地头蛇,那就给他足够好的待遇让他心甘情愿当小弟。
宋人当时招降说的是官爵赏赐应有尽有,还会带着他的部民种田囤粮开展贸易,让老有所依幼有所养,争取冬天没有一个人冻饿而死。
他拒绝那麽好的条件归顺西夏,西夏不能让他吃亏。
结果可好,西寿保泰监军司的地盘是比他原本的族地大,但是他从说一不二的首领变成了遇事必须和别人商量才能做主的都统军。
他是吐蕃人,西寿保泰监军司的其他主事者要麽是党项人要麽是汉人,很明显是不许他一家独大。
分权也就算了,征兵的时候连他部落里十几岁的小孩儿都不放过算怎麽回事?他自己和人打仗都不会让那麽小的孩子上战场!
小意见慢慢攒成大意见,禹藏花麻天天都在後悔为什麽当初没有直接归顺宋人。
虽然宋军打他的时候打的狠,但是挨了打之後的待遇足够让他忘了挨打的时候有多疼啊。
之前一直没机会换老大,这次梁氏囚禁小皇帝惹得国内大乱,正是他浑水摸鱼的大好时机。
——夏国主被囚,国内生乱,大宋身为宗主国不能不管呐!
禹藏花麻派人熙州示好,话里话外都是西夏太後和小皇帝母子不和,太後杀皇帝亲信皇帝当衆让太後下不来台,这时候大宋发兵攻夏,西夏境内定会群起响应。
别的地方他不敢确定,西寿保泰军司肯定唯大宋的命令是从。
快来快来,错过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了。
王韶:……
当初你对大宋爱答不理,现在的大宋你高攀不起。
咳咳,总之就是,身在熙州的王韶收到示好後没有直接回应,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有想法就直接干的他,行动之前必须和朝廷通个气儿。
——官家,您看咱打吗?
消息送到京城,官家召来两府大臣发出同样的声音。
——诸位爱卿,这仗咱打吗?
问题扔出去不用想都知道朝臣会怎麽吵。
赞同打的:西夏发生内乱,机会千载难逢,不打不是大宋人。
反对打的:兴兵讨伐容易,解决问题困难啊,大宋应该从政治经济文化上分裂他们balabala~
一如既往,官家无视了後者的声音。
反对派:……
他们说什麽来着,就多余开这个口。
皇帝灭夏的打算从来没有遮掩过,反对出战的朝臣意思意思说两句,等皇帝拍板拿定主意後瞬间调整心情进入下一阶段。
略过吵架的步骤,直接进入战前准备。
吐蕃人的话有夸大其实的风险,也有诱大宋深入的可能,西军这些年因为党项人的诱敌之策吃了不少亏,就算要开战也要核实过西夏的真实情况後再说。
内乱哪儿那麽容易发生,就算梁太後和小皇帝不和也不至于闹到内乱的地步,要麽还有别的事情要麽是禹藏花麻瞎说,吐蕃人没见过大场面,别不是看到几起小叛乱就嚷嚷着说西夏内乱。
盐州的奏报也先放一边儿,苏子安馋王韶的功劳都快馋疯了,合理怀疑也在夸大其词。
收复失地和抵御外敌入侵是两种打法,前者粮饷消耗更大,还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西夏占有山川之便,只要坚壁清野将精锐集中在两京,然後派游骑切断大宋的粮道,时间一长先撑不住的肯定是大宋。
吐蕃董毡部因为先前的战事草木皆兵,这次非但不会协助大宋攻夏,甚至可能在大宋和西夏开战时横插一脚夺取熙河,若要开战不得不防。
辽国女真部落接连叛乱牵制了辽军很大一部分兵力,但是契丹人干惯了趁火打劫的事情,保不准就分出兵力来捣乱。
抛开所有需要防御的地方,能供平定西夏调动的兵马……
诶嘿,还是很多。
朝廷这几年在琢磨削减兵额,刚把全国各地禁军、厢军、民兵统计的清清楚楚,蔡挺进入枢密院後张罗着全国范围内推行将兵法,一点一点梳理下来总算弄清楚了国库的银子都花哪儿去了。
都知道大宋有冗兵之患,一说裁撤兵额又开始顾忌这顾忌那,纠结了几十年也没能真正解决问题。
等到真的孤注一掷开始裁,又发现军中的反应好像并没有他们预想的大。
也可能是官家这几年的动静太大,一波又一波的蛀虫被清理下去,就算那些藏得深的家夥有意见也不敢再随意露头。
朝廷裁军是正经的解决问题,朝臣反对裁军可不一定是正经理由。
真要让官家查出来他们在军需或者别的地方做手脚捞钱,儋州都不够贬的,非得把他们贬到辽国更北边让他们自生自灭不可。
王介甫推行变法惹得朝中骂声不断,但是不得不承认这几年国库的存银比前些年多的多,只要国库撑得住,趁机灭夏也不是不行。
两府三司的相公们私下里商量了很多,但是有一点是共识,他们都觉得西夏并没有闹到举国内乱的程度,顶多也就是前些年大宋“盗贼一夥强于一夥”的程度。
不过怎麽说都是内乱,能有内乱牵制住西夏的地方军,大宋的兵马进入西夏境内就能减轻很多压力。
先看看陕西其他各州的奏报,然後再商量如何出兵。
皇帝和两府三司的重臣已经做好勒紧裤腰带供应战事的准备,等陕西各州的奏报全都快马加鞭送回京城,这才发现他们裤腰带勒早了。
短短几天的时间,西夏左右两厢十二个监军司有十二个都不再听朝廷调遣。
小皇帝被囚禁之後他们直接说西夏现在没有国主,说梁氏误国,他们要收拢兵力固守城池保存党项最後的力量。
大宋朝臣:……
开玩笑吗?
找大宋合作攻夏的外族也不只禹藏花麻一个,横山的党项将领也往绥德城送信说西夏朝廷对他们压榨太过他们想反。
种谔也没闲着,立刻派人马不停蹄汇报给京城。
别地儿的党项兵说要造反他得怀疑一会儿,横山一带的党项兵说要反十有八九是真,因为西夏朝廷是真的拿他们当牲口用。
那块儿的部落人强马壮,打起仗来格外生猛。
东至麟、府,西至原、渭,两百多里的地界儿几乎都归那几个部落管,每次两边开战那几个部落都是先锋。
能百战百胜还好,打了胜仗到哪儿都是夸,但是再厉害的将领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西夏朝廷在他们战事失利时太不给面子,还想把他们部落的壮丁调去别处交给别的将领,几番刺激之下部落首领们就不想干了。
西夏小皇帝刚登基的时候他们就叛过一次,当时是被梁乙埋用高官厚禄哄了回去,但是梁氏是出了名的说的好听,再加上这几年大宋在沿边的招抚战略太吸引人,横山那几个部落想造反也正常。
联合大宋直取夏州、灵州,有切实的功劳在,到时候提归附也好谈条件。
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朝中诸臣只在乎他们现在能不能扰乱银州。
豺虎非自相搏,未易取也;痈疽非自溃,未易攻也。
孤军深入风险太高,粮道也太容易被截断,大军压境是下下策,最好还是西夏乱成一团後大宋派兵前去接手。
还有就是,请大宋出兵的借口可以看看禹藏花麻,看看人家是怎麽说的。
他们大宋是礼仪之邦,出兵也要出的名正言顺,不能叫联合起来攻城略地,那样显得他们大宋太不友好。
朝中官员对不通教化的番人指指点点,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死要面子,但是这时候的死要面子在皇帝眼里却顺眼很多。
只要对大宋有利,爱面子也不是坏事。
……
两天後,来自盐州的传令兵再次飞驰入京。
这次送来的不是西夏内乱的情报,而是兴庆府暗探和六扇门合作送出来的小皇帝的求救信。
还是咬破手指写的血书。
血渍呼啦的信纸足足五六张,每一张都写满了字,字里行间都是小皇帝对母族的不满以及对大宋天兵的期待。
——爹!危!救救我!
第258章
*
西夏建国至今已有三十年,不管李元昊当年多嚣张都改变不了他们要在大宋和辽国面前低头。
大宋不承认西夏国主的皇帝之位,西夏国主就只是国主称不得帝。
以前西夏国力强盛可以不在乎大宋的看法,现在西夏生乱,不管执掌朝堂的是哪方势力都得和宋辽交好。
李继迁临死之时要保住多年奋斗的成果,叮嘱其子李德明必须和大宋交好,不管心里怎麽想,至少明面上要得到大宋的册封。
——一表不听,则再表,虽累百表,不得请,不止也。
和大宋打好关系需要伏低做小,和辽国打好关系更简单,娶个辽国公主就行。
虽然都知道所谓的打好关系只是表面关系,但是表面关系好也能给党项争取足够多的发展时间。
大宋一直想把野心勃勃的党项人摁下去,奈何当时西北各州在和党项人的作战中败多胜少,朝廷只能捏着鼻子对他们进行册封。
这些年西军强盛,西夏也显出颓势,大宋要收复西北的态度很坚定,所以西夏和辽国的关系越发紧密。
可惜辽国皇帝不思进取沉溺于寻欢作乐,不然大宋也没法全力发展西军。
宗主国可以干涉附属国内政,虽然大宋不常用这个权力,一般情况下也用不上,但是真到用上的时候也有。
比如现在,西夏小皇帝求大宋为他做主,这比十二个监军司的都统军同时找大宋求助还有用。
小皇帝都开口了,大宋身为宗主也不能眼睁睁看着。
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出兵理由。
至于解决完小皇帝和梁太後的争端後要怎麽处理两国之间的关系……别忘了,大宋可没承认那小皇帝的身份。
小皇帝登基的时候宋夏关系降到冰点,他爹他爷爷在位时好歹有大宋册封的官职爵位,他自己却只是个白身。
将来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先把梁氏作乱的问题解决掉再说。
西夏小皇帝的血书送到京城满朝哗然,甚至有不少人都开始重温三国。
“衣带诏”之计竟然在他们手里成功,汉献帝泉下有知肯定拍桌暗恨生错了时候。
狄青也没想到西夏的小皇帝那麽给面子,再三询问是不是严刑逼供才让那小皇帝动手写信,得到的结果都是:“是那小皇帝主动的。”
这话苏景殊深信不疑。
兴庆府已经陷入内乱,梁乙埋回去後立刻控制河梁要道断绝都城与外面的联系,想混进去难度不小。
他本来是让白五爷过去探探,根据留在小皇帝身边的暗探汇报,小皇帝被关起来後天天都在爆炸,之前只是想送出黄河以南的土地和大宋结盟,现在气狠了已经说出把整个西夏都让出去的话来。
只要能把翻天的梁氏拽下来,皇帝换人当都行!
狗屁的母族,母亲有把他当儿子吗?梁氏有把他当依靠吗?他堂堂皇帝是太後想囚禁就囚禁的吗?
这时候要是有人过去说能帮忙,小皇帝二话不说立刻就能咬手指头。
白五爷在秦州分身乏术,凑巧北侠欧阳春带着义子艾虎去秦州办事,一来二去任务就落到了这父子俩头上。
欧阳春不乐意朝廷的官职,但是在朝廷用得到他的时候还是很乐意帮忙的。
小义士艾虎原地打转,“元帅,您就算信不过我,总信得过我义父吧?”
他义父北侠欧阳春性敦厚喜欢小孩子是出了名的,虽然那西夏小皇帝瞧着奇奇怪怪不太聪明,但是只要年纪在那儿摆着,在他们家义父眼里就都是需要关照的小孩子。
也不知道那小皇帝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见到他们从天而降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流,都没用他们开口那小子就自个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补全了。
太後大发淫威囚禁皇帝惹得天怒人怨,兴庆府的仁人义士为救皇帝奔走呼号,百姓的真心终于感动了神出鬼没的大侠,这才有夜闯木砦孤岛的营救行动。
嗯,梁太後用来囚禁小皇帝的孤岛离皇宫只有五里路。
要不是兴庆府的党项贵族时刻盯着梁太後的一举一动,一般人还真猜不到小皇帝不露面是被囚禁了。
带他离开孤岛是不可能的,皇帝失踪後果太严重,不想岛上所有人都给他陪葬最好不要随便往外跑。
他们就是单纯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顶多帮他稍封信出去。
欧阳春慢吞吞喝着茶,等艾虎说完才开口讲结束语,“嗯,就是这样。”
狄青顿了一下,下意识看向旁边研究茶叶为什麽这麽飘的苏景殊。
苏通判无辜的眨眨眼,“元帅,这个年纪的少年郎都是喜欢胡思乱想的,你想想我十几岁的时候是什麽情况,是不是就能理解了?”
中二少年爹死娘改嫁、不是、爹死娘不管,被身边人引诱着染上看话本听戏的恶习,从此幻想全世界都和他作对而他就是那个拯救全天下的救世主多正常。
更何况人家真是皇帝。
他之前特意和元帅讨论过中二少年心理学,难道元帅全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完立刻都忘了?
啧啧啧,这可怪不得别人。
狄青捶捶脑袋,这事儿的确怪不得别人。
这小子和西夏暗探联络的信件他都看过,没想到小孩子那麽容易引导,几句话几个故事就被忽悠成了这样。
“也不是所有小孩儿都这样。”苏景殊解释道,“主要是梁太後忙着夺权稳定朝堂不管他,小孩子没那麽多想法,谁对他好他就听谁的,这事儿梁太後也有责任。”
不管怎麽说,开战的理由有了。
官家很放心陕西沿边的文武官员,这些年陕西的高官已经换了好几拨,要是现在还不能让他放心,估计只有他亲自到陕西来指挥作战才行。
术业有专攻,官家不觉得他在指挥作战上比久经沙场的武将们强,所以他直接让西北的官员放手干。
虽然派了宦官和外戚来避免狄元帅权柄过大,但是也不影响狄元帅排兵布阵。
西夏十二个监军司的都统军全都唯恐天下不乱,现在只剩下一个灵州挡在兴庆府前面,还是因为都统军嵬名成遇想当皇帝才不得不挡。
现在问题来了,是直接打呢还是直接打呢还是直接打呢?
沿边各路安抚使齐聚一堂,所有人的意见都是直接打。
西夏的军队主要分三种:中央侍卫军、地方军和擒生军。
地方军就是那十二监军司的军队,军队仍以部落为基本编制单位,出兵作战时朝廷用特制的银牌召见各部落首领当面布置作战任务,之後由部落首领统率其部落的军队。
每个监军司的兵力一两万到十几万不等,总数大概在五十万左右,这五十万地方军目前已经全部不听梁乙埋的号令。
地方军主要是部族兵,朝廷的命令不算,他们只听部族首领的话。
十二监军司各自为政谁都不服谁,以前有朝廷能调遣他们,现在名义上能调遣他们的小皇帝没法出面,梁乙埋的命令他们又不听,正适合大宋将他们逐个击破。
不过逐个击破也得等到拿下兴庆府之後,太早对左右厢的监军司下手容易让他们联合起来抵御大宋。
兴庆府的中央侍卫军也分三部分,一是御园内六班直,二是铁骑,三是京城宿卫军。
御园内六班直说白了就是质子军,军中都是各部落送去兴庆府的人质,皇帝用那些豪族子弟来间接控制他们的部落。
铁骑就是铁鹞子,是皇帝的亲信,全军满编三千,都是各部中选出来的骁勇之士,因为人少且神出鬼没来去如风,大宋的巡逻部队遇到铁鹞子都凶多吉少。
京城宿卫军是央侍卫军的主力,目前兴庆府的京城宿卫部队不到三万人,还有七八万杂役随时候命,军中还有炮手队,据说是配置有火器,不过看探子的情报,那些火器只能叫抛石机。
西夏的火器还停留在抛石机的年代,大宋的火器早已更新换代,若是单纯的火器对轰西夏占不了半点便宜。
坚壁清野策略未必一直可行,当大宋的火炮能将西夏的城墙轰塌,城里的粮食就是大宋军队深入西夏境内後的补给。
质子军梁乙埋不敢用,铁鹞子不适合守城,三万的京城宿卫军分散驻守偌大的兴庆府,能守住的机会渺茫。
至于那近十万的擒生军……
一旦对上,杀无赦。
西夏的擒生军由各部落首领挑选精骑所组成,擒生擒生,意思就是打仗的时候生擒敌军抓走当奴隶。
这些年西北不知道多少人被擒生军抓走蹂躏,所有人都对擒生军恨的牙痒痒,他们要是不露面也就算了,解散後回到各部落可以勉强当看不见,要是再竖着擒生军的旗子出现在战场上,不拿火炮轰都是他们大宋没脾气。
此次作战兵多将广,多搬几座火炮不费事。
各路安抚使和麾下将领们对着舆图商量怎麽打,苏景殊挤不进去,他在外头看商队送来的最新消息。
打仗就要联合一切可联合的力量,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甘州回鹘被党项人欺压了那麽多年一直想着重振雄风,这次机会难得,怎麽着也得带上他们一起玩。
甘州回鹘被赶出河西走廊後居无定所,西夏在那边设了瓜州西平监军司,还有甘州甘肃监军司,那些地方曾经都是甘州回鹘的地盘。
十二个监军司嘴上嚷嚷着要联合大宋铲除梁氏,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会不会背後插刀,稳妥起见就是都给他们找点事情做。
右厢朝顺、黑水镇燕、白马强镇、黑山威福这几个监军司离的太远对战事影响不大,瓜州西平、甘州甘肃这两个监军司交给回鹘人,左厢的六个监军司基本上都和大宋接壤他们可以自己防备。
嘿嘿,干就完事儿了!
第259章
*
苏景殊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支了张桌子,一边享受晨风一边处理情报。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话放到什麽时候都错不了,是时候让西夏体验体验大宋当年四面环敌的感受了。
先前是他羡慕王韶有开拓熙河路的功劳,今後就要变成王韶羡慕他们平定西夏的战绩,大家都有光明坦荡的未来。
可惜五爷不在,五爷在场还能带他蹲房梁,现在屋里满满当当挤的都是人,他想当背景板都没地儿站。
待会儿和元帅商量商量,下次开会换个大点的房间,小书房不适合那麽多人一起进,只适合三两亲信说悄悄话。
那麽多人凑到一起讨论战术,这不得吵个三天三夜才能定下来?
算了算了,他不去里面凑热闹,吵架浪费时间,他等里面吵完了直接听结果。
小小苏大人办公效率奇高,将商队送来的消息汇总好,准备等里面商量完再送去给大佬们看,看里面大佬各个中气十足的样子,估计得等到晚上才……
诶诶诶?怎麽都出来了?
狄青捏着手腕往外走,“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只需要敲定分几路兵马,剩下的事情交给各路主将,不需要经略司随时盯着。”
上头只负责保证粮草供应以及把控大方向,要是细致到每次出兵都得讨论,这仗不打也罢。
苏景殊看着脚步匆匆的各路安抚使,压低声音问道,“要是有将领为了抢功不顾大局呢?”
“以前确实有,还很多。”狄元帅冷笑一声,“要麽死在了战场上,要麽战後算账被贬。”
实在想作妖怎麽盯都盯不住,只要能担得起後果随便他们作妖。
他一般不会管太细,他只会找犯事儿将领的上官说事儿。
管不住手底下的人就退位让贤,军中能人那麽多,腾出位子後有的是人争。
灭国之功是个人都想要,抢功可以,不顾大局抢功不行,他已经和各路主将强调过,谁手底下出了作妖的人谁去处理。
最好别让他发现,不然後果自负。
苏景殊听的心肝儿颤,“让您发现会怎样?”
狄青眯了眯眼睛,“打了胜仗是一种处理方法,打了败仗是另一种处理方法。”
抢功和抓战机很难界定,有时候很难说到底是为了抢功还是为了抓住转瞬即逝的战机,最後是赏是罚还要看仗有没有打胜。
打了胜仗且伤亡在可控范围内一切都好说,打了败仗还导致军中大量伤亡就只能麻烦罪魁祸首去地底下给阵亡的弟兄们道歉了。
有多大本事就干多大事,做决定之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想想能不能扛起来那麽多弟兄的身家性命。
苏景殊“嘶”了一声,“要是将领真心想抓住战机,只是时运不济落入敌人的圈套,那该怎麽算?”
狄元帅冷酷无情,“算他们倒霉。”
战场上本就不是黑白分明,因为判断错误导致军中损失惨重的将领本就该罚,就算不慎做错决定的是他自己也一样。
落入敌人圈套不单单是时运不济,还是将领本人能力不足。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战场上不能有任何侥幸,主将的一个想法关系着万千将士,越狡辩越显得无能。
“行了行了,不说这个。”狄青看看脚边一摞又一摞的信件,指指不远处正在和王广渊说话的冯京,“趁冯大人还没走,有什麽事情赶紧说。”
大战在即,转运司全权负责後勤,冯大人接下来要比他这个元帅忙的多。
趁现在能找到人赶紧把事情说完,过两天想找人都不知道去哪儿找。
苏景殊立刻回神,“元帅一起。”
事关回鹘,还要和王子纯打声招呼。
甘州回鹘被西夏打散後有不少部落融入西边的黄头鞑靼部落,黄头鞑靼的势力和青唐吐蕃有重合关系向来不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王子纯在打董毡的时候也可以试试和黄头鞑靼通通气儿。
青唐吐蕃可以和西夏联手,大宋也能和别的势力联手。
看商队送回来的消息,更西边的高昌国也想掺和一脚。
赚钱的生意谁都想干,河西走廊是个金光闪闪的大宝贝,西夏强盛的时候能守住宝贝,如今也算是树倒猢狲散墙倒衆人推。
可惜好地方大家都想要,大宋要和番邦合作却没准备放弃河西走廊。
……
西夏皇帝发出血书求救,大宋身为礼仪之邦当即扛起解救小皇帝的重任,不到半个月便集结三路大军兵锋直指灵州。
东路军由鄜延路经略安抚使郭逵率领麾下部将联合河东路经略使王中正自绥德出兵功米脂取夏州,走怀州渡黄河深入西夏腹地。
鄜延路加河东路骑兵步卒八万余人,再加上六万民夫负责後勤,再加上後备民夫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人手,两路共调动人员超过十五万。
中路军由平西统镇大元帅狄青亲自率领,还带上了官家特意派来的外戚高遵裕,主力军自环庆路出兵,目标就是灵州。
西路军由泾原路总管刘昌祚统帅自渭州出发沿葫芦川北上,同环庆路的中路军汇合後同取灵州。
两路军骑兵步卒共十二万,负责後勤的民夫也超过十万。
除了三路攻夏的军队,熙河路和秦凤路的大军也没闲着,西夏境内开战的同时他们要攻灭青唐吐蕃,即便不能拿下青唐吐蕃也要避免吐蕃和西夏联合。
西军各路兵马齐齐开动,总共调动的人员近六十万,比西夏全国的兵力加起来都多。
梁太後和梁乙埋慌不慌不确定,反正各监军司的都统军都慌的不行。
自从梁太後废除汉化恢复党项旧制,党项各部族就迅速将被皇帝夺走的权利抢回手中,如果他们想换个老大随时可以像往利氏那样举族迁走。
比起皇命,基层部民本身就更听首领的话,只要首领能摆脱朝廷的控制,其他就都不是事儿。
控制十二监军司的部族首领本来还想浑水摸鱼,让宋军和梁氏干仗,他们表面上服软,将来摇身一变未必不能成为第二个嵬名氏。
西北离中原太远,宋人不会管理他们,最後还是会让各部落首领管部落的事情。
这可不是胡说,当年宋的太宗皇帝已经这麽干过一次,一时的胜利不是胜,他们党项人和汉人的区别大着呢。
但是看这次的情况,宋人好像要来真格的。
党项人和汉人的区别很大,管理起来不能按照同一种法子,吐蕃人和汉人的区别也很大,管理起来也不能用同一种法子。
现在的汉人好像学聪明了,吐蕃这几年新归附的部落都老老实实听命行事,汉人官员也没像以前一样强迫哪个部落干他们接受不了的事情。
汉化的可怕他们已经感受过,要是让汉人朝廷来他们这儿推行汉化,他们还能和汉人分出区别吗?
党项部族的首领们忧心忡忡,可是让他们和宋军硬刚他们还真不敢。
废话,虽然他们全民皆兵,但是对面光骑兵步卒都比他们男女老少加起来还多,他们拿头和宋人刚吗?
实在不行的话,那就只能一怂到底了。
更远的右厢各监军司被回鹘人以及内部叛乱绊住手脚,左厢几个想要浑水摸鱼的监军司看到遮天盖日的宋军都吓傻了,本来就不打算这时候硬刚,这时候一个个的更是老实的跟鹌鹑一样。
英勇迎敌和送死的区别他们还是能看出来的,当勇士也没必要挑这种时候当。
大部落的首领权衡利弊後低调做人,剩下那些小部落不足为惧,大宋三路大军进入西夏如入无人之境,遇到些许抵抗也是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解决。
灵州的嵬名成遇:???
兴庆府的梁氏衆人:!!!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嵬名成遇手中兵力不少,翔庆军的标准兵力加上他私下练的兵加起来足有十五万,放到平时是造反不成也能和兴庆府平分西夏的威势,但是对上宋军的两路合击还真不够看。
不是,那些部落首领平时拽的跟什麽似的,好像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让他们低头,现在怎麽一个个的都变成了鹌鹑?
坚壁清野的前提是城中有足够的存粮且敌军没有後援,现在灵州城里的粮食顶多撑两个月,宋军那边却有源源不断的支援,甚至还有党项部落给宋军带路,这仗怎麽打?
就问这仗怎麽打?!
嵬名成遇急的睡不着觉,夏天本就酷热,再加上形势急迫火气上头,没两天脸上就起了满嘴的燎泡。
灵州形势危急,兴庆府的形势更急。
大宋的主力军有灵州挡着一时半会儿打不到兴庆府,东路军从怀州渡过黄河就直接到兴庆府城下了。
兴庆府中有火器,他们大夏的火器不逊于宋人,以前打仗的时候炮手队的旋风炮没少立功。
但是那都是以前。
自从宋人发明出了可以炸山裂石的火炮,他们那名为旋风炮实为投石机的炮手队就再拿不上台面。
以前大家都用投石机,你宋国凭什麽忽然增大威力?
很好,这个问题契丹人也想问。
不管怎麽问,大宋的火炮和目前辽夏两国的火炮都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只要大军能渡过黄河,兴庆府的城墙根本扛不住威力巨大的虎蹲炮。
梁氏好歹掌权多年,不至于一点兵力都凑不起来,但是不管是步卒还是骑兵在火炮面前都不够看,勉强凑起来十五万军队也挡不住宋军渡河。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梁乙埋亲赴怀州抵御宋军之时,留在兴庆府的嵬名氏皇族反了。
皇族造反用在梁氏身上好像有点不对劲,但是这时候已经没空纠结两边的角色是不是拿反了,总之就是兴庆府乱上加乱。
梁太後要气死了,早知道嵬名氏皇族这麽没脑子,她当初就该把城里所有的嵬名氏都杀光。
留着干什麽?留着生死存亡时刻给她添乱?
他们平时争权夺利是他们内部的事情和宋人无关,如今先出个没脑子的皇帝主动敞开大门放宋军进入大夏国境,又出了一群没脑子的皇族在敌军兵临城下时造反,造个屁的反!
这时候造反有什麽用?扛得住即将到来的宋军吗?
梁太後被那群蠢货气笑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她就看看那群蠢货夺权之後还能干什麽。
不是打着解救皇帝的旗号造她的反吗?行,可以,她把小皇帝放出去。
想她半辈子机关算尽,没想到最後竟然栽在没脑子的儿子身上,早知如此她就……
该死,没这个蠢货儿子她连皇後都当不上,更不用说临朝称制的太後。
梁太後气的脑仁疼,把小皇帝从木砦孤岛中放出来便带着亲信以及城中所有存粮离开了兴庆府。
宋军打过来後她难以据城自守,不如保存现有实力去别处韬光养晦。
他们梁氏如今尚有近二十万兵马,即便没有兴庆府也能抢个监军司来落脚。
反正再厚实的城墙都挡不住宋人的火炮,她也没必要死守兴庆府。
梁太後带上剩下的兵马去和梁乙埋汇合,留在城里重获自由的小皇帝:???
等等,这就走了?
他还什麽都没来得及说,母亲这就认输了?
小皇帝很懵,他被关在孤岛上的时候天天想的都是出去後如何和他母亲据理力争,他要证明他是对的,证明母亲一贯的做法对大夏毫无益处。
他还没发力,怎麽母亲就走了呢?
认个错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何必闹成现在这样?
直到重回皇宫的那一刻,李秉常依旧不理解事情为什麽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宋军攻夏是为了救他,只要他平安获救,宋人拿了黄河以南的地盘就会撤走,他们西夏还有黄河以北的大片土地,不影响他们依旧是西北大国。
黄河以南的産粮地丢了就丢了,河西走廊带来的收益足够他们找宋人买粮。
城里的嵬名氏皇族叛乱就更好解决了,皇族叛乱是因为他这个皇帝被囚禁了起来,只要他手脚齐全的站出来,皇族就没理由继续生乱。
多简单点事儿,何必要离开兴庆府呢?
小皇帝回到久违的宫殿,坐在他久违的龙椅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说到底还是母亲不信他,也不信嵬名氏皇族,在母亲心里可信的只有她的母族梁氏。
因为不信任他和嵬名氏皇族,所以连他的皇後也得是舅舅的女儿,誓要让梁氏世代都掌控大夏朝堂。
这大概就是话本里写的欲壑难平吧。
同样是外戚,没听说宋国有哪个外戚非要凭借身份当宰相。
同样是太後,也没听说宋国的哪个太後直到皇帝长大也不肯放权。
梁太後走的干脆,留下小皇帝自己面对群龙无首还各怀心思的朝臣。
闹事的嵬名氏皇族也没想到梁太後会带着亲信和府库银钱粮草离开兴庆府,国库跟遭灾了一样什麽都不剩下,老鼠关进去都得饿死,简直是不把城里百姓的命当回事。
分掌左右厢军的统帅为皇族成员,如今左右厢十二个监军司都不听银牌号令,城中守兵又尽数被梁氏姐弟带走,他们能调动的只有嵬名氏的私兵。
奈何嵬名氏不只兴庆府这些天,大夏各地都有嵬名氏的部族,如今势力最大的就是灵州的赵王嵬名成遇,那还是个指挥不动的主儿。
事已至此,还要小皇帝有何用?
嵬名氏当了几十年的皇族,他们不满梁氏篡权,同样不赞同小皇帝割让黄河以南土地的计划。
混账玩意儿睁开眼睛看看,大夏建国的根基在定难五州,定难五州都在黄河以南,没了黄河以南的地盘他们拿什麽去统治黄河以北的广大地区?
小皇帝不中用,要不直接把他嘎了吧。
留守兴庆府的皇族意见出现分歧,现在这局面对他们太过不利,灵州怀州都挡不住宋军的攻氏,不管哪边被宋军打开缺口兴庆府都逃不了。
小皇帝留着也是碍事,不如他们先干掉小皇帝化整为零再做打算。
梁氏能带着大军出逃,他们也能带上剩余的兵马粮饷暂避宋军锋芒。
有人觉得留着没脑子的小皇帝实在碍事,也有人觉得就算小皇帝没脑子也得留着。
宋人以救小皇帝为名出兵,他们若是杀了小皇帝,宋人打他们就更加名正言顺。
小皇帝活着的话好歹大夏还在,就是底盘变小了点儿,小皇帝要是死在他们手上,这一仗打完大夏还在不在都不好说。
两边各执一词吵的不可开交,朝中群臣本就群龙无首,让他们这麽一吵更是惶惶不可终日,有些胆小的甚至开始盼着宋军赶紧破城。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这种胆战心惊的日子他们是一天也不想过了。
嵬名氏皇族的争执没有在明面上进行,两边都知道瞒着小皇帝,但是小皇帝身边不只有他们派过去的钉子,还有藏得极深的大宋暗探。
小皇帝在亲信的影响下非常喜欢儒学,这些年没少在运到兴庆府的汉人俘虏中挑选文士来给他讲经,负责选人的就是被梁太後“残忍烧死”的李清李将军。
李将军眼神不太好,选出来的文士都或多或少和大宋有点私底下的联络。
先前梁太後囚禁小皇帝的事情被有心人宣扬的满城皆知,现在同样不知道怎麽回事,嵬名氏皇族要杀害小皇帝的消息也悄悄在坊间流传。
能在坊间流传就能传到宫人耳中,能传到宫人耳中就能被小皇帝本人知道。
李秉常:!!!
谁?哪个乱臣贼子要害他?!
梁太後离开兴庆府後宫里乱成一团,小皇帝的衣食住行以前都是梁太後安排,宫里的宫人被她带走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都是无关紧要的洒扫宫人,小皇帝这些天的日子过的非常不顺心。
不顺心也没办法,人都走了总不能再回来天天给他洗衣服做饭。
日常生活受到影响也就算了,竟然还有人想要他的性命,他看上去像谁都能欺负的人吗?
怒火上头的小皇帝当即带着仅剩的侍卫去质问他的亲族,他们都是嵬名氏一族,打断骨头连着筋,梁氏篡权他们嵬名氏更应该团结,现在这是干什麽?
嵬名氏衆人:???
哪儿来的二傻子?他们党项人向来是拳头大才是硬道理,哪儿来的团结一说?
有外敌的时候他们是一致对外,没有外敌的时候互相残杀的也不少,少把汉家那套仁义礼智信往他们身上套。
现在的确是有外敌,但是现在的情况和以前不一样,这次的外敌团结起来也挡不住,那就不影响他们内斗。
眼看宋军就要兵临城下,是走是留给个准话。
李秉常怒不可遏,“朕如今已经重获自由,只要朕派人前去宋军阵前传话宋人自会退兵,兴庆府乃我大夏都城,朕看谁敢退!”
和小皇帝隔了好几服的嵬名氏族叔,“皇上,您真觉得宋人大张旗鼓兵发兴庆府会因为您的几句话就退兵?”
李秉常非常肯定,“朕和大宋皇帝乃是君子之交,宋军当然会退!”
旁边人:……
“宋人忽悠你呢。”
“从来都是咱们党项人忽悠宋人,怎麽还有被宋人忽悠的时候?”
“肯定是那些汉人教的,就说四书五经不是什麽好东西,将来绝对不让家中小辈学汉人的东西,看把皇帝教成什麽样子了。”
旁边人窃窃私语,说是窃窃私语,实际上所有人都能听到,气的小皇帝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你们欺人太甚!”
……
灵州城外,狄元帅正在考虑要不要接受嵬名成遇的投降。
军器监好几年的成果都被他运到了战场上,近百门火炮齐发的场面着实激动人心,虽然炮弹很费钱,但是这才刚发射了一轮,那麽长的城墙才轰出了不到二十米的小口子,他还想再轰几轮给弟兄们鼓舞士气。
就在他纠结要不要继续轰的时候,兴庆府传来小皇帝身亡的消息。
据探子的情报,小皇帝和嵬名氏皇族起了冲突,本来只是言语冲突,後来不知道怎麽演变成了拳脚冲突,小皇帝带了不少侍卫,嵬名氏皇族带着的侍卫也不少,两边展开混战不小心就把小皇帝给误杀了。
嗯,一刀抹了脖子。
误杀。
狄青:???
这能叫误杀?这叫刺杀好吧。
副将干巴巴的问道,“元帅,现在怎麽办?”
狄元帅放下情报一脸深沉,“夏国主为乱臣贼子所杀,你说该怎麽办?”
副将的脸色同样深沉,“为夏国主报仇!”
狄元帅点头,“孺子可教也。”
问:什麽比小皇帝亲手写的“衣带诏”更能让大宋名正言顺出兵?
答:小皇帝写了血书求救後遇刺身亡。
第260章
*
很难说小皇帝是被刺杀还是被误杀,但是不得不承认,意外出现的非常是时候。
小皇帝身亡,大宋军队名正言顺进入兴庆府诛杀叛逆,平叛之後顺理成章将西夏所有的地盘都收复。
之後的党项部落反抗就不叫反抗,而是他们大宋境内的少数民族叛乱,和荆湖南路的蛮夷生乱一样,大宋打他们是天经地义,连开战理由都不用找。
虽然西北的叛乱多了点儿涉及的部族广了点儿,但是没关系,按照远近一点一点的清理,早晚有清理干净的一天。
荆湖南路的蛮夷也是嚣张了好些年,朝廷不管是不管,一管就是斩草除根。
对大宋而言,当年任由李元昊割据定难五州称帝估计和放任荆湖南路的蛮人占山为王性质差不多。
定难五州和荆湖南路都离京城特别远,乱或者不乱都不会影响大局,强求平定的话可能事倍功半,不如敲打敲打就放着不管,等有空的时候再慢慢处理。
运气好就和荆湖南路的蛮人一样,给他们机会他们也翻不出什麽水花。
运气不好就是西夏这样,党项出了李继迁、李德明、李元昊爷孙三代猛人,愣是从藩镇割据变成了建国称帝。
今时不同往日,西军和党项人打了那麽多年的交道,对西夏政权内部的势力划分一清二楚,不会让眼皮子底下再出个李元昊。
近几十年来北方无事,大宋三分之的兵力都在西北,不管是党项人还是吐蕃人还是回鹘人都没有掀起大乱的机会。
灭国之功少有,番邦蛮夷想上赶着送军功也没关系,西军将士会感谢他们全家。
西夏小皇帝死的太及时,消息传出来後不光兴庆府的朝臣贵族百姓傻眼,各监军司的部族首领也都懵了。
小皇帝本身是傀儡皇帝,活着的时候没有掌过权,也没有得到宋辽的承认,西夏境内承认他是皇帝,出了西夏就只能称为首领或者酋长。
如今傀儡小皇帝都没了,大夏还是个国吗?
各部首领惊疑不定,一边想着嵬名氏元气大伤再没法压他们一头,一边又想着没有嵬名氏在上面扛着他们要直面宋人的威胁。
虽说大夏才建国三十年,但是没的这麽突然他们还是有点不习惯。
这就一朝回到三十年前了?
三十年前有嵬名氏如日中天,三十年後的今天,党项各族如一盘散沙,宋人的军队也不复曾经的软弱,要打他们估计就是砍菜切瓜。
直接臣服当小弟?不太得劲儿。
不服开打?接下来可能连臣服的机会都找不着。
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先拖着。
别的部族可以施展拖字诀,嵬名氏和梁氏却不行。
前者自诩皇族各个都想当老大,後者当政这些年得罪的势力太多想服软都不行。
梁太後和小皇帝关系紧张,但是母子俩关系再差也是亲母子,小皇帝身亡的消息传到军中,梁太後的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每当她以为那些人已经蠢的不能再蠢的时候那些人都能干出更蠢的事情,她知道嵬名氏那些家夥狼子野心,但是她没想到那些人会对小皇帝下杀手。
宋人出兵的理由是小皇帝被囚,如今小皇帝命都没了,宋军破城後还有几个人能活?
嵬名氏那些反对弄死小皇帝的也想问:小皇帝身亡,宋军破城後他们还能保住性命吗?
另外一拨本就想弄死小皇帝的不管那麽多,反正小皇帝已经死了,现在的兴庆府谁拳头大谁说了算,无胆鼠辈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耽误他们大杀四方。
兴庆府是李德明迁都之後建起来的新城,城池以国都的规格修建,城内足以容纳十万以上的百姓生活。
因为是新城,所以兴庆府是李氏、也就是现在的嵬名氏的大本营,别的部族会到国都置办资産,但是很少把家底儿放到嵬名氏眼皮子底下。
毕竟前头几个皇帝都不是什麽好人,杀心上来了连亲娘亲儿子都杀,母族被屠的也不在少数,没有哪个部落首领敢担那麽大的风险。
各大部落在小皇帝被囚时便撤回族地,兴庆府空了一半。
梁太後带上兴庆府的守军去怀州和梁乙埋汇合,兴庆府剩下的一半又空了一半。
等城里的嵬名氏成员开始内斗,兴庆府已经肉眼可见的没什麽人气儿。
再然後,西夏境内最强的一支嵬名氏成员嵬名成遇就率军回防兴庆府了。
不是因为灵州城守不住才回的,单纯就是见不得兴庆府群龙无首要回来主持大局。
留在城里的嵬名氏成员气的没话说,还见不得兴庆府群龙无首特意回来主持大局?早先太後刚离开的时候怎麽不回?
他就是看灵州守不住了才回来抢地盘!
兄弟们,干他!
于是兴庆府的局面越发混乱。
百姓不是傻子,他们察觉到危险知道往外逃。
先前有梁太後稳定局面,各座城门都只许进不许出,百姓想跑也跑不了。
梁太後离开时带走了城里大部分守军,留在城里的朝臣贵族忙着内斗没空管百姓,短短不到十天,城中人数再次锐减。
嵬名成遇回到兴庆府後才发现抢到手的是座空城,进城後看着空空荡荡的大街,忽然有种被骗了的感觉。
百姓呢?兵呢?国库里的金银粮食呢?
城里什麽都没有,他要这城有何用?
嵬名成遇很後悔,但是後悔也没用,灵州城守不住兴庆府必须得守住,不然祖宗的基业就真的要玩儿完。
灵州的守军和百姓迁到兴庆府,好歹让城里没那麽空荡。
军中民间都不能闲着,宋人的火炮威力太大,他们得想办法把大军挡在外面。
不能让宋军靠近城池,火炮的炮弹轰过来再厚的城墙都撑不住,必须想法子将敌军挡在远处。
加厚城墙没啥用,嵬名成遇便让麾下将士和百姓加紧开挖护城河,在原本的护城河外面再挖一条河,挖好之後直接引黄河水,就不信宋人的火炮还能从天而降。
怀州城,梁太後和梁乙埋带着这些年培养出来的梁氏主力越想越不服气,嵬名氏的蠢货在小皇帝死後自称为帝的一个巴掌数不过来,那群蠢货能称帝,他们梁氏为什麽不行?
纵观整个大夏,目前兵力最多的是他们梁氏,不是所谓的嵬名氏皇族。
嵬名氏能称皇称帝他们梁氏也能!
可惜这种事情只能想想,他们再怎麽生气也留着理智,这时候称帝只会让局面对他们更加不利,目前最重要的是渡过难关,而不是和嵬名氏置气称帝。
事已至此,怀州怕是也守不住了。
宋军来势汹汹,血肉之躯扛不住火炮,强行抵抗只能徒增伤亡,为今之计只有保存实力再做打算。
兴庆府、怀州、定州、顺州都挡不住宋军,实在不行的话就翻越贺兰山。
“再等等,最多两个月,辽国肯定能派兵支援。”
梁太後深吸一口气,如今也只能这麽安慰自己。
他们经常和辽国合作对付宋国,辽帝再昏庸也该知道唇寒齿亡的道理,宋帝野心勃勃,今天能灭夏明天就能灭辽,就算辽帝看不出风险辽国的臣子也得提醒他有这个风险。
宋帝已经停了两国的岁赐岁币,等他平定西北腾出手来,辽国的燕云十六州还保得住吗?
辽帝昏庸,辽国朝堂上却还有不昏庸的臣子。
梁乙埋磨了磨牙,只恨吐蕃董毡部太没本事,堂堂赞普竟然连五万宋军都挡不住。
当年联姻时说好的守望相助,结果可好,他们的公主嫁了过去,遇到难处时吐蕃却连半点忙都帮不上,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公主嫁过去。
梁国相心里明白当初的联姻是怎麽回事,也直到董毡为什麽不出兵支援。
如果被宋军围攻的是青唐吐蕃,他也不会在明知必败的情况下费劲去支援,但是现在被围攻的是他们,董毡不来帮忙他就得骂。
宋军能挡住吐蕃军队,还能派大军到辽国境内阻拦辽军不成?
好在还有辽国能帮忙,等渡过这次的难关,西夏就是他们梁氏的天下。
……
京兆府中,苏景殊也不明白那群嵬名氏的家夥为什麽非要抢一个用不了几天的名号。
抢吧抢吧,谁抢到手谁当亡国之君。
苏知州有心随军深入西夏境内,奈何他在转运司时干活效率太高,开战之前冯大人就直接将人薅走了。
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跟着狄青能干啥?去军中还不够耽误事儿的。
人贵有自知之明,赶紧跟他回转运司算账去。
在西北历练了几年後已经能以一当十的“文弱书生”苏大人:……
行吧,他去转运司算账。
唉,人才在哪儿都吃香,太受欢迎他也很烦恼。
此战西军出动了全部兵力,灭国之战不好打,朝廷已经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万万没想到西夏打起来会如此拉胯,两军甚至没怎麽正经交战,光对面的内战就看的人眼花缭乱。
何必呢?
梁氏率兵撤出怀州,鄜延路和河东路联军自怀州渡河直抵兴庆府。
嵬名成遇投降到一半带着军民跑去兴庆府,投降的事情作罢,狄元帅率领的主力军同样一路北上直奔兴庆府。
对面就是西夏的都城,灭国之功近在眼前,西军诸将愈发沉着冷静,都知道接下来将会是一场恶战。
就在此时,阵前所有将领都眼睁睁看着嵬名成遇引黄河水来了个水淹兴庆府。
所有人:???
他……想拉着兴庆府所有军民给他陪葬?
自杀就自杀,搞这麽大动静干什麽?
西军将士除了沉默还是沉默,谁能想到身在大宋还能看到现成的“水淹七军”?
狄元帅沧桑的抹了把脸,有点後悔没把苏景殊带在身边。
汉末三国的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百姓对具体史事可能不了解,但是对故事里描写到的内容都能侃侃而谈。
那小子笔杆子玩的溜儿,要是让他看到西夏自己引黄河水淹了国都的奇事,没准儿坊间就能多个和汉末三国一样的常青树题材。
不是,嵬名成遇怎麽想的啊?
西北干旱少雨,全年的雨季都集中在夏天这几个月,今年西夏大旱,离河道远的地方几乎绝收,连黄河的水量也比往年低很多。
旱情出现的时候不能掉以轻心,经验丰富的老农都会防备旱涝急转,有时候前面几个月不下雨,到雨季後几场暴雨下来又会转成洪涝。
兴庆府位置好,旱涝都不容易影响这边,但是备不住自己作死。
这儿是没怎麽下雨,别处下雨汇到河里也能造成河水暴涨。
这时候引黄河水来当护城河,他是觉得几天时间能给黄河挖条支流吗?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来大宋那几位想给黄河改道的“能臣”,他们应该和嵬名成遇很有共同语言。
三路兵马在兴庆府外汇合,最开始还有想着要不要去救一下灾,後来发现水势越来越大连忙往高处退,生怕不小心也被大水给冲走。
京兆府收到前线的最新战报後也都陷入沉默,他们想过打完仗後清点伤亡会如何如何,但是没想到仗还没打完就要先筹备赈灾。
水淹兴庆府之前兴庆府是西夏的国都,水淹兴庆府之後兴庆府是大宋的兴州,不管是番人还是汉人都是大宋的子民,赈灾救民的任务是跑不了的。
苏景殊捶捶脑袋,将脑袋瓜里循环播放的“不幸误落悬崖摔死七人,误入山涧淹死九人,误落猎户捕捉野猪之陷阱夹伤一人”甩出去。
他不是白翻译,不需要他念战报。
就算念战报,他们大宋的战报也离谱不到那种程度。
大聪明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当年辽国西夏看大宋折腾黄河大概就是这个心情吧。
“大人,咱们这儿谁去河北赈过灾?”苏景殊稳住心情,假装自己见多识广稳如泰山,“现在这情况和当年六塔河决堤有异曲同工之妙,是不是还得调些精通水利的官员过来?”
冯京瞥了他一眼,“大宋愿意赈济灾民是兴庆府百姓的福分,大宋不愿意赈济也没人能说什麽,咱们要保证西军将士的安危,别的得往後排。”
臭小子话里有话,别以为他听不出来这是在暗戳戳的挤兑当年主张给黄河改道的相公们。
当年的六塔河好歹是条河,就那还造成了泽国千里,如今西夏用来容纳黄河水的是仓促挖出来的护城河,还正好赶在雨季,救灾难度比当年更大。
辛苦救灾不划算,不如让大军按兵不动,等洪水自然褪去再去收拾残局。
省钱省力还省事儿。
苏景殊:……
哪儿来的活阎王?
冯大人赚钱的时候冷酷无情,不赚钱的时候怎麽也不把人命当回事儿?
还好救灾的事情得和前线的军队商量着来,真要让冯大人全权做主他能等兴庆府的人全死光然後把城埋了另选地方建新城。
救灾?救什麽灾?救灾不得花钱啊?
洪涝之後易有瘟疫,埋掉屍体是防止後续再有祸事,反正不是什麽重要的地方,大宋又不是建不起第二座城。
嘶……
虽然冯大人没开口,但是感觉是冯大人能说出来的话。
不过这年头什麽高科技都没有的确没法冲到洪水里救人,西军将士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已经很不容易,就算有救灾之心也得等水势没那麽大了才能救。
幸好大部分兴庆府的百姓在嵬名成遇过去之前就拖家带口逃去了别的地方,就是可惜那些从灵州跟他过去的百姓,留在灵州只是胆战心惊过日子,去了兴庆府却是大水淹城。
“如今正是雨季,洪水怕是要十天半个月才能退下去,记得让城里的大夫配些防治瘟疫的药草送去前线。”冯京提笔写下注意事项,一边写一边说,“还有粮草,三路兵马已经汇合,应该还会有西夏百姓去阵前投降,下一批粮草多加两成,免得将士们自己饿着还省出来粮食给无关紧要之人。”
苏景殊一条条记下来,没忍住在心里吐槽一句“口嫌体正直”。
不过粮食却是得多运些,人是铁饭是钢,很多原本不准备归顺大宋的部落因为旱灾粮食减産改变主意,兴庆府是西夏人口最集中的地方,百姓出逃也逃不太远,没有粮食走投无路不知道能干出什麽事儿。
他们被贵族欺压生不出反抗之心是认同大贵族的地位,认同党项大贵族的地位不代表认同大宋官爵的地位,万一就欺软怕硬朝大宋的军队捅刀子呢?
额,这应该是欺硬怕软?
怪怪的。
反正就是先把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稳定下来,之後再想法子安置,总之不可能让他们在外面游荡。
……
大宋律令:凡行军,主将不以有无事机,并须日一发奏,仍令急递;或事非文字可传者,即差亲信驰奏。
只要有军事行动,无论有没有重要军情,军队主将每日都必须向皇帝或朝廷报告一次,有重要军情的话每日报告次数没有上限。
京兆府到京城一千多里,战报所用马铺递每一昼夜行五百里,两天便能将汇总好的战报送到御前。
当年坚持要给黄河换条道的文彦博文相公看到最新战报後告老还乡之心再起,虽然这些年朝中没人再提当年之事,但是他得对六塔河决堤之事负责。
如果不是他坚持,当年就不会造成那麽大的伤亡损失。
西夏引黄河水拒敌却造成洪水泛滥,这自作聪明的样子简直和他当年如出一辙。
枢密院几位枢密副使看文相公的表情不用猜都知道他在想什麽,他们也不敢戳人伤口,只能目不斜视表示完全没有多想,他们要尽快让官家知道这个消息。
文彦博:……
虽然没有当面嘲讽,但是这和当面嘲讽有什麽区别?
要不官家还是让他回老家吧。
文相公心累不已,感觉前几年回京进枢密院就是个错误,他当时就应该直接拒绝官家的任命改道回老家。
他已经年近六旬,该给年轻人让位置了。
韩琦揉揉老腰,知道这老夥计又开始钻牛角尖,趁着还没到垂拱殿赶紧劝几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文彦博面无表情,“让黄河改道的计划没有错,错的是高估人力,如果能以人力开凿出黄河一样宽一样深的河,改道计划就能顺利进行。”
韩琦:……
你还是继续钻牛角尖吧。
韩相公脚步一顿,表情逐渐和文相公同步。
西军开战,官家做梦都是万一打输了该如何收场,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黑眼圈都深了几分。
太子殿下为他体弱多病的老父亲操碎了心,天天拿着账本子追在他爹後头说国库撑得住,失败是成功之母,这次失败也没关系,只需要修整几年大宋就又能攒够开战的钱。
要不是他是儿子他爹是爹,他甚至还想端着饭菜追着他爹喂。
就算对自己没有信心也要对国库有信心,就算对国库没信心,也要对西军将士劫掠对方府库的经验有信心。
乾坤未定之前可以忧心,但是因为担心战事而影响身体大可不必。
实在不行他去前线督战,信不过别人总信得过亲儿子吧?
官家对好大儿的孝心非常感动,然後温柔且果断的打消臭小子想去前线的念头。
区区西夏还不至于让大宋的储君出面,什麽时候灭辽再让他们哥儿几个去刷战功。
若能成功灭夏,西北各路的文臣武将都要调动,西夏境内也要重新划路设州着人治理,新收复的失地比其他地方更难治理,需要大量有治理番邦经验的能臣过去才行。
空出来的职位那麽多,也能缓解朝廷冗官的压力。
他看好的几位年轻才俊功劳加身,官爵赏赐也不能太少。
前些天和王介甫说事儿时提到官职差遣太乱,回头有时间再好好规整规整,不能让官员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是什麽官儿。
青唐吐蕃还剩个赞普董毡到处蹦跶,短时间内不能让王韶回京,不过王子纯的能力和功劳满朝文武都看在眼里,足以担任熙河路的经略安抚使。
西夏平定之後就要把重心放到北边辽国,西军将领留下部分镇守西北,另一部分调去河北准备对辽战事。
还有他们文能理政武能治军的状元郎,在西北待了那麽长时间也该回京了。
若是灭夏失败,那就当他什麽都没想。
几位相公到垂拱殿的时候,互相操心的父子俩正在讨论今天中午吃什麽。
看到战报上的水淹兴庆府,也都不约而同看向文彦博。
文彦博:……
真的,让他回老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