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
小夥伴在登州搞出那麽大的动静,太子殿下愁的不行。
虽说有包大人能吸引大部分人的目光,但是朝中还有不会被包大人转移视线的大臣。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外头的世界很危险,不能觉得有包大人在就觉得没有危险,包大人当官那麽多年也不敢保证出门在外一定能万无一失啊。
不行,得想办法让他消停点。
搞事情可以,在官场上站稳脚跟後再搞。
刚进入官场不能这麽得罪人,要是被某些心怀不轨的家夥联手给坑了,他远在京城连捞都来不及捞。
太子殿下不怕他的小夥伴清清白白的被坑进大牢,他怕的是清白的小夥伴先被忽悠成不清白的样子然後才被坑进大牢。
清白的倒霉蛋他能想法子捞,已经被染黑的倒霉蛋怎麽捞?
所以最好在他染黑之前先把人拦住,歪门邪道学不得,老老实实当官就行,千万别学其他意志不坚定的官员。
身为难得一见的三元及第,不能被坏官一勾搭就勾搭走。
为了给登州找个合适的知州,太子殿下也是操碎了心。
知州的官职不低,可以从正在等待补缺的清闲官员中挑,也能从京城的在职官员中挑,大部分时候都是选前者。
不过这次情况特殊,政事堂和六部的高官都倾向于直接从朝中调人去坐镇登州。
选人是个耗心力的活儿,太子殿下表示,他刚接触朝政的时候都没这麽上心的了解朝臣的情况。
苏小郎,你要是学坏对得起谁?
太子殿下火急火燎的挑人,吏部也火急火燎的举荐合适的人。
不怪他们沉不住气,他们怕慢了的话官家能直接让苏景殊正式兼任知州一职。
官家办事不按常理,谁都不敢保证他会不会那麽干。
出于对官家的不信任,吏部连可能会出现什麽场景都设想好了。
地点:御书房。
人员:官家和吏部尚书。
情节:吏部尚书据理力争说新科进士不适合上来就当知州,苏状元才十几岁,需得好好磨磨锐气才好让他独当一面,不能拿整个登州的百姓开玩笑。官家不听,程元在各地当了那麽多年的官都能把登州治理成那个鬼样子,年轻人再差劲还能差劲到哪里去,他不信他点出来的状元郎还比不过一个贪赃枉法逼得百姓不得不落草为寇的垃圾。
结局:吏部尚书无法反驳,官家更胜一筹,登州身为人口超过十万户的大州,最终沦落到和人口不过万的小州一样连个牵制一把手的官都没有。
最糟心的是,官家的理由没法反驳,因为程元太差劲,朝中随便找个人过去都能比他干得好,小苏状元当然也不例外。
就程元那本事还能当上一州知州,简直把吏部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他的考核谁给过的?谁给他的资格满大宋的祸害百姓?
什麽,吏部负责审核?
回旋刀紮到自己身上,吏部的官员气的吐血。
之前想着那家夥是庞太师的外甥,考核的时候卖庞太师个面子给他个好前程,谁知道卖好竟然能卖出这麽个结果?
六部的官员流动性很大,在吏部干几年去刑部,去刑部干几年去户部,把六部轮过来一遍也有可能。
现任吏部尚书上任时间不长,程元的案子出来後直接把庞太师和之前负责考核程元的吏部官员全弹劾了,连已经调去户部的前任吏部尚书都没能躲过去。
他不高兴别人也都别想高兴,要糟心就一起糟心。
为了不让官家胡来,吏部尚书联合政事堂的宰相们一起选了个合适的人选出任登州知州,人选一定下来立刻让人收拾行李离京,连告别亲朋好友的时间都不给他留。
别的官员上任之前有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和亲朋好友联络感情,登州情况紧急,等任满回京再联络感情也来得及。
官家想提拔小苏状元的意思太明显,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
许遵:……
官家:……
官家想说,他也没那麽不讲道理。
事已至此,官家辩解也没人信,何况他也没想辩解。
当皇帝这几年的经验告诉他,当个不讲道理的皇帝比当个讲道理听劝的好皇帝更舒心。
名声比不过先帝没关系,他这人务实,名声好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小金大腿全程关注新任登州知州的诞生,写到信里就是朝臣为了不让苏小郎在登州一手遮天重复程元的老路而和他爹唇枪舌战据理力争。
满朝文武都盯着登州,你苏小郎好意思走歪路吗?
苏小郎沧桑的抹了把脸,谢谢提醒,但是本人真的没打算走歪路。
好在小金大腿没有和庞衙内一样从头到尾都是劝他干干净净做人踏踏实实做事,後面还夸了他刚到地方就肃清了登州官场很了不起,金大腿和小金大腿都很期待他接下来还能干出什麽政绩。
一时半会儿当不成知州也没关系,十几岁就当上了通判已经很厉害了,只要不出意外,就是单纯的熬资历也能熬到回京到六部为官,最低最低也得熬出来的尚书当。
尚书都当上了,离进政事堂还远吗?
加油苏小郎,你是最棒哒!
这次的信件没有上次的厚,但是读下来却比上次的费心,看的苏大人心力憔悴,中间休息了好几次才拿起来继续读。
小金大腿真是的,夸他也就算了,还拉着官家一起夸,弄得他不好好干都有点愧疚,不知道他经不住夸吗?
话说回来,信件已经送到了他手上,刚得了任命就被催着离京的许遵许大人应该也快到了吧?
苏景殊算着日子,感觉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于是趁这几天把他没干完的活儿都整理出来,准备给许大人一点小小的震撼。
官员到任後要到地方体察民情,他要当一个为民做主的好官当然不能漏掉微服私访这麽重要的事情,只是州衙里的事情太多,弄得到登州那麽多天愣是腾不出时间去底下县里转转。
程元为了搜刮钱财不顾百姓死活,可想而知对政务不会上心,上梁不正下梁歪,知州对政务不上心,底下人也是各种偷懒,州衙看上去能正常运行,其实内里早就成了一团糟。
就算程元没有落马,下一任知州到任後也会发现不对劲。
哦,前提是下一任知州不会被李坤贿赂成下一个程元。
以李坤那“世上没有不爱钱的官”的架势,绝大部分人都扛不住他的贿赂。
还好俩人一起被抓了,可喜可贺,鼓掌鼓掌鼓掌。
入秋以来天气转凉,街上多了许多秋冬才有的土特産,苏景殊抽空把在登州买的土特産打包寄回京城,还有特色美食的食谱,吃货哥哥肯定需要。
孝敬爹娘的礼物和给小夥伴们带的好东西加起来能塞满好几辆马车,比他离家时的东西还多,幸好最近刚出了大案子,登州和附近莱州青州都绷紧了神经,不然这麽多东西招摇过市,就算是官差邮驿也可能被占山为王的强盗盯上。
东西丢了不要紧,伤了邮差的性命就不好了。
盼星星盼月亮,盼到月底终于把继任的知州给盼到了州衙。
苏景殊带着州衙的全体人员出门迎接,务必让新来的知州大人感受到他们的热情。
新来的许遵许知州看着并没有多少人的州衙官差,面无表情的和衆人打招呼,和对面的热情形成鲜明的对比。
苏通判暗道不好,先前的最坏打算可能要成真。
许大人只有四十多岁,清瘦挺拔一看就是典型的大宋文人。
小金大腿说朝中在传许大人马上就要高升,在马上要高升的关头被派出京城,应该不会恨屋及乌吧?
大理寺出来、懂司法、会判案、即将高升却被打断、看上去有点严肃……
嘶,官家,您怎麽会觉得这麽个教导主任适合来登州?
苏通判越想越觉得要遭,心肝儿乱颤的同时规规矩矩的将人迎进州衙,努力不让对面看出来他在发虚。
知州大人看上去不太好相处,他也不好欺负,希望接下来三年能相安无事,不然通判和知州关系不好、不对、通判和知州好像本来就关系不好的多。
难道官家的打算就是让新来的许大人管教他?
何至于此啊?
小小苏深吸一口气,扔掉脑子里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已经做好和知州大人斗智斗勇的准备。
许遵:……
倒也不用这麽紧张。
许大人习惯上任时先给新同僚来个下马威让新同僚知道他不是好欺负的,但是也没有吓唬同僚的意思,尤其对面还是个没有多少当官经验的後生,欺负年轻人显得他很没面子。
然而看到州衙里留给他的公务後,许大人就不这麽想了。
他给新同僚的下马威有没有用不知道,新同僚给他的下马威他是感受到了。
苏通判没有和知州争权的想法,将人迎进州衙後立刻把知州的官印交出去,从交出官印的那一刻起,登州大大小小官员的主心骨就是他许知州。
能不能处得来以後再说,反正第一次见面不能出差错。
交接完官印,接下来就是了解州衙的情况。
程元被抓後他手底下的大师爷也跟着下狱,底下几个管刑事钱粮税收的小师爷也不清白,随着案情的深入也都去和程元他们作伴去了。
大师爷是一把手亲信,和家里的管家一样什麽事情都要管,程元贪污受贿,他身边的大师爷贪的钱也不在少数,事发之後肯定要和程元一起该砍头砍头该流放流放。
州衙的捕头朱刚也不清白,禁军根据李坤的贿赂名单抓人,朱刚的名字排名很靠前,估计没少在赌坊的事情上出力。
除了这些重要的职位,州衙其他地方也是一塌糊涂,有名有姓的都被抓的差不多了,刚抓完人的时候和个空壳子没有区别。
苏景殊越说越唏嘘,他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怪只怪李坤和程元太肆意妄为,谁能想到他们官绅勾结能把整个州衙都拉下水?
州衙如此,县衙也没好哪儿去,几乎都成了空壳子。
只是县衙只有县令和主簿等少数几个官职需要朝廷派人,産生的缺口很快就能补上,州衙不行,州衙这边得和朝廷报备之後才能补缺,知州大人来之前都是那些退休官员和临时工在撑着。
现在许大人到任,希望登州官场应该能赶紧恢复正常,总不能一直麻烦已经退休的老人家。
衙门里的官差缺了许多,衙门大牢却是人满为患,他这些天忙的就是给牢房减负,刚才给许大人看的那些没处理完的公务大多也都和牢里的犯人有关。
当官的收受贿赂肯定不会只收一个人的贿赂,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一旦开了收贿赂的头後面就停不住,可想而知能牵连出来多少人。
收贿赂的官要抓,那些犯事之後贿赂官员逃脱处罚的也要抓,正好前些天可以光明正大的使唤禁军帮忙,他就把案卷上能找到漏洞的案子全梳理了一遍,那些逍遥法外的打人杀人偷窃诈骗犯把大牢塞的满满当当。
禁军将士也很给力,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抓人犯的同时还抓了一堆可疑人员。
正常百姓见他们抓人顶多是躲着走,胆大的还能凑上前看热闹,那些见了他们就收拾行李去别处避难的十有八九都犯过事儿,先抓了再说。
就……
包大人在的时候他拿牢里那些人练手,该打板子的打板子该流放的流放,没日没夜的审了半个月才让牢里的犯人没那麽多。
许大人中过明法科,比他更擅长审案,剩下的案子就麻烦许大人多多费心。
其实牢里也没剩下多少,顶多半个月就能处理完,许大人还能顺便了解登州的情况,刚到任多干点活没坏处。
哈、哈哈、哈哈哈。
许遵:……
许遵耐心的听他介绍州衙的情况,包拯刚从这儿离开,州衙空成什麽样子他都不意外。
他自己带着亲信师爷,身边的幕僚班子都跟了他很多年,应该能补上州衙的缺,实在不够再招就是。
登州那麽大,缺什麽都不会缺人。
虽然他在大理寺任职多年,但是中间也曾外放到地方为官,当官的经验比小苏状元多,不用担心他适应不了当地方官。
小苏状元还是太年轻,官场上不能那麽较真,真要按照包大人那麽查,怕是整个大宋的官衙都得变成空壳。
贪官污吏杀了一批还有下一批,只靠杀是杀不完的,有时候睁只眼闭只眼才能让衙门更好的运转下去。
年轻人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等过几年见多了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就知道到底怎麽才能在官场上游刃有余。
当官不要有那麽重的杀气,只要能办实事,偶尔有些错处也无妨。
还是那句话,当官不要太较真,要懂得睁只眼闭只眼才行。
这就是包拯教出来的学生吗?
叹气.jpg
许大人看着侃侃而谈的年轻後生,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包拯的影子。
苏景殊没和新来的知州相处过,小金大腿信里没有说太多,他觉得大理寺出来的应该都是说一不二的冷硬脾气,介绍情况的时候下意识收敛三分。
带着新来的知州大人逛了逛州衙,将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然後带人去官舍看看。
程元的宅子肯定是不能住的,官舍倒是可以住,但是那地方太奢华,不知道许大人能不能住得惯。
许遵看着金碧辉煌的官舍,擡起的脚落了几下愣是没落到门槛里面,“此处过于奢靡,本官另寻住处便是。”
苏景殊脸上的笑容真实许多,“州衙附近有许多合适的宅子,大人可以直接寻牙人看宅,快的话今天傍晚就能安置好。”
许遵挑了挑眉,“听苏大人的意思,这是料到本官不会住官舍?”
“大人也说了,此处过于奢靡。”苏景殊一本正经的说道,“大人素来清正,自是看不上这等奢靡之所。”
清正廉明的许知州笑了笑,刚来时的严肃之感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官舍不好住人,总不好一直这麽空着。”
苏通判被他的变化弄的愣了一下,然後才说道,“下官略有想法,想着过些天再和大人商量。”
他都想好了,宅子闲着也是闲着,住人太奢靡就改成书院,登州的官学条件简陋,反正要改善条件,不如拿现成的宅子来改。
程元只修了州衙和官舍,其他归官府管的机构都破破烂烂,和金碧辉煌的官舍一个天一个地,主打就是一个只要他见不着就任他们喝西北风。
将官舍改成书院他说了不算,要知州点头才行,他本来想着等知州上任熟悉政务之後再说这事,既然许大人现在问了,现在商量也行。
苏大人又看了一眼笑眯眯的许知州,什麽情况,怎麽感觉跟换了个人似的?
许大人,您刚到州衙的时候是不是忘了笑了?
还、还怪不适应的。
苏景殊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感觉笑眯眯的许大人比刚才严肃的许大人还让他不自在。
不管怎麽说,知州上任,通判身上的担子就轻了。
通判大人身边的人也解脱了。
许大人能在这时候被派来登州收拾烂摊子,不愧是理政经验丰富的能臣,上任後没几天就把州衙打理的井井有条,让干了那麽多天还感觉手忙脚乱的苏大人敬佩不已。
就说他这种刚开始当官的不能上来就当一把手,看许大人多厉害。
他干活是事倍功半,许大人干活是事半功倍,让他打下手还行,别的就算了。
自知之明是个好东西,他还是得多历练几年才行。
这不,许大人上任时带着大小师爷护卫小厮,别管衙门有没有能用之人,只他自己带的人就能撑起一个衙门。
不像他,他想带人都没得带,不光自己得没日没夜的干活,连身边人也要和他一起埋头苦干。
看啊,许大人有总师爷和分管各种事情的小师爷,他身边就只有一个小诸葛,就是把小诸葛八瓣儿也比不上人家结结实实的八个人啊。
对不住了老沈,下次再上任一定多带点人,咱这新成立的组合得多磨合磨合,好日子都在後头呢。
沈仲元:……
沈仲元看看天天到处乱跑的白五爷,头一次觉得习文不如练武。
白五爷笑的开心,没办法,谁让他们苏大人慧眼识珠找到了能扛事儿的宝,他耐不住性子管那些杂事,只能麻烦老沈连他的那份一起干。
能者多劳,大不了把他的那份俸禄也一起交出去咯。
沈仲元:……
登州官场逐渐走上正规,苏通判终于过上了正常通判的日子。
来时还是夏天,稳定下来已经入冬,好一个跌宕起伏的入职。
登州恢复安宁,京城却热闹的很。
包大人到青州给柴王爷贺寿,贺完寿後直接将柴王府上上下下都请到了京城,说是要请柴家人进京过冬,其实朝中都知道是要带他们进京受审。
柴王府的人老老实实跟他回去还能保住最後的体面,要是不肯跟他回去,那就只能由禁军出面“请”他们回去。
经过刑部大理寺开封府皇城司等各个衙门的会审,襄阳王谋反一案终于告一段落。
和襄阳王相比,在背後操纵一切的柴王府世子才是真正的有野心也有能力。
忽悠襄阳王造反的是他,为李坤安排大船往返于登州和辽东的也是他,柴世子不光策反了襄阳王和荆湖一带的官员,还把京东路都变成了他的大本营。
登州就不用说了,一个李坤就把整个登州祸害的乱七八糟。
青州也不用说,那是柴王府的所在地,官场上上下下都被他柴世子玩弄于股掌,混乱程度比登州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有京东路的经略安抚使张冲,这人更离谱,说什麽因为祖辈和太祖皇帝同在大周殿前为官发誓要效忠柴氏,所以对柴世子忠心耿耿,这麽些年一直在官场上给柴世子打掩护。
朝中大臣对这个辩解的反应极其一致:真的不是装的?
同在大周殿前为官?发誓要效忠柴氏?
要不要回想回想大周的皇帝姓什麽?你确定当年发誓要效忠的是柴氏不是郭氏?
想造反就大大方方的说要造反,找个理由还那麽蹩脚,这让他们觉得大宋的官员都是没脑子的蠢货。
大宋的官员都是蠢货,和这些没脑子的官员同朝为官的他们能聪明到哪儿去?
前有程元後有张冲,要不要这麽打朝廷的脸?
更离谱的是,柴世子都快把造反付诸实践了,柴王爷还以为他们就是小心谨慎夹缝里求生存的小可怜。
苏景殊:啊?这也行?
第1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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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世子,一个坑爹坑九族的谋反小天才。
柴王爷以为他们家是夹缝中求生存的小可怜,以前是错觉,柴世子的造反大计出来後就成真了。
因为他儿子打着复国的名义造反,朝中一些心狠手辣的官员直接建议诛他家九族。
苏景殊:牛啊。
大宋的江山并不安稳,民间造反起义从来没少过。
朝廷对起义军的态度是能招安的就招安,不能招安的再派兵镇压,可那些都是不堪压迫铤而走险的起义,和柴氏这种蓄谋已久的谋反不一样。
柴世子说他不服赵氏统治所以揭竿而起都不至于让朝廷这麽忌惮,偏偏他打了个复国的旗号。
民间起义不会动摇国本,打着前朝的名义要光服大周的江山却是真的能威胁大宋的统治。
赵氏江山传到当今圣上手中已经是第五代,天下人早已只知赵宋而不知其他,别说柴氏和前朝没有关系,就算有关系也朝臣也不会允许他们作乱。
大周已经是前朝,死灰复燃的前朝可不是好前朝。
仁宗皇帝当年从柴氏子弟中选人当崇义公祭祀大周就是怕他们打着前朝的旗号搞事情,为此还特意把世宗改回柴姓,没想到柴氏比赵氏还不要脸,连江山都敢碰瓷。
世宗真正的後人都隐姓埋名不敢露头,柴家却冒出来说要复国,他们复哪门子的国?
太祖皇帝抹去前朝郭氏的痕迹可不是为了让柴氏李代桃僵,老赵家不好对真正的前朝下狠手,对付他们提拔起来的柴家可没那麽多顾忌。
要不是仁宗皇帝心血来潮从柴氏子孙中扒拉个人出来封为崇义公,连柴王府都是没影儿的事,读书人不会因为老赵家对柴氏不客气就翻旧账骂老赵家不干人事。
而且这次是柴家先搞事,朝廷收拾他们跟玩儿似的,完全不用担心心思暴露之後的柴家还能掀出什麽风浪。
具体表现就是,小金大腿给他的信中只用了一页就将案件的来龙去脉写的清清楚楚。
柴世子的野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些年捣鼓出来的成果。
山东半岛是个好地方,金矿铁矿铜矿煤矿应有尽有,朝廷登记在册的矿産资源多,朝廷不知道的矿産资源更多。
造反需要钱,家里有矿就是家里有钱,柴世子的厉害之处在于他上来就策反转运使,直接把京东路和荆湖两路的漕运矿业给攥在手心里。
转运使兼管多种事务,是统辖固定区域内重要事务的主管官,矿业生産属于经济事务,北方诸路的矿冶业事务基本上都是由本路转运司负责,策反转运使比策反知州太守更有性价比。
之前他们一直以为王伦在为襄阳王效命,连襄阳王自己也是这麽认为,现在看来,王伦真正效忠的不是襄阳王而是柴世子。
谁是小丑他们不说。
襄阳王:无能狂怒.jpg
京东路和荆湖两路的勘矿师归转运使管,他们勘探开采矿藏都有正规文书,根本想不到上头的官给出的文书有问题。
朝廷不知道京东路和荆湖两路勘探出新矿,开出来的矿自然就成了私矿。
公矿私矿混在一起,只要账目做的好,就连地方官都看不出哪儿有问题,不然也不会让他们逍遥法外那麽多年。
多好的人才,可惜是个反贼。
苏景殊遗憾不已,“不知道柴王爷现在什麽想法,老爷子刚过完六十大寿就受到那麽大的刺激,太糟心了。”
柴世子也真是的,说他不聪明吧,他能悄无声息控制了京东路和荆湖两路,还能把襄阳王当枪使。说他聪明吧,他连造反的理由都找不好,选来选去愣是选了个让朝廷最不留情的造反理由。
最倒霉的还是柴王爷,老爷子安安分分过了一辈子,到了晚年却碰上这麽一档子事儿,不知道朝廷会不会看在他什麽都不知道的份儿上饶他一命。
白玉堂想了想,问道,“柴王府是柴王爷的王府,柴世子偷偷摸摸干了那麽多事情,外人不知道柴王爷还能不知道?”
苏景殊摸摸鼻子,“他可能真的不知道。”
仁宗皇帝封崇义公也不是随便封的,肯定找那种老实本分胆小怕事的柴氏子弟,找那种心大的爱惹事的不光没法起到彰显大宋皇帝仁慈的作用反而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虽然仁宗皇帝在位时的政策备受诟病,但是不代表他连这点小事都干不好。
包大人在登州时也提到过柴王爷,如果不是仁宗皇帝给了他一个爵位,他这辈子也就是当个富家翁。
有爵位之後就是当个有爵位的富家翁,顶多是比没爵位时多层保障。
柴王爷老实本分了一辈子,身上有爵位也不敢欺压百姓,最多最多也就是让地方官府不敢欺负他。
白五爷搓搓胳膊,“的确是够倒霉的。”
苏景殊放下手里的信件叹道,“柴世子是个聪明人,可惜聪明的不是地方。”
他大概能猜出来柴世子为什麽要造反。
柴王爷脾气好,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即便他是官家亲封的崇义公,地方官府知道官家为什麽给他封爵也不会太把他当回事儿。
没办法,谁让他脾气好呢。
和懒人父母会有勤快娃的道理差不多,好脾气的父母养出暴脾气的孩子也很正常。
柴王爷遇事退一步有理也让三分,尤其柴世子是他被封为崇义公後出生的,年纪小受不了委屈,一来二去就走了歪路。
朝廷说柴氏是前朝遗民封他爹当崇义公,他这个前朝遗民想复个国有什麽错?
啧,说来说去最後还是皇帝的锅。
括弧,特指仁宗皇帝。
他当初不封崇义公不就没那麽多事儿了?
周世宗的亲生儿子改名换姓藏在民间,一家子本来都姓郭还都被改成了柴,老赵家当了那麽多年的皇帝,天下人都快忘了前朝的皇帝姓什麽,就他爱出风头,又把姓柴的扒拉出来封什麽崇义公。
他要不封崇义公就没有柴王爷,没有柴王爷就没有柴世子,没有柴世子就没有最後面的幕後黑手,只有襄阳王想造反事情根本牵扯不了那麽广。
不是他瞧不起襄阳王,而是襄阳王真的不行。
大概是为了柴世子这个真正的大BOSS所以削弱了襄阳王这个僞装大BOSS,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襄阳王除了空有野心和身份,其他完全不像能成功造反的人。
要不是有柴世子给他扫尾,怕是等不到事发就会被地方官员给告到中央。
无忧洞的事情除外,无忧洞能在京城嚣张那麽多年不光是襄阳王的功劳,京城某些权贵也功不可没。
缺德的人太多,清理出来一批还有下一批,杀不尽也灭不绝。
小小苏在心里指点江山,却没有把心里想的说出来,废话,说出来就是对天家不敬,他还没打算就此结束他的仕途。
别的不说,柴世子努力多年全部为朝廷做嫁衣,三司的官员估计都会高兴的蹦起来。
等朝廷的邸报送到登州,登州的官员也会高兴的一蹦三尺高。
地方官员要了解京城的情况不容易,要麽是好友间的书信往来,要麽就只能靠官府的邸报。
邸报一个月出一份,送到地方又需要时间,登州的官员大概率要下个月才能知道柴世子和襄阳王合谋造反并私自开矿矿的消息。
他们之前以为金矿在青州,案情明了後才发现最大的金矿不在青州,而是在登州。
难怪柴世子要在登州安排个李坤,登州的金矿比青州大的多,不光有金矿还有铜矿,是他他也不放心。
这些矿之前一直被藏着掖着,现在由朝廷接手开采,不管开采出来多少都不会亏本。
莱州招远有正在开采的金矿,登州这边直接照搬莱州的章程就行,有那麽多矿撑着,就算百姓不能出海经商也不会穷到连饭都吃不上。
没见过家里有矿还饿死的,除非大家长不干人事儿。
登州官场刚被清理了一波,新来的官员都怕重蹈覆辙,短时间内不敢太过分,就算装也得装出个好官的样子来。
柴世子手底下的勘矿师很有本事,这些年勘测出来不少朝廷不知道的矿産,青州莱州潍州的矿由当地官员接手,登州这边只管他们辖区内的矿。
宝贝,都是大宝贝。
李坤铸造□□用的铜一部分由官府的铜钱熔化而来,另一部分就是私自开采出来的铜。
铜矿离州城不远,就在牟平县。
金矿离的更近,直接就在治所蓬莱县以及隔壁黄县境内。
这叫什麽?这叫瞌睡了就来送枕头。
官家的筹谋不少,但是计划需要钱来推动,地主家里也没有余粮,虽然不知道官家到底在筹谋些什麽,但是他知道那些谋划都因为缺钱而胎死腹中。
要不是因为没钱,西夏也不会蹦跶到现在。
看襄阳王那里搜出来的赃款就知道只要能找到金矿,将来能开采出来的金子肯定不会少。
如今天降好几个大矿,还是富産的金矿铜矿,只要投入开采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收益,别说官家,他这个旁观者都看的心潮澎湃。
钱来钱来钱来,钱从四面八方来。
不过襄阳王攒了几十年的家底一下子把国库填的满满当当,柴世子那儿却没搜出来多少金银。
策反官员需要钱,有胆子跟他干的各个都是无底洞,他的钱大部分都用来打点官场上的官员了,真正用来招兵买马的反而没有多少。
难怪要拉襄阳王入夥,柴世子要是有襄阳王的身份,估计仁宗皇帝在位时就会直接造反。
苏景殊翻出纸笔写回信,柴世子的钱大部分都用来打点官场上的官员,朝廷也不用客气,顺着他打点的名单抄家就行,八成抄出来的银钱比襄阳王那儿扒拉出来的还多。
最快的发家致富之法——抄家。
也就是他们关系好,关系不够铁都不告诉他。
小小苏手速飞快的写信,写完关于抄家的小心得,然後就是他这些天过的有多充实。
自从许大人自带班底上任,苏通判终于能腾出时间去地方微服私访。
纸上得来终觉浅,只研究卷宗没法真正熟悉登州,登州到底穷成什麽样得亲眼看到心里才有底,所以许遵刚到登州没几天他就带着左膀右臂去底下县里溜达去了。
入冬之後再出门不方便,秋天不冷不热,正是出门的好时机。
他都打听好了,登州沿海秋天最适合出门,冬春两季风大的能把人吹上天,那时候出门是自己找罪受。
不过就算秋高气爽适合出行,这些天也把他累的够呛,有时候跑的远了来不及回州城就在县里找客栈住,洗漱之後沾床就睡不是梦。
辛苦是有价值的,他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把登州境内两个望县一个中县一个紧县的情况都了解的差不多了,就说纸上得来终觉浅,卷宗上记载的和亲眼看到的就是不一样。
还有那些煮盐为业的竈户,不是亲眼所见都不敢相信他们的日子有多艰难。
这麽说吧,跟他同去微服私访的白五爷都想自掏腰包来救济那些家里煮盐却吃不起盐的可怜百姓了。
官盐卖不出去,百姓买不起盐,私盐遍地都是。
他们走遍四县,每个县都是这种情况,如此一来就不能说是百姓或者商贾的问题,只能说朝廷的政策有问题。
唔,这事儿他还没来得及写奏疏上报官家,小金大腿也别透露,等登州这边正式给朝廷汇报情况时时再和官家一起商量怎麽办就行。
好友间的通信不说政事,官家明鉴,他和太子殿下是单纯的私交,绝对不是结党营私。
回归正题,登州境内四个县的优劣他都写在了小本本上,等许大人微服私访回来就能一起商量怎麽改善登州百姓的生活水平。
幸好登州只有四个县,换成别的有十几个县的州,他转悠到明年春天都不一定能转悠过来完。
悄悄说一句,他觉得许大人那样大张旗鼓的去地方巡视不叫微服私访,最後访出来的结果应该没他亲眼看到的准。
不过许大人身边没有白五爷这样的强力护卫,贸然微服私访可能会被地头蛇欺负,要是知州微服私访被地头蛇欺负还得靠州衙派人才能把人救出来那就搞笑了。
感谢白五爷,双手合十。
小金大腿有事出门一定要带足侍卫,虽然不是所有的侍卫都是白五爷,但是他们还可以以量取胜,出门带上一二十个膀大腰圆的侍卫,地头蛇见他们这麽大的阵势也不敢往上凑。
不是他夸张,而是这年头外面真的不安稳。
世道不太平,强人出没的地方太多,像登州这样百姓活不下去只能落草为寇的还算好的,只要官府安抚得当,落草为寇的百姓就能回家继续过安稳日子。
就怕遇上那种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上山当土匪的年轻小子,招揽几十上百个小喽啰自称山大王,动不动就带着喽啰们打家劫舍,惹得地方百姓不得安宁。
好在他身边不光有白五爷这种处在武力金字塔的高手,还有小诸葛这种堪比江湖百晓生的人才。
老沈把登州境内哪个山头有山大王哪个山头是附近的百姓落草都打听的清清楚楚,他们微服私访的时候顺带着给各个山头松快松快。
白五爷一人堪比千军,身为观衆的他看的非常快乐。
所以出门时一定要带足侍卫,听他的没错。
白玉堂本来窝在旁边喝茶,架不住旁边的苏大人一边写一边嘀咕,武功高强的江湖大侠将他的嘀咕听的清清楚楚,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到底还是过去瞅了一眼。
苏景殊放下笔,将信纸放在旁边晾干,然後发现新大陆一样问道,“咦?五爷你怎麽脸红了?”
白五爷连忙後退,“谁?谁脸红了?五爷这是热的!”
苏大人看看已经飘起小雪的窗外,再看看嘴硬不承认被他夸害羞了的白五爷,假装信了他的鬼话。
忙忙碌碌好些天,十月刚过,登州就开始飘小雪。
知州大人去下面县里巡视,衙门很早放衙,所以苏通判才有空大白天的看信回信。
前些日子忙的昏天黑地,连休沐的时间都能忘掉,之後天冷不适合出门,正好把他前面少休的那些天补回来。
白玉堂不嫌累,反而乐在其中,扫荡了整个登州的山头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以前很少像现在这样哪儿偏僻往哪儿钻,剿匪除恶干的开心的很,现在全登州都知道他锦毛鼠白玉堂在清剿山贼,山里的贼匪要麽收拾东西下山要麽躲在山里不敢露头,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就这?
苏景殊无奈,“那只是些山贼,哪儿能和大名鼎鼎的白五爷比?”
白玉堂暂时听不得他夸,连忙擡手让他打住,“苏大人,你以後夸人能不能不要那麽夸张?”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天上的神仙下凡。
苏大人眨眨眼睛,“夸张吗?我已经很收敛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回头他用夸张的手法写信,让五爷看看什麽叫真正的夸张。
白玉堂顿了一下,撺掇道,“下次重点写老沈。”
苏大人从善如流,“行,回头给我二哥三哥写信就写他。”
小诸葛很适合往大师爷的方向培养,俩哥哥身边的班底也正在组建中,知道他这儿有个文武双全的打工圣体肯定羡慕的不要不要的。
亲兄弟,就要这麽刺激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仲元从外面进来,抖落身上的雪花,听到里面提到他的名字下意识问道,“大人,写我什麽?”
“没什麽,夸你呢。”苏景殊笑着回了一句,倒杯热茶递过去,“乳山寨那边什麽情况?查清楚了吗?”
大宋在诸州险要处置寨,寨和县同级,登州境内只有牟平有个乳山寨。
寨以知寨为主官,知寨是巡检司巡检的别称,分文知寨和武知寨,平时招收士兵教习武艺防范盗贼扼守交通要隘,顺便在交通要道设卡收税。
文知寨为正,负责文职工作,武知寨为副,负责军事指挥。
武知寨是能带兵的官,且他的兵不归禁军也不归厢军,再上一级就是州衙。
他们前些天将登州四县都转了一遍儿,只剩下乳山寨没有去,趁天还没有太冷过去看看,等过些日子大雪封路想去也去不成。
沈仲元抿了口茶,将他打听来的消息说出来。
交通要隘通常会有商贾聚集,知寨的职责是看守交通要隘顺便征点税,因为能征税,所以通常都是富庶的衙门。
但是乳山寨和别的寨不一样,那地方的商贾随着海禁政策的施行已经所剩无几,寨子非但不富庶,反而穷的叮当响。
听说乳山寨衙门破破烂烂,冬天漏雪夏天漏雨,知寨年年申请拨款修衙门,州衙年年不批,文武两知寨和手底下那百十个兵穷的连饭都快吃不上了。
苏景殊嘶了一下,“这麽惨?”
他还想着来年开春暖和了再去那边看看,现在看来得尽快过去。
山上的冬天难熬,一不小心真的能冻死人。
话说回来,他们来登州也有好几个月了,没见着乳山寨申请拨款修衙门的公文,总不能文武知寨和他们手底下的兵都饿死了吧?
苏通判倒吸一口凉气,当即拍桌决定雪停了就啓程前往乳山寨。
外面飘着小雪不好赶路,知州大人也应该要回来了,他和许知州打声招呼就出发。
天气不好的确不适合出门,许遵当晚就回了州城。
体察民情是个力气活儿,身体不好都撑不下来。
许大人沐浴更衣喝口热茶终于觉得活了过来,只是刚缓口气儿门房就说隔壁苏大人到访。
是的,知州和通判是邻居,去衙门上班可以顺路,下班後有什麽事情也能随时上门,主打一个工作和生活融为一体。
“请苏大人到书房来。”许遵揉揉眉心,正好他也有事要和苏大人说。
带着依仗出行会让地方官员提前得到消息来遮掩某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但也不是什麽问题都发现不了。
登州的官员和百姓对榷盐制度都有怨气,竈户的日子过的太差,县里的官员也没想藏着,下乡巡视的时候想当不知道都不行。
如此一个有渔盐之便的好地方,有海有矿有金有铜,怎能让百姓穷苦至此?
程元啊程元,你说你造了多大的孽吧。
许知州忧心忡忡,他就知道来登州当官不会太轻松。
也罢,来时便知道过来要收拾烂摊子,虽说情况比预想中的还要差,但也不是接受不了。
往好处想,至少能干活的不是他一个人。
登州的情况之差在意料之中,小苏状元的表现之好却在意料之外。
刚进入官场的年轻人大多急功近利,这小子之前将登州的官员拉下来大半,他还以为是个没耐性的後生。
这些天看着小年轻早出晚归上山下乡,累的爬都爬不起来还不忘整理各县的情况,之前的印象大有改观。
是个能干实事的好後生。
苏通判不知道许知州心里是怎麽想的,乳山寨的事情往後挪挪,他想看看许大人想怎麽解决榷盐制度的弊端,“大人,此事可要上奏朝廷?”
许遵点点头,“自是要上奏朝廷。”
为官一任当造福一方,不能明知百姓受苦还不闻不问。
苏景殊等了那麽多天,等的就是许大人巡视回来说这事儿。
他比许大人更早发现竈户的困境,但是他没说,而是等许大人发现之後才说,这样既顾全了许大人的面子又能解决问题,乃是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嗨呀,这就是官场文化的精髓,他已经领悟的差不多啦。
第153章
*
身在官场,不懂什麽都不能不懂人情世故。
苏景殊没打算朝左右逢源铆足了劲儿钻营的方向发展,但也没想在人情世故上吃亏,和同僚打好关系才能营造良好的工作环境,要是州衙里天天有人给他使绊子,把时间都耗在应付同僚的刁难上他还怎麽干活?
不是说州衙的同僚们不好相处,他是防患于未然。
也是许大人好相处,不然他也不会拿许大人来练手。
地方大部分通判和知州都势同水火,有些知州宁可去没有通判的贫穷小州都不愿意去有通判的富庶大州,可见身边有人盯着多烦人。
像登州这样又穷户数又多的大州,正常情况下还真没多少人愿意来。
刚开始他想着许知州熟知律法精通断案肯定比教导主任还教导主任,临危受命来到登州哪儿看不过眼就立刻吹胡子瞪眼,他这个通判必定要成为登州官场恢复正常路上的牺牲品。
相处之後才发现之前的猜测都猜歪了,虽然许大人熟知律法精通断案,但是他的脾气和之前的猜测完全是两个极端。
想象中:一戳就爆炸的火爆辣椒。
现实中:看什麽都操心的老好人。
官家不是给他找了个教导主任,而是给他找了个鸡妈妈。
对不起,虽然这麽说许大人不太礼貌,但是他下意识就想到了鸡妈妈。
正常情况是这样的:知州要干什麽必须告知通判,通判要干什麽也必须和知州商量,本来就是互相制衡的官,朝廷巴不得他们关系不好。
而许大人上任之後的情况是这样的:通判想去巡视地方?去!通判想查账?查!通判想干什麽?干!
知州给足了通判信任,不像是针锋相对的两个官,更像是老师傅带徒弟。
感谢官家,感谢太子殿下,感谢政事堂和吏部的大佬们,你们真的太会挑人了。
许遵是个能办实事的好官,不然政事堂和吏部也不会推他出来接手登州这个烂摊子。
他到登州後先熟悉州衙的政务,然後隔三差五去底下县里巡视,仪仗队在前面吹吹打打,巡视进度进展的异常缓慢。
进度缓慢也不耽误他发现问题要为民做主。
苏景殊已经把登州盐业的困境整理的差不多,就等知州大人开口说要上奏朝廷,来时什麽都没带也不耽误他叭叭叭。
毋庸置疑,登州境内的榷盐制度有问题,问题就在于官方民间都没好处。
竈户煮出来的盐只能卖给官府,官府收购的价钱不及市价的三分之一,要麽合法卖给官府但是穷,要麽偷偷摸摸卖给私盐贩子但是违法。
官府那边是收购的盐太多卖不出去,私盐的价格比官盐低,质量还比官盐好,百姓买东西肯定要买又便宜又好的,又屡禁不止的私盐在,价高还没有私盐好的官盐能卖出去才怪。
盐这玩意儿再怎麽耐放也会有损耗,长时间卖不出去越放损耗越多,榷盐制度又规定存储的损耗由主管屯盐的官吏赔偿,盐官恨死那些盐的心都有了,平时干活更不会上心。
但凡中间有一方获利都能说政策不是全无用处,偏偏登州这榷盐政策只让私盐贩子获利,官府百姓两败俱伤,怎麽看都是政策的问题。
苏通判侃侃而谈,将事情梳理的清清楚楚,最後得出结论,“大人,上奏朝廷取消榷盐制度吧。”
有渔盐之利的不只有登州,还有隔壁莱州,只是莱州有大矿,榷盐收入不多也影响不了官府的运行,登州不行,登州禁止百姓出海後就靠煮盐来过日子了。
不对,他们登州现在也有矿了。
不管不管,有矿也是朝廷的矿,地方官府从中获益有限,开采出来的金矿铜矿又不归百姓,盐才是他们能碰到的真金白银。
“大人,官盐价高,登州莱州两地皆是私盐横行,如果能让竈户将制出来的盐直接卖给百姓,官府不去低价收盐而是收税,情况应该能比现在好上许多。”
许遵点点头,觉得这个法子很不错,“如此一来,私盐贩子便无处收盐,也能打压住将那些囤积居奇的无良商人,子安果然是个妙人。”
苏景殊眯了眯眼,走私盐贩子的路,让私盐贩子无路可走。
虽然许知州觉得这个法子很不错,但是正直的苏通判也不能将所有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此法乃是家父家兄所想,并非下官的功劳。”
“你爹和你那两个哥哥也都是妙人。”许知州笑吟吟连爹带儿子一起夸,夸完了才後知後觉意识到有点问题,“你爹和你哥哥没事儿怎麽会讨论登州榷盐制度的弊端?”
苏小郎摸摸鼻子,“来登州的路上听包大人讲登州的事情,给家里写信的时候就提了一句。”
“好小子,原来在这儿等着呢。”许遵笑骂一句,怎麽说也是当了几十年官的人,要是再看不出来这小子是万事俱备只等他这股东风,这几十年的官也是白当了,“本官今晚便写奏疏,一定让官家知道苏通判的良苦用心。”
“大人辛苦。”苏通判讪讪笑笑,“下官也没怎麽用心,大人写奏疏的时候不用提太多。”
感觉“良苦用心”四个字从许大人嘴里说出来有点瘆得慌,他对功劳没什麽执念,只要登州治理的好,所有的官员都能跟着沾光,这个光他三年後再沾也行,不用现在就上报官家。
主意是他爹和他哥出的,他只是主意的搬运工,算不上“良苦用心”。
顶多是在等大人开口时耍了一丢丢的小心思,许大人那麽和蔼可亲,肯定不会在意这点小细节对吧?
许遵摇摇头,拿这给根棍子就能往上爬的臭小子没办法,“天色不早了,子安何事傍晚造访?”
苏景殊拍拍额头,把扔到後面的乳山寨之事再提溜出来,“大人,牟平县有个乳山寨,听闻寨子穷困潦倒情况不太好,可州衙这边并没有收到乳山寨的公文求助,下官想着等雪停了就带人去那边看看。”
“乳山寨?”许遵想了想,对这个名字还真没什麽印象,“怎麽个不好?详细说说。”
能让朝廷置寨的都是交通要道,交通要道通常都有商贾云集,寨子光靠设卡收税都能富得流油,怎麽还有穷困潦倒的寨子?
苏景殊没去过乳山寨,具体什麽情况他也不知道,于是便将沈仲元搜集来的消息再讲一遍。
乳山寨位于□□山之北,南濒黄海西依玉皇山,的确是个四通八达的好地方。
可是设卡收税的前提是得有商贾从那儿过,没有商人从那儿过他们上哪儿收税?
至于为什麽穷的衙门破破烂烂也不找州衙求助,这得去了才知道。
许遵点点头,“此事本官已经知晓,冬日天寒,外头时不时有强人出没,出门多带些护卫以防万一。”
苏景殊对来自许大人的叮嘱一一应下,有白五爷在不怕遇到强人,遇到强人後该害怕的是强人而不是他。
如今刚刚入冬,还不到连着下好几天大雪的时候,天上的雪花半夜的时候就停了,第二天日头升起,走在太阳底下还有点热。
许知州叮嘱年轻的小辈出门多带护卫,奈何小辈嘴上应的好,出门的时候该不带还是不带。
想想他身边那两位都是江湖出身,其中还有在开封府挂职锦毛鼠白玉堂,登州境内没有贼寇能打得过白护卫,其他护卫不带就不带吧。
难怪来时路上碰到包拯时包拯让他多上点心,这麽不听话的年轻人的确得多盯着。
怕孩子不聪明,又怕孩子太聪明。
还好不是他家的孩子。
可惜不是他家的孩子。
许遵摇摇头,让人将写好的奏疏送去京城,然後回书房继续办公。
今天是休沐日,不用去衙门点卯,把要紧的事情处理完就能自由安排时间。
许大人的书桌上放着一幅摊开的舆图,被反复查看的正是苏大人要去的乳山寨。
那小子说的不错,朝廷怕契丹人从海上来犯可以加强水军训练,主要防备北方渤海湾已经足够,乳山寨位于登州南部,让那边的百姓能出海经商利大于弊。
大宋开国之初便在那地方设乳山寨,自然是因为在那里置寨有利可图,如今登州萧条贫苦,要麽就把乳山寨撤了,要麽就给他们找个新营生。
商人逐利,只要有利可图不用宣扬他们就会闻着味儿找过来,乳山寨的位置很适合出海,一直闲着也怪可惜的。
等那小子回来看看寨子里到底是什麽情况,可以的话他就再给官家上奏。
来都来了,总得把登州治理好才能走。
前往乳山寨的官道上,苏景殊也在和沈仲元说占着地利不用有多可惜。
全天下造船技术最高超的工匠都在登州,有船又靠海却不让百姓出海,这和造出了自行车却不让骑只能推着走有什麽区别?
不能因噎废食,怕契丹人从海上入侵就加强海防,没见谁家海防是直接封锁海岸线的。
白五爷不参与他们俩的话题,事关朝政,他怕他一开口就闹笑话。
无所不能的锦毛鼠白玉堂不可能闹笑话,所以他直接不掺和。
官道上行人不多,三人骑马从州城出发,直到傍晚才到乳山寨。
寨子和县城不一样,这儿只有不到百人的士兵驻守,除了商贾很少有人到这儿来,他们仨出现後很快引起寨中人的注意。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出门经商的富少爷小小苏再次上线,过去和官兵交涉的则是他们家万能的沈管家。
怎麽说也是个交通要道,虽然现在落魄了,但是以前的底子还在,容过往客商歇息的驿馆和供路人吃喝消遣店铺也都开着。
很冷清,却也不是没有客人。
海商都跑密州去了,靠岸的第一选择是板桥镇市舶司,鲜少会到别处停留,不过海商只是少数,更多的还是在陆上做生意的商贾。
再小的地方都有富人,大宋不立田制的後果就是贫者越来越穷而富者越来越富,越是小地方越容易卧虎藏龙。
乳山寨是周边几个小城的交界处,只附近的商贾也足够养活寨子里的官差,可现在这冷清的样子也不像是交界处该有的样子,难道还有其他没查出来的缘故?
三个人找了客栈安置马匹,看天还没黑便出去转转。
茶馆是最容易打听消息的地方,商贾需要消息,也会自动往茶馆里聚,其他铺子冷冷清清没几个客人,路口的茶馆却是快坐满了。
喝茶的客人在闲谈,不过谈的话题和乳山寨没有关系。
苏景殊瞅了旁边的白五爷一眼,找个空桌子要了壶最好的茶,然後一边喝茶一边听其他客人吹捧杀贼无数的锦毛鼠白大侠。
白玉堂扫荡山贼的消息已经传遍登州,消息灵通的知道他这几年都会留在登州地界儿,提起白大侠那叫一个自豪。
人在登州就是他们登州人,登州百姓与有荣焉。
曾几何时,他们登州饱受贼寇的欺压,官兵没本事剿匪,商队上路都战战兢兢,生怕过路时没打听清楚遇上劫匪不光保不住货还把小命儿给弄丢了。
现在可好,有白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将周边山头的贼窝全部清了一遍儿,他们连请镖局的钱都省了。
感谢白大侠,虽然他们素未蒙面,但是只要白大侠露面,他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苏景殊和沈仲元忍笑忍的艰难,端茶杯的手都在颤抖,“来,五爷,干了这杯茶。”
以茶代酒,喝了这杯茶,大家夥儿就都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白玉堂没好气的瞪他们一眼,别过头懒得搭理他们。
笑什麽笑?官兵连贼寇都解决不了,他白玉堂以一己之力解决了整个登州的贼患,官府难道不该反思反思?
现在是有五爷帮忙,要是没有五爷帮忙呢?
天下只有一个五爷,但是有数不清的贼寇,官兵再这麽懒散下去迟早有他们哭的。
喝茶的客人们没没注意角落里的三个人,说完白大侠在登州的贼窝里大杀四方後又神神秘秘的说道,“你们知道白大侠为什麽会来登州吗?”
“这有什麽好问的,肯定是被朝廷派来的呗。”旁边人回道,“我兄弟不久前从京城回来,他说京城那边出了大案子,襄阳王府和柴王府合谋造反,听说朝廷因此杀了很多人,血流成河啊。”
“我也听说了,四海钱庄被封你们都知道吧?据说就是因为掺和进造反的事情里了。”隔壁桌的行商小声附和,“白大侠如今已经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他和包大人一起来登州肯定是奔着四海钱庄来的。”
要不是四海钱庄掺和造反,以包大人的身份才不会来他们登州这种小地方。
“说对了,但是只对了一半。”最开始提起这个问题的商人咂了口茶,“白大侠不是跟着包大人来的,他跟的是咱登州刚来的通判苏大人。”
他做的是粮食生意,官场上的消息比较灵通。
州城那几个大粮商都官府抓走到现在都没放出来,几家大粮商没了主事人,其他粮商当然不会客气,很快就趁他们病要他们命把那些人手里的生意给瓜分了。
他的生意不大,抢到的也不多,但也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分量。
苏大人哪里是通判,分明是他们的福星。
其他人听的满头雾水,做茶叶生意的汉子问道,“白大侠那麽大的侠,通判有什麽本事能让他跟随?”
这位估计连通判是谁都不知道。
“你傻啊,白大侠那麽厉害,要是通判不值得跟随他会不清楚?”旁边人吐槽了一句,然後催着好像知道很多小道消息的粮商继续说,“苏大人?是那位他刚来登州,登州官场就大换血的苏大人?”
那人摇头晃脑,“然也。正是那位苏大人。”
客人们的话题换的很快,眨眼间话题人物就从无往不利白大侠变成自带腥风血雨体质的苏通判。
苏景殊小声嘟囔,“怎麽听着那麽像丧门星?”
“别瞎说。”白五爷听不得他胡说八道,“分明是官场的一道清流。”
套话小能手沈仲元端着两盘茶点过去凑热闹,他的名气比不过另外两位,行商打听也只会打听名气大的人,打听不到他头上。
没办法,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
小诸葛轻轻松松混进闲谈的客人中听了一会儿,觉得没名气也不全是坏处。
刚才说白五爷的时候只是说他多厉害,换成他们家大人,这都哪儿听来的消息啊?
行商都是能说会道之辈,胡侃起来什麽都敢说。
本朝没那麽多规矩,士大夫不以言获罪,普通人说话也没那麽多顾忌,官府要真的拿说错话为理由抓人,朝中大臣就先不乐意。
以言获罪的口子不能开,今天能用这个理由抓平民,明天就能用这个理由抓官员。
言论自由是太祖皇帝给他们的权利,谁都不能剥夺。
行商们凑在一起侃天侃地,不在意旁边多一个人还是少一个人。
他们大部分对新来的通判都不了解,主要还是听那位粮商讲。
苏景殊听的一脸麻木,他也想知道,这都哪儿听来的消息啊?
说他是神童他可以理解,他前几年的经历那麽邪乎,勉勉强强蹭个神童的名号也不是不行,说他是雷公下凡是什麽道理?
京城的小报胡编乱造也不过说他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没有明说是哪个神仙,怎麽传到登州又变样了?
雷公司掌雷霆,电击雷劈乃至刚至阳之威力,可制裁妖魔鬼怪,所以他一来登州官场就大换血就是雷公过来降妖除魔?
拜托,包大人还在呢,把功劳都归在他身上包大人怎麽办?
第154章
*
乳山靠海,这边出産的海参、牡蛎、紫海胆都是远近有名的好东西,除此之外还有醇厚甘甜回味无穷的乳山茶,按理说来往的商人不会少。
但是看过往行商的数量以及乳山寨的萧条程度,冷清成这样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苏景殊木着脸听茶馆里的商人们侃天侃地,别人考中状元是文曲星下凡,他考中状元离京为官是雷公转世,包大人听到这些都得赞他一声不同寻常。
见过被百姓夸堪比雷公的吗?以前没见过,现在见着了。
白玉堂端起茶杯,笑的眼睛只剩下一条缝,“来,干杯。”
登州是个好地方,现世报都快的超乎他的想象。
都是人才,都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景殊:……
白五爷幸灾乐祸开心的不要不要的,好在还有个靠谱的小诸葛,在小诸葛不着痕迹的引导下,话题终于从苏通判和他的大侠护卫转移到乳山寨上。
前些年的乳山寨还不像现在这样冷清,怎麽说也是个交通要道,商贾来往避不开这地方。
自从两年前附近山上出了一窝吃人的大虫,情况就变了。
乳山寨的官兵去山里抓过大虫,可是那窝大虫凶猛的很,官兵拿它们没办法,只能任由它们啸聚山林。
字面意义上的啸聚山林。
出门在外遇到强盗还能尝试和强盗讲道理,遇到拦路的大虫想讲道理也没法讲道理,运气好能虎口逃生,运气不好就只能给老虎当口粮。
给老虎当口粮的过路人多了,商贾自然不敢再从这儿过。
来往于周边几城不只乳山寨一条路,大不了就多花点时间绕远路,少挣点钱也比送命强。
现在为什麽敢从这儿过?
冬天的老虎窝在深山老林不经常外出,难得有机会不用绕远路,他们应该没倒霉到大冬天的也能在路上遇到拦路虎。
天儿不早了,明天还要赶路,大家夥儿都各自回去休息,养足精神过了这乳山寨才好休息,要是真的倒霉催的遇到冬天的大虫,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没办法,乳山寨的大虫不是一只而是一窝,遇不到是他们运气好,遇到了就是被大虫一家子分食。
嘶,明天就要过乳山寨,不能想这些不吉利的事情。
去年那窝大虫一整个冬天都没出门,今年肯定也都跑深山老林里窝冬去了,他们那麽好的运气肯定不会倒霉到给老虎当口粮的地步。
茶馆里的客人逐渐散去,没一会儿就走的差不多了。
苏景殊捏捏额头,知道的知道他们来的是乳山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来的是景阳冈。
白玉堂松松筋骨,“大虫?登州的冬天还怪冷的,大人想要虎皮大氅吗?”
苏景殊嘴角微抽,“先回客栈,回去再说。”
也就是现在没有野生动物保护法,不然高低得去大牢里转一圈。
不过听那几个行商的说法,山里的老虎经常出来伤人,只有冬天才会消停,这种经常伤人命的猛兽不能留,乳山寨上下肯定都盼着天降武松好让他们恢复以往的繁荣。
明天去乳山寨衙门看看,这都两年了,人总不能让一窝老虎给欺负到没活路。
白玉堂跟在後面念叨,“我没开玩笑,登州的冬天可冷了,再过个把月那个雪下的人都不能出门,宰一窝老虎用虎皮做衣裳肯定保暖。”
登州境内老虎多,那麽多老虎的存在就是为了给买不起炭火的百姓做衣服的,是这样没错。
苏景殊搓搓胳膊,“五爷,老虎凶猛,寻常百姓打不过老虎。”
别说寻常老虎,就是经验丰富的猎户也不敢轻易和老虎对上,不然乳山寨那窝老虎也不会到现在都没变成虎骨酒和虎皮大衣。
“官兵肯定没找猎户打老虎。”白玉堂反驳道,“猎户长年累月和山上的野兽打交道,就算一个人不能对付一窝老虎,几个猎户凑在一起也能把那窝老虎给收拾了,肯定是乳山寨的官兵吝啬钱财又不敢打虎,所以才导致行商都绕路不从这儿过。”
官兵靠不住,商贾可不得自己想办法保住小命?
要是乳山寨有只锦毛鼠,别说一窝大虫,就是十窝一百窝也成不了祸害。
老虎有什麽好怕的,就是大点儿的猫罢了。
连修炼成人的御猫都是他的手下败将,区区老虎更不用说。
苏景殊拢拢外衣,幽幽开口,“过几天就给展护卫写信,一定将五爷的话原封不动写到信上。”
“写就写,他还能跑来登州和我较量不成?”白五爷不带怕的,展昭一直不肯出全力和他打架,他巴不得那家夥中了激将法过来和他对打,“五爷的刀是新铸的,不比他的巨阙差,等五爷什麽时候给刀取出个好名字,江湖上就又能多一把神器。”
武器的质量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主人的本事。
就像包大人经常带出门的那柄尚方宝剑,江湖上随随便便来个武器都能把尚方宝剑弄断,也妨碍人家一亮相周围的人就跪一地。
白玉堂抱着刀念叨,“状元郎,你有什麽适合宝刀的好名字吗?”
“让我想想。”苏景殊搓搓下巴,他倒是知道个名气贼大的宝刀名号,但是不能用。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不行不行不行,他们几条命加起来都不够这麽玩。
其他有名气的刀,一时半会儿他还真想不起来。
“圆月弯刀?割鹿刀?小李飞刀?”苏景殊瞅了眼白五爷怀里的宝刀,感觉叫什麽都不对劲,“五爷,武器的名字得你自己取,展护卫的剑叫巨阙,要不你也从古代的名刀中挑个名字用?”
“我不,那样显得我在学展昭。”白玉堂哼了一声,“算了,五爷的刀不取名字也是把好刀。”
沈仲元淡定的走在俩人身边,对他们俩变幻莫测的话题已经见怪不怪。
附近的客栈不多,方才茶馆中的客人大多都住在一块儿,这会儿都叫了饭菜回屋吃,忙活的店小二脚不沾地。
苏景殊他们也随便点了几个菜让店家送到房间,回屋後开始琢磨明天要干什麽。
那些行商透露出来的消息不少,没有意外的话,乳山寨穷到吃不起饭就是因为那窝拦路伤人的老虎。
老虎在这边肆虐两三年,只有冬天能让过往的行商松口气,平时他们宁可绕路也不愿从乳山寨过,没有商贾路过,寨子里的官兵自然没法收税,收不到税就只能靠朝廷的俸禄生活,一旦朝廷的俸禄不能及时下发,他们就会沦落到吃不上饭的地步。
呜呼哀哉,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有个问题。”苏景殊屈起指节敲敲桌子,“乳山寨的兵丁不足百人,这百人的军饷俸禄直接由州衙发放,就算收不到商税也不至于没钱花,除非州衙把他们的钱给扣下了。”
问题来了,乳山寨上下的军饷俸禄被克扣了吗?
沈仲元眉头微皱,“大人之前熟悉州衙政务时好像并没有见到乳山寨相关的公文。”
苏景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有猫腻。”
他的记性很好,老沈的记性也没比他差哪儿去,他们俩都觉得前些天没有在州衙见到乳山寨的相关公文那就不存在记错的可能。
不是他们没看到,而是根本没有。
要不是因为没见过乳山寨的相关公文,他也不至于将下辖各县转过来一遍儿才发现还漏了个寨子。
别的地方的寨子存在感比县城高,登州这根独苗苗可好,低调的跟不存在一样,想知道寨子的情况还得另外去打听。
上任知州程元对政务不上心,李坤能在登州嚣张十来年,可见前几任知州也没好哪儿去,小金大腿说朝廷处置完现有案犯後就会追究和案件相关的所有官员的责任,估计前几任知州也跑不了。
州衙乱成一团,登州一共就四个县都治理的乱七八糟,要是乳山寨再故意不和州衙联络,这边和州衙一南一北距离那麽远的确可能被忽略掉。
州衙的官员对政务不上心忘了登州有个乳山寨他能理解,乳山寨为什麽也不和州衙联络?
这边过往行商多能有大笔商税进项也就算了,不和州衙联络就不用把钱交上去,他们关起门来吃香的喝辣的当个富得流油的衙门。
可是这边前两年开始就因为老虎作乱收入锐减,这时候还不和州衙联系岂不是自讨苦吃?
沈仲元猜测道,“大人,属下以前听过曾经有县令外出做官但被强盗杀害然後代那县令上任的事情,乳山寨会不会也是那种情况?”
官员上任要查证件,只有确定文书和真人是同一个人才会交接官印,一般情况下不会有那麽耸人听闻的事情发生,但是登州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前几年的登州乱成那个样子,发生什麽事情都不奇怪。
苏景殊心头一跳,“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他那官员出京必备小册子上也写过官员上任途中被强盗掉包的例子,小册子上写过就意味着以前有人这麽干过,难不成乳山寨的知寨不是朝廷派去的官员,而是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强盗?
不能吧?
苏通判惊疑不定,感觉应该没有那麽胆大包天的强盗。
乳山寨的武知寨可以带兵,文知寨是用脑子的文人,二者相互牵制相互制衡,哪个有问题都能被对方察觉,总不能文知寨和武知寨一起被掉包?
“别发愁了,明天去寨子里看看就知道有没有被掉包。”白玉堂捏捏拳头,“近百个官兵打不过一窝老虎,五爷也想看看乳山寨的兵到底是什麽样。”
窝囊成这样也是难得一见。
苏景殊点点头,“行,明天直接报出身份去乳山寨衙门,我记得文知寨和武知寨的画像,能看出来他们是不是本人。”
寨和县一样直属州衙,他看过下辖几个县和乳山寨的官员的上任文书,一眼就能看出有没有被掉包。
话说回来,登州这种小地方应该不会出现易容术吧?
不好说,明天去看看就知道了。
三个人在房间里说了一会儿,吃过饭後就各回各屋,客栈的客人少,能他们三个人要三间。
一夜安眠,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外面便传来车马走动的声音。
过了乳山寨再走半天就能到下一座城,进城之後能找个舒服的客店好好歇歇,太晚出发遇上大虫了怎麽办?
苏景殊用冷水洗了把脸,莫名其妙的想起来“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儿被鸟吃”。
希望□□山的老虎已经搬家去深山老林,就算没有搬家,都睡到太阳晒屁股了再起床捕猎也行。
白玉堂嘴里叼着店里刚烙好的饼,嘶哈嘶哈趁热吃完,“我刚才看了,他们带的货物不多,护卫倒是带的不少,遇到老虎也能跑,不用担心。”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要麽是傻大胆要麽是准备齐全,商贾要赚钱肯定不会傻不愣登的往前冲,那群人昨天傍晚在茶馆那麽热情为的就是今早能结伴同行。
一家带的护卫不够多,所有人加起来带的护卫总不能还打不过那群老虎。
再说了,他们都说了老虎会到深山老林里过冬,路上大概率遇不到危险,那麽多人结伴过乳山寨就是图个安心。
苏大人满饮一大碗热汤,大冷天的喝的额头冒汗,“有老虎也不怕,五爷能嗖的一声飞过去救人。”
当老虎的吼声出现,他们的盖世英雄就会踩着着七彩祥云从天而降。
白玉堂白了他一眼,“五爷只是会轻功,不是会缩地成寸。”
可以等他去救,不过他赶过去的时候大概率人已经进了老虎的肚子。
沈仲元安安静静吃饭,食不言寝不语,不掺和旁边俩人的拌嘴。
倒不是掺和不进去,而是感觉掺和进去後会自动变成十几二十岁的愣头青。
他已经三十多了,和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不一样。
早饭过後,三个人直接去找衙门。
见到拦路的官兵,苏景殊直接取出牙牌亮出身份,“本官乃是登州通判,来乳山寨有事要办。”
过来问话的官兵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後连忙跪下,“见过通判大人。”
“起来吧。”苏景殊淡定叫起,让官兵前头带路,他去衙门看看文知寨和武知寨都是何许人也。
几个小兵吓的不轻,他们之前顶了天就见过知寨,眼前这位看着年轻,官职品级比知寨还要高。
通判是多大的官来着?不知道,反正是很大的官就对了。
他们乳山寨安安分分没犯事儿,通判大人到这儿干什麽来了?
小兵们不敢偷偷跑去衙门报信,一个个缩头缩脑在前面带路,到衙门跟前便停下脚步,他们还要去巡逻,不能跟通判大人一起进去。
苏景殊没有为难他们,摆摆手让他们该干什麽就干什麽,然後四下打量这个在沈仲元口中冬天漏雪夏天漏雨的破烂衙门。
老沈的形容没有夸张,这地方的确冬天漏雪夏天漏雨,昨儿下的小雪还没化干净呢。
地方官衙大多破破烂烂,登州州衙那麽豪华的官衙是例外,但是破烂成这样的也不多见。
官衙再怎麽破也得能挡风遮雨,衙门擡头就能仰望星空还怎麽办公?
不一会儿,衙门里的文知寨和武知寨都匆匆忙忙出来迎接不请自来的通判大人,俩人完全没想到州衙会派人过来,紧张的声音都在发颤,“下官不知大人要来,有失远迎,还望大人见谅。”
乳山寨的文知寨姓刘,名刘蜀,考中进士後辗转各地为官,因为政绩不出衆,所以一直没升官,如今四十多岁了依旧是个从九品的知寨。
武知寨姓黄,名黄全,凑巧就是登州人,为了方便照顾家中父母,黄知寨曾向朝廷请命连任乳山寨知寨,登州的知寨不是什麽抢手的官,朝廷在这种事情上还是很好说话的,这已经是他当乳山寨武知寨的第七个年头。
“两位大人不用紧张,本官只是过来看看,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苏景殊将目光从四周的摆设中收回来,笑道,“刘大人,黄大人,虽说登州不富庶,但也不至于让你们委屈到这个地步,官衙该修了。”
刘蜀讪笑道,“大人说的是。”
衙门外面破破烂烂,里面也没好哪儿去,除了存放书籍案卷的书房不漏风,其他找不出几间完好无损的。
苏景殊不着痕迹的观察俩人的面向,武知寨黄全可以看出来和画像上一样,这位文知寨却不太一样,可仔细一看好像也没换人。
五官是相似的,就是从胖子变成了瘦子。
总不能是吃不饱饿的吧?
来之前是个圆润的体型,到这儿之後就清瘦如竹,看着还有股子病气,饿病的?
苏大人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登州能穷到连当官的都吃不上饭,“刘大人看着清减不少。”
刘蜀擦擦额上冒出来的虚汗,“还好还好,下官前些日子病了一场才瘦了些,可能过些天就养回来了。”
黄全在乳山寨待了那麽多年,虽说没见过到他们这儿来巡视的州衙官员,但是以前没少和州衙打交道,所以看上去比刘蜀镇定的多,这时候还能主动插话,“大人和刘大人是旧相识?”
“并非旧相识,而是来之前曾看过二位的任命书。”苏景殊看了他一眼,直接回道,“黄大人英武依旧,刘大人却好似吃了大苦头。”
文知寨为正武知寨为副,整个大宋都是重文轻武,从来都是文臣欺负武将,没见过那个武将能欺负文臣。
他苏景殊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看到同为文臣的刘蜀好像被武将欺压的从胖子变成瘦子,对这儿的武知寨有所不满也是合情合理。
黄全不傻,当然能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当即抱拳喊冤,“大人,末将和刘大人情同兄弟,刘大人患病还是末将差家人照顾,大夫都说了他瘦是虚不受补,等养好身子就能补回去了。”
刘蜀听到这里很是尴尬,“大人,下官不曾吃苦头。”
可惜刘大人不知道有一种吃苦叫你上司觉得你吃苦了。
年轻气盛的通判大人见不得手底下的文臣受苦,从衙门口到待客的客房这一路上嘴巴都没停过,全部用来和黄知寨打机锋了。
试探结果:黄知寨很符合他对武人的刻板印象,是个没多少心眼的官儿。
不是受欺负被饿瘦的就行,不然他真要为乳山寨的其他官差捏把汗。
没心眼的人最适合套话,苏通判给同行的小诸葛使了个眼色,他要和刘大人一起检阅乳山寨近几年的文书案卷,武知寨可以不用跟着。
熟悉的环境能让人安心,刘蜀回到书房後看上去不像刚才那麽紧张,将近几年的文书案卷取出来交给通判大人查看。
文书案卷没有问题,他好歹当了那麽多年的官,处理公务的基本功还是有的,谁来查都查不出毛病,“衙门破败,让大人见笑了。”
不漏风不漏雨的好地方他也想住,就是住不上。
当年他刚上任的时候就和州衙说想重修衙门,奈何州衙不拨钱,乳山寨又没那麽多闲钱用来修房子,拖来拖去就拖延到了现在。
从前的乳山寨是个富庶的地方,但是那是从前,如今的乳山寨大人也见到了,怎麽看都和富庶两个字不沾边。
至于这儿是怎麽沦落到这种地步的,说来话长,就不说了。
“衙门是刘大人和乳山寨的官差兵丁在用,该本官向你们道辛苦才是。”苏景殊摇摇头,一边翻阅文书一边和他聊乳山寨的情况。
他昨天已经打听过了,乳山寨冷冷清清是因为老虎为患。
原因很离奇,说实话他并不怎麽相信。
比起山中老虎吃过往行人,他更觉得这像是驱逐行人而放出来的谣言。
宅子有了闹鬼的传闻後会成为凶宅,寨子有老虎吃人的传闻後会发生什麽?
昨天那些行商说□□山的老虎吃人很凶,如果真的有那麽多人死在老虎口中,周边几个县衙不可能坐视不管。
周边几个县来来往往都要经过乳山寨,官道上有老虎吃人还能得了?
苏通判琢磨了一晚上,断定所谓老虎拦路的传闻是谣言。
然而乳山寨是个能设卡收税的地方,驱逐过往行商就是自毁财路,乳山寨都穷成这样了,怎麽还放着到手的钱不要非把人往外赶?
刘蜀是乳山寨的文知寨,对寨子的情况了如指掌,问什麽都能答上来,只看现在的表现,应该是个心怀百姓的好官。
真是个好官?
书房里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黄知寨的怒喝,“老子就知道州衙全他娘的是贪官。”
第155章
*
乳山寨文武两知寨,文知寨看似紧张气虚,回话的时候却滴水不漏,武知寨看着坦然自若,却是个没多少心眼子的实诚人。
实诚人最适合套话,比如现在,刚唠了一会儿就开始掏心窝子的骂官府。
和同事一起骂领导多正常,骂就完事儿了。
刘蜀听到外面的动静後立刻变了脸色,心里将拖後腿的傻憨憨骂了个底儿朝天,同时还得绞尽脑汁想法子给那傻憨憨找补,“天气渐冷,黄大人心焦乳山寨上下的过冬事宜失了分寸,还请大人见谅。”
私底下和同僚一起骂官府很正常,他气急了也这麽骂,问题是现在来的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在顶头上司面前胡言乱语还想不想继续当官了?
乳山寨的日子本就艰难,混账玩意儿连一点警惕心都没有,气死他算了。
刘知寨捏捏拳头,“大人,下官出去看看。”
“刘大人且慢。”苏通判不准备让他出去打扰外头的热闹,气头上才容易什麽都往外说,他们出去的话就没法从黄知寨那儿套话了,“刘大人方才说黄大人心焦乳山寨的过冬事宜,可是乳山寨的军饷粮草没能按时发放?”
武知寨那儿有老沈在,他们小诸葛文武双全,动武也不会落下风。
文知寨这儿不太好套话,只能由他来拖延时间。
没办法,武知寨那五大三粗的样子看上去能打十个他,还是文知寨这儿更安全。
就算文知寨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他还有同样深藏不露的白五爷脚踏七彩祥云从天而降救他小命。
苏景殊将想出门提醒黄全的刘蜀拦住,武人性子急爱吵嚷,黄大人吵嚷就让他吵嚷,外面有人陪他嚷,他们读书人不去掺和,刘大人继续说乳山寨的冬天怎麽难熬。
刘蜀心急如焚,又不好不管不顾冲出去让黄全闭嘴,只能胆战心惊强作镇定回话,“乳山寨的粮饷由登州厢军代发,不瞒大人说,寨子的粮饷已有两年不曾发放。”
苏通判:???
还有这种事情?
苏景殊这下是真的惊了,“刘大人,这种事情可不敢乱说。”
登州境内的军饷都由厢军代发,禁军将士的待遇最为优厚,厢军的俸禄微薄,在堡寨要塞另设的寨按照厢军的标准来发,不过寨子可以设卡收税,所以有些寨中将士的待遇比禁军将士还要好。
料钱、月粮、春冬衣服等都包含在士兵的正俸之中,除此之外逢年过节还有各种赏赐,不过那些赏赐经常到不了士兵手里就被上面的官克扣完了,额外收入有等于没有。
不管待遇好还是不好,正俸肯定要发到士兵手里,官兵没有副业,没有俸禄军饷就没有收入,上头可以克扣他们的钱粮,但是不能一点儿都不发,不然等着朝廷的就是兵变。
大宋建国那麽多年兵变一直没少过,九成的兵变都是因为底层士兵受不了压迫愤而造反,朝廷吃一堑长一智,国库八成的银两都花在养兵上,再穷也不敢在军饷上省。
厢军的待遇的确比不过禁军,但也不至于连着两年都见不着粮饷。
连着两年见不着粮饷都没造反,也是够能忍的。
苏大人很震惊,旁边一直当透明人的白护卫也很震惊,两年见不着粮饷都没造反,有这忍耐力干什麽不行?
他知道了,乳山寨一定是收不到粮饷准备偷偷摸摸划地自治,直接造反会被朝廷镇压,偷偷摸摸不服朝廷管教,只要上头的官不上心,逍遥自在个三五年也有可能。
有这三五年的时间壮大势力,回头朝廷发现他们有猫腻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他们不得。
白五爷脑海中已经上演一出卧薪尝胆重开日月换新天的大戏,面上还是淡定如常,只有那竖起耳朵仔细听的架势稍微暴露了他的不淡定。
两个月不发粮饷不闹事他能理解,两年不发还不闹事,後面肯定攒着大的。
苏通判深有同感。
孩子静悄悄,肯定在作妖,乳山寨里肯定藏着大猫腻。
不发粮饷还不闹事的情况很少见,刘知寨直接将事情说出来,难道不怕他们顺藤摸瓜找出猫腻?
还是说刘大人问心无愧,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们阴暗的猜测,猜来猜去最後是错怪好人?
不好说,再听听。
苏大人肃着脸坐下,让深有苦衷的刘知寨仔细汇报情况。
黄知寨骂了一声後没了别的动静,应该是被旁边人安抚了下来。
刘蜀长叹一声,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将寨中情况告知这位不请自来的通判大人,“乳山寨地处乳山河入海口,控扼乳山湾西北,自从朝廷禁止登州百姓出海,寨子也慢慢没落了下来,到如今整个寨中连兵丁带农户也不过三百余人。”
这地方没有仗要打,也没有匪患需要他们平定,平时主要就是带着大夥儿种地以及找过往商贾收过路费,日子过的不像其他要塞那麽富庶,但是也比登州境内其他厢军要好。
直到前两年程元程知州上任,登州百姓的粮税从两成涨到五成,剩下的粮食还要给地主再交点,最後的才是农户自家能留下的粮食。
州衙增收粮税的理由是朝廷正在打仗需要大量粮草支援,粮税重到百姓活不下去的地步,厢军的俸禄也跟着减少。
以前逢年过节还能见点赏赐,这两年非但赏赐见不着,连正儿八经的军饷俸禄也跟着减少。
他们乳山寨最倒霉,虽说兵丁都是从厢军里抽调出来的,但是乳山寨的兵不归厢军管,他们的顶头上司是州衙里的知州大人。
知州兼任厢军指挥使,乳山寨直接归知州管很正常。
最後的结果就是,厢军那边的军饷只是减少,乳山寨这上百个弟兄的军饷直接没影儿。
文武知寨的俸禄和官兵的粮饷不是一回事儿,克扣兵丁粮饷,克扣官员俸禄又是一回事儿,程知州胆大包天,却也没到连官员俸禄的发放都能插手的地步。
知寨的俸禄照发,兵丁的粮饷却一直发不下来,要不了多长时间寨子里的士兵就会有意见。
刘知寨提起这两年的困难忍不住老泪纵横,乳山寨收的商税多也就算了,他们能用商税来补上俸禄,可他们这儿的行商都是走南闯北的小商人,顶格收税也收不了多少,根本养不活那麽多兵丁。
底下的弟兄手头没钱,他们当知寨的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只能拿自己的俸禄来填漏洞。
奈何知寨的俸禄微薄,就是全部填进去也无济于事。
大人也见到了,他上任的时候体型圆润现在却瘦成这样,任谁清汤寡水菜里没油都胖不起来,他瘦不光是因为生病,还因为没钱补身体啊。
苏景殊:……
白玉堂:……
故事过于离谱,所以大概率是真的。
……个鬼啊!
苏通判深吸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太奇怪,“刘大人,本官有一事不解。若是兵丁的粮饷一直发不下来,以你和黄大人的俸禄应该养不活整个乳山寨。”
大宋官员的俸禄很高,但是再高也不能靠两个知寨来养活近百个士兵。
再说了,他们不需要养家吗?
刘蜀抹掉眼角的眼泪,解释道,“回大人的话,乳山寨有两百多亩山田,平日里士兵和农户一起耕种,勉强也能自给自足。”
他们这边没有战事,清剿贼匪是禁军的事情,别说附近没有山贼,就算有山贼也轮不到他们去打,所以这边的兵说是兵其实干的都是农户的活。
不过他们比农户好一点,山田是寨子的财産,不用分出五成去交税,所有的收成都能留下来自己吃。
要不是有田有地能勉强过日子,乳山寨这些兵早就落草为寇化身为贼了。
刘蜀眼里划过一抹讽刺,又像错觉一样很快消失不见,继续沉痛的说他们乳山寨的日子过的有多难。
他以前给州衙反应过问题,可是州衙对寨子不管不问,知州大人日理万机,哪儿有时间管小小的乳山寨。
去隔壁牟平县衙问,县衙的县令又说乳山寨不归他们管。
踢过来踢过去,他们乳山寨这些兵就成了没人管没人问的可怜虫。
这两年不是没有士兵想闹事,主要还是他和黄全这两个知寨安抚的好,不然登州早已没有乳山寨。
苏通判表情严肃,“此事本官已经知晓,一定给两位大人还有乳山寨的弟兄们一个说法。”
刘知寨的话是真是假不好说,但是粮饷被克扣的事情大概率是真。
程元连禁军的粮饷都敢换成□□,厢军的粮饷在他眼里估计跟自家库房的钱一样。
抄家的事情不归他管,他也不知道程元家里到底抄出了多少东西,但是官兵粮饷的发放都记录,回州衙後和知州大人打声招呼就能查到。
刘蜀不是傻子,应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苏大人拍案而起,“黄大人说的不错,之前的州衙里没一个好官。”
刘蜀叹了口气,“让大人见笑了。”
年轻的通判大人愤愤不平,生气的同时还不忘安慰道,“刘大人放心,本官一定给乳山寨的官兵做主,之前克扣的粮饷一定都给弟兄们补上,不能让士兵为国效力还领不到粮饷。”
白玉堂顿了一下,知道这是要开演了,识相的缩小存在感当自己不存在。
这时候不能出声,不然这小子要拉着他一起演。
他白玉堂是个清清白白的大好人,这种靠演技的活儿他干不来。
总结:老沈更适合和这小戏精一起出门忽悠人。
他只是个单纯的工具护卫,有架他负责打,其他事情就算了。
演戏是半点也演不了的,但是看戏可以看。
真该让那些觉得这小子柔弱好欺负的人过来看看,这像是好欺负的人?
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初入官场的苏通判满腔热血,当官不光要为民做主,也要为底下的官兵做主,他苏某人决不允许眼皮子底下出现冤屈。
刘蜀不知道通判大人为什麽不打招呼就到乳山寨来,刚开始还以为州衙那边发现了什麽,进屋後说了那麽多,再加上这位通判来到登州後把登州官场上的官换了大半,心里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兴许这位通判大人就是闲着没事儿才到乳山寨来巡视。
年轻的官员都是这样,觉得自己能够扫尽天下不平事,能将世上所有冤屈罪孽都消灭,当官当久了才知道以前的想法都是笑话。
就算世上真的有清正廉洁不为外物所动的官员,寥寥几个好官能干多少事,天下还是贪官污吏的天下。
刘知寨挑挑拣拣将寨子中的情况汇报给下来视察的顶头上司,官府能把之前克扣的粮饷补上最好,补不上也没关系,他们乳山寨已经过了两年没有粮饷的日子,朝廷继续不管不问也没什麽影响。
希望老黄那边别被看出问题,他们乳山寨难得过几天安稳日子,不需要州衙再来添乱。
早先人快饿死的时候不管不问,现在想起来有什麽用?
苏景殊对人的情绪很敏感,虽然刘知寨没有像黄知寨那样直接破口大骂,但是话里话外也能感受到他的怨气。
如果乳山寨的情况真的和他说的一样,那他的确该有怨气。
“大人远道而来,可要在衙门住下?”刘蜀试探着问道,“大人也看到了,乳山寨的条件并不好,大人若是不介意,下官这就派人去通知山下的客店,让客店给大人留几间上房。”
山下的客店和州城县城的客店相比也破的不行,但是和山上的营寨相比还是挺好的,至少有人给烧水端饭。
通判大人来之前没打招呼,他们事先没有准备,眼看就中午了,粗茶淡饭不适合待客,还是尽快下山比较好。
苏景殊看了眼满心为他打算的刘知寨,知道这是催着他们下山也没有拒绝,“本官已经在山下的客店住过一晚,待会儿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便回州衙。刘大人放心,举头三尺有青天,本官会和知州大人慎重处理此事。”
刘蜀以为要再废些口舌才能将人劝走,看他答应的这麽爽利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後立刻说道,“也是下官无能,连寨中弟兄的衣食都无法保障,给苏大人添麻烦了。”
“这是州衙的问题,和刘大人无关。”苏通判叹道,“刘大人能坚持两年已经很不容易了。”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往外走,透明工具人白五爷打了个哈欠迈步跟上。
动脑子的事情交给苏大人和老沈,他只负责指哪儿打哪儿,完美。
外头院子里,不知道沈仲元和黄全说了什麽,黄知寨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跟喝多了发酒疯一样。
黄知寨刚才没有喝酒,现在这样只可能是心灵鸡汤喝多了。
出了书房不用顾忌那麽多,刘蜀道了声失礼冲过去把不知道说了些什麽的黄全拽起来,不敢想这家夥刚才说了多少不能说的事情。
沈仲元笑着摇摇头,起身回到他们家大人身边。
苏通判走过去义正言辞的让两位知寨放心,他回到州衙立刻查账,一定让乳山寨的兵丁过个舒坦的冬天。
黄全听的不明所以,被旁边的刘蜀戳了一下才连忙嗯嗯应下。
虽然不知道通判大人在说什麽,但是顺着通判大人的意思说肯定没问题。
刘蜀让他把眼泪鼻涕擦干净,“大人要回山下客店休息,你带人护送大人下山。”
黄全下意识想问为什麽不留在寨子里休息,被刘蜀瞪了之後立刻将没说出口的话咽回去。
他送他送,他送还不行吗?
苏景殊打断俩人之间的眉眼官司,“不劳黄大人相送,本官认得下山的路。”
黄全憨憨一笑,“山道不安全,还是属下带人送大人下山吧。”
□□山里有大虫作乱,通判大人出来就带了两个人,遇见大虫都不够大虫一家吃的,还是亲自送人下山比较安心。
就算死也得死外面,死在山里他们上哪儿说理去?
咳咳,後面的话不能说,心里知道就行。
白五爷听他说到山里的大虫撇撇嘴,按照他们苏大人的推断,山里有没有大虫都不好说。
不管怎麽说,黄大人还是争取到了护送通判大人下山的任务。
苏景殊拍拍白玉堂的手臂让他不要着急,只是跟他们下山而已,反正他们明天就要离开,跟不跟都一样。
刘蜀和黄全不敢让他们在寨子里多待,非要护送他们下山应该是怕他们在山里乱逛,这就说明山里肯定有不可告人的东西。
之前暴露出来的金矿和铜矿都由官府接手,难不成乳山寨这儿还有漏网之鱼?
有意思。
小小苏大人斗志昂扬,越想越觉得来对了地方。
他说什麽来着,跟包大人走的太近一定会被传染,他这刚当上官就跟行走的案件探测器一样,按照这个撞邪的速度,不出十年他就会成为大宋闻名的判案高手。
黄知寨点了十几个兵护送通判大人下山,进了客店喊店主人出来让他们好生伺候州城来的大官,敲打完了才带人离开。
店主得知他们店里住了个通判时吓的腿都软了,飞快的回想有没有哪里做的不妥。
可是再一想这几位客人掏钱掏的非常大方,做生意没有和钱过不去的道理,看在钱的面子上他和店里的小二已经把这几位当成了财神爷来供,如此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们店里的人都见钱眼开,不然可能就真把人得罪了。
附近的店铺看到黄全从山上下来都竖起耳朵听这边的情况,得知昨天傍晚在这里停留的是州衙的通判大人都也都吓得不轻。
通判大人啊,比知寨还大。
店主们面面相觑,看看没带依仗跟普通人一样出行的大官,再看看风风火火离开的黄知寨,不敢说话。
日上中天,正是吃午饭的时间。
苏通判让店家将饭菜送到房间,然後带着他的左膀右臂回房。
外出探案结束,现在开始整理线索。
沈仲元关上门,说道,“大人,乳山寨附近有个黄家村,就是黄知寨家所在的村子,他和刘知寨的家眷都住在黄家村里。”
村民排外,刘知寨是外来的官,一般来说家眷会随官员一起住在衙门里,像刘知寨一样直接把家眷安置在村里的并不多见。
州衙的知州和通判往往互相看不顺眼,寨子里的文知寨和武知寨也差不多,虽说文武分职,但也能起到互相牵制的作用。
乳山寨的文武知寨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属实稀奇。
第156章
*
黄知寨是个念家的人,他家就在乳山寨附近,村子里大部分都是黄姓,只有几户是外姓。
这年头官员上任大多带着家眷,刘知寨来到乳山寨後也把家人安置在黄家村,有黄知寨这个黄家村本村人护着,他们身为外姓人也没被排挤过。
苏景殊托着脸听沈仲元将他从黄全口中打听出来的事情,然後和刘蜀透露出来的消息放一块儿来看。
乳山寨的兵丁不足百,加上附近的农户也才三百多个人,刘蜀口中的农户该不会就是黄家村的农户吧?
“是黄家村的村民。”沈仲元回道,“黄知寨要留在乳山寨当官就是因为黄家村归乳山寨管,他们村是开国时迁过来的军户,历任武知寨都是他们村里的人,所以朝廷才愿意让他一直在这儿守着。”
当然,他觉得是因为如今的乳山寨不像开国时那麽重要,那些大官看不上这座小小的寨子,这才连着几任武知寨都是黄家村的人。
苏景殊点点头,“黄家村归乳山寨管,这就说得通了。”
如果整个村子都是黄知寨自家人,两个知寨的俸禄加上整个村子的耕种的确能养活寨子里的兵丁,可问题是村民也有私心,谁家村民乐意辛辛苦苦干一年最後把粮食供给山里的兵?
这年头又不是後世,士兵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没那麽高。
兵匪兵匪,当兵的摇身一变就是土匪,老百姓分不清官兵的好坏,都是直接把兵当成土匪来躲。
就算黄全是村里最有出息的人,他也没法让全村在看不见报酬的情况下供养整个乳山寨的士兵。
除非村民的收益比供养兵丁更多。
不是他把人往坏处想,而是现实就是这样,一两个人还能靠村里人好心来养,近百个正当壮年的劳动力绝对不可能被免费供养,士兵给村里干活也不行。
刘蜀说了乳山寨只有两百多亩山田,那些田村里人能种得过来,不需要官兵另外帮忙。
田地这种东西没法藏,有多少就是多少,少不了也多不了,甚至不用去查,只看乳山寨的范围就能猜出山里有多少能种地的田。
乳山寨的粮饷是在程元上任後被扣的,两年的时间也开垦不出多少新地,所以田産的数量是没错的。
总不能村人种地的时候从地里挖出了埋藏多年的宝贝吧?
沈仲元咳了一下,“大人,村子里的人在□□山种了近百年的地,地里埋着宝贝的话不会等到现在才挖出来。”
白玉堂煞有其事的附和道,“老沈说得对。”
“所以说,乳山寨和黄家村都有问题。”苏大人搓搓下巴,越想越觉得他们的推测方向没问题,“要麽村子里都是舍己为人的圣人,要麽村子里的村民有别的收入,你们觉得哪个更有可能?”
信村子里都是活圣人还是信他是秦始皇?
白玉堂跃跃欲试,“我去村子里探探?”
苏景殊摇头,“今天去乳山寨已经是打草惊蛇,行商敢在冬天从这儿过,可见他们不怕冬天被人发现,现在去探大概率探不出什麽。”
等等,冬天?
苏景殊皱起眉头,仔细回想来的路上包大人说过的话,“隐约记得包大人说过夏天海上多风,海商出海多集中在冬春两季。”
有没有可能,商贾冬天从这儿过不是因为秘密不会被发现,而是要以那些商贾来遮掩他们真正的动静。
小小苏侦探敲敲额头,怎麽想怎麽不对劲,“老沈,冬天的海上没有那麽多风,密州市舶司是不是已经热闹起来了?”
沈仲元吸了口凉气,“大人的意思是,乳山寨可能和海外有交易?”
白玉堂歪着脑袋听他们俩说,聪明如他,不用掰开来解释他也听得懂,“肯定是这样,不然他们哪儿有钱养活那麽多兵?”
虽然不知道乳山寨有什麽秘密,但是他们要是和海外有交易的话,就算每年只有冬天才能交易也能轻轻松松养活寨子和村子里的所有人。
海上的生意不是闹着玩的,那些大海商动辄上百条船,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乳山寨加黄家村一共才三百多个人,那麽多人靠种地不好养活,出海经商的话轻轻松松养三千人。
即便乳山寨的人不曾出海,他们和某个海商达成交易也能赚大钱。
厢军的待遇那麽差劲,一年的俸禄也没有多少,有大钱可赚的情况下,朝廷那点俸禄不发就不发,跟谁在乎似的。
连这些都能猜出来,读书人就是聪明。
苏景殊矜持的笑笑,也没有多聪明啦,只是忽然灵光一现想到这种可能,“今晚还得劳烦五爷去看看,老沈也不能闲着,寨子和村子都得盯紧。”
真要和他猜的差不多的话,刘蜀或者黄全肯定要有一个回村安排事情。
白玉堂不太放心,“留你自己在客店?”
沈仲元也不太放心,“大人可以吗?”
苏景殊:……
“我只是不会武功,不是毫无反抗之力。”
清醒一点,他还有张嘴。
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但是在已经表明身份的情况下,他这张嘴说出来的话还是挺有用的。
不是他吹,从小到大只要他出马吵架就没输过,就算对面吵输了恼羞成怒要动武,他还能回家喊哥哥出来以人数取胜。
再说了,州衙知道他来乳山寨,要是到了乳山寨就闹失踪,知州大人把乳山寨掘地三尺也会把他找出来,刘蜀和黄全想趁夜刀了他也得考虑一下能不能承受刀了他的後果。
不要小瞧官职的威慑力,他厉害着呢。
旁边俩人一想也是,乳山寨连官府克扣粮饷都能忍,应该不会冒险来害他们,“晚上去会不会来不及?要不我们现在就出发?”
“不用着急,吃了饭再走。”苏景殊指指外面的店铺,“没猜错的话,这些店铺应该都是乳山寨或者黄家村的人在经营。”
黄全送他们回来的时候特意叮嘱店家好生伺候,看着是敲打其实是在提醒,他那些话喊出来,周边几家铺子的店主脸色都变了。
变脸也没用,他们昨天就出门喝了个茶,其他什麽地方都没去,那些人私底下交流也交流不出什麽。
如今敌明我暗,正是找线索的大好时机啊!
小小苏侦探如是道。
“对了,你们俩出门的时候避着点人,别让他们发现你们已经不在客店。”苏通判眯了眯眼睛,压低声音说道,“敌明我暗,要好好利用这个优势才行。”
白玉堂摆摆手,“放心,五爷干惯了这种事情,别说是周边的人,就是皇宫大内的侍卫都发现不了。”
他锦毛鼠白玉堂的名号不是白叫的,老鼠半夜出门窸窸窣窣,他是成了精的老鼠,连窸窸窣窣也不会有。
瞧好吧,把黄家村交给他肯定没问题。
“老沈,黄家村在哪儿来着?”
沈仲元不知道说他什麽好,“山里的路不好走,要不我去黄家村,五爷去乳山寨?”
连黄家村在哪儿都忘了打听,这还能行?
白玉堂眉眼弯弯,“这不是还没走?”
临走之前问了就行,他要是出门之後才想起来不知道黄家村在哪儿再说他也不迟。
不多时,店小二敲门送饭菜。
知寨打过招呼的饭菜就是不一样,一眼扫过去就能看出来比昨天的丰盛。
白五爷啧了一声,“看来光有钱也不行。”
苏景殊拿出筷子,“看在即将有个大案的面子上,原谅他。”
山下客店里的三个人商量好接下来怎麽办後安心吃饭,山里的文武两知寨却没法安心。
黄全能当那麽多年的知寨肯定不是傻子,当然,也没聪明哪儿去。
刘蜀听他复述完说过的话差点被气晕,说官府不给他们粮饷也就算了,没事儿提什麽黄家村?
黄全挠挠头,反驳也不敢大声,“是话赶话才说到哪里,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说的差不多了。”
他刚开始没准备说那麽多,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激动,一不小心就多说了几句。
而且他也没说什麽不该说的,只是说要不是有村子里的人帮忙,乳山寨这些士兵都会饿的跟刘大人一样瘦,除此之外真的什麽都没有说。
“你让我说你什麽好?”刘蜀气的原地打转,“村子里的人帮忙?村子里的人为什麽帮忙?你黄全有多大颜面能让本就穷的吃不上饭的黄家村帮你养活这麽多兵?”
山里的田是不用交税,可他们的地本身就贫瘠,又不是那些上好的肥土沃田,一年到头忙活下来也见不着多少粮食。
村民靠天吃饭,凭空冒出来粮食养这些兵?
他回苏大人的时候只敢说山田归乳山寨,让苏大人以为田里种出来的粮食全部是乳山寨的,不敢暴露黄家村男女老少的存在。
这下可好,想瞒都瞒不住。
“黄家村就在山脚下,出门一打听就能打听到,我什麽都不说也不能让黄家村凭空消失啊。”黄全委屈的不行,五大三粗的武知寨愣是被文弱的文知寨骂的不敢擡头,“苏大人和他那两个随从昨天才到乳山寨,他们明天一早就要离开,没什麽好担心的。”
刘蜀一脚踹上去的心都有了,“你今天晚上回村让村里人警醒点,这些天什麽都别干,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窝冬,等过了风头再说。”
黄全脸色大变,“过些天商队的人就到,不能现在停工。”
“现在不停工,让州衙发现怎麽办?”刘蜀咬牙切齿,“私铸铜钱是重罪,你有几个头够砍?”
连程元李坤都没逃过去,他们被发现了能有好下场?
“行行行,我今天晚上就回去。”黄全小声嘟囔,“回去让我媳妇炖鱼头汤,要不要给你带一碗?”
“气都气饱了,吃什麽吃?”刘蜀擡手让他出去,眼不见心不烦,他得好好想想万一暴露要怎麽办。
之前登州官场动荡已经把他吓个半死,登州州衙连带着下辖四县的一把手全部被押送到京城,连厢军里的指挥和都虞侯都少了一大半。
消息传到乳山寨的时候他就生怕会暴露,直到後来官府没了动静才好些。
当时没有查到乳山寨不代表永远查不到乳山寨,前两年铤而走险私铸铜钱是因为实在活不下去,要是官府能把寨中士兵的粮饷给补上,他们也没必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继续干下去。
钱重要,命更重要。
趁现在还来得及收手赶紧停下,再过几年让村子里的人习惯赚这种快钱,到时想收手都收不了。
他任期满了之後就能离开乳山寨,黄全却是要继续留在乳山寨当武知寨,天知道朝廷派来的下一个文知寨是什麽人,要是不小心让新上任的文知寨发现端倪,他们这些人全都得玩儿完。
远的不说,今天来的苏通判就够难缠。
刚来登州就能让登州大换血的肯定不是简单人,虽说外面传的都是包大人的功劳,可包大人并没有在州城停留,甚至没有和李坤碰面,进城的只有这位刚入官场就被封为一州通判的苏大人。
李坤有多难缠他再清楚不过,苏通判能让李坤栽那麽大的跟头,他和黄全真的有本事做到天衣无缝?
刘知寨越想越焦虑,好像又回到了几个月前禁军大肆抓捕官员的时候。
人果然不能做亏心事,再这麽下去他非自己把自己吓死不可。
黄知寨和手底下的兵说了今天要回家探亲,临走之前又回来看一眼,“老刘,要不要去你家捎句话?有没有要缝补的衣裳?”
他们两家住的近,有东西要带的话他顺路带回去,免得再累着他们刘大人这虚弱的身子骨。
“你赶紧走吧。”刘知寨有气无力,“明儿早点回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黄全擡头看看天色,感觉离天黑还有一会儿,索性直接进屋,“别明天了,现在说也行,免得我走了还惦记。”
刘蜀:……
刘大人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睛又是那个冷静自持的刘知寨,“现在说也行。”
回去让村民暂时停下铸钱和以後永远都不要再铸钱没什麽区别,村子里的人还没有因此获利太多,就算有人会舍不得,想想性命也会忍痛放弃。
商队那边过几天他去交涉,反正做的也不是什麽正经生意,除非以後不打算在大宋地界儿赚钱,不然就算他们单方面毁约对面也不敢闹大。
黄全皱着脸,期期艾艾的问道,“真不干了?”
刘蜀语气笃定,“真不干了。”
“要是官府还不给乳山寨的兵发粮饷怎麽办?”黄知寨忧心忡忡,“你知道的,只靠山里那点田根本养不活那麽多人。”
他们为了铜钱生意连商贾的过路费都放弃了,现在停止铸造铜钱,流失的商贾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接下来就只能指望官府发的粮饷。
上头的粮饷能发下来也就算了,要是发不下来呢?
寨子里的官兵不多,那也是近百张嘴,没有额外收入真的活不下去。
刘蜀咬了咬牙,“苏通判曾跟包青天一起办案,能被包青天看好的肯定不是坏官,他说要给乳山寨一个说法,肯定能把粮饷发下来。”
要是还发不下来,他再联系商队就是。
乳山寨那麽多壮劳力没有被饿死的道理。
“行吧,不干了。”黄全烦躁的将头发抓成鸡窝,“前不久我还和我媳妇说要把村里的娃子们都送去县城的书院念书,这下又得往後推。”
快钱不能挣,那就慢慢攒吧。
老天呐,为什麽天上不能下金子雨?
外面那麽多金矿,他们□□山能给金矿腾地方,让他们也见识见识金矿是什麽样子吧。
黄知寨在心里仰天长啸,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还有其他要叮嘱的吗?没有的话我就走了。”
早知道要说的是这些他就不进来了,早听晚听都是听,他选择晚听。
刘蜀揉揉额头,“把钱范烧了,那东西一旦被发现就是铁证如山,说什麽也不能留。”
黄全点头应下,“行。”
日头偏西,倦鸦归巢,乳山寨衙门尽数笼在沉沉暮色之中。
黄全一边和寨子里的兵打招呼一边下山,并没有注意身後多了个人。
衙门内外也没有发现身边多了道影子。
这是很多人的不眠夜。
破破烂烂的衙门里一豆灯火亮到清晨,山下黄家村的火把也去了这家去那家。
村子里一共只有两百多口人,谁家有动静全村都能听见,几个壮丁聚到村里铁匠家商量事情,说到天亮才各自回家。
白五爷在房梁上蹲了一夜,有点後悔没有和老沈换活儿。
刘知寨虚的风一吹就能倒,肯定没精力一熬一整夜。
山脚下的房梁有点冷,不知道山里衙门的房梁上冷不冷。
客店里,苏大人裹着被子一觉睡到天亮。
店里保暖不太好,裹了两层被子还不太够,看来冬天是真的不适合出门。
苏景殊起来洗漱,然後去隔壁敲门,敲了两下没听见动静,不由得往外看现在是不是白天。
怎麽这时候还没有回来?
白玉堂的房间没动静,另一边沈仲元的房间传来声响,顶着黑眼圈的白五爷扯出一抹笑容,“呦,大人起了?”
苏大人眨眨眼睛,有些茫然,“起晚了吗?这也不晚啊。”
平常都是这个点儿起,没起晚吧?
苏景殊一边嘀咕一边过去,好吧,别人干活他睡觉的确有点拉仇恨,“五爷昨晚有什麽收获?”
白玉堂伸了个懒腰,指着桌子上的钱范回道,“收获就是,可以拿牙牌回州衙调兵抓人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麽和钱范那麽有缘,反正就是又拿到了一副钱范。
第157章
*
白玉堂在黄家村的铁匠家里蹲了一个晚上收获颇丰,不光把证据钱范拿到手,还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弄明白了。
说实话,他觉得吧,这事儿不怪刘蜀黄全也不怪黄家村的村民,要怪只能怪程元。
要不是他克扣乳山寨的粮饷,乳山寨的两个知寨也不会铤而走险自己搞钱来养兵。
什麽人会自己掏钱养兵?想造反的人。
在去黄家村之前,白五爷一直都这麽认为。
自己掏钱养兵那叫养私兵,连给宗室王亲看家护院的兵丁都是朝廷掏钱养,不让朝廷养的肯定有问题。
去过黄家村之後,白五爷觉得,事情不能那麽绝对,说不准什麽时候就碰见刘蜀和黄全这种大圣人。
按照铁匠铺子里那些人的说法,乳山寨这些兵全都给两位知寨当儿子都不为过。
养兵是官府的责任,官府不负责,刘蜀和黄全这两个知寨一声不吭的扛起责任把寨子里的兵当自家娃来养,含辛茹苦养了两年终于等到官府想继续负责,这才终于肯把不该由他们扛的担子给卸下来。
要不是亲眼见到,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事儿。
这是什麽活菩萨转世啊?
多出门走走果然没坏处,他活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间遇到的离谱事情都没这几年多。
白五爷有气无力的靠在窗户上,如果魂魄有形状,他的魂儿现在已经飘出来了,“不行了,剩下的让老沈来说,我得缓缓。”
要不是程元已经被诛,他甚至能连夜赶回京城给那糟心玩意儿身上来几刀。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一知州贪腐害死全州,亏他还能心安理得的当官。
沈仲元回来的早,刚才已经听白五爷说过一遍,他们两个人的消息放到一块儿,乳山寨的事情已经真相大白,“剩下的事情和大人猜的差不多,入冬後乳山寨有商贾出入的确是在给运送铜钱的商队打掩护。”
山里是有猛兽出没,不过那些猛兽并没有伤过人命,所谓老虎吃人都是以讹传讹。
夏天过去後密州市舶司就开始繁忙,大宋的商人要出海,海上的商人要过来,直到下一年的风季开始才会清闲。
周而复始,年年如此。
和乳山寨合作的是海外的商人,刘蜀来乳山寨之前曾在密州做官,认识不少海上谋生的商贾,大宋的铜钱在海外很是畅销,能够以假乱真的铜钱也是如此。
官方每年铸的铜钱之间会有些许不同,偶尔遇到改版,新版和旧版混在一起用,除了专门负责铸钱的官差,寻常百姓分不出钱与钱之间的区别。
连大宋的百姓都分不出来,海外的商人更分不出来。
铜钱和交子不一样,交子离了大宋就是废纸,铜钱再怎麽造假也是真材实料铸造出来的,只是原料配比和官方略有不同而已。
白五爷说刘知寨是个活菩萨没说错,他连私铸□□都不愿意造的太假,所有的原料配比都和官方的铜钱一模一样,比李坤在州城西郊铁器作坊里造出来的铜钱都真。
或者说,除了出处和真钱不太一样,黄家村里出来的铜钱就是真钱。
沈仲元将桌上的钱范递过去,“大人您看,这副钱范比西郊铁器作坊里的钱范更加精良。”
铸钱最重要的就是钱范,这玩意儿是铸钱的模板,有模板才能保证所有的铜钱都一模一样,所以造币之前必须先造出大量的钱范。
州城西郊铁器作坊里找出来的钱范有七八十副,全力开工铸钱的速度很快,所以李坤才能把禁军厢军的俸禄全部吞下。
黄家村没有那麽大的野心,整个村子只有一副钱范,铁匠只会在农闲有空的时候铸钱,村子里的铜钱数量不多但是足够精巧,海商收购给的价钱足够高,这才让他们只用一副钱范就养活了整个乳山寨的兵。
苏景殊皱起眉头,“他们铸钱用的铜是哪儿来的?”
日常用的铜钱用青铜铸成,钱范可以用别的材料,铸钱总得先有铜才能铸,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铜哪儿来的铜钱?
趴在桌上不动弹的白玉堂转过头,神色恹恹回道,“大乳山里有铜矿,伴生的还有其他矿,正好能让村民用来铸钱。”
苏景殊:……
不愧是大山东,矿就是多。
不管怎麽说,私铸钱币都是重罪,程元克扣将士粮饷该死,刘蜀和黄全为了养活寨子里的兵私自铸钱是被逼无奈。
出发点是好的,可惜做错了事。
“真要抓人啊?”刚才说可以回州衙调兵的是白五爷,觉得乳山寨和黄家村的人无辜不想抓的也是白五爷,“村民没有干坏事,铸币赚的钱都用来给寨子里的兵发粮饷,该杀的是程元那个吸血虫,两个知寨和村民们就算有错也不该罚那麽重。”
《刑统》中什麽罪怎麽罚他不清楚,他只知道这事儿真正该罚的不是寨子和村子里的人。
要是官府不克扣他们的粮饷,他们不就不用自己想法子谋生了吗?
沈仲元也这麽觉得,两位知寨和黄家村的村民的确做了错事,但是事情归根结底不能怪他们。
就像五爷说的那样,要是官府不克扣他们的粮饷不就没有那麽多事儿了?
小诸葛决定要跟在苏大人身边之後学了不少新东西,他不是正经读书人,江湖出身难免带着江湖气,为了不让他们苏大人传出个识人不明的名声怎麽也不能太拉胯。
进士出身的官员不通律法,大多是身边的刑名师爷指导判案,所以他刚到京城就先研究《刑统》上的门门道道。
到登州後在州衙连轴转了那麽多天,他现在不光能当刑名师爷,连钱谷师爷、征比师爷、书啓师爷、帐房师爷等其他师爷也能兼任。
只有没见过的,没有学不会的。
他学了那麽多新本事,自认为断案的时候能给大人提出能用的意见,现在看来还是不太行。
都说他们江湖中人爱意气用事,他想着见识了那麽多事情後无论什麽情况都能从容相对,真到了让他看不顺眼的时候,他觉得还是意气用事更好。
好心办坏事要罚,但是不能让那两个知寨和村民都因此丢了性命。
官府一直不发粮饷,他们不想法子赚钱难不成要坐等着饿死?
就是这赚钱的法子实在不太行。
话说登州怎麽搞的,和私铸铜钱过不去了是吧?
三个人盯着钱范发愁,这事儿实在难办。
刘蜀和黄全的做法情有可原,可他们确确实实触犯了国法,既然发现就不能坐视不管。
黄家村现在只铸少量铜钱用来谋生,谁敢保证他们将来不会铸造出大量的铜钱倾销海外?
抓吧,显得他们太冷酷。
不抓吧,又怕他们将来闯出大祸。
苏通判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坐视不管,“五爷还有力气回州城吗?”
稳妥起见,先把乳山寨和黄家村的人控制起来,之後怎麽定罪他再和知州大人商量。
定罪是个复杂的过程,连包大人审案都能法外留情,许知州也不会上来就判刘蜀和黄全死刑。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同时私铸钱币,乳山寨的罪和程元李坤的罪可以完全不一样。
实在不行他就偷偷走後门,只要刘蜀和黄全别黑化,他去找小金大腿求助也能把他们俩给捞出来。
关键:不要黑化。
白玉堂打起精神,“等着,我现在就回州衙,最迟明天早上就带人过来。”
苏通判办案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信不过谁也不能信不过他们苏大人。
实在不行的话就回京求助,京城那麽多会判案的人,总不能一个明白人都没有。
说话的时间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苏景殊揉揉肚子,“先吃饭再走吧。”
白玉堂摆摆手,“不用,我回州衙再吃。”
吃饭太耽误时间,他没有那麽多时间耽搁。
白五爷身形一闪瞬间消失,苏景殊下意识推窗看後院,发现後院的马匹都老老实实的待在马厩吃草震惊道,“五爷要靠轻功跑回去?”
乳山寨到州城不算远,但是也有两三百里路,轻功的续航那麽久吗?
沈仲元顶着他们家大人震惊的目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道,“白五爷内力深厚,用轻功赶路应该没问题。”
言下之意:内力深厚的白五爷可以,武功平平的他不行。
他们来时骑马都跑了一天,还是一大早就出门路上没怎麽耽搁的情况下,只有白五爷这种内力深厚的高手才敢用轻功赶路,正常人赶路还是骑马更省时间。
小小苏恍恍惚惚,永动猫没见着,永动鼠倒是见到一只。
厉害了五爷!
苏景殊让店家送早饭上来,吃完之後闲着没事儿,索性带着沈仲元逛逛其他店铺。
昨天和刘蜀说今天早上就回州衙,虽说食言不是个好习惯,但是现在这情况也只能让刘大人失望了。
冬天的乳山寨没有拦路虎,时不时会有商贾路过,白天路过的商人交了过路费就走,傍晚时赶到的才会在客店住下。
乳山寨里没有秘密,昨天摆明身份上山,今天山上山下都知道他们的身份不一般,所到之处店家小二战战兢兢,紧张的好像说错话就要人头落地一样。
苏通判转悠一圈回客店,慎之又慎的问道,“老沈,如果待会儿乳山寨的官兵过来发难,你一个人能打几个?”
沈仲元愣了一下,下意识往外看,看外面一切如常才松了口气,“打几个不好说,带大人离开肯定没问题。”
苏景殊点点头,“准备好吧,待会儿不行咱就撤。”
沈仲元不明所以,“大人觉得乳山寨要发难?”
刚才出门并没有感觉哪里不对,除了店家过于小心翼翼,其他和他们来时没有区别。
而且昨天也没和山上的两位知寨撕破脸,应该不会现在发难。
苏景殊叹了口气,“我刚刚想起来村里只有一副钱范,你说刘知寨让黄知寨通知村里人停止铸造钱币,为了不让州衙查出端倪肯定要把钱范毁掉,刘知寨是个聪明人,发现钱范失踪就能猜到是我们动的手。”
不知道他们身份的时候还可能会往其他方面想,如今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用脚丫子想也知道钱范会去哪儿。
连过往的行商都知道锦毛鼠白玉堂跟在登州苏通判身边,刘蜀身为登州的官会不知道?
刚才那些店主看似紧张,其实都把小心思藏在紧张里,一个个的锯嘴葫芦似的什麽都不往外透露,私底下肯定商量过怎麽接待他们这几个州衙来的大官。
昨天还有三个人,今天就剩下两个,少了的那个去哪儿了?
苏景殊捏捏眉心,坐等刘知寨派人请他们上山。
沈仲元懊恼的敲敲脑袋,後知後觉意识到钱范丢失对黄家村意味着什麽,然後开始思索怎麽带不会武功的通判大人逃跑。
山下和山上环境不一样,逃跑的难度也不一样,要不别上山了吧。
小诸葛想了想自己的武力值,不好意思的劝道,“大人,上山不安全,还是将刘大人请到屋里说话比较妥当。”
“安心,也可能刘知寨不会来。”苏景殊走到窗边坐下,然後顿了一下,“老沈,没法安心了。”
人已经来了。
沈仲元快步走过去,看到外面那些兵深吸一口气,“他们这是把乳山寨所有的兵都带来了?”
寨子里的兵丁一共才不到百人,门口这已经破百了,这是村子里的年轻人也跟着出来了?
“应该还有两个留在衙门看家。”苏景殊还有心情开玩笑,“希望刘大人良心未泯,不然咱们就真的危险了。”
刘蜀沉着脸来客店,派人去路口把过路的行商拦住,然後带着剩下的兵进店。
天色还早,店里只有寥寥几个客人,店家提前过去打好招呼让他们不要出门,这年头出门经商的都是聪明人,知道什麽该问什麽不该问,被店家提醒之後都跟鹌鹑一样躲在客房,不知道的还以为房间里没有人。
和苏通判想的不一样,他们不是来发难,而是来主动认罪。
“都跪好,记住,待会儿什麽都不用说,哭就完事儿了。”刘知寨叮嘱完兵,转头又瞪了黄全一眼,“你也是,待会儿什麽都不准说。”
黄知寨瓮声瓮气的回道,“我也哭吗?”
刘蜀:……
要了老命了,他怎麽摊上这麽个搭档?
黄全一看不好立刻改口,“我闭嘴。”
他知道他不会说话,待会儿一定什麽都不说。
苏景殊推门出去,看到底下跪了一片叹道,“看来不用担心被抓去关地牢了,老沈,请两位知寨上来说话。”
主动认错,罪减一等,刘大人够上道。
刘蜀一脸麻木的跟着沈仲元走,旁边还跟着个垂头丧气的黄全。
黄知寨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到现在都没想明白通判有什麽好怕的。
他们卖铜板的事情做的隐蔽,除了寨子和村子里的人没人知道,寨子里都是他们的弟兄,村子里都是他们的家人,谁都不会将消息透露出去,通判来就来呗,半大小子能发现什麽端倪?
就算他们倒霉被官府抓住,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後他们还是一条好汉。
他是这麽想的,但是他不敢这麽说。
能活着还是比死了强,他是死是活不重要,村民和老刘还有乳山寨的兵不能跟着他死。
这是在乳山寨,通判接受他们的自首能从轻处罚的话他们就认罪,要是铁面无情非要砍头,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早在粮饷发不下来的时候他就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现在造反也就是推迟两年而已。
别处造反失败只有一个死,他们乳山寨不一样,乳山寨出门就是海,惹急了他直接带上全村老小和寨子里的兵出海求生。
海上商船那麽多,抢下一艘船半年都不愁吃喝。
到时朝廷容不下他们,老刘不想走也得带上家眷跟他走。
黄全低头掩下眼里的凶狠,对屋里那位年轻的通判不报任何希望。
登州上一任通判也是个好官,结果呢,乳山寨的公文还没送到州衙通判就没了,这位通判是好官有什麽用,他能、唔、他好像真的能和贪官对着干。
黄知寨顿了一下,相信和不相信两种想法来回拉扯难以抉择,既然难以抉择,那就把问题交给老刘。
老刘脑子比他好使,他老老实实当个提线木偶就行。
难得碰到个不败兴的文知寨,结果又遇上程元那麽个知州,简直倒了八辈子霉撞上这种情况。
客店的房间不大,几个人都进来後显得有些拥挤。
苏景殊没有收起钱范,而是大大方方的将东西放在桌上,“刘大人、黄大人,别来无恙。”
刘蜀干脆利落的跪下请罪,“下官有罪,下官认罚。”
黄全捏紧拳头,紧随其後,“属下有罪,属下认罚。”
“乳山寨的情况本官已经知晓,两位大人为保寨中弟兄才走上歪路情有可原,但是本官有一事不明。”苏景殊拿起那副精巧的钱范,“刘大人,这似乎不是乳山寨和黄家村能有的东西。”
刘蜀已经决定主动认罪,看到钱范也没有隐瞒,“村子里有老人曾在铸钱监做工,钱范是老人家亲手做的。”
苏通判若有所思,继续问,“四海钱庄的钱范出自何处?”
刘蜀心头一惊,拦住想要站起来的黄全,强忍慌乱继续回道,“四海钱庄的钱范也出自黄家村。不过村子里给出去的钱范留有破绽,四海钱庄拿走之後还要另外找工匠修改。”
李坤心狠手辣,要是黄家村能给出完美的钱范,整个村子都活不下来。
苏大人深沉的点点头,“事关重大,两位大人得和本官回州衙受审,二位是主动跟本官走还是本官让人带你们走?”
沈仲元听的胆战心惊,已经准备好一旦黄全发难就带他们家大人破窗而出。
不是打不过,而是房间太小施展不开。
但凡现在他们身边能多个帮手,他们大人这话就能唬住人。
现在是他们家大人说的底气十足,他这个随从听的一点底气都没有,要是对面俩人不愿意跟他们走,他们要面对的将是里里外外上百个人。
蚁多咬死象,以他的武功只能带着大人逃之夭夭。
弄到最後还是得逃跑,传回州衙多丢人?
他倒是不在乎面子,大人也不在乎?
脸比命重要的苏大人表示,他很在乎,所以才在对面俩人一定会答应的情况下才开口询问。
武知寨不好相处,架不住还有个能拿捏武知寨的文知寨。
这波信他没错。
第158章
*
苏景殊本来没把乳山寨和四海钱庄联系到一起,直到刘蜀说黄家村有铸钱监出来的工匠。
大宋在盛産铜铁的州县普遍设置铸钱监,命工匠开凿矿山鼓冶铸钱,每个铸钱监每年要铸多少铜钱都有规定,完不成任务就得受罚。
和钱相关的衙门都是重中之重,铸钱监的工匠归官府管,工匠退休要走程序,官府人员知道哪儿有在铸钱监干过活的工匠很正常。
程元知道的消息李坤也会知道,两个人狼狈为奸,琢磨出什麽恶毒的计策都不奇怪。
就是可惜了被他们连累的无辜之人。
黄家村私铸□□事出有因,他们是为了赚钱给寨子里的士兵发粮饷,法理不容情理可容,可现在和四海钱庄扯上关系,事情就不是他能做主的了。
被克扣粮饷已经够倒霉,怎麽还能和四海钱庄扯上关系?
苏通判无声叹息,真切的感受到了什麽叫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这是要他在公堂上舌战群儒?
行吧,先试试再说。
苏景殊让黄全把外头跪着的兵都带走,留刘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他说清楚。
这事儿肯定要报到京城,京城派人来查肯定不会像他这样好声好气,所以接下来该怎麽办刘大人自己清楚。
刘蜀是个聪明人,他能主动来认罪就已经说明一切,这时候再隐瞒就没意思了。
就算他想隐瞒,以苏大人的本事他能隐瞒得了吗?
不如老实交代。
黄全不放心让刘蜀自己留下,都走到门口了又退回来,“大人,弟兄们可以自己回衙门,村里的事情属下比刘大人清楚,属下来说更合适。”
他和老刘都是犯了事儿的人,只留老刘一个算怎麽回事?
不如放老刘回衙门,他留下来当人质。
刘蜀:……
都这个时候了,谁留下来当人质重要吗?
苏景殊不想知道他们内心上演着怎样生离死别的画面,事关重大,等明天州衙的兵抵达乳山寨俩人都得跟他走,现在谁留谁走都没事,只要别走了不回就行。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有刘大人这个明白人在,应该不至于闹到那种地步。
“刘大人,你先和黄大人回去安抚乳山寨的兵,安抚完了再回来见本官。”
刘蜀连忙应下,然後和黄全一起出去让弟兄们安心。
看苏大人的态度,他们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只要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兴许还能从轻发落。
大堂里的士兵们有些摸不着头脑,苏大人没有跟出来,他们还哭不哭?
刘蜀摆摆手让他们先回衙门,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黄全不着调,他手底下的兵也跟着不着调,“我和黄大人明天要去州城一趟,你们正常巡逻站岗不要闹事。”
士兵们推推搡搡,磨蹭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大人,您走了还能回来吗?”
刘蜀皮笑肉不笑的回道,“你们觉得呢?”
被推出来的小兵哼哼唧唧,“感觉有点危险。”
黄全一巴掌排过去,骂骂咧咧,“就不能说点吉祥话?”
“大人,这事儿确实危险啊。通判大人何许人也,那是天上下来的雷公,连知州大人都没躲过去,您二位能躲过去吗?”大部分士兵并不知道村子里在私铸钱币,但是他们知道通判亲自来到乳山寨肯定不会是小事,“对了大人,您犯什麽事儿了?”
刘大人老练稳重,犯事儿的肯定不是他,黄大人脾气不好,得罪人的肯定是黄大人。
黄全:???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让你们吃太饱了是不是?
“滚滚滚,别逼老子动手!”
兵丁们哄笑着离开,看他们知寨还有心思骂人都安心了不少。
还能骂人就意味着问题不大,不然他们连回了衙门也不安心。
这次来乳山寨的不是以往那些好糊弄的官,通判大人雷公之名已经传遍登州,连他们这种小地方的人都能信口说来,通判大人有多厉害可想而知。
他们乳山寨的官兵最老实本分,整个登州、不、整个大宋都找不到比他们更老实本分的兵,雷公大人明察秋毫,千万不要冤枉好人。
小兵们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看的刘蜀心塞不已,拉着他的亲信叮嘱了一遍又一遍一定看住这些兵不要让他们惹事,只恨世上没有分身之术好让他分出一半来坐镇衙门。
这都是什麽事儿啊?
黄全拉着他的亲信嘀咕,能回来是一种安排,回不来是另一种安排,他们得做好两手准备,不能让弟兄们和村子里的人陪他们一起遭罪。
都放机灵点,多注意州城的情况,情况不对就收拾东西出海,别傻不愣登的留在寨子里等人抓。
寨子加上村子里那麽多人,干不过官兵还干不过海上的商船?
亲信苦着脸听完吩咐,很想说这年头海盗也不好当,但是看他们家大人咬牙切齿的样子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难当也好过集体进大牢。
沈仲元等兵丁尽数离开才带上忧心忡忡的刘知寨和二十年後老子又是一条好汉的黄知寨回楼上客房,大人说的没错,黄知寨很不老实,想知道真相还得看刘知寨。
早知道会这样,今晨就不该让白五爷走,他们直接带这两位知寨一起回州衙就是,还省得州衙的兵大老远的来回跑。
小诸葛如此想着,并没有因为乳山寨的两位知寨主动投案就掉以轻心。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州衙的兵过来之前谁都不能单独和他们家手无缚鸡之力的大人待在一起。
房间里,手无缚鸡之力的苏大人已经准备好笔墨,只等两位知寨回来便能将乳山寨的情况呈现到纸上。
案子过于特殊,回州衙後还得给包大人写封信看看包大人是什麽想法。
如果连包大人都觉得情理可容,案卷送到京城就稳了。
要是包大人觉得不行,他就改改措辞再写一封。
乳山寨私铸的铜钱数量不多,两位知寨主动投案,他们肯定能从轻发落,如果不行那就是他的信写的不够好,和案子本身没有关系。
刘蜀看看淡定自若的通判大人,再看看桌上整整齐齐的笔墨纸砚,面带苦涩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来。
不用特意去演,也不用特意酝酿情绪,提起这两年的经历他就能涕泗横流。
昨天在衙门里说的那些没有夸张,他们乳山寨实在是被各方踢来踢去踢到没活路了。
州衙不发粮饷,黄全已经准备好带着寨子里的地方落草为寇,乳山寨好歹是个交通要道,抢过往行商比坐等粮饷靠谱多了。
等什麽时候州衙派兵来清剿他们,到时候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得先活下去才能考虑将来,年轻力壮的大活人总不能把自己饿死。
这事儿是州衙先不做人,他们拿不到粮饷落草为寇有什麽错?
黄知寨的想法很简单,州衙不仁他就不义,他们那麽多人干什麽都能拼出条活路,反正不能让不仁不义的贪官给逼死。
天底下那麽多兵变,十有八九都是被上头克扣粮饷给逼出来的。
以前只听过克扣粮饷,没听说什麽地方一点儿都不给发,这不是逼他们造反是什麽?
造反就造反,大不了就是造反失败流亡天涯,反正谁怂谁饿死。
刘蜀刚上任的时候觉得武知寨不好相处,相处久了发现这就是个办事不过脑子的愣头青,天知道他费了多大心思才把想落草为寇的同僚给劝下来。
造反是肯定不能造反的,朝廷对武将打压的厉害,到时候他这个文知寨最多流放三千里,武知寨和寨子里的兵都得是死罪,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往死路上走。
可是不造反也得想法子养活寨子里的兵,不然士兵饿极了保不准能干出什麽要命的事情来。
最开始他们没想铸钱,乳山寨这边海産多,登州不稀罕这东西其他地方稀罕,可惜海産不好保存,不然登州百姓全都能暴富。
赚多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赚头。
他先前在密州当官,密州有市舶司,来来往往的商队非常多,大小官员都和商队打过交道,想分一杯羹并不算难。
没想到他刚联系好商队,李坤的人就到黄家村找能做钱范的工匠。
官府找工匠他可以理解,一介商贾出面说要找能做钱范的工匠,几乎可以确定是想私铸铜钱。
再一想李坤的身份,四海钱庄的庄主,开钱庄的想要钱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给官府造钱范是光明正大的干活,私造钱范是死罪,李坤的人能找到黄家村就说明他知道黄家村一定有人能造钱范,他们得罪不起四海钱庄,只能给四海钱庄办事。
钱范这东西不能轻易拿出来,李坤心狠手辣,一下子就得到他想要的钱范的话八成会杀人灭口,稳妥起见只能慢慢拖延。
拖延着拖延着就开始琢磨,四海钱庄可以私铸钱币,他们大乳山同样有矿,为什麽不能铸钱?
反正都是犯事儿,不如犯个能让改善寨中士兵和村民生活的事儿。
比起海産,市舶司的商贾更喜欢铜钱。
别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要成分不出错,出海之後就都是真的。
刘知寨低叹一声,他也不知道当时怎麽就鬼迷心窍想出了这麽个法子,总之就是成了现在这样。
半成品钱范送到四海钱庄,李坤和他手底下的人并没有起疑心,拿走钱范留下工钱便没再来过黄家村。
为了防止四海钱庄的人杀个回马枪,乳山寨的兵天天在村子外面巡逻,虽然士兵肯定打不过李坤手底下的江湖杀手,但是巡逻总比什麽都不干强。
好在李坤拿到半成品钱范就把他们抛之脑後,直到四海钱庄覆灭也没再找过他们。
村子里有铁匠铺子,只要有钱范铸钱并不算难,铁匠在闲暇之余铸出的新钱到出海的商队手里价格就能翻一番。
不是商人良心发现,也不是他们的钱有多好,而是铜钱到海外换到的东西可以翻十倍百倍,谁吃亏商人都不可能吃亏。
其实就算苏大人不来乳山寨他们也不准备再干下去了,等村子里现有的铜钱都交易出去,兄弟们安安心心过个好年,年後他便去州衙讨要乳山寨的粮饷。
包青天来登州巡视海防顺手将登州大部分官员都送进了大牢,乳山寨自身不干净不敢去求包青天做主,被包青天清理过的州衙能为他们做主。
只要寨子里的兵别说漏嘴,这两年发生的事情就可以当做不存在,再过段时间他调到别处,新来的文知寨什麽都不知道,兵丁慢慢也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哦,还有就是,老黄别多嘴。
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没等到过年通判大人就来了。
开始时他还奢望能瞒过去,苏通判和包青天亲近不假,可他毕竟不是包青天,年轻人经验不足,大概也许可能备不住就能瞒过去。
事实证明,人不能存有侥幸心理,他们这边安排寨子和村子里的人提高警惕,苏大人那边就把村子里仅有的一副钱范给拿到手了。
黄知寨摸摸鼻子,事已至此,他也知道他昨儿说的那些话让通判大人听出了不对,来之前已经挨过骂,回去再骂他一顿他也受着。
如果他们还能回去的话。
唉,是他掉以轻心,以为外头的读书人都和老刘一样好忽悠,没想到这苏通判那麽敏锐,衙门那麽正常也能发现不对劲。
黄全不说话刘蜀也知道他在想什麽,比起懊恼说错话的黄知寨,他觉得更可能是州衙发现乳山寨的不对才会派苏通判过来。
乳山寨又不是其他位置险要的寨子,他们的存在感那麽弱,正常情况下州衙不会注意到这边。
就算能注意,也是年底整理卷宗的时候才能注意到。
苏景殊默默看了眼旁边的沈仲元,他本来也没注意登州境内还有个乳山寨,好在他还有个无所不能的小诸葛。
事情已经问的差不多,接下来没有两位知寨的事情,苏大人让他们俩找店家开房住一晚,睡一觉醒来就能啓程去州城。
刘蜀自觉的没有胡搅蛮缠,拽着黄全出去开房。
黄知寨小声嘟囔,“都火烧眉毛了,想睡也睡不着好吧。”
沈仲元看到他们和店主交涉,关门转身问道,“大人,刘大人和黄大人还有救吗?”
苏景殊沉思片刻,然後笃定的点点头,“放心,能救。”
这要是没法救,大宋就没救了。
且等着,他现在就写信去探探包大人的口风。
京城还不知道乳山寨的事情,写信不能写的太明白,要魔改一下案子内容,既要让包大人看明白他要问什麽还不能让包大人猜到案子发生在登州。
问题不大,难不倒他笔耕不辍的苏大手子。
沈仲元没有打扰奋笔疾书的苏大人,看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让店家送些吃的上来,然後等白五爷带州衙的兵过来接手乳山寨。
两位知寨都去州衙,把守乳山寨的活儿肯定不能继续交给乳山寨的兵。
太阳落下又升起,白五爷说最迟第二天早上回来就不会等到第二天中午。
州衙的兵火急火燎赶到乳山寨,来的路上以为要大战一场,连阵亡的可能都想到了,结果到地方後什麽事儿都没有,留下一队人接手日常巡逻收税的活儿,剩下的直接打道回府,别说阵亡了,连受伤擦破点皮都没有。
白玉堂:这就结束了?
苏景殊:这就结束了。
乳山寨地界儿的事情结束了,别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州城衙门里,许遵看着出去一趟就带回来个大案子的苏通判,看一眼,再看一眼。
幸好这小子身边的两个人都会武,不然怕是等不到回城就会一命呜呼。
以这小子的本事,身边没有个武功高强的护卫也不行。
难怪锦毛鼠白玉堂会跟着他来登州,估计是怕他不小心把命丢在外面。
太能惹事了,真是太能惹事了。
小小苏侦探无辜的歪歪脑袋,“许大人,认识下官的人都知道,下官再实诚不过,从来没有过坏点子。”
世道太乱,像他这样老实巴交的人太容易受欺负,不警惕点不行。
最可怕的是,他好像被包大人给传染了,走到哪儿案子跟到哪儿,和他能不能惹事没有关系。
包大人也是去哪儿哪儿就有案情,能说包大人会惹事吗?
所以问题不在他,他没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许遵:……
好一个再实诚不过的通判大人。
从来没有过坏点子的苏大人还想再和知州大人说会儿话,奈何知州大人要处理案子,只能跟上去忙活正事。
大人别一看私铸钱币就给刘知寨和黄知寨定罪,这件案子和程元李坤的案子不一样,具体案情具体分析,他们不能放过坏人,也不能冤枉好人。
许大人听着耳边的絮絮叨叨,对乳山寨的案子更加感兴趣。
都私铸钱币了还能算好人?什麽样的好人?
天气寒冷不好外出,登州州衙的官员们窝在衙门里查乳山寨应发的粮饷去处,不出意外的话,厢军中又要因此下去一波人。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躲过了包青天也躲不过苏通判。
开封府,包拯拿到登州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件,以为那边又出了解决不了的大问题,放下手里的公务先看信。
看完之後,包大人:……
公孙策好奇的看过去,“大人?”
包拯将信递过去,“先生,你来看。”
那小子在信上说他最近看书看多了遇到个问题,当碰到情理可恕却法理难容的时候是不是要以情理为先,还在後面给他们举了个例子。
在遥远的北方边疆,有个村子被官府压榨的活不下去,于是偷偷和附近的异族村子做交易。
有些货物是朝廷严禁卖出国境的,比如硫磺硝石等物,凑巧村子里有相关的矿産,于是他们就偷偷将东西卖给外族好换粮食活命。
卖的也不多,够村民吃饱肚子就收手。
问题来了,官府严禁民间走私,按照律法村子里的百姓都有罪,可他们要不偷偷和外族交易的话,官府收税收到五成以上,留下的粮食不够吃,村子里的村民得有半数会饿死在寒冷的冬天,所以这罪到底该不该判?
就算要判,能不能从轻发落?
归根到底这事儿还是官府的锅,朝廷收税按年景收两到三成,遇到荒年还会直接免税,地方官府直接收到五成,不怪他们怪谁?
他觉得村民们不该罚,就算罚也要从轻量刑,包大人对此怎麽看?
包大人皱起眉头,第一反应就是,“登州何处有硫硝矿?”
第159章
*
齐鲁之地矿産丰富,金矿铜矿最多,硫磺和硝石的开采量比不过金矿铜矿,但也不是没有。
包拯眸光沉沉,已经猜到登州可能又出事了。
遥远的北方有没有被官府欺压到活不下去的村落他不清楚,但是他知道登州肯定有。
遥远的北方有没有村民私下里和外族交易他也不清楚,但是他知道登州的百姓活不下去有法子偷偷出海和契丹人交易。
至于登州的百姓有没有和信上写的那样活不下去,想想程元干过的那些事情,莫说收五成粮税,就是收六成七成他都干得出来。
如果没有猜错,臭小子写的不是看书看出来的问题,而是登州真的出现了类似的案子,他想从轻发落但是又怕法理不容,所以才大老远的写信送到京城。
官逼民反,民反之後要如何处置向来是个难题。
有官员认为对那些揭竿而起的老百姓要从重处罚,不杀鸡儆猴没法让天下百姓长记性。
有官员认为百姓是被贪官污吏逼反的,只要当官的不那麽过分,治下百姓就不会铤而走险去造反,因此对那些被逼无奈的百姓要以安抚为主。该重罚的是官员,不是百姓。
两边各有各的道理,要麽事情由地方全权处理不上升到御前讨论,要麽就是两边吵的不可开交,十天半个月也讨论不出结果。
的确难办。
公孙策摇摇头,“大人觉得此案应如何判?”
包拯无奈回道,“案情尚未明了,要等登州那边将案卷送来才能考虑怎麽判。”
那小子信上写的不清不楚,虽说他们能猜出来登州又出了问题,但是具体是什麽情况还真不好猜。
硫磺硝石?他记得莱州有,登州有没有还真不清楚。
莱州百姓私底下交易这些矿和登州没有关系,登州的通判也管不了莱州的官,所以案子肯定发生在登州境内。
登州境内最多的是金矿和铜矿,私自贩卖金铜?
“应该不会。”公孙策想了想,感觉不太合理,“金铜价贵,开采也不易,有能耐私自贩卖金铜的村子不会被官府欺压到活不下去的地步,更有可能和地方官同流合污一同牟利。”
登州的官场刚被清理一波,如果真有官民勾结私贩金铜、还是贩卖给敌国契丹的情况,早在几个月前他们就能查出来,不会留下那麽大的漏网之鱼。
两个人讨论了一会儿,讨论不出什麽头绪,索性直接写信去问到底是怎麽回事。
连他们都瞒,不像话。
瞒也就瞒吧,偏偏还让他们能猜出来有问题,能猜出来有问题,但是具体是什麽问题却摸不着头脑。
啧,当了小半年的官,小心思都玩到他们身上了,到地方果真是能历练人。
隔壁苏家,苏洵也收到了儿子的来信。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小小苏遇到问题从来不会单独问某一个人,写信都是群发。
这次的事情比较特殊,太远的地方就算了,信件一来一回耗时太久,等回信送到登州大概率案子都结案了,不如等结案之後再和天南海北的同窗们分享近期遇到的离谱案件。
小金大腿那边暂时也不能说,太子殿下知道就等于官家知道,在不确定能把乳山寨那两个倒霉知寨还有黄家村的倒霉村民捞出来之前,小金大腿还是等登州的官方消息送到京城吧。
如此挑来拣去,最後要送的信就不多了。
包大人一封,老爹一封,俩哥哥一人一封,还有就是许久未见的青松兄。
闲着也是闲着,快来和他一起开动脑筋干活吧。
写给包大人的信很正经,除了魔改的小故事别的什麽都没有,写给其他人的信就没有那麽正经了。
魔改後的案子要帮忙看,他的登州吃喝日常也要看。
最近去了趟海边,海边别的不多就海産多,吃过新鲜的牡蛎海参紫海胆吗?没吃过没关系,他吃过就行。
可惜海産不便转寄,想吃到最有地方特色的味道还得亲自走一趟才行,不然他还能把年货给各位亲朋好友大包小包的安排上。
可惜可惜,实在可惜,这年头没有冷链物流,科学侧指望不上,玄学侧也没研究出缩地成寸的法术,只能委屈他们在信上先馋馋。
想吃也可以,来登州呀。
老苏:……
大苏:……
小苏:……
周青松:……
他们能飞到登州揍人吗?
真宗皇帝那麽推崇道教,怎麽不见道士们争点气弄出能踏海平山的法术?
要是人能一步三千里,他们非得让那小子知道花儿为什麽那样红。
不管怎麽说,收到信件的各位都将对案子的想法写到了回信上,然後在结尾处问一句登州又出什麽事儿了。
是的,所有人都觉得那所谓的看书看出来的问题假的不能再假,就算猜不出到底是怎麽回事也知道肯定是登州又出了新案子。
比起年轻气盛的苏通判,他们都觉得老成沉稳的许知州更可靠。
许遵许大人是明法科的进士,对律法条例了如指掌,要是他拿不准案子该怎麽判,送到朝中後也会是以吵架告终。
不管许大人能不能解决,那麽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案子都得上邸报,大不了就等朝廷的邸报送过来。
提前得到的消息有风险,收信需谨慎,在有办法一步三千里去揍人之前,所有来自登州的信件都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小小苏的信件一封封寄出去又一封封寄回来,开封府到登州的信很快,陕西路和秦凤路的信件慢些,但是登州过去一来一回半个月的时间也足够。
半个月的时间,也足够许知州将案情梳理清楚上报京城。
乳山寨这两年的粮饷去处都找了出来,账目做的很好,每一笔粮饷都送到了兵丁手里,实际上却被克扣了个干净。
军中克扣粮饷的事情很常见,朝廷也知道军饷不会全部发到士兵手里,屡禁不止索性就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做的太过分就行。
禁军以前会全大宋各处轮戍,粮饷只有小部分发到兵丁手上,大部分都是送到兵丁家中,免得士兵收到粮饷後还要转寄回家。
厢军和禁军不一样,厢军都是在地方招募的,像乳山寨的兵就是在附近招募训练以为防护之兵,主要职责是维护周边的治安,和那些从事劳役的役兵也不太一样。
地方军队中的精锐选拔出来组成禁军由中央直辖,剩余的老弱病残还有那些流放来的罪犯、为祸乡里的地痞流氓、和其他各种来历的兵一起组成厢军。
厢军不用打仗,主要负责从事各种劳役,劳役任务很重,军俸和禁军相比却称得上是微薄。
不过厢军比禁军好欺负,一个兵的俸禄微薄没关系,厢军士兵数量那麽多,积少成多也是一大笔钱。
厢军本来就乱,还不用担心像动禁军粮饷那样被上头盯上,不克扣他们克扣谁?
许知州写完卷宗後连惯有的笑容都维持不住,他知道厢军乱,但是没想到能乱到这种地步。
谁家克扣粮饷能克扣到一粒米一枚铜板都不给士兵留?生怕士兵不造反是吧?
乳山寨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撑两年,朝廷哪儿有脸给刘知寨和黄知寨定罪?
许遵是个为人宽厚的官员,精通律法不意味着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别说他,就算是包青天包大人亲自来审也不会把两位知寨当成罪魁祸首。
苏景殊对此表示认同,就是就是,两位知寨不是罪魁祸首,顶多就是有污点的受害者,该罚的要罚,但是绝对不能上来就定死罪。
不行!不可以!
法理情理要兼顾!
他们都在封建社会了,任性一点怎麽了?
再说了,这事儿本来就是厢军的管理有问题,不单单是他们任性。
知州大人威武呜呜呜呜呜。
因为许知州含仁怀义,案件进行的异常顺利。
刘、黄两位知寨暂时留在州衙受审,说是受审,其实就是好吃好喝伺候着。
经过知州和通判的联合会审,登州州衙对此案作出判决:私铸钱币是重罪,念在事出有因,相关人员皆杖责二十,刘知寨发配本州,黄知寨刺配邻州。
文官和武官的量刑不一样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同样的罪名,武官就要比文官重一等到两等。
苏通判:……
一边说要按律法量刑,一边又因为身份区别对待,指指点点。
好在不管是本州还是邻州都不远,两位知寨的罪名也不算太重,遇上大赦天下就能赦免,这个处罚已经算是许知州和苏通判在能力范围内给出的最轻处罚。
而且还不确定能不能按照这个处罚来罚。
官员的升迁黜落都要经由刑部,案卷送到刑部复核,刑部的大人们对此没有意见才能实施,要是有意见那就拖吧。
如今已是年末,再拖延也不能拖到明年。
案卷快马加鞭送到京城,刑部的官员看完之後默默去了趟开封府,然後约着开封府的包大人一起去面圣。
这次的案子有点特殊,包大人怎麽看?
提前猜到案情的包大人:……
他的信已经送去登州,但是一直没有收到回信,估计那臭小子懒得写信给他解释,就等他从刑部的大人们口中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惯的他。
信上的案子和登州乳山寨的案子风牛马不相及,要不是知道那小子不会无缘无故给他们写故事,他也找不出俩案子有何相似之处。
臭小子要是在京城,肯定是理直气壮的说,“我写故事是要收费的,为什麽要免费写?”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不,都在後面等着呢。
他们当时已经将登州能换的官员换了七七八八,没想到竟然还有漏网之鱼,更没想到厢军内部能乱成这样。
京郊别院,官家看到完整的案卷後也沉默了。
这皇帝当的越久越觉得大宋是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克扣粮饷克扣到一粒粮食都不给士兵留,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案卷写的明白,两位卿家怎麽看?”赵曙捏捏眉心,越看越糟心,“私铸钱币是重罪,但乳山寨和黄家村铸币并非为了牟利,而是以此来补足本应由官府来发的兵丁粮饷,朕觉得两位知寨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包拯无声叹气,上前一步劝道,“官家,有功要赏,有过也要罚,功过不能相抵,哪怕功劳再大,犯下私铸钱币的重罪也要惩处。”
刑部何烈何尚书附和道,“包大人说的对。”
赏归赏罚归罚,要是功过能相抵,朝中立过功的文武百官能人手一张丹书铁券,真要是那样的话,朝廷还不得乱了套啊?
这件案子不好处理,得小心斟酌才行,不能让良臣蒙冤,也不能让臣子过于肆无忌惮。
虽说官场上没有背景寸步难行,但是他们大宋的官场还没有黑暗到当兵打仗干活还不给粮饷的地步。
乳山寨那俩知寨很聪明,没和程元李坤一样试图直接将他们铸造的钱币混在真钱中当军饷发给士兵,而是和海商合作以更高的价钱卖到海外,不让假钱在大宋境内流通。
话说回来,商贾无利不起早,他们为什麽高价买铜钱卖到海外?其中有什麽利可图?
何尚书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于是将问题往後放放,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再好好琢磨。
登州州衙已经拟出如何处罚涉及铸造钱币的人,官家觉得合适那就按照州衙的意思办,官家觉得不合适那就再商量商量,左右不是什麽罪大恶极的事情,他们有的是时间商量。
最终处罚会是什麽情况得等京城的消息,总之登州州衙内部就这麽说定了。
刘蜀和黄全听到对他们的处罚後完全不敢相信,他们俩预想中的处罚比这个重的多,最轻最轻也得流放三千里,重的不用说,估计连小命都保不住。
只是刺配邻州,京城那边会同意吗?
黄全对文武量刑标准不同没啥看法,本朝开国以来都是这样,他有意见也没用。
还好刺配的是他,要是往老刘脸上刺字,不用上头判他死刑他自己就能羞愧而亡。
他没那麽要脸,脸上刺点东西也没什麽,狄青狄大将军脸上都有刺配,他这才哪儿到哪儿?
厢军的士兵本就要黥面,当他被下放到军营就行了呗,反正他觉得他活着就算赚了。
刘蜀:……
赚的确是赚了,但是怎麽让这人一说就那麽奇怪呢?
总之就是,现在要做的就是等京城吏部的复审,顺便收拾收拾准备过冬。
冬日天寒,雪下多了会有雪灾,登州官场才清理了不到半年,百姓家里没有余粮,遇到大雪压塌房屋还得官府组织修缮。
程元的知州当的过于离谱,登州境内也有不少流民,流民安抚不好要生乱,直接将人赶出登州又不人道,只能官府花心思去安置。
登州能开垦的田地已经开垦的差不多了,能分给流民开垦的荒地几乎没有,不能靠分地来解决问题。
没有地没关系,大宋没地的百姓海了去了,没地也能有其他活路。
修路建房维护城墙都需要大量的人手,那麽多活儿不能全靠厢军,让流民去干活拿工钱比让他们在那儿干坐着强的多。
登州新发现那麽多矿,开采金矿铜矿也需要大量的人力,自古以来以工代赈都比直接掏钱赈灾强,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发钱只能解一时之急,给他们找到谋生之法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过段时间这些流民在登州安定下来,增加的人口都是官员的政绩。
当官不光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还要稍微考虑一下政绩,考评太差太打击积极性,小小苏大人还是更喜欢夸夸。
刑部的复审结果出来之前登州州衙不能擅作主张,刘蜀和黄全不能回乳山寨,留在州衙也不能闲着,反正衙门里事情多,总能找到他们俩能干的活儿。
刘知寨:……
黄知寨:……
真放心让他们干啊?
有没有可能,他们戴罪之身不能干活?
许知州和苏通判表示,身在州衙没有不能干活的人,他们都敢让两位知寨干活,两位知寨还有什麽不放心的?
这是州衙,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有点难度,不信的话可以试试。
试试就逝世。
凶残.jpg
于是乎,刘知寨苦哈哈的留在州衙干活顺便当个人质,黄知寨换上捕快的衣裳和捕快们出去巡街,两个人都能度过一个充实又忙碌的冬天。
苏通判和许知州对这个安排非常满意,人多力量大,能干几天是几天。
接下来该忙什麽忙什麽,要是年前刑部复审不出结果,那就等明年再说。
乳山寨的公务不多,整个寨子才几百个人,州衙完全可以代管到下一任文武知寨上任。
被扣下来的现任文武知寨:……
俩人只能忙里偷闲派人去乳山寨报个平安,别的什麽也干不了。
他们能怎麽办?他们也很无奈啊。
乳山寨的兵不放心,偷偷摸摸派出代表到州城打探消息,然後就看到了骂骂咧咧带队巡逻的黄知寨。
很好,很精神,很平安,不用担心。
黄知寨能这麽精神,刘知寨的处境肯定也不差,消息打探完毕,撤。
乳山寨的兵偷偷摸摸的来又偷偷摸摸的走,自认为没有打扰到任何人,其实第二天就被上报到知州大人的桌案上。
许遵看了一眼没放在心上,乳山寨的兵和他们的知寨差不多,看着凶神恶煞实际上并不敢搞事情,连偷摸来州城都不敢和黄知寨见面,还能指望他们捅出什麽乱子?
苏景殊表示,该防备还是得防备,再小的人物都不能轻视,小心点没坏处。
知州大人继续忙,他带人去矿上看看,这两天不在州城,有什麽事情大人自己斟酌就行,苏通判非常信得过许知州。
许知州:……
通判和知州关系不好很难办,通判和知州关系太好也很难办,就像现在,通判在城里待不住成天想着往外跑,知州就得干两份活。
虽然他们俩干的本来就是从一份分成的两份活,但是活儿全都落到他身上是不是不太合适。
所有的活儿都由他干,朝廷还派通判到地方干什麽?
许知州无奈摇头,说实话,比起有通判随时在身边挑刺,他更喜欢通判是个跳脱不爱挑刺儿的年轻後生。
就算这个後生时不时就搞出点事情,他也更喜欢不爱挑刺的通判。
外出知地方非常看运气,运气好的能遇到个好说话的通判,运气不好的接下来几年都得和通判斗智斗勇。
让他想想有哪些好友在地方任职,临近年关得写封信联络联络感情,顺便说说近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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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
柴世子在京东路经营多年勘测出了不少朝廷不知道的矿,事发之後那些私矿全部归公,也算是为大宋的勘测业做出了贡献。
辛辛苦苦好些年,为他人做嫁衣裳,还连累全家和他一起吃苦受罪。
苏景殊摇摇头,不作死就不会死,都是自找的怪不了别人。
往好处想,那麽多私矿充公虽然对县城甚至州城的财政都没有太大的帮助,但是采矿需要的人力物力都要地方来出,只要监管得当,登州百姓去矿上干活也是条谋生之路。
前提是监管得当,这年头的矿山是吃人不眨眼的地方,稍有不慎就会把命丢在那儿,不到万不得已一般没人愿意去那儿干活。
所以他才要去矿上看看。
朝廷会在有矿的地方设立矿监,矿监归工部下辖部门虞部管,也有少部分隶属于路转运司,一般设在县里和县衙的官员一起来管理地方的矿藏开采。
矿区严禁民间私自开采,收入也不归地方,而是直接上缴中央,采冶定额也是由中央定,不过州衙和县衙都能去矿上视察工作,发现什麽问题也都能和矿监商量着来。
几个衙门综合管理有些冗杂,但是也能最大程度上避免某个衙门一家独大。
除非几个衙门同流合污。
有柴世子和襄阳王的例子在前,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人那麽嚣张。
柴世子这几年招揽了不少勘矿师,事发之後那些有经验的勘测人员立刻被各州的矿监瓜分,登州也抢到了好几个。
苏景殊想的很好,柴世子的重点放在青州都能在登州发现金矿,如今他们已经把勘矿师抢到登州矿监,那些勘矿师专注登州一地还不得找出来更多矿山?
金矿铜矿铁矿各种矿多多益善,没人会嫌自家矿多,要是运气好能出个玉矿那就更好了,没准儿还能和小说里一样靠赌石来大出风头。
有矿就能吸引人气,主角靠赌石发家致富,官府靠主角来赚钱,这一波双赢。
可惜勘矿师们忙活了半年也没能发现玉矿,连矿山都没有,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
沈仲元笑道,“大理国那边玉矿多。”
白玉堂抱着手臂,煞有其事的摇摇头,“不行不行,大理国太远了,被贬都贬不到那边去。”
“是哦,顶多就是去邕州对不对?”苏景殊幽幽擡头,“咱们才出来半年,就要考虑往哪儿贬了吗?”
他觉得他这个通判当的还行,遇到的事情多不是他的问题,是登州官场的问题,要是登州政通人和万衆一心,他们不就不用成天忙活怎麽破案了吗?
以他的本事,三年之後必定高升。
不过要是被贬到邕州也没什麽,去邕州要路过柳州,不知道宋朝的柳州有没有螺蛳粉。
现在没有没关系,他到了之後能有就行。
……
等等,螺蛳粉什麽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觉得他不会第一次外出任职就落得个被贬的下场。
他大冬天的都没窝在衙门里享清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吏部的大人们看在他这麽勤劳的份儿上也会给他打好评。
白玉堂小声嘀咕,“你怎麽不说你就是不想留在州衙看许大人断案?”
苏大人:……
好吧,他承认,他就是不想留在州衙看许大人断案。
敲鼓告状的百姓说的都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那些事情留许知州一人处理足矣,不需要他们俩都留在州衙。
平心而论,他觉得这事儿不能只怪他一个。
退一万步讲,许大人就没有责任吗?
相处的时间越久越觉得许大人是鸡妈妈,不光是他一个人的鸡妈妈,而是治下所有官员百姓的鸡妈妈。
其实大多数时候百姓遇到矛盾冲突都不乐意报官,官府插手的话太麻烦,他们更偏向于自己解决,实在不行就找街坊邻居耆老评理,上述法子都解决不了问题才会报官。
只是他们许知州来到登州後过于负责,当父母官当的太能让百姓信任,真正做到了为官一任就要保一方太平,经过小半年的试探,现在州城的百姓遇到问题就敲鸣冤鼓,从早到晚都不带停的。
许知州喜欢干这种调节纠纷的活儿,遇到有意思的小纠纷还会特意记下来写给散落在大宋各地的好友一起乐呵。
苏通判表示,他还是去下面体察民情比较好。
县里的百姓不能直接去州城告状,按照规矩,县城的事情由县衙来管,县衙管不了的才会上报州衙。
就和开封府一样,开封府府衙平时只管京城的事情,县里的人越过县衙直接到府衙告状的话不管对错都要先打二十大板。
州城里的百姓有可以信赖的知州大人为他们主持公道,县里的百姓没法直接找鸡妈妈庇护,为了让县衙的官员当好父母官,就得有人时不时去底下微服私访才行。
绝对不是因为他不爱留在州衙看鸡妈妈给小鸡崽们调节纠纷。
没错,就是这样。
白玉堂和沈仲元对他这套说辞只是笑笑不说话,行行行,好好好,苏大人是心系百姓的父母官,是百姓期待已久的大好官,是贪官污吏闻风丧胆的活青天。
苏大人矜持的表示,他只是有一点点厉害,没有他们说的那麽厉害,不要夸的那麽直接,不然他会飘起来的哈哈哈哈哈哈。
不好意思,他真的是那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人。
旁边俩人:……
幸好他们出门时不喜欢带衙役,要是有衙役随行,不出三五天,苏大人的凛然威风就消失的一点儿也不剩。
蓬莱的矿山离州城不远,早上出门中午就能到。
登州境内的矿多在文登牟平一带,那边山多矿多,从汉唐时就开始开采,采到现在也没采完,谁都没想到蓬莱还能发现个大金矿。
不过打开舆图看看,却也不是想不明白。
莱州的招远金矿是有名的大矿,不光集中还易于开采,大宋开国时就派名将潘美到招远来督办采矿事宜,如今大宋各座矿山“官置场监”和“由民承买”的规矩都是那时候试行然後定下来的。
蓬莱离莱州近,有些散落的金矿或者是藏的更深的大矿很正常。
矿山由朝廷设立矿监来管理,但是官府人手有限,所以通常将开采权交给民间,也就是“官置场监”和“由民承买”。
不过朝廷税率收的高,一部分要上交中央,一部分要上交地方衙门,还要刨除人力、运输等开采成本,矿山太小的话利润不高,太大的话一般人承包不下来,所以承包矿山的要麽是高门权贵要麽是矿监和地方衙门自己管。
因为柴世子私自开矿攒下太多金银,朝廷觉得把开采权承包出去不太安全,这次归公的矿山全都由矿监和地方衙门联合管理,无论矿的大小全都不许民间碰。
如果他猜的没错,过几年朝廷会慢慢将别的矿的开采权也都收回来,那些高门权贵愿不愿意不重要,官家觉得他们靠不住就够了。
蓬莱多个金矿,周边的百姓都盯着矿山,虽然矿上的活儿既危险又累,但是矿上工钱高,只要衙门发话招工,周边的村民都抢着来干活。
苏景殊无声叹气,“还是太穷了。”
要不是为了养家糊口,谁愿意到矿上干这种要命的活。
後世那麽多防护措施还经常有矿难发生,这年头的矿山想出点人命太容易了,山里那麽大,想找屍体都找不到。
尤其这年头对户籍的管理没那麽严,要是管理不到位,哪天失足掉落山崖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能屍体都成白骨了矿监都没发现矿上少了个人。
嘶,太可怕了。
白玉堂和沈仲元对视一眼,想说矿上没那麽危险,但是再想想大宋各地矿山的名声又默默将要说的话咽回去。
矿山的确很可怕,再小心也不为过。
三个人出来之前没有和矿监打招呼,矿山的官员不知道州衙有人要来,听到消息後匆匆忙忙出门迎接,大冷天的愣是紧张出满头汗。
不是他们心虚,而是刚拿到矿山的交接文书,才接手这地方没多久,对矿上的事情不太熟悉,怕上头来人询问答不上来吃挂落。
要是在别的矿山也就算了,地方官对采矿什麽的不了解,矿上什麽情况他们说什麽就是什麽。
可这是登州,登州的通判是大名鼎鼎的苏三元,那个一到登州就几乎把登州官场上的官全部送进大牢的苏三元,他们疯了才敢在苏三元面前搞小动作。
他们大老远从京城来到登州不是为了进大牢,仔细点没坏处。
说真的,他们怀疑包大人私底下经常给苏三元传授当官技巧。
跟谁学不好非跟包大人学,唉。
京城来的矿监官员心里胡乱想着,面上丝毫不显,规规矩矩的接待州衙来的视察人员,不敢因为来者年轻就掉以轻心。
矿山条件不好,工人和官员住的条件都不好,管事的官员都没穿官服,而是怎麽方便怎麽穿。
双方见过礼後进矿山,矿监官员一个个看上去都老实的很,安分守己按照规章制度办事,问什麽答什麽,什麽事情都不敢隐瞒,生怕惹“来者不善”的苏通判不快。
他们也刚到矿上几个月,可能还没苏大人了解周边的情况,说瞎话风险太大,还是老实点更安全。
巡视三人组:……
不知道为什麽,感觉有点小小的失望。
咳咳,安分守己好,比来出门一趟就发现各种问题好多了,希望登州各衙门继续保持。
苏景殊来之前了解过矿山的情况,今天过来不是为了听矿监官员介绍怎麽采矿怎麽运输,也不是听他们说朝廷给这座矿山定了多少采冶额度,而是来看矿上的工作条件以及待遇。
前面那些事情都可以按照规矩来,县衙里的官员比他更仔细,他来这趟是为了确定官矿不会像私矿那样不把工人当人看。
这些矿在朝廷接手之前已经害死好些人,包大人之所以能查到矿上不是因为柴世子露出破绽,而是青州那边连勘矿师都没逃过去,勘矿师的儿子拿着当年的勘矿文书拦了包大人的车架,所以包大人到青州後就直接从矿上开始查,如此才查出柴世子的惊天大阴谋。
按理说这些新由朝廷接手的矿不会出现肆无忌惮欺压矿工的情况,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突击检查一下才放心。
他们仨都是第一次来矿山,不看不知道,一看还怪吓人。
矿山已经开始用炸药来开矿,火药爆破先碎後淘,和他们想象中的采矿不太一样,危险程度更胜一筹。
要不是现在不适合问话,白五爷都想直接问旁边的小小苏当年怎麽敢把那麽多炸药管藏在家里。
矿山用的炸药没有改良,稍有不慎就连山带人一起炸,难为他还不辞辛苦大老远将炸药管从眉山带到京城。
万幸那些炸药没有在路上爆炸,也没有把苏宅和开封府衙门一起炸掉,不然就没有现在的苏大人了。
小小苏大人不知道白五爷在感慨些什麽,跟着矿监的官员在矿山转了半晌,一边转悠一边聊矿上的情况,时不时有矿工从身边路过,看工人的精神面貌不像被压迫到麻木不仁只想拉着他们同归于尽才暗暗点头。
很好,官矿不是黑矿,别的矿山怎麽样他不敢保证,他们登州的矿山最好都这麽敞亮。
苏通判巡山巡的快乐,小半个矿山转下来,矿监的官员们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三位的腿是铁打的不成?怎麽都跟不知道累似的?
好在苏大人照顾同行者的体力没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巡山上,要是只有他和白五爷还有老沈,他们仨高低得把整个矿山给摸一遍。
经过最近半年的锻炼,他已经不是那个文文弱弱的苏景殊,而是苏·铁腿·景殊。
一行人在矿山转悠了半晌,矿监的官员们提议让三位大人回城里歇息。
矿山条件不好,不适合招待上官。
苏大人说他不介意条件,随便找间能住人的房间给他就行。
白大人附议。
沈大人也附议。
要是房间不够用的话,苏大人说他也不介意和某个大人秉烛夜谈,白大人说他可以去房梁,沈大人说他也可以。
矿监的官员:……
为什麽那麽多官员坚决反对朝廷招揽江湖人,苏大人你们要不要反思反思?
苏大人:无辜.jpg
矿山上有空闲的房间,不用苏通判和其他人挤一间房,也不用另外两位大人夜宿房梁,但是秉烛夜谈还是要有的。
矿监的官员们抹了把脸,越发庆幸白天没有胡乱回答。
他们说什麽来着,这苏大人比他们还了解矿上的情况,他们要是敢胡说八道,苏大人立刻就能大牢伺候。
还好他们老实。
战战兢兢的一夜过去,矿监的官员们决定不能只有他们紧张,于是天还不亮就去把县衙驻矿山的官员找过来一起陪通判大人视察矿山。
他们是京城派来的官,不是登州本地人,在矿上只管开矿,人员管理由地方官府负责。
通判大人不放心矿上劳工的待遇,地方官员有责任让通判大人放下心来。
没错,就是这样。
县衙驻矿山的官员:……
骂骂咧咧.jpg
在两个部门官员的联合陪同下,苏通判继续愉快的巡山,挑着昨天没逛的地方又转悠了半天。
从矿山回州城要半天时间,三个人没有在矿上多待,吃过午饭就啓程回城。
身後矿监和县衙的官员全都松了口气,可算把这几个祖宗给送走了。
县衙的官员不明所以,“通判大人怎麽忽然到矿上来了?”
矿监的官员幽幽开口,“怕你们虐待采矿的劳工。”
县衙的官员顿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如果各位大人能将采冶定额减少些,矿上的劳工也能少干些活。”
矿山不是金母鸡,连续几年完不成朝廷的采冶定额就会被取缔,到时候矿监的官员能拍拍屁股走人,吃亏的只有他们这些地方官。
开采出来的矿大头上交,剩下的要给劳工发工钱,他们这些当官的也不能年头忙活到年尾最後手里半点不落,一样样的加起来,肯定是采出来的越多能留下的越多。
没人会嫌钱多,按照他们的想法肯定是留下的越多越好,不让劳工多干不行。
以前上头不怎麽管,他们看周边有矿的地方都是这麽管,好不容易自家也有了矿山,唉,不说也罢。
钱重要,命更重要。
好在其他矿山的管理都和他们这儿差不多,他们没法捞大钱,登州其他矿山也没法捞大钱,这麽一来心里就平衡多了。
希望别的州的矿山也能紧随其後学学他们登州的管理,不然的话就小心着点脑袋吧。
登州的矿山能严管,其他地方的矿山还远吗?
可惜苏通判只是个通判,他要是京东路的转运使就好了,到时候别说矿监,连盐监、钱监等各种各样的监都逃不过去。
他们苏大人眼里容不得沙子,任何吃拿卡扣都得消失!
也可以藏的更深,水至清则无鱼嘛。
矿监和县衙的官员送走前来视察的活阎王各自回去,心里怎麽想的不知道,反正表现的都很清正廉洁。
新官上任三把火,苏大人的三把火可还没烧完。
他们这位通判大人刚到登州就和包大人一起把登州官场清了一遍,前不久因为乳山寨的事情又把厢军上下清了一遍,得罪了那麽多人都没被拉下去,可见他们通判大人的背景比他得罪的那些人加起来都要大。
横冲直撞的年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有背景还横冲直撞。
现在整个登州都在等第三波倒霉蛋,他们可不敢这时候撞上去找死。
被各方关注着的苏通判不打算烧第三把火,如果可以的话他连一把火都不想烧,奈何登州官场不给力,走到哪儿问题就跟到哪儿,弄得他想睁只眼闭只眼都不行。
高强度的巡山是个力气活儿,在矿山的时候没觉得累,去州衙汇报完工作回家睡一觉,第二天就爬不起来了。
浑、身、酸、疼。
好吧,不该嘲笑矿监的官员,他也只比矿监的官好了一点点而已。
这还是锻炼了半年之後的结果,要是这半年没有满登州的跑,他可能昨天晚上就趴下了。
经过白五爷的独家推拿大法治疗,小小苏龇牙咧嘴的挪到窗户边儿上趴着,短时间内不想再享受这麽好的待遇。
白玉堂甩甩手到旁边坐下,“五爷还没用力呢。”
苏景殊吐魂,“我这是肉体凡胎,不是钢筋铁骨。”
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他只是个文文弱弱的读书人,是大宋的读书人,和汉唐那些“若是不听劝也略懂一些拳脚”的文臣不一样。
读书人就要有读书人的自觉,他不和江湖人比体格。
天气越来越冷,街上能见到的行人也越来越少,他们回来的及时,但凡再晚一天就可能被雪堵在路上。
深冬的雪和初冬不一样,前些天的雪下一会儿就停,太阳一出来跟没下过似的,深冬的雪下起来能把人给埋了。
他们这里是登州,是後世被称为雪窝子的烟台威海,好看是真好看,不方便也是真的不方便。
高门大户能窝在家里赏雪享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快乐,其他百姓却得提心吊胆的担心房顶会不会被雪压塌,还有那些连住处都没有的贫民,过冬对他们来说就是九死一生。
许知州在入冬之前做了很多准备,过冬的住处需要贫民自己搭建,粮食也已经分到各县县衙,直接发粮不合适,但是登州被程元和李坤联手剥削了那麽多年还没恢复过来,先尽可能不让辖区内的百姓冻饿而死再说。
这年头人口多就意味着实力强,没有什麽比滋生人丁和养活百姓更重要。
全大宋的百姓都饱受剥削,登州的百姓格外凄惨,他们都遭了那麽些年的罪,让官府养他们一个冬天怎麽了?
没饭吃没房子住的不一定是懒汉,还可能是被欺压到没活路的老实人。
就算是懒汉,等明年开春也都得靠力气挣钱养活自己,许知州那里有足够多的活儿来安排无事可做的人。
白玉堂看着外面的银白,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
矿山的官员看上去太好说话,大概是到登州後发生了太多事情,他现在对所有看上去老实本分的官员都抱着怀疑的态度,总觉得老实本分的表面下掩盖的是奸邪的内心。
苏景殊也这麽觉得,不过他也没笃定矿山一定有问题。
矿监的官员是京城来的,地方官员都经历过之前那场风波,别说矿山,现在登州所有地方都不敢搞事儿,装也得装出个老实本分来。
只要他们能保持现状,即便是装的也没问题,装久了就成真的了。
大雪压青松,早上才开始下雪,还不到中午外面就已经有了厚厚的积雪。
沈仲元从外面回来,在廊下抖落身上的雪花才推门进屋,“大人,这是京城寄来的东西”
他早上出去溜达了一圈,回来正好看到有他们家大人的信和包裹,雪下太大会把路封上,没有要紧事情的话这应该是入春前收到的最後一波信件。
白玉堂打了个哈欠,他前些天和家里还有陷空岛联系过,今年过年哪儿都不去就留在登州。
跟在苏大人身边比跟在包大人身边还有意思,他怕他回家过个年再回来就跟不上苏大人的脚步。
苏景殊挣紮着坐起来,把信放到一边先拆包裹。
包裹看上去不大,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麽。
白五爷好奇的戳戳,“感觉像书。”
“是书。”苏景殊看着里面薄薄一本《淮南杂说》,不知道京城给他寄这个干什麽,“王小雱寄的?也没收到王小雱的信啊。”
《淮南杂说》是王安石王叔父的文章,篇幅不长,前两年王小雱就给他寄过一份,那时候他们还一个在京城一个在江西。
难不成王叔父到京城後把在老家写的文章又整理了一下重新出版,王小雱又给他寄了份新的?
他刚才扫了一眼,只有家里和小金大腿还有庞衙内的信没有王小雱,所以这是谁给他寄的?给他寄这个干什麽?
白玉堂随手翻了两页,对书里那些“天有过乎”“地有过乎”不感兴趣,于是将书递给旁边的沈仲元。
老沈:……
虽然他读过书,但是他真不是正经的读书人。
王安石的《淮南杂说》他听说过,京城那些士大夫都说这书堪比《孟子》,还是留给他们家大人看吧。
小诸葛将书放回桌上,放之前还特意用袖子擦擦桌子,以此来表达他对书籍的敬重。
俩人传书的功夫,苏景殊已经把信拆开看完。
书是小金大腿寄的,但是看小金大腿信上写的,寄书是官家的意思。
小小苏放下信件,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官家说王叔父在舒州当通判的时候写了这些备受赞誉的文章,我现在也是通判,闲着没事儿可以多写几篇文章,争取回京後一鸣惊人。”
白玉堂不明所以,“怎麽了?”
苏景殊张了张嘴,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该怎麽说。
他觉得吧,写文章一鸣惊人是次要的,让他没事儿少往外跑才是真。
难怪他觉得登州这边那麽安宁,无论他怎麽折腾都没人找他麻烦,原来是京城有人替他负重前行。
官家辛苦了,他争取接下来少折腾点事情,尽量回京後一鸣惊人。
写文章肯定比不过王叔父,不过他可以另辟蹊径,比如写话本。
西岭先生很久没动笔,京城的勾栏瓦舍肯定都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