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内普看见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微微往下，像是在看他略显突兀的鼻子，然后又慢慢地带着点黏稠的感觉划向上方。
真奇怪，目光在这一刻似乎也具有了实质性的触感，像是在一寸一寸地描摹他的长相。
他藏在半长黑发里的耳朵尖不知怎么的，突然微微发烫起来。
最后，那双眼睛终于对上了他的黑眼睛。
斯内普说不出那是怎样的眼神。
“怎么突然停下来了呀？”伊万斯在他的身后好奇地发问。
那道目光随即移向右侧，而后恍如被烫了一下那般，迅速地收回，连带着少女整个人的坐姿都再次朝向车窗的方向，就像那站台上有什么东西是可供观看的一样。
这让斯内普的心底浮现出了一丁点莫名的不愉快。
他抿抿唇，推开半阖的车厢门走了进去：“我看见这个车厢是空的。”
基拉藏在校袍袖子里的手悄悄地攥起，指尖掐入掌心，尤其是当那个黑发少年走进车厢，将行李箱放到上方的行李架后，竟然选择了坐在和她相邻的位置。
......为什么？
她忍不住困惑，却更加紧张，躲在围巾后面的下半张脸不断地呼出温暖的空气，熏得她的眼角有些微微发红起来。
不能......不能看。
如果这仍然是一场梦怎么办？
伊万斯迷惑地眨眨眼，想不通为什么一向生人莫近的斯内普会突兀地坐到一个陌生女孩的身边去，明明在他们认识这么久之后，斯内普还是会跟她保持非常生疏的距离。
她好奇地看向基拉，但没能从那长发和围巾的严密包裹中看出什么来，那女孩只是环抱着自己蜷缩着坐在车厢角落，然后自顾自地望着窗外出神。
看起来好像不是很想社交的样子......
她又忍不住看了眼斯内普，发现后者已经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本书，正在认真地阅读着，然而这个安静的车厢对于一个性格活泼的女孩来说显然过于无聊了。
“佩妮会恨死我的。”
伊万斯还是没忍住想要说话的欲望，她不怎么小声地说：“因为我看见那封邓布利多给她的回信了。”
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孩而言，炫耀是无可避免的事，无论是当着陌生人、半生不熟的人还是熟人，提起一些他或她身上发生的新鲜事，又或者是提到某个厉害的人名，都能够满足他们被关注的欲望。
然而坐在她面前的两个人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斯内普头也没抬，但好歹干巴巴地“哦”了一声，虽然伊万斯很怀疑他仍然在专注地阅读，压根就没有注意在听她究竟说了什么。
另一个女孩，根本就像是一尊雕刻而成的石像，一动不动，只有那双长长睫毛下的眼睛如同琉璃一般，偶尔映照出些许流动的光辉。
让人很难不联想到那些走街串巷的猫猫们。
斯内普也是这么想的。
事实上，他虽然会时不时翻动一下书页，好像整个人都在专注于文字之间，但其实他一行字都没有看进去，早就做好了到校得重新看一遍的准备。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右手边的女孩身上。
如果不是眼角余光还能够瞥见些许令人安心的呼吸起伏，他估计也难以再继续干坐在这里了。
斯内普都搞不懂为什么自己会因为一双眼睛，就莫名其妙地选择走入这间车厢，难道就因为她的眉眼长得像那个第二段记忆梦境里的基拉.迪戈里？
可还有足足七年才是基拉.迪戈里的出生年呢。
而且那个基拉.迪戈里即便像云一样不曾歇息，却又带着万事不过心的轻浮，却总也愿意笑眯眯地应上一两句别人的话，甚至还很爱开一些带着冷幽默的玩笑。
无论如何也不会是颓靡荒芜的风格。
但斯内普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啊脚啊，啪的一下很快的就走了进来，还控制不住心脏一直在跳。
他原以为在伊万斯的开口之下，这个女孩怎么也会有点回应，然后他就能够从她说话的声音和内容里来判断这家伙的身份。
或许他只是想听她说点什么。
而不是像一尊等待破碎的雕像。
试图发言失败的伊万斯郁闷地坐了回去，她可不想在火车上看书，但又不想一个人跑出去找其他车厢的人玩，甚至在翘首以盼地期待能够有新的人坐进这个车厢。
好在很快她就不用再要强了，因为她的强来了。
“这里还有空位！”车厢外有个男生高声喊着，他身材瘦弱、头发乌黑，脸上带着一种从小被溺爱的傲气和不逊，满脸兴奋地冲了进来。
然后回首招呼道：“我看这儿还能再坐一个，快过来吧。”
另一个留着长卷发的男生漫不经心地走了过来，灰色的眼睛只看着前面那个男生，虽然感觉挨在一块坐有点不符合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却感觉要更加的亲昵和好玩。
斯内普都不需要抬起脸看一眼，就能听见那个声音来自哪个令人生厌的家伙。
他隐蔽地皱了一下眉，没有任何反应，依旧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
过了一会儿，伊万斯好奇地问道：“你们也是霍格沃茨的新生吗？”
“嗯哼，”坐在中间的波特转过头，看见红头发翠绿眼睛的女孩，顿时眼睛一亮，“我叫詹姆斯.波特，你呢？”
“莉莉.伊万斯，”她答道，带着点羡慕地说，“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朋友？”
波特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扭过头用胳膊肘捅捅另一边的男孩：“嗨，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面对波特的挤眉弄眼，布莱克终于笑了起来：“西里斯.布莱克。”
“哦哦哦哦......”波特惊叹着说，“是我想的那个布莱克吗？”
布莱克神情厌恶：“我情愿不是。”
波特遗憾地说：“那你也要像你家其他人一样去斯莱特林喽，我还以为我们能一块去格兰芬多做兄弟呢。”
他举起一把无形的宝剑挥舞起来：“我爸爸说了，像他一样勇敢的人都在格兰芬多。”
布莱克望着他，粲然一笑，下定了主意：“说不定我会打破传统，我要跟你一起去格兰芬多。”
波特大声笑了起来，显然很高兴自己新认识的小伙伴能够“弃暗投明”，反倒是边上坐着的伊万斯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斯莱特林是什么、格兰芬多又是什么。
“格兰芬多，那里有埋藏在心底的勇敢，”波特咧嘴笑起来，“很多厉害的巫师比如霍格沃茨的校长都是从格兰芬多毕业的，包括现在的邓布利多校长。”
他忍不住炫耀道：“暑假的时候，邓布利多还给我带霍格沃茨的馅饼吃了呢。”
伊万斯惊叹起来：“哇，你居然认识霍格沃茨的校长吗？”
“哼哼，我们都住在戈德里克山谷，不过之前只有在寒暑假才有可能见到他，”波特抱怨道，“我情愿别这样，不然我爸爸妈妈肯定会向邓布利多打听我在学校里的成绩和表现。”
“那格兰芬多是最好的学院吗？”伊万斯询问道，她也喜欢邓布利多校长。
波特肯定地说道：“那当然了，你千万别去斯莱特林，那儿都是黑巫师才去的学院，你去了那儿肯定会被斯莱特林的学生欺负的。”
伊万斯惊讶地叫起来：“为什么啊？”
“因为你是麻瓜出身，”布莱克慢吞吞地说，拖长的音调带着几分古里古怪，“放心吧，你也去不了斯莱特林。”
伊万斯有点困惑，又有点不高兴麻瓜出身的这个说法，她扭头看向对面的斯内普：“西、斯内普，你之前不是说麻瓜出身不会有什么不同吗？”
她天真地担忧起来：“那这样的话，我们还能去同一个学院吗？”
在听到她的问题之后，两个男孩才把目光望过去，他们原本对坐在对面的两个人没有丝毫兴趣，一个气氛阴沉得让布莱克很难不联想起自己那阴森的老宅和古板的家人，另一个则像是直接屏蔽了所有人一样，盯着窗外像个圣芒戈重症病房的常住疯子。
“伊万斯，这家伙是你认识的人？”波特用一种挑剔的口吻问道，他看不出这个瘦弱、袍子还是个二手货的男孩跟漂亮开朗的伊万斯有任何相识的可能性。
他上下打量一眼，对斯内普装模作样在火车上看书的行径只觉得不屑：“你该不会想去斯莱特林吧？”
“谁会愿意待在那儿啊。”
布莱克轻笑起来：“你太高估他了兄弟，我可没在我家里见到过什么姓斯内普的人。”
波特显然听懂了这个自黑的笑话，他大笑着往布莱克的胸上锤了一拳，后者脸上略带傲慢和不屑的笑容也柔和了一瞬。
“不然呢，像你们两个...一样？”斯内普从压根就没怎么看的书页里抬起头来，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每一处五官的走向和面部肌理都散发出浓浓的轻蔑。
他眼角余光瞥见身侧的少女微微颤了一下像是要有所动作的身体又静默了回去。
斯内普有点不太确定，他只是继续说道：“也只有格兰芬多适合你们这样的人去了。”
阴阳怪气的最高级就是好像什么都没说，但什么都骂了。
布莱克站起身，危险地眯起眼睛，这让一旁的伊万斯有点不安，她左右看了看，担忧地说：“我们还是走吧，西弗勒斯，我们另外找一间包厢。”
斯内普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地就出言纠正道：“不要称呼我的教名，伊万斯。”
而且他并不想换一个车厢，再说了，闹出矛盾的主导者又不是他，凭什么要他离开，难道以后也要像那些记忆梦境里一样，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吗？
“哟哟哟，一个鼻涕精一样的名字还不让人叫了，”波特转向伊万斯，嬉皮笑脸地说，“美丽的小姐，你随时都可以喊我詹姆斯。”
布莱克也跟着笑起来：“哈哈哈哈鼻涕精，兄弟，真有你的！”
“鼻涕精，要走就快走吧，这间车厢可不欢迎你这种名字脏兮兮的家伙，不过倒是和斯莱特林那种下水道一样的地方很配，难怪你心心念念着要去那儿——啊——！”
他的笑容变成了尖叫，头顶上行李架里放着的属于布莱克和波特的行李箱突然唰地一下，齐齐撞开车厢门，而后越过过道，如同两枚炮弹一样狠狠地冲出过道对面的车窗玻璃。
伴随着玻璃清脆的破裂声和布莱克吓了一跳的尖叫。
行李箱isfree！
斯内普也惊讶住了，他魔杖都没掏出来呢！
下一秒，他立即意识到什么，迅速地扭头去看坐在身侧的女孩。
在不知何时，女孩已经转过了头，下半张脸依旧藏在围巾后面，目光从那飞越特快列车跑路的行李箱上收回来，而后落到布莱克和波特的身上。
她没有握着魔杖，也没有抬手，全身上下唯一在动的只有那双眼睛。
正如斯内普所猜测的那样，布莱克和波特也在一瞬间像被施展了漂浮咒一样，难兄难弟地同时让屁股完全离开座位，而后面对面地转到一起，彼此眼睛中透露着慌张。
但他们的手脚却像是被束缚了一样无法动弹，而后，再次主人似物形，响亮得哐当一声为车厢门造成了二次撞伤，直扑那开了个大洞的车窗玻璃而去。
斯内普吓了一跳。
他都不需要细想，就能够猜得到她是想将这两个人直接丢出火车。
......不会是因为不想要他离开这间车厢吧......
不！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斯内普当机立断，干净利落地伸出手——
然后一把探入女孩校袍衣袖中轻轻地握住了那只冰凉、纤细的手。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是同一时刻，原本已经要飞出霍格沃茨小火车成为历史上第一起人工坠车案件的布莱克和波特，就这样被牢牢地卡在了那个洞里。
并且玻璃还像活过来一样，蔓延着箍紧两个人的腰部，压迫着两个人的手臂紧紧贴合在腰侧，直到严丝合缝得像被挤压之后只有脚还在乱蹬的□□。
伊万斯尖叫一声冲了出去，试探性地想要把他们拽下来，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落手。
而始作俑者只是断开目光对魔法的控制，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被握住的手开始发麻，她一点一点地扭过头去看另一只手的主人，直到对上那双黑眼睛，以及那张不知为何泛上些许酡红的瘦削面孔。
斯内普的脑子因为这场突发情况，有点乱乱的，但他总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做点什么。
绝不是因为想要救下讨人厌的布莱克和波特，而是因为他不能让女孩由于这两个蠢货的原因被惩罚或是被关入阿兹卡班，毕竟两个蠢货确实有个好用的姓氏。
但他绞尽脑汁，却也没了日常讽刺人的舌灿莲花，望着那双满眼都是他自己的琥珀色眼睛，最终也只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呃唔......我叫西弗勒斯.斯内普，你呢？”
没人在乎现在究竟是不是自我介绍的时间和场合，也没人在乎是不是有两个人形□□还在努力挣扎。
“我......我叫基拉.德莱，你可以直接喊我基拉。”
是基拉，但不是基拉.迪戈里，也许......是属于他的那个基拉。
斯内普心中莫名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却又很快唾弃自己这奇奇怪怪的想法起来。
而这个同样名为基拉的女孩，却悄无声息地反客为主，冰凉的手指像蛇一般蜿蜒而上，轻柔地反握住那只主动伸过来的手。
面对斯内普似是在出神的模样，她也只是眼里弥漫出些许压制不住的贪婪和笑意。
直到黑发少年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基拉才又轻声说：“你的名字很好听，有好几个古罗马的执政官和皇帝都叫西弗勒斯，我很喜欢你的名字。”
“只有没脑子的蠢货才会联想到鼻涕精。”
斯内普的耳尖今天发烫的频率显然创下历史新高。
“那，基拉......你也可以直接喊我西弗勒斯，鉴于它并不是那么难发音。”
望着对方的眼睛，他鬼使神差地又补充了一句：“我没有允许任何人喊过我的教名，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你、你是第一个......”
“算了，”斯内普懊恼地住嘴，他搞不清楚自己的嘴今天怎么突然有了自己的想法一样，乱七八糟地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他郁闷地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苍白的薄唇晕开一层殷红，“总之就是随便你叫什么都行。”
“好。”
她答道。
一头被解开封印的凶兽全靠自制力在装乖。
基拉克制着自己手上的力气不捏痛对方，克制得她骨头都有点发痛，她的眼角眉梢展开一层又一层的愉悦笑意：“我都听你的。”
哪怕这仍然是一场梦，那就是梦吧。
如果你留我在梦里。
我会放弃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