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梅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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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满自然不会天真地认为, 报销一张门票钱便能把那天上午的波折翻篇,心里惦记着找机会当面补救一下。
但接下来一周,春满都没见到赵华致, 晨跑结束的电梯里没有,和江鎏团队见面推进合作时也没见到, 问了才知道,赵华致出差了。
“他原本周一的飞机,要参加上午的会便推迟了。结果你临时有事,会没开成,他当天晚上就飞走了。工作时间压缩,工作内容不减, 辗转飞三个城市, 睡觉时间都得在飞机上补。”江鎏如是说。
接触这段时间以来,春满知道江鎏言行怎么浮夸怎么来,一时也猜不准是真是假,但深知自己的确给赵华致添了麻烦。
时间很快到了周六的马拉松比赛。
春满早晨出门时, 在社交平台首页铺天盖地的马拉松比赛相关的新闻中, 刷到了沈栀意的动态。
她没关注这个账号, 但社交平台的推荐规则认准她感兴趣似的。
春满想划走,却误触到照片九宫格中的某一张,live图放大在屏幕中时,春满听到了嘈杂背景音里房嘉恺的声音——
“想吃什么?”他问。
短短的一句, 春满指腹按着手机屏幕,听了三遍才松开。
没有前言后语,但语气听上去放松又熟稔, 像是隔着很远很远的时空飘过来。
春满点进沈栀意的账号,那条向网友求助“和发小接吻该怎么办”的动态已经看不到了, 但那个台风天发生的事,春满却没办法忘记。
刻在她脑海里一般。
以至于站在起跑线后乌泱泱的人群中,这种被什么东西吞没,找不到方向的混沌感觉仍然存在。
春满起跑的站位比较靠前,空气流通,但春满分不清是不是对接下来42公里极限运动的恐惧,直觉自己马上要被周遭潮水一般的声音淹没。
她听见房嘉恺质问她有必要小题大做吗,听见舅妈说她就是被惯坏了,身在福中不知福。
好吵。
她听到暴雨的声音,听到父母离婚前无休止的争吵,听到哥哥被父亲带走时自己震天的哭嚎。
好吵啊。
什么时候开跑的,春满不知道。
她被洪流推着向前,很久之前她便知道,谁也不能让她停下脚步,她要向前,向前,向前认真地好好过这一生。
休克前的“撞墙期”出现得比预期要早,春满双腿发沉,身体乏力,厌跑的情绪极具攀升。
栽倒的前一秒,春满的思绪却是非常简单,只剩一个念头——好丢人啊。
——她终究没办法始终镇定,做一个体面的人-
后半程的补给站处,赵华致一身深灰色运动装,身形挺拔,肩宽腰窄腿长,作为赞助方为经过的选手发放饮用水和补充能量的食物,
耳麦那头,江鎏针对他今天的行为,锐评道:“你是中学生吗?运动会上等在终点线给喜欢的人第一个送水。”
“为什么不可以?”赵华致如是反问。
全马全程42公里,民间大神跑者预计用时三个半小时。赵华致了解过春满之前参加半马的时间记录,预估春满四小时以内可以完成。
在开跑前,赵华致隔着茫茫人海遥遥地看见过春满一次,她穿着一身黑白撞色运动装,黑色遮阳帽后,头发编了一股拳击辫,和她每天早晨在小区附近晨跑时的装扮相差无几。
曼妙的身材一览无余,腰肢盈盈一握,还没有她胸前贴着的六位数绿底号码牌宽。
赵华致当时跟主办方站在高处最显眼的台子上,春满并没有发现他。
这并不影响春满光是站在那,无处不在的熟悉感令赵华致心安。当时有多心安,此刻站在补给站处等待时,便多期待。
江鎏说他追人的手段老套幼稚没新意,但赵华致在学生时代连这最基础的追人方式都没有付诸实践过。
房嘉恺当初追了她两年,人尽皆知,在一起四年,广受祝福。追人的花样和恋爱的甜蜜,想必春满早不觉新鲜。
那天小区流浪动物救助活动,赵华致看出来了,房嘉恺舍不得。
而且,春满身边从来不缺追求者。
六年的感情,赵华致比不了。谢家和赵家财富、地位相当,赵华致不比谢开阳有优势。
赵华致必须要万分上心,才能抢占先机。
那年在摄影展上,亲眼旁观春满被他人私有的体验历历在目,那种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毫无立场的经历,他不想再遭遇。
手机铃声响起,江鎏不知何时挂断了通话,此刻重新打过来。赵华致接通,对面不见方才揶揄调侃的语气,只说了一句。
只见赵华致脸色骤冷,问哪家医院-
春满当时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没有倒在跑道上,到防护区域看到急救人员才安心地晕过去。
救护车赶来前,经过十多分钟的紧急处理,春满意识已经恢复正常。
在救护车里,医护人员给春满做过检查确认她各项体征平稳,把她送到医院急诊外。
救护车内的医护人员和医院内的不属于同一个体系,登记了她的信息方便组委会挂账,便走了。
公立医院资源紧张,春满目前的情况不足以动用担架车抬进去,更不会出现电视里一群医护人员兴师动众出来接的场面。
她站在“急诊”两个红字标牌下,周围人来人往各有悲喜,而她孤零零的,像是被抛弃般,莫名凄凉。
胸腔的痛感仍在,四肢发麻,手指控制不住的颤抖。她站在原地缓了会,确认自己不会立刻出现呕吐的症状,迈进大厅找挂号台。
姜早早作为春满报名马拉松比赛时留的紧急联系人,在春满被送上救护车时,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为了抄近路,结果遇到事故路段,耽搁了更多的时间。
此刻拨来电话询问春满的情况。
春满本就手抖,没等接通电话,手里的身份证在大理石台上磕了下掉到地面。
她怕自己活动幅度太大再晕倒,弯腰捡东西的动作异常缓慢笨拙。
有只手在她之前把身份证从光滑的地面上抠起来,径自递给玻璃隔板内伸手等着的护士。
“学长?”春满诧异地看着来人。
赵华致淡淡地嗯了声,在需要付挂号费时拿手机扫码付了,拿着证件和挂号单带着春满出了队伍。
春满想问他怎么在这,让他把手里的东西给自己,但喉咙出声的前一瞬,别开脸,直奔墙角的垃圾桶,弓着腰呕吐起来。
眼前刺亮,辨不真切静物,天旋地转的感觉再度袭来,这次春满没倒在坚硬的地面上。
最后一丝意识消失前,她听见赵华致焦灼喊她的声音。
春满再次醒来时,人躺在病房上,看到穿着运动装的赵华致时,第一反应是组委会来慰问受伤的参赛选手,心说人怎么可以丢脸到这个地步。
定睛看了一眼,春满才看清是赵华致,陆陆续续想起急诊大厅的事。
大概是休克带来的后遗症,春满觉得还不如是大赛组委会的人,总好过被熟人撞见。
很快,春满体会到什么叫没有最丢人,只有更丢人。她大概是脑子抽筋,在赵华致看向自己时,脱口而出:“你也是半道晕倒被送来急救的?”
赵华致觑了她一眼,无语状,语气前所未有的冷厉:“你烧糊涂了?发着烧去跑马拉松,你是觉得42公里太小儿科,想自己上难度吗?”
春满后知后觉自己问题的荒诞,被怼后更是心虚。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当成运动小白教育了,于事无补地解释了句:“我跑之前没意识自己发烧了。”
她解释的声音越低,越显虚弱。赵华致看着她,什么气也发不出来。
护士端着托盘给她挂水,对赵华致说了句公道话:“知道你急,但先别急。但凡你生活中上点心,也不用心惊胆战这么一遭。发烧这么明显的病症都没注意到,你这家属怎么当的?”
春满嘴一张,想要纠正。
但护士只是走过场地教育一番,没等“家属”回应,留下一句“好好休息吧,有事按护士铃”便出去了。
春满自知没必要把人叫回来澄清这个误会,冲赵华致道:“抱歉,害你被误伤。”
“是我该道歉,刚才的确急了。”赵华致垂了下眼,没看她。
两人间气氛是说不上来的凝固。
这时,姜早早火急火燎地冲进病房,扶着春满的肩膀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急得眼泪快落下来了,最终被春满一句句稍安勿躁的“我没事”,安抚住。
“我接到电话时快被吓死了。”姜早早惴惴不安了一路的心终于平静下来,还要说什么,注意到一旁的赵华致,不管三七二十一道谢:“赵总,谢谢你照顾慢慢,谢谢。”
赵华致起身,没多留,冲姜早早礼貌地点下头,再对春满说:“你朋友到了,那我就先走。你好好休息。”
赵华致身影消失在门口,姜早早猛地往春满面前一凑,逼问:“什么情况?”
春满只当她关心自己晕倒的原因,懊恼地一皱眉,说:“前段时间训练计划没好好执行,今天比赛时跑到一半感觉体力不支,就晕了。你快帮我上网看看,我晕倒被送上救护车的场景没被拍下来发到网上吧,太丢人了。”
姜早早知道春满要面子,暂时搁下对闺蜜感情生活的八卦,很靠谱地安慰:“你这还好,不算丢人。我刚坐电梯时,听说有个老哥倒地上身体动弹不得,边吐边嚷嚷着扶他起来要去签名墙合照,还大谈历史战绩,说自己年轻,未来一定会打破什么什么记录,那状态,跟耍酒疯似的。”
有姜早早陪伴,输液的时间没那么无聊。
两瓶药水输完,护士来给春满起针,看见陪床的人换了,闲聊一句:“你男朋友走了?是不是生他气了?你别怪他凶你,你这次情况危急,估计是把他吓到了。”
春满在姜早早满是探究恨不得要把她烫出两个窟窿的注视下,第一时间跟护士解释:“刚刚那个不是我男朋友。”
“不能吧?”护士两手插在口袋里,断言,“他抱着你到病房时,特别的宝贝,生怕你磕了碰了,我想帮忙扶一下他都没让。我每天见这么多人,敢说他肯定是喜欢你。”
姜早早慢吞吞地削着苹果皮,视线在护士和春满之间打转,思绪从她们的聊天内容开始发散。
自诩春满最要好的闺蜜,姜早早自然希望自己能第一时间出现照顾她,但凡事都有意外,她被路况绊住,被赵华致抢了先。
赵华致怎么就这么恰好在医院呢?他这种家庭的人不都爱去私人医院吗?
听护士的描述,赵华致就好像特意为春满来医院似的。
他怎么会比自己更早呢?
姜早早咔嚓咬了口苹果,不服气地随便点了点手机。几个常用软件来回点了一圈,若有所思。
前段时间的暴雨夜也是,自己打算出发去陪她,因为在车库跟别的车发生剐蹭,被绊住,这个时间差里,春满接触到了赵华致和他的猫,猫咪这种治愈心灵的生物陪伴春满度过了难熬的暴雨夜。
怎么就那么巧呢?
是赵华致和春满太有缘,还是自己和交通工具犯冲?总不至于是有人在春满身上装了窃听器吧,或者她的手机上?
这个猜测毫无现实依据,但姜早早福至心灵般停在某个对话框上,很快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就算没有窃听器,有个人也能了解到这些信息。
姜早早微微坐直,越发确定了这个方向。
她得知春满因休克被送往医院时,人正在打游戏,仓促地跟队友解释了一句就往医院赶。
那个暴雨夜在车库,如果不是因为跟这个游戏搭子连麦拌嘴,也不会走神发生剐蹭。姜早早记得,当时无意向他透露了,自己闺蜜讨厌雷雨天的信息。
这个重大发现让姜早早渐渐挺直了身子,眉头越蹙越紧,记忆中更多类似细节纷至沓来,佐证着罪魁祸首的身份。
闺蜜分手了,要跟闺蜜去度假村,三点后可以打游戏因为闺蜜去博物馆了……等等。
“怎么了?”春满见她举着刀一副要捅人的架势,连忙问。
“没事。”姜早早把刀搁下,愤愤地咬住苹果,两只手捧着手机闷头输出。
春满不是没见过她这般模样,一遇见项目中不带脑子瞎给意见的合作方,她就会把键盘当成对方的天灵盖敲。因此春满只是多看了她几眼,没再过问。
姜早早没蠢到直接找那骗子质问,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的期待,决定先钓鱼执法,坐实这个罪名,而非巧合。
“你知道哪里有卖梅花糕的吗?闺蜜突然想吃,我翻遍了外卖平台都买不到。”
这条消息发送成功没几秒,对面人便回复:“啊不知道呢,她除了梅花糕还想吃别的吗?我知道一家很有口碑的甜点品牌。”
“只想吃这个。你不懂女孩子,想吃什么就必须吃到,否则情绪会特别暴躁。”
对面:“你们还在医院吗?”
“对啊。下午还要做个检查,没问题了才能出院。”
一来一回一番交手后,姜早早深藏功与名地收起手机,就等鱼上钩。
如果这都能撞,那就坐实了。
“你忙完这个项目,要不要休息一段时间?”春满看着姜早早一会儿冷笑一会儿生气的变脸式表情,提建议,“我感觉你的精神状态早晚要出问题。”-
经过全面检查,春满的身体并无大碍,当天下午便可以办理出院。
参赛选手在医院的一应花销马拉松组委会可以报销,春满离开病房前,按照流程要求准备所需要的材料,一份份拍照提供上去。
“赵总。”
听见姜早早跟人说话,春满应声抬头,才发现赵华致来了。
他换掉上午的运动装,挺括讲究的衬衣料子,和手里提着的一袋从路边摊贩那里买来的小吃并不搭调。
“给家里妹妹买梅花糕,顺路给你捎了一份。要尝尝吗?”
赵华致说话时,春满视线慢半拍从那袋东西移到他脸上,虽不明所以,但人提都提来了,没有再叫他提回去的道理,礼貌地道谢,并没有注意到一旁姜早早微挑眉的表情。
“赵总从哪里买的,我正想买来着。据我所知,因为创城,这附近的小吃摊都被赶走了。最近也要到几十公里外的大学城才有卖的。”
赵华致沉默地盯着她看了数秒,开口:“我碰巧从城西回来。”
春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抻开袋子看了看,先往姜早早嘴边递了个:“那你先吃。”
姜早早没急着跟春满坦白,就着她的动作接了梅花糕,三两下吃完,把陪护椅往床底一推,对赵华致说:“谢谢赵总的梅花糕,很好吃。我突然有点事,还要麻烦你陪春满办理出院手续,并且把她安全送到家。”
姜早早态度转变得突兀,春满面露疑惑,用眼神无声地询问怎么了。
“没事。我要去讨个说法。”
没等春满提醒她开车慢点,姜早早已经没了踪影。
春满两眼担忧,恨不得追上去留她平复一会儿再开车。赵华致从门口移回视线,说:“她应该没事,有事的另有其人。”
赵华致在是否给江鎏提醒之间短暂抉择一会儿,最终决定把江鎏一直心心念念半个月假期批了。
不,直接给他批一个月的带薪假。
第14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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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护士针对赵华致和春满关系的定义, 春满不是没有放在心上。
方才碍于姜早早在,她没让问题复杂化。此刻只落他们两人,春满心里的情绪翻涌得激烈些。
连带着手里尚有余温的桃花糕嚼起来都少了滋味。
“你有事的话可以先走, 我自己打车回去。”春满盯着赵华致,试图从他神情变化中寻找到答案。
“不着急。”赵华致非但没走, 反而拉开陪护椅坐下,盯着她手里没吃几口便放回去梅花糕,问道:“不好吃,还是不喜欢吃?”
搁在往常春满不会驳人的面子,但此刻格外耿直,实话实说:“比起甜的, 我现在更想吃辣的。不过还是谢谢你。”
春满把自己吃的那份单独拿出来, 看着剩余的,问:“把这些留给你妹妹?她介意吗?还是说你给她买的那份没带上来。”
毕竟医院不是什么好场合,有人忌讳吃这里的东西。
姜早早发现的事,春满很快便会知道, 倒不如让他自己说。赵华致把袋子接过来, 直白道:“没有妹妹的事, 是特意买来给你的。不想吃也没关系。”
春满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面露疑惑。
赵华致用一副“我这样做很值得奇怪吗”的眼神,和她对视。
他没解释,反倒是春满率先败下阵来, 别开视线,开始反思自己不应该疑问吗。
春满下午的检查很顺利,结果没有异常, 四点钟便可以办理出院。
春满换上姜早早中午回家替她取来的衣裙。手提袋里装着下午组委会来探望时送的纪念品、换下来的运动装、病例单等杂物,被赵华致拎在手里。
春满想自己提着, 但赵华致动作更快,走廊上来来往往都是人,隔壁病床上正静养的病人咬着个苹果直直地盯着他们不知看什么,春满不想就这件小事在大庭广众下拉扯不休,便没坚持。
春满原计划等赵华致出差回来请他吃顿饭,但护士的话仍在脑海里回荡,春满一时不知如何决断。
先前章啸行因为公事要请赵华致吃饭,联系他的特助几次才定好时间。
江鎏也说赵华致大忙人,不是特别重要的私事,他一概不会牺牲工作时间。
她感谢是真,但如果她所谓的感谢方式给他造成困扰,那就得不偿失了。
但有些事不是躲就能躲得掉的,今天不解决,之后也得解决,倒不如快刀斩乱麻,早点理清。
搭乘电梯下楼,春满说起:“上午麻烦你帮忙,出院还要蹭你的车。你什么时间方便,我想请你吃顿饭。”
医院人来人往,休息日人流量尤其大。赵华致替她挡了下斜刺方横冲直撞的路人,说:“我现在挺方便的。”
春满没料到会如此顺利,微怔一瞬,才跟上他的节奏:“你有想吃餐厅的吗?我现在订。”
“都可以。”赵华致如是回答。
请赵华致吃饭,餐厅要够档次,但好一点的餐厅大都得提前预定。
以前春满从没在选餐厅上为难,房家在餐饮行业可见一斑,房嘉恺的母亲给了她足够的权限,本地十数家高档餐厅都可以随时光临。
如今春满非但不能使用这个权限,还得在选餐厅时,把房家旗下的餐厅筛掉。
从电梯出来,春满在大脑里遴选餐厅的思绪暂停,视线盯着某个方向,怔了下,过去:“钱姐,您怎么来医院了,身体不舒服吗?”
钱敏姿态亲近地打招呼,近期的操劳让她看上去很疲惫。
中年人手部皮肤粗糙但滚烫,春满瞧着对方欲言又止的模样,联想到近来章啸行的休假,右眼皮预兆不好地跳了跳。
“是不是章哥?”
钱敏别开脸,抹了抹泪,说:“老章让我瞒着你,他前不久肝脏查出点小毛病,医生说是长期喝酒导致的,我就说他前几年不用那么拼,结果弄成现在这样。”
钱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把话题岔开:“那边是你朋友吧,他一直在等你,你快过去,别让人等久了。”
春满适才记起赵华致,开解几句,才跟钱敏作别:“我有时间再去看望章哥。”
从医院往外走时,春满脑内闪过章啸行为了动物园的经营频繁应酬的事。他不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甚至可以说是重度社恐。笨嘴拙舌得在酒桌上被人当成乐子,闹了不少笑话。
但他好似钝感力过剩,从没有哪一刻被挫掉劲头儿,孩童一般的执着最终换来几分另眼相看和尊重。
春满是章啸行请回来帮忙的,但事实上,春满最初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
和章啸行相比,春满执拗较真的性格更不适合需要谄媚奉承的酒桌文化,有次当众驳了一个劝酒企业家的面子,场面一度闹得难看,最终是章啸行用自己罚酒的方式替她解了围。
房嘉恺说她喜欢小题大做,想想也没说错。只是说几句漂亮话,喝杯酒而已,春满却反应激烈。
后来房嘉恺的母亲借着承包园内的餐厅注资,赫京旗下的至文资本投资,动物园结束了要靠园长喝酒拉投资的局面。
但酒精对身体的损伤是不可逆的,章啸行便是那时留下的身体隐患吧。
走神走得太专注,什么时候坐到副驾上的,春满都不知道。
有过放赵华致鸽子的先例,她这次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说自己临时有事。
但一秒,十秒,一分钟过去了。
春满去看车窗外的景象,才发现车子迟迟没有发动。
她疑惑地偏头,询问赵华致:“车子有什么问题吗?”
赵华致答非所问:“想回医院探望章园长就去。”
春满心说我脸上表情很明显吗,嘴上却不诚实地下意识反驳:“没……”
“还要跟我客气到什么时候?”赵华致似乎是生气了,大力把车钥匙拔出来,钥匙碰撞挂饰发出滴溜当啷的声响,衬得他这句自言自语的嘀咕听不真切。
感情是需要沟通来维系的。赵华致父母的感情非常好,便是因为他们懂得这个道理。
不论大事小事,他们再忙也不会吝啬沟通。
而赵华致逐渐感觉到,自己的不坦诚,让他和春满看似靠近的关系,越来越疏远。
假以时日,只会不停的恶性循环。
想明白这点的赵华致把车钥匙拿高些,让她看上面挂着的小拇指粗细的求生哨,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吐字清晰地问:“看到这个还没想起来?春满,你是一点也不记得我,对吗?”
…………
春满第一次和赵华致产生交集,是在大一暑假。
忘记从什么时候起,她的课余时间全部花在天上飞的鸟上。翻阅一本本科普图鉴,到公园、山里、河滩,分辨飞鸟的种类,观察他们的外形、习性。着了魔似的,哪怕在路上走着,每每看到有鸟飞过,能驻足盯着看好久。
暑假伊始,她便跟着一头扎进山里。
那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傍晚,下着雨,天有些阴,能见度比平时要低。
春满和同伴从山上下来,在半山腰时听到了有人喊救命的声音,音量低到很容易让人怀疑是错觉。
同伴身体不适,着急下山,认为春满听错了,还说雨随时有可能下起来,还是快点下山才好。
这是一座野山,没有政府开发,也不会有人巡逻。真有人遇险,除非凑巧,短时间内不会被人发现。
春满在一番心理斗争后,作别同伴,循着大致方向靠过去,拨开交错的树枝查看,发现不远处有个躺靠在树上的男人时,心脏惊得突突直跳。
春满缓了会儿,才战战巍巍地过去查看情况。发现对方在动,春满心稍微安了些。
“你、你你你没事吧?”
手电筒的光在男生脸上照了照,脏兮兮的,仍难掩五官轮廓的俊朗立体。
春满有一点没骗人,她大一入学时听说过赵华致,并且在校园官博账号上看过他的照片。
春满越看越觉得这个狼狈的“假尸体”就是赵华致,越觉得像便越想确定自己这一判断,因此手电筒的光照得久了点。
直到赵华致抬手抓住手电筒发光端,有气无力地说:“我右腿应该是骨折了。”
春满才慌张地集中注意力施救。
后来春满才知道,赵华致那个暑假在家里公司实习,因公正的管理手段,损害到一部分人的利益,遭到对方绑架要挟。
赵华致用碎玻璃割断绳子,原本想跳窗,但通风窗太高,他即便能垫着集装箱爬上去,往外跳的时候估计要摔断腿,索性伪造出自己跳窗逃跑的假象,自己躲在门后,趁人不备跑掉。
但没等跑远,对方很快反应过来,晃着手电筒追他。
山里下了雨,赵华致深一脚浅一脚,因为不熟悉路,眼看对方追上来时,失足从山坡上滚下去。
这才被春满捡到。
他右腿的确是骨折了,春满包里备着急救的东西,帮他做了简单止血固定后,便背着他下山。
起初赵华致是不愿让她背的,山路本就不好走,春满纤细的四肢力量堪忧,但春满只是淡淡地上下打量他一眼,没给他争论的机会,连拖带拽地把人弄到背上,扎着马步深吸一口气便顺利把人背起来。
赵华致沉默时间之久,让春满怀疑他是不是晕过去了。
这种时候还是保持意识清醒比较好。春满“喂”了好几声,才听到他的回应:“我差点被你吓晕。”
“你应该庆幸我力气比较大,否则你就在山上待着吧。”春满怕他精力不支昏过去,下山这一路都在跟他说话,为了刺激他回应的意识,说话的情绪不算和气,“我听着你说话时气息挺足的,怎么求救时声音跟蚊子似的,要不是我耳朵尖,好奇心重,就错过了。”
“我听到你跟同伴的聊天声,我声音太大,你们两个女生未必敢过来。”赵华致盯着电筒在路面上晃来晃去的光点,觉得眼晕,合着眼皮休息了会儿,说。
春满想了想,觉得他的思路没错,便没再说什么。
春满背着一个比自己重的人,走得要慢很多,期间停下了休息了好几次。
夜不知不觉又暗了,雨也越下越大,几声闷雷衬得整座野山神秘又恐怖。
春满在一次脚滑险些带着赵华致一起滚到山坡下时,惊魂甫定地从脖子上摘了个求生哨给他,并说:“如果我们真摔下去,谁也找不到谁,你就吹哨子吧。求生哨信号跟摩斯电码一样,长码吹三秒,短码在一秒内。两码之间间隔三秒,重复信号之间间隔三十秒。一声长码是打招呼。三声短码是求救。三声短码接三声长码再接三声短码则是紧急求救。声音能传得更远,也能省些力气。”
“给我了你不用吗?”
“我包上还挂了一个。”
赵华致哦了声,把哨子收好:“谢谢。”
春满没在意,只说:“你一路跟我说了太多句谢谢,可以不用说了。”
春满的手机在山上时摔了,没法开机使用。赵华致的手机早被人搜走。两人下到山脚,到了当地村民居住的地方才借到手机。
春满把赵华致放下,便退到了暗处,并且把防晒衣的护脸拉到最高,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赵华致和急成一团的家里人联系上,后又联系医院,等搁下手机扭头时,背自己下来的春满已经不见了踪影。
一旁的村民说春满在路上丢了东西回去找,可赵华致等家里人到达后,让他们派人循着上山的路找春满,得到的结果是没看到他描述的女孩。
对方留下的便只有那个求生哨,和一本掉在村民家门口、记满笔记的随笔本。
就像灰姑娘留下的那只水晶鞋一样,随笔本成为赵华致找人的唯一途径。
赵华致在随笔本上林林总总的鸟类观测相关的笔记内容中,找到了“羽蒙”这个疑似是名字的信息。
…………
“有人教过我,求生哨信号跟摩斯电码一样,长码吹三秒,短码在一秒内。两码之间间隔三秒,重复信号之间间隔三十秒。”回忆中的时间瞬息万变,看似数月几年的往事在此刻不过数秒而已,赵华致把玩着手里这个有些年岁的求生哨,说,“一声长码是打招呼。三声短码是求救。三声短码接三声长码再接三声短码则是紧急求救。此外还有一些指令哨,比如‘前进’是——”
没给他继续说明的机会,春满直截了当地打断道:“我记得那天。”
那年自己给他科普的声音与此刻耳畔赵华致的声音重叠,然后一同淡去。
眼前的暴雨随之消失,浑身上下湿漉漉的黏腻感也不在了,春满声音低而稳,她略一顿,自欺欺人地补充,“但当时天太黑,我没看清你的长相,事后我高烧住院,静养了很久,对你长相的记忆便更模糊了。抱歉。”
赵华致轻笑了下,不愿拆穿她般,顺从道:“行,怪我长得大众脸。”
春满后半句当然是假话。
十九岁,又不是九岁,那晚有太多独特的细节加重她对这段经历的记忆。
她回家后连续几天高烧,姜早早陪她解闷时,把网上美妆博主塌房带出企业高管丑闻的八卦说给她听,左一句赫京右一句赵华致的。
春满当时虽不知网上一系列杰作是赵华致在商场初露锋芒的整顿杰作,但他作为赫京太子爷,从入学起便是央大风云人物。样貌气质、天赋绩点,乃至他那个阶层习以为常的阔绰作风,轻而易举地让他和寻常学生隔出距离。
春满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跨越阶层的幻想,也不指望自己凭借“救命恩人”的身份获取报酬或者特权。
甚至当春满得知赵家人千方百计地找那晚施以援手的女孩时,三缄其口,对家人对朋友主观地隐瞒了这段经历。
春满在校园里的形象,和全副武装爬野山的状态是完全不同的。后者跟个野小子似的,虽算不上邋遢,但用不修边幅来形容也不为过。而前者则是清新、柔和,手指不沾阳春水的文艺仙女。
她想隐藏实在是容易。
“我有找过你,想跟你说声谢谢。”赵华致一瞬不瞬地盯着春满,仿佛要分辨此刻的她和那晚时有什么变化般,看得理所当然,看得光明正大,“所以你还要继续跟我假客气吗?你不累我都累了。”
春满到嘴边的那句“不用放在心上”硬生生咽回去,这段时间她跟赵华致说的最多的便是“谢谢”和“抱歉”,估计比赵华致长这么大听到的都要多。
春满抿了抿唇,改口:“你当时伤得重吗?”
赵华致听到想听的,弯了下唇,说:“腿伤得比较重,打了三个月的石膏,其他都是皮外伤。”
“那就好。”
春满腿上手机还停留在预定餐厅的页面,自己方才要做的事却好像发生在上个世纪一般。
这顿饭还吃吗?
“快去探望章园长吧。”往事被挑开,关系便随之不同。赵华致把春满说给他的话,如数奉还,“等你有时间了,也给我个表达感谢的机会。”
第15章 谢开阳。
15
住院部楼下的水果店内, 春满挑好果篮,付款时收到满郁发来的消息。
没头没尾的,只有一张男生的照片。如果不知道满郁在传媒行业工作, 身边多是这类白净俊朗的男生,春满肯定会把照片当成网图。
春满提着果篮, 边往外走,边未雨绸缪地表明:“我不相亲。”
满郁消息回得快:“想的美。我男朋友,帅吗?过生日的时候带你见见。”
春满差点忘记满郁跟社会上绝大多数当妈的不一样,回了个竖大拇指的表情,收起手机,折回住院部。
章啸行的病房在顶层, 春满从一楼进电梯时, 里面已经有两个人。谢开阳西装笔挺,一旁跟着他最信任的的特助,两人原本在说话,在春满进来后, 谢开阳示意特助停了话茬。
春满没吱声, 要去的那层按钮早已被按亮, 她盯着顶部不断跳跃的楼层数安静地等。
中间楼层时,有人上上下下,春满为了避让退到角落,站在谢开阳的斜后方。
到顶层时, 电梯内再度只剩下最初的三个人,春满的活动空间才宽敞些。
电梯门开,春满没急着出去, 打算等对方先走。
谢开阳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他巍然不动地站在那, 甚至抬手挡着收拢进去的电梯门,微一偏头,对春满说:“你先。”
春满手指无意识地抠了下果篮的藤编提手,迈步出去,连句谢谢也没说,头也没回地走了。
站在章啸行病房外,春满做了次深呼吸才敲开门,脸上露出温暖的笑。
下一秒,春满被从病房里出来的家属撞了个满怀。对方克制着脸上的愠色,正要道歉,但抬眼看到春满,神情中的怒意加重,不淡定的眼底翻涌着明晃晃的厌恶。
“你爸休息了吗……”春满一句话没说完。
章娴指着春满,叫嚣:“你怎么还敢来!都是因为你!我爸要跟我妈离婚!”
春满连人带果篮一起被推回走廊,水果在地板上骨碌碌滚动着,她满脸疑惑。
晚出电梯的谢开阳刚好走到附近,伸手揽了下春满的肩膀才避免她撞到墙上。
“没事吧?”谢开阳沉声关心。
春满轻摇头,微微站直。
章娴不是蛮横的人,刚刚那一下纯属气急。此刻脸上闪过一瞬的自责,很快被遭背刺的愤怒占据。
住院部病房安静,稍有点动静便被无限放大。屋里章娴的新婚丈夫和钱敏闻声出来查看情况。
“小娴,不要闹。”钱敏试图制止。
章娴拧着眉跺脚:“妈,你就别瞒我了,我爸跟你说离婚时我都听见了。我拿她当朋友,她却想当我小妈!”
章娴丈夫是天谢的职员,自然认得谢开阳,注意到他站在春满身后关系不一般的样子,也及时安抚章娴:“别让大家看笑话,有什么话进来说。”
左右两边的病房都有人出来,有个病人手背上还挂着吊瓶。钱敏示意:“先进屋吧。”
谢开阳从特助手里把恢复成原貌的果篮接过来,让他留在外面,自己跟进了病房。
春满完全处在状况外,没听说章啸行和钱敏要离婚的事,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变成了第三者。
章啸行躺在病床上,不方便活动,早对外面的情形急得不安,好在人都进来了。
“春满来了。原本不想影响到工作,所以对外瞒着住院的事。”章啸行比春满大一旬,但没有长辈和领导的说教架子,心思淳朴简单,一紧张了就喜欢碎碎念,正念着,注意到站在春满斜后方的男人,“这位是……?”
春满微侧头,发现谢开阳不知怎的也跟进来,手里拎着个廉价果篮,礼貌地回:“章先生好,我姓谢,是春满的朋友。”
章娴的丈夫上前,热络地介绍:“爸,这是我工作的老板,负责您手术的谭主任就是他帮忙推荐的。”
章啸行一家人瞬间醒神,纷纷端正了对谢开阳的态度。
春满并不知道这个细节,看一眼谢开阳,接果篮时,轻声道了句谢。
谢开阳没久待,手一空便告辞:“你们是春满的朋友,我顺手而已。我今天碰巧路过,还有事,便不多打扰了。”
亲疏关系,一句即清。
他的视线在章娴脸上短暂停留,好像要追讨方才那场闹剧的责任人似的,移到春满身上时,多了耐心和平和的态度:“今晚有雨,坐一会儿便早点回家,我让司机在楼下送你。”
春满喉结微滚,应了声“好”。
经过谢开阳这个小插曲,章娴针对春满的情绪被转移很多。章啸行问“小娴刚刚在外面吵什么”时,一众人才想起先前的矛盾。
“是小娴误会了。”钱敏为难地解释,“你爸跟我提离婚,和春满无关,他只是不想因为工作和身体拖累我。”
“爸,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一家人就是要互相分担啊。如果今天躺在病床上的是我,你们肯定也不会不管我啊。”章娴无语道。
章啸行觉得这些事被孩子知道面上挂不住,说:“我被你妈说了一顿,已经打消这个念头了。我是病人,听不得别人训我。倒是你,你还不快点跟春满道歉。”
章娴嘴角微动,虽拉不下面子,但知错就改,很认真地对春满说:“对不起,是我没搞清楚状况。”
“没事。只是被推了下,不严重。”春满淡淡地笑了下。
从病房出来已经是半小时后,谢开阳的特助等在电梯口,表明是特意在等她,随后一起搭电梯下楼。
似乎真如气象局预报的一样,今晚有一场大暴雨。
赵华致坐在车里,查看天气软件,试图确定暴雨在几点到来。
受大一暑假那段经历的影响,他格外喜欢暴雨,更遑论上次暴雨时,他拥有了一次向春满献殷勤的机会,两人关系因此拉近许多。
但如果能够选择,他宁愿这个夏天日日艳阳,夜夜宁静,再无一滴雨水降落。
余光中有人朝停车场走来,赵华致暂停观察天空的那片云,低头望去。
是结束探病的春满。
在赵华致按响喇叭提醒她自己在这里前,只见春满在一位年轻精英男的陪同下,走向了斜对角的那辆宾利。
宾利后座的车门打开,谢开阳出现在赵华致的视野中。
赵华致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见谢开阳拉开主驾的门,而春满绕到车子另一侧,要开副驾的门。
赵华致顾不得捡掉在脚垫上的手机,径自开门下车。
“春满!”
听到有人喊自己,春满把刚拉开的副驾车门关住,闻声看去。
“和园长聊完了?”
“你一直在等我吗?”春满错愕,“抱歉,该跟你说一声的,你不用特意让我蹭车。”
“接了个电话会议,刚刚结束。”赵华致没邀功,这种等人的戏码他长这么大没做过,并不擅长掩饰,理由找的也蹩脚,“你还有东西在我车上。”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件件对春满冲击力都很大。她一时恍惚,适才记起:“我现在就取走。”
赵华致挡了挡她的路,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身体刚恢复,不回家休息吗?”
“正准备回。”但回去之前,春满和谢开阳有事有聊,她自然知道赵华致和她回家顺路,也愿意让她蹭车,但于情于理都不方便让赵华致等自己和谢开阳聊完再同行。
按照往常,春满不会坐谢开阳的车,就像那次送到度假村酒店的甜品,春满唯独没碰他那份。
但得知谢开阳在章啸行手术的事上出了力,春满但凡有点良心,都不能强硬偏执地保持冷漠。
谢开阳旁观了一会儿,走上前:“赵总,麻烦你了,把春满的东西交给我吧。我送她回家。”
赵华致眉心微挑,似乎没理解这话的意思。
春满朝赵华致走近些,说:“我跟你去拿东西。”
赵华致才收敛被谢开阳激出的审视和敌意,带春满回到自己的车边。
他把手提袋从车里拿出来,在春满接过后却没立刻松手。
春满茫然地抬头,听见赵华致问:“春满,你又放了我一次鸽子。”
春满喉间发涩,也觉得事态发展得出乎意料,处在这种面临抉择的境地,她撇下谢开阳跟赵华致走影响估计更麻烦。
春满思索片刻,试着打商量:“你不是要感谢我当年救你的事吗?要不用这个抵消?”
“你想的倒是美。”赵华致哼声,抬手摘掉落在她发间的花瓣,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没有丢掉,“一共鸽了我多少次,我都给你记着。你趁早做好准备,我随时可能跟你讨回来。”
春满自知理亏,不争辩,应了声:“好。在还清这笔债前,只要是工作以外的时间,你的事我优先解决,可以吗?”
“说到就要做到。”赵华致满意了,朝谢开阳那望了眼,也不再觉得排斥,甚至松开手提袋,极其宽容地示意春满,“快过去吧,今晚有暴雨,记得早点回家。”
春满走出几步,回头看了赵华致一眼,最后什么也没说,正回脸朝谢开阳走去。
“上车吧。”谢开阳给她开了车门。
宾利率先发动,驶离停车场区域,谢开阳透过倒车镜看眼身影渐远的男人,问春满:“你和他很熟?”
春满没说话,低头整理装着自己杂物的手提袋,半晌才搪塞地回了句:“邻居。”
谢开阳借着岔路口等红灯时,探究地在她脸上扫了眼。
三岁看老,但时间和社交给人的雕琢是鲜明深刻的。谢开阳必须承认,自己很多时候并不了解她。
车子汇入拥挤车流,谢开阳打破安静的相处模式:“你开一下面前的储物格,里面是给妈的生日礼物,你拿给她。”-
“你和谢开阳不愧是死对头,处处都能撞上。”新开业的酒吧包间内,江鎏调侃完赵华致说今晚不不来又突然过来的迷惑行为,说起正事,“这回又看中了同一个研发团队,这可怎么办呢,团队的leader已经表明和天谢合作的意向。不得不说,谢开阳今年势头真的猛,比你多几年的盐没白吃。”
江鎏撞了撞赵华致搁在桌上的酒杯,无声地鼓励他下次交锋时扳回来。
但递到嘴边的酒还没喝到嘴里,江鎏瞥见赵华致过于平静的侧脸和慢条斯理拿着酒杯看似是研究杯壁纹路的动作,觉得他有些反常。
江鎏把杯子搁回去,刚要关心几句,只听赵华致对电话那头的特助说:“公司要拍的那支公益宣传片能协调到明天拍摄吗?团队负责人是女儿奴,你以公司的名义邀请他带着女儿去探班。拍摄宣传片的女艺人是小姑娘的偶像,她一定喜欢,你记得安排父女俩和艺人拍合照。”
江鎏意外地微挑了下眉,觉得这场仗还有的打。
赵华致继续安排:“他们团队的研究宣扬有机天然成分,保护人与自然,而我们推出的零残忍品牌,公益片主题同样涉及拒绝动物实验的理念,两者非常契合,没有不联手的理由。让公关部利用舆论给团队施压,逼他们选择赫京。”
赵华致结束通话后,江鎏冲他竖了竖大拇指:“他抢你女人,你就抢他生意。火药味很浓啊。”
第16章 彷徨。
16
等进包间送酒水的服务生出去, 解决完心里疙瘩的赵华致看向江鎏,问起:“你那边,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江鎏仰躺在皮座靠背上, 歪着头,斜了赵华致一眼, 知道他问的是自己在姜早早面前败露的事,笑了笑,语气轻飘飘地反问:“干嘛?你还想去那谁面前替我求情?”
“也不是不能。”赵华致觉得这不算难事。
江鎏啧了声,慢吞吞坐起来些,说:“看来是我以为错了,你跟她关系进展不错啊, 可喜可贺。”他抿了口酒, 继续说,“不过还是算了。我这边能有现在这种结果,跟你的事没多大关系,真论起来, 我自己作的死比较大。”
赵华致深深地觑了江鎏一眼, 似乎并不意外他惹出什么篓子-
江鎏身上不止从姜早早口中套有关春满的信息这一重罪, 这是实话。
那天姜早早从医院离开,坐在车里思考是直接杀到这位僚机面前,还是只在线上兴师问罪,线上发泄看不出对方的反应, 一个人跳脚没劲儿,但直接冲到线下,她还没在现实中和他接触过, 第一次见面便开骂又有几分尴尬。
赵华致信得过的僚机,想必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即便这人只是赵华致的助理,那也不是小角色。
如果她太把自己当回事,最后尴尬的只有自己。
恰好这时,手机日程提醒她有个酒局。姜早早身为项目中的编剧,最烦这种被一群男人指指点点的场合,但此刻的她正愁没地方发泄,很痛快地发动车子去了。
饭局上不少生面孔,其中有一个男人姜早早印象最深刻,他一双桃花眼薄薄的开成扇形,扶住服务生不小心碰倒的酒瓶时,非但没有责备,反而好声好气地逗笑了几句,姜早早听不清说了什么,只见那名服务生羞红了脸颊。
一个好好的正经餐厅,他往那一坐,格调完全变了。
姜早早对这种风流浪子气质的男性一向不感冒,以至于那张本不错的俊脸都变得索然无味。
她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下意识拿出手机给游戏搭子发消息吐槽,刚点开输入框记起自己还没向他讨说法。
可怎么讨呢?
被他耍了这么久,要怎么解决才解气呢?
姜早早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假装不知情,伺机骗回来似乎不错。
他不是当僚机吗?那就让他帮的全是倒忙。
不过,实施这一计划前,她得先去探探春满对赵华致的态度,以免自己成了这段感情的恶人。
正想着,手机震动,是游戏搭子发来的消息:“还在医院?”
“没,在一个无聊的饭局。”
消息发送成功的那一刻,姜早早听到那个桃花眼男人的手机几乎同一时间响起收到新消息的提示音。
男人垂头看手机,似乎是察觉到姜早早的注视,抬眸看来。
姜早早猝不及防地被逮了个正着,不过她没慌,假装只是看了眼他身后的屏风,不着痕迹地垂下视线。
这时手机收到了游戏搭子的回复:“没有帅哥吗?”
“没有。”姜早早面不改色地发送。
“早早认识江总吗?”邻座一位制片人突然搭话,“你之前说试镜的男演员演霸总时气质太油,觉得江总如何,他可是实实在在的总裁。”
姜早早嘴唇一碰,刚要说话。
江鎏慢条斯理地摆弄着自己的酒杯,抢先道:“姜老师在娱乐圈看惯了帅气小鲜肉,大概我这样的长相在她眼中不过中人之姿。”
姜早早心说这人话里的敌意怎么这般大,刚刚对女服务生可不是这个态度,嘴上却维持着疏离的客气:“江总谦虚。你的长相明明帅得有目共睹。”
江鎏眯着眼笑,仿佛看穿姜早早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似的,举了举半满的酒杯:“多谢夸奖,我提一杯,姜老师随意。”
哪有让投资人自己喝酒的道理,姜早早在制片人眼神的催促下,拿起自己那杯,一饮而尽,随后她把杯子倒了倒,以表诚意:“我也喝了。”
“好酒量。”江鎏称赞。
无聊的酒局持续了两个钟头还没有结束的兆头,姜早早借着上卫生间的机会提前开溜,等到地下车库,遥遥地看见江鎏单手抄兜靠在自己的车前盖上玩手机。
姜早早走近些,江鎏仿佛才注意到她,慢悠悠地放下手机,站直些:“这是你的车?”
他一副不知情的模样,姜早早淡淡地打量他一眼,问:“你是代驾?”
“你觉得可能吗?”江鎏眼底的笑让姜早早有种被嘲笑的错觉,感觉不舒服。
姜早早莫名其妙:“谁知道呢。”
姜早早的手机响起,没等接通,姗姗来迟的代驾随之出现在视野里。对方和姜早早确认了订单信息,接过车钥匙坐进了主驾驶座。
江鎏把路让出来,却没站远,姜早早开后座车门时,听见他毫不见外地开口:“方便让我蹭个车吗姜老师?来的时候没开车,这会儿不好打车。”
江鎏给的理由十分正当。
“嗯?”姜早早怀疑自己听力出现问题,看他不像是开玩笑。一个项目中投资方最大,最没有话语权的便是编剧,即便如此,姜早早仍不太想载他。但对方总归没做什么太冒犯的事,姜早早出于成年人的体面,还是问了句:“你去哪里?”
江鎏报了地址。
姜早早哦了声,冷淡地说了声:“不顺路。”
“……”江鎏挑了挑眉,直言不讳:“姜老师对我敌意很大?我们之前有过节吗?”
姜早早往车里钻的动作顿住,低低地笑了下,牙尖嘴利不遑多让地回复:“看来江总经常跟人发生冲突,不然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对长得漂亮的女生一向温柔。”江鎏走近些,话题绕回去,“姜老师,真不能捎我一段?”
姜早早觉得自己遭到了职场性/骚扰,如果不是在饭桌上听邻座的制片人对江鎏的人品和情商赞不绝口,她此刻恐怕已经坐上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加之考虑到接下来几个月甚至更久,和他在项目中低头不见抬头见。
姜早早把江鎏这一系列让人看不透的表现理解成没有边界感,最终松了口,说:“上车吧。”
顿了下,她补充:“你坐副驾。”
江鎏完全不介意姜早早这一安排,坐进副驾后,看到安全带上迪士尼元素的护肩带,以及仪表盘上一排卡通手办,心情不错地打趣:“姜老师很有少女心。”
姜早早搪塞地嗯了声,佯装很忙的样子注意力落在手机上。
她接着先前和游戏搭子的聊天内容,继续聊。大概是她去卫生间的时间,对面人问她:“酒局还没结束?”
姜早早当下才看到回复:“没意思,提前撤了。”
消息刚发送成功,只听副驾江鎏的手机响了一声。
姜早早茫然地循声望去,记起这已经是第二次巧合了。总不能真这么巧吧。
从她这角度,只能看到江鎏低头看手机的侧脸,或许他的自我评价没错,除了风流的表象,的确是个很温柔的人。就比如他此刻回消息的模样,笑眼盈盈,缠绕着缱绻柔情。
而姜早早认识的游戏搭子除了跟她互怼,和温柔这两个字完全不搭边。
姜早早手机微震,她回神,看到游戏搭子回的消息:“自己回去,还是有朋友来接?”
平日里消息不要钱似的往外发,如今却因为弄清了对方接近自己的目的,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和可笑,让本该愉悦放松的聊天有种懒得应付的疲惫感。
她得尽快确认春满对赵华致的心思,好制定针对这个大骗子的策略。
姜早早收起手机,决定冷他一冷,不准备回复。
她抱臂靠在皮座里,刚合住眼,手机接连震了几下。
“人呢?”
“被拐走了?”
“我报警了啊。”
江鎏微微侧头,用余光看到姜早早睁开眼看了看手机,连屏幕都没解锁,重新合上了眼皮。
江鎏脑袋朝后偏的幅度大了些,打量她数秒,问:“身体不舒服?”
姜早早为了不产生无谓的交流,顺势回答:“有点,估计是酒喝得急了。”
江鎏没说什么,收回视线坐正身子。姜早早心说,这下他不会没话找话瞎聊了吧,下一秒,听到江鎏对代驾说:“前面药店那个路口停一下,我去买盒醒酒药。”
代驾犹豫了一番,毕竟这辆车谁是车主谁是蹭车的,他已然了解,但看形势,醒酒药买来是给谁吃,也一目了然。
代驾斟酌后,最终停了车。
“我很快回来。”也不知道江鎏这句话是冲谁说的。
姜早早缓缓睁眼时,江鎏已经带上车门,径自走向路边的药店。
姜早早站在车边吹着风等了会儿,拿到江鎏买回来的解酒胶囊和矿泉水,对他的印象突然改观了。
姜早早在心里为自己先前武断的揣测感到惭愧,况且她没醉酒到需要吃药的地步。
路边有露天烧烤摊,喷香烤肉混着孜然香飘过来,姜早早在饭局上没吃几口的胃此刻开始叫嚣,她循着美食的方向望了望,食指大动。
“我吹了会儿风舒服多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买的药。”姜早早朝不远处的苍蝇馆子一指,说:“吃烧烤吗?我请你。”
“好啊。”江鎏不假思索地答应。
让代驾把车停好后自行离开,两人一前一后走向烧烤摊。
双面印的菜单,覆了层油乎乎的透明膜。江鎏丝毫没抵触,入乡随俗地坐下后,拿过姜早早递来的菜单点东西。
姜早早平时很喜欢研究吃的,所以看江鎏点单的架势便猜到他也是懂吃的。
“两瓶啤酒。”姜早早冲拿着本子手写的服务生说完,问坐对面的江鎏,“你喝吗?”
烧烤店的方桌还没成年人的膝盖高,个高腿长的男人往那一坐,很是突兀。江鎏却没表现出丝毫不自在,被问到,很随意地说:“陪你。”
“那就四瓶吧。”姜早早看了江鎏一眼,对服务生说。
这样的摊子翻桌快,菜上得也快。姜早早没扛太久,便大快朵颐起来,等吃得半饱,嘴才空下来聊几句天。
“我发现你这个人跟我想的不一样。”姜早早放松下来,随之打开心扉。
江鎏往后靠了靠,笑道:“竟然偷偷地研究我?是喜欢我这款,还是不喜欢我这款?”
姜早早无语且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一刻不自恋浑身难受是吗?”
江鎏被怼了也生气,畅快地笑了两声,没正形地反问:“怎么?自恋犯法啊?”
姜早早依稀觉得他说话的语气耳熟,眼下没顾不上深想,手背上沾了油想擦一下,正满桌子找纸。
这桌的餐巾纸用完,江鎏收敛说笑的神色,说了句“我去拿”起身走向柜台,姜早早百无聊赖地独自吃了两粒毛豆,拿出手机对着一桌杯盘狼藉拍了张照,发给被自己冷落好一阵的游戏搭子。
江鎏的手机随手放在桌上。消息刚发送成功的那刻,他的手机屏幕亮起,接连响了两声。
姜早早对别人的手机没有探究欲,纯属无意瞥了眼。谁知,这一眼便没能移开。
江鎏手机屏幕通知栏上显示这两条消息,照片是用文字提醒的,“图片”。另一条文字消息和姜早早方才编辑的内容一模一样——
“两个人的战况。”
江鎏拿着沓餐巾纸,想提前结账时发现手机没带,等折回来便见姜早早一脸凝重地拿起他的手机。
江鎏隐约预感到什么,暗叫糟糕,想阻拦时,已经迟了。
姜早早神情从不甚在意到惊诧,再到愤怒,一连串的变化好不精彩,随后淬着冷意的眼刀飞过来,像是想把赵华致活剥了:“很好。接连被你戏耍了两次。江总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明明还没入秋,江鎏却觉得风吹在脸上有些冷。
…………
经过这个小插曲,姜早早已经不需要当骗子让江鎏见识一下人间险恶,但仍然决定去探一下春满的口风,方便判断自己无意中被利用的过错有多严重。
以及伺机负荆请罪,坦白从宽。
回家后做了番心理建设,姜早早拨通春满的电话,佯装出平日里跳脱八卦的语气:“慢慢,你跟赵华致到哪一步了?下午我走后,你们没发生点什么?护士可都说了,觉得他对你很是上心。”
春满及时遏制她的发散:“没有的事,别瞎脑补。”
“你真的对他没有感觉?”姜早早语气认真些。
窗外乌云压低,潮湿笼罩,但迟迟没有雨水落下。春满的情绪被不上不下的吊着,说难过没有,说轻松不是,一时很难分明。
春满到家后,把谢开阳给的古董手链收好,百无聊赖地坐了会儿,直到姜早早打来电话,她才边听对面闲扯,边起身给房间做大扫除。
被姜早早如此直接地询问,春满动作顿了下,不假思索地回答:“不合适,不是一路人,所以没想过这个问题。”
大一暑假那件事发生后,春满通过各种途径得知赵华致在找自己,甚至满郁都听说了。
回到学校里,寻人之事被提到的频率更高了,但大学城学生众多,春满只要想,便能很轻易地藏好。
她从很小起便清晰地认识到阶层的差异,那辆追不上的豪车,把她拦在大院外的警卫员,让满郁对有着陈世美行径的前夫不发表一句坏话的六百万封口费。
她们像蝼蚁,有权有势的人随便吐口气,吹到她们身上便是蝴蝶效应般的海啸。
春满救人是本能,提前离开是有意为之。
只是没料到他找起人来如此执着。
手机传来低电量的提示音,春满停下吸尘器后,拿着手机去充电。
“谁比谁高贵。在我眼里,像你这种知世故却不世故的善良打着灯笼都难找,配谁都绰绰有余。”姜早早在电话那头无脑吹捧。
春满被逗笑,不得不承认,没有人不喜欢好听的话。
继续没意义地闲扯了会儿,她才结束通话。
有好友拜托她帮忙给家里孩子的手工比赛投票,春满点开朋友圈找到链接把票投了,退出时,看到赵华致发了条逗猫视频。
她连着看了三遍,眨眼忘记还在大扫除的事,以及方才偏复杂的思绪,手比脑子快地给动态点了赞。
春满对动物没有抗拒力,过去赵华致的每一条动态都有她点赞和回复的痕迹,可如今……
这个赞有些惹眼,像她故意刷存在感似的。
没等春满把赞取消,通知栏里弹出赵华致发来的消息。
“到家了吗?”
春满手悬在屏幕上良久,才点开输入框,编辑:“回来有一会儿了。”
赵华致:“那就好。记得医生叮嘱,好好休息,最近几天别逞强运动。”
春满盯着这句关心,想说:我们尽快把欠彼此的人情还了吧,多吃几顿,饭吃完就谁也不欠谁的,扯平两清。
但……扯得平吗?
邻居、合作方,哪个身份往来不是一层叠一层的人情。
他们在人情债中,被捆绑得越来越紧。
对话框上备注栏显示“正在输入中”,良久后,赵华致却只收到一个字。
——“好。”-
周一一早,春满像往常一样早起、做咖啡、吃早点、开车上班。
章啸行住院的事在园里继续瞒着,上午他给春满打电话沟通工作时,特意交代了一件事:“今天要来个导演给咱园拍纪录片,叫赵昭儿。春满,你记得接待一下,带她在各个馆熟悉熟悉。”
春满应下,十点钟的时候,见到了章啸行口中的人,一个个元气满满年纪不大的女生。
女生纤细高挑,梳露出大光明顶的马尾辫,短短的胎毛刘海在发际线处被太阳晒成金色,大概是两人投缘,春满觉得她身上有一种令人亲近的熟悉感。
“小满姐你好,你叫我赵赵就行,我家里人都这么叫我。接下来一个月我估计要天天来,你不要嫌我烦哦。”
没人会不喜欢这种真诚又美好的女孩,春满很是乐意道:“你不觉得无聊就好。现在我要去巡山,你想跟我一起吗?”
“好啊。”
所谓巡山,是救护中心每周都要做的工作。当然不是搭乘观光车在山上逛一圈这么简单,主要扮演饲养员帮手的角色,确认动物健康状况、看望受伤动物的恢复情况、了解其他个体情况等等。
园里饲养员和动物达到了相对和谐的状态,意外不是天天有。
每周都做的工作,熟练程度可想而知。真有情况,春满跟饲养员用几句话就默契地解决了。
赵昭儿实打实喜欢动物,虽然时刻谨记自己带着纪录片采风和当哥哥助攻两个工作,责任重大,但一看到这些可可爱爱的动物,别管长得丑还是漂亮,她都喜欢,一个走神,便很难移开眼。
“内场和外场都24小时监控,我们会以此观察并判断动物的生活状态。饲养员每天都会观察动物大便的颜色、形状等特征,来判断动物的消化情况,有些动物还挑食,所以就需要调整她的饮食结构。”春满担心赵昭儿会觉得枯燥,以及自己照顾不周,等和饲养员沟通完,便尽量详细地向她解释,“就比如刚刚那个情况,要给它加一些助消化的药。”
赵昭儿点点头,又问:“我看到有饲养员把厚肉片,贴到树干上,是刻意设计的投喂方式吗?”
“这是出于‘丰容’理念,放在树干上、叶子上、干草下,或者装到麻布袋里等等,都是为了模拟动物野外觅食。”
赵昭儿眼睛亮起来,对于这种过家家似的方式,有更高级的理解:“很有人文关怀。”
赵昭儿刚刚便注意到,内场水泥钢铁比较多,比较阴冷,饲养员还给动物们放置了取暖器和稻草取暖。
人的眼界越宽,便明白自己做的远远不够。春满不给动物园邀功,说:“其实我们没办法说这样做一定有意义,只是尽可能地提供一些帮助,虽然它们被圈养着,但物种的天性不该退化。”
赵昭儿认同地点点头,说:“挺好的。我平时也爱逛动物园,但不是所有园都能做得这么细致。”
一趟下来两个小时过去了,赵昭儿如是评价:“很像医院里主任带着实习生查房。”
赵昭儿嘴甜会来事,下午请大家吃了个下午茶,很快跟各个馆的同事打成一片,根本不需要春满特意带。
春满下班时,赵昭儿挽着她的小臂一块往车库走:“小满姐,你待会儿有事吗?我请你吃饭,你喜欢吃泰国菜吗?”
春满自己都没注意,跟这么个小太阳说话时,不自觉地扬起笑脸:“下次吧。今天我妈生日,我得回去陪她吃。”
赵昭儿哇了声,嘴甜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祝阿姨生日快乐!能有你这么漂亮的女儿,阿姨一定也很漂亮。”-
私密性更高的别墅区,满郁养了一院子的猫猫狗狗,平日男朋友和工作团队常过来,一点也不冷清。
春满驾车一路开进车库,带了两份礼物进门。
满郁生日排场大,团队早早地布置好场地,满眼粉元素。春满一路看下来觉得自己眼睛快重影了。
蜷在窝里的小土狗原本懒洋洋地睡觉,听到春满声音撒欢地跑出来迎接。
“咖啡豆怎么跑了?——我女儿来了,它去迎接。”营业状态下的满郁坐在架高的手机面前,回答直播间的问题。
那张和春满七八分相像的脸上有微调和水光的痕迹,言谈举止多是少女的娇憨态。
春满喂了咖啡豆一条肉干,带着它坐到直播手机的后面,安静地陪满郁直播。
大概是受春满的影响,满郁对流浪动物也格外有爱心,家里收养了四只狗,十几只猫,它们时不时会在直播间露露脸,有两只比较会抖机灵的甚至拥有一批固定的粉丝。
满郁正式的生日直播在晚上,此刻纯属闲聊,回答弹幕问题,顺便宣传预热七夕节当天的品牌带货活动。
“珂兰是赫京旗下品牌,到时会到赫京大厦直播。”
“会不会上柏丽四色的眼影?——宝贝,不上老品。七夕节当天珂兰要上新彩妆产品,植本系列。”满郁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重复,她拿过手边印刷的宣传板,用指甲划着一个跳跃的兔子标识解释,“值得注意的是,这系列产品是零残忍产品。很多宝贝可能不理解这个概念……”
满郁直播时间长,不方便频繁上厕所,所以控制自己的饮水量,难免嗓子有些不舒服。
春满注意到,给她把泡着胖大海的水杯端过来,满郁顺势说:“我女儿是专业的,让她解释。”
春满过去没少给满郁当不出镜的助播,习以为常地接上话茬:“百度百科上对于‘零残忍’‘Cruelty Free’的解释,是指企业不给自己的产品做动物测试,采用不用动物测试就能证明对人类安全的新原料。通常情况下,化妆品公司通过将化妆品滴入兔子的眼睛或豚鼠的皮肤来测试产品,以确定它是否对人体有害。所以,国际上相关组织对“零残忍”的认证一般以兔子作为标志。”
随着春满的科普,满郁用指甲刮了刮广告板,说:“就是这个标志。”
春满工作上和互联网交集甚少,但身边有满郁和姜早早每天都深扎在水深火热互联网中的人,自然清楚不严谨的言论容易被人节奏,所以科普完,春满很缜密地补了句:“自2014年6月起,中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宣布,对国产“非特殊用途”产品不再强制要求进行动物实验,但要求所有进口化妆品和国产特殊用途产品必须经过动物实验。
2017年底,国家食药监局启动了一个名为体外科学研究所的非动物实验室,推动全国范围内非动物测试的研究进展。
据我所知,赫京集团利用3D打印技术成功打印出亚洲人的皮肤模型,应用产品安全性和功效性检测。很多化妆品企业陆续在非动物测试领域做尝试。”
春满普及的声音落在直播间里不卑不亢,婉转动听:“抵制动物实验不是营销噱头或者激进派的口嗨,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是全人类对待非人动物‘人之为人’的理性体现。但任何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有人努力,有人支持,每个人尽自己所能地发力。这是一个比较有争议的话题,也是一条很困难的路。赫京和很多企业正走在这条路上,祝福他们越走越远,成为保护动物道路上的举火之人。”
“是的。有相同理念的宝贝们可以关注一下珂兰的植本系列。”满郁拿回话语权,又直播了会儿,最后一遍宣传预热了七夕节当天的带货活动,结束了本次直播。
“你是不是瘦了?”满郁摸了摸女儿的胳膊。
“没吧。夏天穿得薄。”春满注意力落在手里的苹果上,锋利的刀刃刮着薄薄的果皮,一圈一圈,宽度均匀。
“记得吃饭,为男人衣带渐宽不值得。”满郁嘱咐完,说起,“你舅妈最近没再给你打电话吧?”
春满继续专心削苹果,说没有。
“烦的话直接拉黑。你舅舅的车队负责房家的物流,指望靠你巩固合作。你舅妈想撮合你和小恺复合,煽动不了我和她统一战线,净去骚扰你了。你不用理。”
春满垂着眼应了声,但她没有拉黑人的习惯。
和房嘉恺刚分手,闹得最凶的那阵,春满都没有拉黑他,只是屏蔽了消息。
毕竟她和房嘉恺在一起四年,侵入彼此生活的痕迹太重。找点东西要个验证码,或者共同朋友有事找错人帮忙递个话之类的,都是小事。
两个家庭间的往来才是还不干净的人情账。
舅舅车队这件事比较边缘,真论起来,和春满没有直接关系,但房嘉恺的母亲佟向琴雪中送炭给动物园的那笔资金才是大人情。
虽说此一时彼一时,房家在动物园内的主题餐厅收益可观,没辜负了佟向琴的信任,但春满不可能自私到全当这份恩情还完,之后老死不相往来。
人得讲良心。
满郁碎碎念的声音拽回了春满游走的神思:“你舅妈前几天在医院撞见你了知道吗?回来在我面前好一番造谣,说你放着房嘉恺不要,要跟一个生病的老男人,气得我跟她大吵了一架。我话说得挺狠的,她估计气得不轻,要去你面前发疯,你不用惯着。亲戚做到这份上,跟她讲不明白道理。”
春满诧异地抬眸,那天病房外的走廊上,围观的众多,她竟不知道舅妈也在场。
春满嘴角动了动,只说:“我明白。”-
陪满郁过完生日,已经很晚了,春满索性住下,翌日一早也没回家,直接去上班。
中午的时候收到赵华致的消息:“昨晚回来没看到你的车,早晨出门也没看到。躲着我?”
春满停下手上的事,盯着对话框想了会儿,回复:“我昨天回我妈家住的。”
“哦。今天回家吗?”
春满敲了个“嗯”,琢磨要不要约个晚饭,但手指悬在屏幕上半天,都没有落下。
这时,赵昭儿哼着歌出现,嘴甜道:“小满姐,你今天格外好看,是下班后有约会吗?”
春满从手机上移开视线,说:“没约会。被我妈指责年纪轻轻不够精致,硬给我化的。你下班有事吗,一起去吃你昨天说的泰国菜?”
虽然嘴上说工作以外的时间紧着赵华致来,但和赵昭儿吃饭可以算作工作。
一旦定下这个安排,春满便不必纠结另一个了。
赵昭儿遗憾地撇撇嘴:“可惜我有事。下次一定!”
春满小算盘没打成功,还得继续纠结-
彼时,赫京大厦VR部门,赵华致来体验改进了外观的机器,江鎏知道他精益求精的原因,特意叫来个长头发的女生试戴。
“摘下来时容易扯到头发吗?”
“会把头发弄乱,但扯到头发倒不至于。我才发现锁扣的边边角角都被软皮做了遮挡。”女同事拿着新品端详一番,说,“两边的带子变宽还增加了软度,感觉头发被压变形的几率都小了很多。这也太人性化了。”
江鎏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怪腔怪调地“嗯哼”一声,说:“这是咱们赵总基于女性消费群体特意要求的,你很懂他哦。”
公司里除了江鎏没什么人敢开赵华致的玩笑,那女员工注意到赵总冷淡地瞥了江鎏一眼,而江鎏被警告后笑意更深些,隐约嗅到一些八卦的气息。
赵华致又跟设计师沟通了几句,设计师准备翻草稿纸上内容给他看,刚翻了两页抽出一页不知被谁乱写乱画过的草稿纸。
“什么时候混进来的?”设计师扫了眼,随手往碎纸机上放。
下一秒,赵华致伸手拦住。这张A4纸上记的是些无关紧要的会议内容。估计是记录的人觉得无聊,用中性笔在右下角勾画了只小鸟。
赵华致自然是认识春满字迹的。她那本贴贴画画做了详细文字标注的随手本还在他手上,这些年间被翻了很多遍,她的字迹如同被刻在脑袋里一般清晰。
“这张我拿走了。”赵华致在设计师困惑的注视下,把A4纸对折收好。
猜出端倪的江鎏欲言又止,那句“你变态吧”挂在嘴边,呼之欲出。
设计师好奇但不敢问,等赵华致从部门离开,才去请教江鎏:“江总,刚刚那张会议记录有什么问题吗?上面有我没看出的很重要的信息?”
江鎏拍了拍设计师的肩膀,老神在在地说:“恋爱脑的世界你不懂。”
赵华致回到办公室,把那张被遗弃的A4纸收进抽屉里,想到当年凭字迹认出春满的情形——
央大每学期讲座非常多,面向全体学生开放。
那应该是他这一学年参加的唯一一场讲座,理由很简单,他在那本找不到失主的笔记里看到过这位教授的名字,从笔记内容来看,失主很欣赏这位教授的理念。
那天赵华致到阶梯教室时讲座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他轻手轻脚地从后门进去。
眼前就有一个空座,旁边坐着的女同学并没注意到他。
女生纤细的手腕上戴一条由奇形怪状的彩色石头串成的手链,她时而抬头看讲台,时而低头翻自己的笔记。
她使用的是和赵华致手中这本同样尺寸的随身本,长长的一条,大小很方便携带,但显然是没写几页的新本子。
赵华致细心地注意到,她似乎往前翻几页想要找什么过去记的知识点,但翻到头才意识到自己换了本子,又沮丧地把纸页翻回来,郁闷地写写画画。
赵华致站在过道上停顿了会儿,才朝她走近,低声:“同学,这里有人吗?”
春满闻声偏头,仿佛没听见他说什么,又可能是被他身后不知从哪扇窗户照进走廊又被哪面墙壁瓷砖反射而来的光亮晃了眼,春满慢了半拍才轻轻摇头:“没有,可以坐。”
阶梯教室的椅子是固定在地面上,凳面可折叠的,各自独立,连成一排,但互不影响。赵华致坐下时,明显察觉到春满自以为悄无声息地往另一边挪了挪。
赵华致疑惑地看过去时,对方正专注地盯着讲台的方向。
江鎏那话说得没错,顶着校花校草这种头衔的学生,彼此即便没有接触,在身边同学调侃时也会听说过。
赵华致可能迟钝些,不常在学校是一方面,对同龄人间的八卦兴致缺缺是另一方面。
“春满”这个名字在学生间提及率再高,于他而言,有印象,但不能和当事人对上号。
他对这位教授的讲座内容并不感兴趣,但很好奇这个女同学方才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了什么,又或者只是因为她的这本随身本和自己手上的尺寸相同,促使他望去。
她字迹娟秀工整,非常的好认。
赵华致只恨当时没有当场比对、质问,杜绝一切狡辩的可能。
大概是他盯得有些久了,春满不客气地把笔记合住,以此来提醒他的不礼貌。
赵华致视线上移,眼底惊喜和意外的复杂神色逐渐冷静下来,在春满戒备冷淡的注视下,他问:“你最近丢过一本这样的随身本吗?”
没等赵华致内心的期待和澎湃发酵起来,春满不假思索地回答:“没有。”
见赵华致还盯着自己看,春满丧失耐心地皱眉:“还有事吗?”
分明就是她的东西,但她为什么不承认呢?
从那场讲座离开后,赵华致才知道她就是春满,了解到更多有关她的信息。
但碍于出国在即,他需要学习、处理的任务艰巨,时间掰成两半都不够用,同时国内校园里发生的事他听说得总是不及时。
一年、两年……赵华致用三年时间关注并了解春满,以及她鲜少示人的、“羽蒙”这个名字背后的摄影师身份。
赵华致始终不理解为什么春满不承认,就像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能记挂一个人三年之久,甚至不知道自己执着的到底是什么。
得知羽蒙要办摄影展的消息,赵华致决定回国跟春满见一面,找一找困扰自己的答案。
他以为自己对春满是好奇,毕竟对救命恩人一见钟情以身相许这种烂俗戏码太drama,可当他在摄影展上,看到春满在别的男人怀里笑靥如花,幸福洋溢的模样,他的心突然开始绞痛,一瞬间明白了。
——他的牵挂,源自于藏在基因里喜欢,是荷尔蒙作祟的绵绵情愫。
赵华致自诩活得清醒,对工作有大局观,对感情充满理性,但似乎矫枉过正,这么简单的问题竟然花了三年才确定-
森林动物园内,救护中心没有突发状况,春满得以准时下班。
春满和同事路过保安亭,往车库走,视线扫过一辆辉腾车时着重看了眼车牌。
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人时,春满驻足,让同事先离开,才朝辉腾车过去。
赵华致站在车门边等人走近,才说:“来附近办事路过,想着你还欠我一顿饭,就来碰碰运气。”
“该我请你的。”春满纠结了一下午,倒是白纠结了。
赵华致沐浴在夕阳余晖中,周身冰冷气质被削弱了几分:“谁请都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不要有事情打搅我们。”
第17章 意外。
17
去的是一家每天只接待两桌客人的私房菜馆, 赵华致提前订好的,菜单都没让春满看,两人坐下后, 他直接让服务生上菜。
“这里的老板比较任性,没有固定菜单。待会儿你尝尝看。”赵华致如是说。
春满饮食口味偏甜辣, 但别的也能吃,所以很愉快地接受了这个规则。
但不知是不是巧合,上桌的每一道都很合她的口味。
春满不由得想到在度假村一起吃饭时的事,姜早早说赵华致和自己口味像的事,那想必也合他的胃口。
春满正吃着,余光瞥见屏风隔断后走出个上年纪的男人, 两鬓花白, 仍难掩渊博斯文的气质。
“知道你来吃饭,我过来打个招呼。”老人看向事业有成的后生,笑容慈和。
赵华致起身:“您最近身体还好?”
“好,都好。”
春满起初并不觉得自己该认识赵华致社交圈中的人, 但在老人出现的那刻, 她随之搁下筷子。
等对方跟赵华致简单问候几句, 朝自己望来时,春满恭恭敬敬地喊了声:“翟教授。”
翟敏慎是央大的鸟类学博导。
春满爱上观鸟后,真正系统地了解专业知识便是通过一本由翟敏慎编纂的科普书。
春满大一那年参加完他的讲座后,特意选修了他的课程。
赵华致竟然认识他, 看关系,比自己还要熟悉。
说是打招呼便只是打招呼,几句话后, 赵华致送翟敏慎离开。
春满盯着屏风上投影着两人相对而立的身影,直至赵华致本人出现在视野里。
“你……”春满话到嘴边顿住, 她记起大一下学期,赵华致也参加过翟教授的讲座,和她同一场,且座位相邻。
赵华致迟迟没等到下文,询问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春满记起那场讲座上发生的小插曲,自然也记起那本她明明知道在谁手里却没办法讨回的随身本。探究的心思便逐渐淡了,她不动声色地改口,说起:“你刚刚和教授说了什么?我好像听到我的名字了。”
“教授夸你,说你不仅专业能力强,还心善。他一直记得户外课上,属你急救知识最好,不仅维护大自然,还经常救人。我说你也救过我。”
春满撩起眼皮觑了赵华致一眼,并不相信,但也没较真,顺着他的话说:“不过是危急时刻身为人的本能。”
言下之意是救他是顺手。
赵华致自然听出来了,视线扫过她刚夹的那道菜,移到她眼睛上,说:“我的运气一向不错。但我这个人有恩必报,不喜欢辜负每一份善意。”
春满便没再说什么。
一顿饭吃完,除了翟教授来打了趟招呼,两个人的手机静悄悄,连个新消息提示音都没响过。
春满自然也注意到这个细节,语气轻快地调侃道:“看来也不是每次都有意外打扰我们吃饭。”
“希望以后继续保持。想在周围逛逛吗?”赵华致见时间不算晚,提议道,“旁边有家鸟舍,挺有意思的——”
正说着,春满的手机响起。她在赵华致沉默的凝视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拿起手机看了眼,是姜早早的电话。
姜早早有事没事都喜欢找她扯闲天,但大多是弹微信语音或者视频,犯得上打电话的一定是十万火急的事。
“抱歉,我先接一下。”春满解释完,接通电话,没等开口,就听姜早早在电话那头咋呼:“看见群里消息了吗?你妈是得罪谁了,被十几个营销号发通稿黑。”
春满沉着脸,挂断电话查看群消息。
几个朋友在群里已经讨论过一番,其中薛引章作为社会新闻记者,跟娱乐记者壁还挺厚的,但也帮着打听了不少消息。
春满翻到时间最早的几条复制粘贴般的通稿内容,满郁自身热度很高,成立的MCN机构培养了十数个高流量网红,网络讨论度可见一斑。营销号说她五十岁装少女、私生活混乱、拉皮条等等。
满郁刚在网络上红起来时,因被扒前夫身份上过热搜,当时热搜撤得太快激起网友逆反心理。
如今再提起来,都说她前夫是个惹不起的人物,网友们纷纷阴阳怪气地调侃着“当心律师函警告”。
春满大致了解后,给满郁的助理发消息,问团队公关那边怎么说,视线从手机上移开看向面前的赵华致,焦急的神情中流露几分抱歉。
没等她解释,只听赵华致手机也响起。
是特助打来电话。赵华致接通后,听对面说了一番,只回一句“我知道了”,便有效率地结束通话,放下手机。
“抱歉,鸟舍去不成了。我妈出了点事,我得过去看着她。”春满觉得自己和赵华致之间大概有诅咒,这已经是第几次因故爽约了,明明赵华致才是那个日理万机的霸总角色,好在这顿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赵华致不甚在意:“一起吧。我也得回公司加班。”
春满抿唇,才想起满郁近期和赫京有合作,她的负面新闻直接影响到品牌。
刚刚春满仓促扫了眼,品牌官宣七夕节邀请满郁直播的动态底下,网友们纷纷排起高楼:“不看,滚。”
对品牌而言,最简单有效的解决办法是和满郁解约,并在短时间内找到同等流量,甚至更高流量的planB人选。
这在业内是再寻常不错的公关方案。最近有位亲宠网红因人设翻车影响到所合作品牌的形象,品牌一小时内发通稿解约,两小时敲定了和新博主的合作,公关步骤简单直接。
春满暂时没有精力关心赵华致会如何处理,眼下满郁的状态更重要。
满郁一直是个很有魄力的女人,当初被攀高枝的前夫抛弃,满郁上门大闹,谢家为了家族体面愿意给她两百万分手费。满郁却直接把价钱谈到了六百万,并且保证离婚后不说前夫一句坏话。
带着六百万的创业资金,满郁的事业坐火箭似的飞升。
虽然不能和谢家分庭抗礼,但在直播领域做到了佼佼者,而且早年创立的服装品牌发展得一般,但实体经济稳健,每年效益还是不错的。
那段婚姻结束得风平浪静,是因为对方没到便宜,她拿到了补偿。
如今栽了这么大跟头,春满怕满郁没人拦着会失控。
春满回满郁常住的别墅没找到人,准备去公司时,接到满郁助理的电话。
刚一接通便听到激烈砸东西的声音,同时伴随着中年妇女尖叫声。隔了会儿,春满才听到小助理的声音:“你现在方便来你舅舅家吗?你妈在这里——”
小助理略一顿,才找到一个稍微委婉的词,“发脾气。”
春满了解母亲,立刻明白轻重,挂断电话往那里赶。
春满到时,该砸的都砸了,只看到一地狼藉,和不再一味尖叫而是叫嚷着要报警的舅妈。
“你不用报,警察很快就要上门了。不止警察,还有法院的传票。”满郁抱臂站在门口,语气铿锵有力,“我那大侄子这几天是躲外地去了吗?看来他也知道剽窃同学的论文,致使对方抑郁症自杀的事。学生家长马上就找上门了,等着吃官司吧!”
“不是喜欢伙同外人背刺我?继续去啊,我看到最后是谁栽得最狠。”满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甲,说,“我劝你最好不要赌,毕竟我是不介意家丑外扬,也不介意帮对方家长请最好的律师。”
舅妈顾不上哭,像一头看见红布的牛似的,弓着背朝满郁冲过来。
满郁没傻到站在原地等她撞,转身跨出门槛把门带上,见春满忧心忡忡地过来,脸上风轻云淡挂出笑:“着急跑来做什么,你是能帮我打还是能帮我骂?头发都跑乱了。”
春满没出口的那句“妈,你没事吧?”堪堪咽回去,任由满郁帮自己捋了捋头发。
街坊邻里不少听到争吵声跑出来围观的,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发生了什么,母女俩坐到车里耳畔才清静。
“网上的事是舅妈做的吗?”春满问完便觉得不对,舅舅和舅妈不精通互联网,没这么大的能力。
但网上爆出来的料,有些内容不是身边人不会知道。
“一半一半吧,这些事不用你操心。”满郁没详说,只道,“我现在赶时间去跟品牌方开会讨论公关方案,一会儿到地方再让司机送你回去?”
“我不急着回家。”
“那行。”
满郁要见的品牌方自然是赫京旗下的珂兰。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赫京大厦外,江鎏送人下楼,正巧看到这辆车停下。
春满一下车便听到江鎏跟自己打招呼:“赵华致知道你来肯定开心。”
从另一边下车的满郁闻声打量江鎏一眼,倒没深究什么,只道:“春儿,你跟我上去还是在楼下等?”
春满说:“我在楼下吧。”
满郁点点头,带着助理进了大厦。
江鎏盯着满郁风风火火的背影,再看回春满,刚要说什么,被春满抢先介绍:“我妈。”
“知道。”江鎏对目前的形势见怪不怪,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指了指一楼的几家门店,“一起去喝杯东西?”
“好。”春满跟上江鎏,走近大厦一楼的清吧。
江鎏见春满神色中难掩担忧,安慰道:“不用担心,咱们赵总会处理好的。”
春满本没打算从江鎏这里打听,听他提起,才顺势问了句:“这件事对品牌的影响大吗?”
江鎏翻着酒水单,冲服务生指了指某一种,回春满的话:“可控范围内吧。”
春满不由得好奇:“你们知道谁在背后搞鬼?”
“小青梨嘛。她之前和天谢有合作,但因为爱宠人设翻车,遭天谢解约索赔。她跟你妈属于同类主播,昨天夜里你妈过生日上热搜,广场全是好评,她则是被骂上了热搜,凡事最怕对比,一对比吧,好的越好,差的越差,小青梨刚回暖的热度跌回谷底,才整了今天这么一出。”江鎏毫无波澜地做着科普,“怪只怪谢开阳那边做的太绝,小青梨想在赫京这边找机会,结果咱赵总同样一点情分都不讲。估计是被逼急了想鱼死网破谁也别好过,索性把所有人一块拉下水。”
春满嘴唇微张,一时没说出话来,竟不知其中还有谢开阳的事。
“不过你放心,咱赵总跟她清清白白,也就早些年因工作的事接触过,如今小青梨想见他一面都难。”
公关会开了两个钟头,满郁下来时一身疲惫。春满和江鎏作别回到车里,自知从满郁嘴里打听不出什么,满郁一向不让她操心这些事。
春满趁满郁阖眼小憩时,小声问一旁的助理:“都解决了吗?”
助理脸上的焦虑少了些,她说:“差不多了,和珂兰的公关团队沟通得很愉快。我原本以为珂兰会直接解约,没想到竟然愿意跟我们一起处理危机。大集团就是不一样,做事有格局。”
春满闻言便放了心。
助理还在自顾自道:“不过这么说也不准确。天谢也是大集团,但在小青梨塌房时,说解约便解约。这样一对比,赫京真的很有人情味。刚刚见到传闻中的赵总了,没想到这么年轻,好帅啊。”
春满正准备附和几句,捧捧场,这时满郁睁开眼,打断助理刻意压低的雀跃声,问春满:“你跟赵华致认识?”
大概是江鎏的热情引得满郁注意,春满觉得从头到尾解释一番太过兴师动众,嘴唇碰了碰,只说:“他住在我楼上,上下楼时常碰见。”
满郁哦了声,没再说什么。
满郁的住处有娱记蹲守,她不想上赶着闹心,跟着回了女儿的家,时间已经是夜里九点钟。
危机不是一时半会儿解决完的,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满郁报复性消费点了一大桌子菜。
结果餐厅外送还没到,满郁突然想起来自己今晚约了人见面。
“都这么晚了?”对于她的社交时间,春满表示难以置信。
满郁在玄关穿鞋子:“晚什么晚,夜生活才刚开始。”
“……”
春满无奈,不放心地把她送到车库,看着她坐上车才折回,意外在电梯间遇到刚回家的赵华致。
赵华致见她着一条居家舒适、没什么版型却被她穿出韵味的长裙,脚上还穿双凉拖,纤细的绑带绕过脚背,脚趾圆润骨节秀长,皮肤白皙中泛着肉粉。
“去喂猫了?”
“没,刚送我妈走。”
电梯到达,赵华致先跨进去。春满要抬步时,手机却响起,本以为是满郁忘记交代什么事,她停步接通,才知道是餐厅外送。
她来车库送人这几分钟,外送员已经到了春满家门外。春满让对方稍等,说自己在上楼的电梯里。
见赵华致帮她拦着电梯门,春满边挂电话边跨进去。
电梯里静悄悄,两个人分站左右。春满大概知道满郁点菜的风格,种类丰富,量也大,两个人吃都绰绰有余,更何况只剩她一个人。
“你想吃点宵夜吗?”
春满突然出声,赵华致视线从洁净反光的电梯内壁中的影子移到她脸上,回:“去哪里吃?”
男人侧脸瘦削,目光中隐约有期待。
春满抿了下唇,说:“我妈叫了餐到家里,但是突然有事离开,餐刚刚送到了,你介意一起吃吗?”
不少网民对满郁落井下石,赫京作为合作方却相信她。
在这份信任的对比下,春满觉得自己再隆重的道谢都太轻了。
春满邀得毫无心理负担,却不想赵华致答应得更是直接:“想在你家还是去我家?”
第18章 先来后到。
18
赵华致答应得太快, 反倒让春满默了一两秒。
“去我家吧,外送员已经在门口了。”
春满先回家接外送的饭菜,赵华致也回家一趟, 再下来时,扣得一丝不苟的衬衣扣子多开了一颗, 衬衫袖口叠了几层,露出精瘦的小臂,手里拿着一瓶红酒。
“家里有醒酒器吗?”
“给我吧。”春满把红酒接过来,进厨房起酒塞、倒入醒酒器,再回到餐厅时,赵华致已经洗了手, 把她刚刚没来得及分开的碗筷摆在餐桌两边。
春满把醒酒器放下, 拉开自己习惯坐的那把餐椅:“看看合胃口吗?不够的话我再点几道。”
“足够了。”赵华致在她对面坐下,
赵华致注意力落在春满身上,裤脚被什么东西扯拽时,才注意到脚边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只橘猫。
“她叫橘皮。”春满说着, 试图把它唤到自己那边。
橘皮偏了偏头, 又蹭回赵华致身边。它不怕生, 很亲人,赵华致见她抓了几下他的西裤似乎是要爬上来,伸手把他捞到自己腿上。
“是上次绝育的那只?”
春满嗯了声:“原本还担心她流浪惯了,在室内关不住, 结果待了几天就赖着不走了。正好我也挺想养只猫的,就留下了它。”
“挺好的。”
这个改变挺好的。
赵华致任由猫赖在腿上,正准备动筷, 被响起的门铃声打断。
非住户人员需要物业管家开放门禁才能上来,想必来人是春满亲近的人, 赵华致看春满一眼。
春满同样微怔,还以为是去而复返的满郁,起身开门。
“你怎么来了?”赵华致听见春满诧异地如是询问。
到访的客人回答:“网上的事我看到了。方便进去说吗?”
赵华致喝水的动作一滞,他通过男人的声音辨认出对方身份,是谢开阳。
“我家里有人在。”春满如是解释。
谢开阳任何时候都是一身笔挺的西装,闻言,朝室内望了眼,视线被隔断挡住,自然看不到餐厅里的人,只扫见门外鞋柜旁一双黑色的42码皮鞋,淡声提醒:“过了八点便不要留男性在家见面,有事去外面的咖啡厅聊。”
“谢总不是男的吗?过了八点来敲单身女性的门,合适吗?”赵华致从隔断后走出来,对于谢开阳这个时间造访的意外情绪,被默契熟练的敌对态度取代。
谢开阳同样意外,眼神疑问地看了春满一眼。
赵华致本不打算露面,但想到那天在医院停车场,春满主动上了谢开阳的车,如今还能自由造访春满家,想必不是第一次来了。
赵华致实在是坐不住。
春满稍微偏头看了眼后方,原本还在纠结让不让谢开阳进来,但此刻把谢开阳赶走,显得她只想跟赵华致独处一般,气氛太怪异了。
“先进来吧。”春满往旁边让了让,等他进来后,关住门。
谢开阳看到餐桌上丰盛的晚餐,更沉默了。
赵华致作为先来的客人,显得更从容些:“谢总今晚没去慈善拍卖会?”
谢开阳用审视的眼神看回去:“赵总不也没去吗?”
赵华致原本是打算回家换身衣服去露个面,但在电梯里面对春满共进宵夜的邀请,他没办法拒绝。
“你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我给你拿副碗筷。”春满突然出声打断两个男人简短的交锋。
“谢谢。我坐你旁边这把椅子。”谢开阳看到桌上春满手机摆放的位置,视线往旁边移了移,说。
“坐吧。”说完她进了厨房。
春满出发点很简单,没有留赵华致吃饭,让谢开阳干看着的道理。私下里兄妹俩的矛盾和心结另当别论,不方便拿在人前给彼此难堪。
但落在赵华致眼中却是另一番意味,他那点“先来”的特殊,荡然无存。
两个男人坐在餐桌的斜对角,面面相觑。
趴在赵华致椅子底下睡觉的橘皮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迈着优雅的猫步绕着谢开阳嗅了嗅,在赵华致一声声“橘皮”的呼唤中,跳到谢开阳的腿上。
赵华致:“……”
连猫都不亲他了。
春满从厨房拿了碗筷出来,逼停赵华致的不甘。
赵华致皮笑肉不笑,彬彬有礼地看着谢开阳:“谢总和小青梨解约时,没料到会产生这一系列连锁反应吧。”
谢开阳在谈判桌上不遑多让,很少有人能在他那里讨到痛快,此刻亦然:“赵总是替小青梨鸣不平吗?抱歉,今天才听说赵总和小青梨是旧交。”
赵华致注意到春满朝自己看了一眼,担心她抱有同样的误会,率先解释道:“几年前见过几次罢了。在异性缘方面,比不得谢总。”
谢开阳弯唇笑笑,看向春满,问:“醇啬的公关团队应付得来吗?我可以安排更专业的团队。”
醇啬是满郁的MCN公司。没等春满回答,赵华致率先道:“不劳谢总费心,满郁女士是赫京的合作主播,赫京会全程跟进公关事宜。”
谢开阳面露诧异地哦了声,颇有意味地挑明:“难怪赫京这两年势头越来越猛,看来得益于赵总的仁义。”
春满对两人互相不对付的关系早有耳闻,适时打断:“先吃饭吧。”
餐桌的食物摆得没有规律,春满看了眼,把几道偏清淡的换到谢开阳面前,说:“吃饭说话对肠胃不好。你多吃,少说。”
谢开阳被要求了反倒很开心,顺从地应了声“好”,引得赵华致朝他不怎么友善地瞥了一眼。
人与人亲近与否,往往不需要特意的表现,从气场和一些无意识的小动作就能感觉出来。
春满对谢开阳,明显比对他更从容。
一顿饭并不怎么融洽地结束了。餐厅外送的包装盒,收拾起来很快。春满起身刚准备收拾,被谢开阳制止:“我来。”
赵华致紧跟着也起身,接走她刚拿起的碗筷:“我去厨房洗。”
春满两手空空站在餐桌边,看他们俩人一个问“抹布在哪?”,一个问“洗洁精在哪?”,她把干抹布拿给谢开阳,转身进厨房帮赵华致:“有洗碗机,你放着吧。”
这种动动手指几十上百万起步的总裁,此刻穿着她家的家居鞋,袖子挽在手肘,周身散发着洗手作羹汤烟火气质,这两种矛盾的气质混杂在一起不违和,甚至更有魅力,有种很难精准形容的温柔。
姜早早如果在这里,肯定能给出精准的定义——人夫感。
春满不懂这些,趁谢开阳专心于餐桌卫生没注意到这边时,跟赵华致说:“谢开阳不知道这次的事上,你帮了很大的忙。他就是嘴巴坏,经常词不达意,你不要介意。”
赵华致盯着她,眼神探究:“为什么要替他解释?”
春满被问得噎声,一直不知道说什么。这时,谢开阳站在厨房门口,问:“赵总洗完了碗,还不打算回家吗?”
赵华致视线从春满的肩膀越过,微微笑道:“谢总不是也没走吗?”
春满:“……”
春满觉得这可能就是他们之间独特的社交气场,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让其中一个先走,最后一视同仁,以自己要休息为由送客。
两人一起站在电梯间,谢开阳手里还拎着从家里带出来的垃圾,赵华致淡淡地看了一眼,抬手按了电梯下行键。
很快,电梯到达,赵华致没动,只道:“你先下,我住楼上。”
谢开阳看他一眼,上次在医院见到两人在一起,有心让人查了他们的关系,着实有些好奇:“你是认真的吗?”
人吃饱了容易犯食困。赵华致只想快些把谢开阳送走,闻言,淡淡地睨回去:“难道你是玩玩?”
谢开阳没回答,只是轻呵了声,在电梯门自动合住前,跨进去,转身,面对赵华致按关门键时,突然想起来,问:“你们认识多久了?”
“有七年了。”今晚赵华致跟谢开阳杠上了似的,处处不服输,上扬的尾音颇有一种以此为傲的意思。
谢开阳表现得风轻云淡,说出来的话却专挑他的痛处:“是吗?那怎么还被房嘉恺抢先了。”
似有若无的嘲讽,在电梯门彻底合住那一刻,把赵华致吹得凌乱。
赵华致回到家中时,虎皮第一时间蹿出来,许是嗅到了他身上其他猫的气息,吃醋似的喵喵喵叫个不停。
赵华致先去洗了手,才顺它的毛,拉开抽屉拿猫条时,另一只猫也凑过来。
猫墙对着的是家里的展示柜,里面放了一张“观鸟惊心”摄影展的门票、所有刊登过春满摄影作品的杂志,以及那本不被主人承认的随身本。
赵华致拿起手机,拍了段两只猫头挨着头吃猫条的小视频,发给春满。
等待回复时,他在输入框里缓慢地编辑道:“你大学时是故意躲着我吗?”
两秒后,删掉,-
春满的手机亮起,通知栏里提示有新消息。
她低头看了眼,却没有动。
从赵华致和谢开阳离开起,春满便坐在沙发上开始放空,橘皮在她身边跑上窜下,她敷衍地用手摸了几下,逐渐变得无动于衷。
那年的暴雨夜,谢开阳跟着谢揾离开的场景,挤掉兄妹间所有的温暖回忆,占据了她每一次想到谢开阳的时间,操控着她身体里那种叫作“恨”或者“怨”的情绪。
随着年龄增长,她在越来越熟练的自洽中,尝试着重新审视自己和谢开阳的关系。
那她是否也可以重新定义自己和赵华致的关系呢?
大一暑假救赵华致时没想太多,事后得知赵华致在找自己时,春满开始留意他,很快发现,他家的社会地位比谢家的更高。
两人的关系渐渐变成一个死局,对赵华致越了解,春满越不敢接近。
以至于得知赵华致捡到自己丢失的随身本时,本能的害怕,甚至是厌恶与他产生关系。
即便那本笔记中的内容对她很重要。
如今和赵华致不断地产生关联,并非春满有意,但她似乎变得不再反感。
唯一尴尬的便是,她迫于学生时代撒的谎,只能尽职地扮演着既定戏份。
要一直如此别扭而拙劣地出演吗?
还是说有机会能够把矛盾说清楚?
等等。
春满在百思不得其解时,想到另一个问题。她如此耿耿于怀,或许那段经历于赵华致而言不过浮尘。
她为什么要说清呢,任由时间遗忘掉,不好吗?
手机又一震,是谢开阳发来的消息:“赵华致为人不错,可以放心相处。”-
天谢和赫京在业内存在竞争关系,而谢开阳和赵华致是常被放在一起比较的死对头。
谢开阳能公道地说句不错,想来赵华致人品是真的没得挑。
经历过满郁这次的事,春满切切实实认可这个评价。
赫京没有选择最直接也最简单的方式,结束和满郁的合作。那天会议后,赫京公关部在满郁身上做的一系列公关都起到显著的作用,把那个油腻蛮横的富婆形象扭转成思想前卫的独立大女主人设,捕风捉影的前夫传闻佐证着她美强惨的来时路。
最初在网上搅动风浪的小青梨,不知是遭到施压还是忌惮被舆论反噬,素颜出镜发布道歉视频。
有网民被激起逆反心理依旧发布着怀疑的言论,有好事者搅混水试图煽动更恶劣的评断角度,都被满郁逆风翻盘的口碑碾压,变得不值一提。
于此同时,动物园内的珍稀动物司法保护馆应用了赫京提供的VR设备,章啸行出院后第一件事便是来验收成果,一番体验下来,无不满意。
确定开业时间那天,章啸行特意叮嘱春满尽快邀请赵华致。
春满才意识到,自己有一阵没见过他-
赵华致这段时间确实忙,不仅奔波在几个国内城市出差,还出了趟国。
刚一回国,赵华致又马不停蹄地见一位就职于天谢的高管。
那名高管跟谢开阳是学生时代的情谊,在天谢发展前景虽受约束,但胜在一切稳定。
对他而言,跳槽是很冒险的一件事。双方磨了一段时间,他才愿意见面聊。
原本人事去谈便足够,但赵华致斟酌一番,觉得自己去更有把握。
见面的地点在央大附近,一家开了近十年的面馆内。
赵华致同为央大学生,自然知道这里,坐下后,诧异地打量着店里翻新过但仍保留着一些旧貌的环境,感慨道:“这家面馆竟然还开着。”
杨凯旋擦了擦被面汤热气熏起雾的眼镜,戴回去,说起:“我大学时,常跟谢总来这家店吃饭。”
赵华致没急着聊正事,顺着这个话题道:“谢开阳?如果我没记错,你上大学时,他已经毕业离校了吧。”
“是啊。不过他毕业后还是常回学校,我起初以为他只是喜欢吃这家的面,后来才知道,是他喜欢的女孩喜欢吃这家店。”杨凯旋趁热就吃了两筷子面,起哄朋友私人感情的语气,“我远远地见过,那女生挺漂亮的,跟我同级,我记得应该是生态学院的。”
同级?生态学院?赵华致第一时间想到春满,
往事的话匣子一提起,便轻易关不上,男人在对岁月的感慨中,又记起一件事:“那天好像是那女孩的生日还是什么,是个冬天,外面雪挺大的,那女孩来店里时,谢总特意借用后厨亲自煮了碗面让服务员端给她。想象不到吧,咱们谢总还是个痴情种,而且很长情。”
一碗面吃完,杨凯旋从回忆中出来,主动提起跳槽的事。
他虽然割舍不掉和老友的交情,但基于个人发展的考量,在确认赵华致能给自己开放的管理权限十分有诚意后,痛快地接受了赫京的聘用。
赵华致送走杨凯旋,在店里又坐了会儿,等店员打包一份面。
外面骄阳高照,长街依旧是老样子。不断有学生进出这家面馆,有朋友、有恋人,意气风发,谈笑风生。
赵华致看着这一张张年轻的面孔,试图猜测春满来店里吃面时习惯坐哪个位置,又会点哪一种口味的面。
依照他对春满有限的了解,并不可能猜得准。
但唯一能确定的是,春满的生日在冬天。
原来谢开阳也早认识春满了。
第19章 瞒不住了。
19
随着夜幕降临, 酒吧内的气氛才有鼎沸之势。
春满一下班便被朋友们拽走,吃了晚饭和蛋糕,便转场来了这里。
今天的寿星Hazel花蝴蝶似的, 已经不知道跑哪里社交去了,姜早早正在逗吧台内那位很容易脸红的年轻调酒师。
而薛引章冷静严肃惯了, 没有玩乐的心思,挨着春满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你之前问我会不会觉得你和赵华致走得太近了。经过这次的事,我重新想了想这个问题,觉得亲疏远近不是关键所在。你有没有察觉到,他对你的态度不一般?”
春满酒量勉勉强强,且没有酗酒的习惯, 手里一杯度数不高的果酒, 慢慢悠悠喝了好久。
这样的环境实在不是一个聊严肃话题的场合,所以春满的反应略微迟钝,慢半拍才追问:“你指什么?”
“我调查过赵华致接管公司后的一系列举措,哪怕几年前刚接手集团事务时, 他也从不会做多余的事。冷静果断, 是他最基本的特质。但在处理这次的舆论问题时, 他很多安排明显多此一举,甚至亲力亲为。你想一想,这次的舆论对于阿姨来说很致命,但对于赫京而言, 是什么重大危机吗?”
答案显而易见,不是的。
春满试图自圆其说:“难道不是因为他本身是个仁义的人吗?”
“商人可以讲义气。但用仁慈形容资本家,肯定是不准确的。每一位高位者都不可能没有手腕和野心, 因为这不光是为了自己,还关乎职位之下的无数打工人的效益。”
春满情绪紧绷, 握着酒杯,猛灌了一口酒,若有所思状。
薛引章言简意赅地下结论,“因为有你,所以阿姨这次的事才会受到这般同仇敌忾的重视。”
春满沉默半晌,朝调酒师又要了杯酒,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换了种方式理解薛引章的话:“你不会是想说赵华致喜欢我吧?”
姜早早挂着愉悦的笑回来,清楚地听出春满这句话中的嘲弄和难以置信。
姜早早视线在薛引章和春满身上打转,渐渐想起自己一直没找到契机跟春满提的那件事。
极具氛围感的灯光,振奋人心的电子音乐,鼓舞着每一颗躁动的心。
姜早早急着去洗手间清理被人不小心泼到衣服上的酒渍,整理完趁机做了番心理建设。
回来时薛引章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姜早早挨着春满坐下,清了清嗓子,终于提起:“慢慢,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几分钟不见,春满已经喝光了两杯酒。她趴在桌上微扬起脸,眼神疑问地等姜早早说下去,五颜六色的灯光在空气中流动,衬得春满含笑的眼底澄澈纯净。
“很重要的事吗?”春满渐渐坐直。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欢快的起哄声,春满不甚在意地扫了眼。
下一秒,春满视线越过姜早早的肩膀,重新朝那个方向看去。
平和安静的脸上神情变得很淡,这是一种近乎冷漠的情绪。
春满说:“如果你指的是这件事,那我看到了。”
姜早早茫然,回头望去。那边的卡座有一群年轻人在聚会,不知是玩游戏还是喝上头,其中有个男人背起一个女孩绕着场地跑了一圈,女生估计是觉得丢脸,用手捂着半张脸,却有笑从嘴角露出来。
姜早早起初没认出这女生是谁,扫了眼跟一头小牛犊子似的闷头往前跑的房嘉恺,适才回过味来,这女生不是沈栀意还能是谁。
她气愤地翻了个白眼,才收回视线,欲言又止地观察着春满。
此情此景,在春满心情糟糕的时候提自己的过错,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机,所以她没否认春满方才的误会,顺着她的话说:“对……我去叫Hezal换个地方。附近这么多家酒吧,总有一家没有碍眼的人。”
“就在这吧。”春满懒得动,神情冷淡地招呼服务生点酒。
春满接下来没说一句话,面前空的酒杯却越来越多。
她越喝越冷静,越喝越清醒。
想不通的问题,被巨浪冲到脑后,困扰她的愁绪,被酒精泡成银河。
春满心口堵着一口气,喝到最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挣扎-
彼时,房嘉恺、沈栀意和几个朋友玩闹得起劲,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但二楼栏杆处,这家酒吧的老板江鎏不经意在人群中发现了姜早早和春满。
确认自己没看错后,江鎏拿起手机,把这条消息高价卖给了赵华致:“我就说这家店的风水好,你还不信。”-
眼看春满面前的空酒杯越来越多,姜早早目瞪口呆,第一时间举起手机拍了张“事故现场”的照片,方便明天拿给春满看。
“慢慢,你不能喝了。”姜早早见她没有停止的兆头,适时制止,费了些功夫才把她拽起来,“我要投诉这家酒吧,空气有毒吧,充满了让人倒霉的衰气。”
真算起来,这是春满分手后第一次发泄。
姜早早觉得总该经历这么一遭,只是看着春满这个样子,控制不住的心疼。
男人都他妈是混蛋!王八蛋!
一时找不到薛引章和Hazel,姜早早先带春满离开酒吧。
盛夏时节燥热的空气吹来,春满像不倒翁似的,小幅度地来回晃荡着。
憋了那么久的情绪,折磨,难熬,崩溃,被汗蒸发酵,愈发难受。
“你老实站在这里,我先叫个代驾。”姜早早腾出一只手来操作手机。
春满胡乱挥舞胳膊,眼看她重心不稳要栽倒,姜早早惊呼一声恨不得把手机扔掉去拉她。
下一秒,有人突然出现在春满另一侧,抬手捞住了她的手臂,把人稳住。
“谢谢……”姜早早惊魂甫定,看到来人愣了下,“谢总?”
姜早早大学和春满认识,是她身边为数不多知道她和谢开阳关系的人。
“她怎么喝这么多?”谢开阳在附近见朋友,隔了条街遥遥地看到春满才过来,此刻盯着一改平日温和形象的春满,微微蹙眉。
姜早早很有分寸地回答:“这家店新开的,酒水单比较有趣,所以多喝了几杯。”
谢开阳一心在春满身上,没吭声,也不知信还是没信。
春满嘟囔了一句“想吐”,甩着胳膊挣开谢开阳,要往路边垃圾桶去。
谢开阳没听清她说什么,以为只是单纯地闹酒疯,并未松开钳制她的力道。
春满精神上的反抗情绪盖过了身体的不舒服,如同这些年跟谢开阳较劲一般的气性,她执拗地挣着。
“松开,你这样会弄伤她。”赵华致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一手护着春满免得她突然失去牵引力摔倒,另只手紧紧地抓着谢开阳的小臂。
谢开阳视线从他的手,慢慢移到他脸上,眼底的茫然变成疑问:“你以什么身份要求我?”
姜早早见两人似乎存在什么误会,刚想解释,有人把手伸到自己的眼前打了个响指。她偏头看到江鎏,没什么好气地说了句:“你怎么也在这?有事?”
“让他们自己解决,我顺路送你回家。”根本不给姜早早反对的机会,江鎏已经把人拽离了主战场。
被拖出去好一段,姜早早才卯着一股“我不能把春满一个人丢下”的劲儿,甩开江鎏。
“有赵华致在,你闺蜜不会有事的。”江鎏拦下她。
姜早早自然知道春满不会有事,谢开阳在那呢。她稍稍平复些,瞪了江鎏一眼:“她有没有事,我都不用你送。让开。”
江鎏不动如山:“我是这家酒吧的老板,有责任对我的客人负责。”
姜早早丢给他一个“你是不是脑子有病”的眼神,头也没回地去看春满的情况。
她没走近,遥遥地关注着那边三个人的状态。
赵华致身上气味干干净净,半分酒气没沾。
“松开。”赵华致沉声,又说了一遍。
估计他话里的怒气值太高,春满被吓到,一瞬间好像清醒了,抬眸盯着赵华致。
谢开阳只是轻笑一声,松了手,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对赵华致说:“你自己问她要跟谁走。”
要不说人的气场会赋予语言难以估量的威力呢,有那么一瞬间,赵华致真的有被这句话唬住。
赵华致定了定神,注意力回到春满身上:“能自己走吗?我送你回家。”
春满弯了弯唇,很好看地笑了下:“学长,谢谢你啊。没事的,谢开阳不会欺负我的,一向都是我任性,我不懂事,我太笨了,我欺负他。”
赵华致越听心越痛,因为没立场阻拦,缓慢地放下了想要扶她的手,喃喃道:“我又来晚了,是吗?”
春满没听到他说什么,借着酒劲开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当作耽误你时间的补偿。”
春满眨着眼睛,眼底亮亮的:“他是我哥哥哦。厉不厉害。”
说着说着她眼皮一皱,有眼泪滚出来。赵华致微怔,伸出手,不知是要擦眼泪,还是接眼泪。
春满毫无征兆地蹲到地上,他的手仍悬在半空,迟迟没有放下。
这个秘密好沉重啊。
她谁也不敢说。
春满望天:“今天也没下雨啊。我怎么还这么难受。”
赵华致显然没从这一反转中回过神,谢开阳重新把春满拉回到自己身边,听上去很有礼貌地和赵华致确认:“现在我可以带她走了吗?”
酒吧门口,房嘉恺出来接了通电话,不经意地扫向这边,渐渐眯起眼注意力集中些,往前跌了半步,想要追上去:“慢慢……”
春满矮身钻进谢开阳的车,头都没偏,并没看到他-
一小时后,春满家门外,从谢开阳把春满送进门后,赵华致便一直站在这里。
赫京和天谢斗了这么多年,大概没有哪一次赵华致输得如此彻底。
赵华致想到前几次因春满和谢开阳产生的交锋,当时有多得意和风光,此刻便多落魄。
耳畔传来开门的声音,谢开阳从屋里出来,瞧见他还等在这里,意外地抬了下眼。
赵华致气势上弱了几分:“她……”
“已经睡下了。”谢开阳走过场般交代了句,把自己叠起的衬衣袖口放开,然后缓慢地扣好纽扣,轻笑出声:“杨凯旋的确是个人才,你很有眼光。”
赵华致:“……”-
翌日,春满酒醒,坐在床上按着太阳穴缓了会儿,试图回忆昨晚的事。
完全断片了。
她看到床头柜上用杯子压着的字条,“把蜂蜜水喝了,头疼不要吃药,食物吃清淡。”,落款是“哥”,才依稀记起昨晚是谢开阳送自己回来的。
蜂蜜水已经被她夜里意识不清时喝光了。
姜早早得睡到中午才能醒,薛引章和Hazel连她什么时候被姜早早带出酒吧的都不清楚。
春满揣着一脑袋问号,起床洗漱、吃早餐。
忙完见时间还早,索性提早半小时出门,去单位找点事做。
刚到动物园停下车,春满收到赵华致发来的消息:“今天头难受吗?”
春满被问得一脸茫然,还以为他发错了人,正要回复句时,车窗玻璃被人从外面敲响,赵昭儿扬着笑脸热情地叫她。
春满当即收起手机,开门下车:“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谢宴迟骗我说园里的夜景好看,我昨晚在园里睡的,刚准备回家。”赵昭儿仓促地解释完,问她,“先不说这个。小满姐,你车上有猫条吗?我刚看到只流浪猫四肢流着血好像受伤了,我准备抓来看看,结果它蹿进灌木丛里找不到了。”
一听这事,春满别说回消息了,连上班打卡都不记得了,多拿了几根猫条跟她一起找猫。
找了得有一刻钟,两人终于看到那只小可怜。
何止是四肢受伤……它的四个爪子都被人剪断了,血肉模糊。
饶是春满经验老到,见到这般,仍十分难受。
赵昭儿脱了身上的罩衫包着猫抱起来,低垂着头,心疼得红了眼眶:“人怎么可以这么坏啊。”
春满想安慰几句,但某一瞬间,她从这个角度盯着赵昭儿,突然记起自己为何会觉得她眼熟。
春满没急着确认,先让赵昭儿上车,把猫送去宠物医院救治。
等待结果时,赵昭儿坐在墙角的椅子上,吸了吸鼻子,爱美地从包里翻出粉饼补妆,稍作整理后强颜欢笑地提了提嘴角。
春满问题不过夜,当即问道:“赵赵,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赵昭儿眼睛一亮,望过来,很有效地被转移情绪,雀跃道:“小满姐,你终于记起我了?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我那时候比现在要胖点,脸有些婴儿肥。我跟你说,我哥把那两只猫养的可好了,你有见过吗?”
赵昭儿是赵华致的妹妹,且早就认出自己了。
春满没办法迅速消化这个信息,她一没有被戏耍,二没有被利用,可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我记得当时你说哥哥有抑郁症?”
赵昭儿用手指卷着发梢,心虚地笑笑:“我哥哥没有抑郁症啦,他身体好着呢,连感冒都很少有。我那么说是为了提高收养成功的几率,小满姐,你不会生气吧。”
春满有想过这种可能,如今结果是好的,出发点的小瑕疵便显得无足轻重,只不过她更好奇的是:“为什么一定要收养成功?”
“因为哥哥很喜欢你………”赵昭儿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春满,兄妹俩眉眼很像,但赵华致很少笑。赵昭儿眉梢微翘,故意让人误会似的拖了会儿长音,才话锋一转,“的猫。”
春满没有笑,安安静静地接受小姑娘的恶作剧,半晌才动了动嘴角,说:“挺有缘的。”
“是吧。我就觉得跟你特别投缘。”赵昭儿早把方才对流浪猫的心疼和沮丧丢到九霄云外,像时刻记着程序中的最高指令一般,稳健地为实现终极目标而努力,亲昵地挽住春满的手臂,说,“小满姐,下个月1号是我的生日,你有没有时间来参加我的生日会啊。”
春满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乱的,完全跟不上赵昭儿跳脱的思路。
姜早早今天比春满以为的要醒得早,给春满发消息解释了昨晚的事,并说:“当时赵华致差点和谢开阳打起来,幸好你及时说谢开阳是你哥哥。我怀疑赵华致是不是把你哥当成情敌了?”
春满觉得自己乱得更厉害了。
姜早早大多时候职业病作祟,脑回路更适用于一二次元的纸片人,但认真起来,十分清醒靠谱,是个合格的倾诉对象。
春满隔着落地窗看了眼宠物医院内看手机的赵昭儿,决定给姜早早打个电话。
电话拨通后,听着那头吵嚷嘈杂的背景音,春满才记起今明两天姜早早工作室搬家,正是忙的时候。
难怪她起得这么早。
春满没提自己的私事,改口问她要地址,说下班后过去帮忙。
挂断电话后,春满在宠物医院陪赵昭儿待了会儿,才回动物园。
她心里记挂着流浪猫的情况,琢磨着赵华致的态度,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看手机时注意到赵华致那条没来得及回复的消息,春满想了想,决定继续装作已经用意念回复了。
下午工作上没什么事,春满索性提前下了班。
谁知,她的车子刚拐出动物园前门广场的主干道,赵华致的车子从另一个方向拐进来-
姜早早工作室规模不大,但在业内可见一斑,门口摆着两排非常气派的花篮。
春满停好车,步行经过时,遥遥地看见有人送的竟然是红玫瑰,打趣道:“追求者吗?”
“一个骗子。”姜早早表情愤愤,咬牙切齿道。
和朋友在一起,春满状态轻松了些,这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完全偏了重点:“这排场,我被求婚时都没有这么多花。”
姜早早看了春满一眼,说:“这些都是江鎏送的。我也是最近才知道,那个天天开黑打游戏的网友是他。”
春满眨眼:“这世界也太小了,挺有缘的。”
见姜早早欲言又止,春满不由得正色,狐疑地看着她,以为是这人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黑历史。
她接触下来发现,江鎏的异性缘的确挺好的,只是不知道私下里是不是玩咖。
如果姜早早不喜欢,别人再激烈浪漫的攻势都只会是骚扰。
“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姜早早一不做二不休,一咬牙,一跺脚,索性说了,“慢慢,我必须跟你道个歉。就是江鎏他在我不知情的时候,通过套我的话,掌握你的动向,然后告诉给赵华致。”
春满有些不懂,整件事怎么突然牵扯到自己。
姜早早作为文字工作者,逻辑能力很强,但这段时间被这件事烦得心急火燎,话说得有些颠三倒四:“我虽然爱聊些八卦,但自己朋友的私事肯定不会大嘴巴地四处胡咧咧。我只是习惯把你挂在嘴边,有时候是拒绝他一起开黑,说闺蜜失恋心情不好,要去陪你,再有他找我聊天或者连线看电影时,他也会无意提起你,调侃我不用去陪闺蜜了吗?我顺嘴提一句你在哪、在做什么。”
“我没指名没道姓的,谁知这么巧,江鎏就能知道我说的是你。我简直要怀疑江鎏一开始故意和我在游戏里撞车,就是为了套我的话。”姜早早眉头紧锁,她这段时间对江鎏的态度足够证明她对这件事的厌恶程度,“那天在医院,赵华致出现得太及时,让我觉得很多事都太巧了,才怀疑到江鎏身上。我故意骗江鎏说你想吃梅花糕,没过一会儿,赵华致便提着梅花糕出现,我才确定他一直利用我。慢慢,对不起啊。”
听姜早早说完,春满仿佛失去说话的能力,一同沉默着。
这番话配合心里的疑虑,春满再梳理近段时间发生的事,一切突然有了解释。
“哦对,你说找我有事,什么事?我现在迫切地需要一个机会向你弥补自己的疏忽。”姜早早双手在胸前合住,虔诚状。
春满嘴角动了动,最终说:“现在没事了。”
姜早早被员工叫走,春满独自站了会儿,才拿出震动了有一会儿的手机。
说曹操曹操到。是赵华致的来电。
春满感觉自己的手臂被震得发麻失去知觉,好半晌才接通。
“今天提前下班了?”赵华致声音如常,在电话那头响起。
春满嗯了声,才意识到自己嗓子发堵。她清了清嗓子,重新回答:“早早有事,我过来帮忙。”
赵华致:“这样啊。我原本打算接你一起吃晚饭,结果扑了空。”
春满听明白话里的隐晦,问:“你去动物园了?不好意思,害你白跑一趟。”
“没事,你不在,我正好接赵赵。”
这是赵华致第一次在春满面前明说赵昭儿就是他妹妹,看来他已经知道春满认出赵昭儿的事。先是江鎏,后有赵昭儿,赵华致到底在她身边安排了多少熟人。
被点到名的赵昭儿扬声喊了句“小满姐,你不用跟我哥客气,让他接送你上下班他都乐意!”,春满听见,却没应。
赵华致可能是注意到了春满的沉默,冲赵昭儿警告了句“别捣乱”,继续对春满说:“今天工作忙吗?”
“还行。”春满言简意赅地搪塞道。
赵华致:“那怎么没回我消息?”
春满一时编不出更高级的理由,只道:“我忘记了。”
赵华致通情达理地接受了这个原因,问:“有头疼吗?”
“没有。”春满觉得在知道赵华致的心思后,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了,连日常交流都没办法心无旁骛的维持。
赵华致倒是一如既往地坦然:“以后别那么喝酒了,伤身体。”
春满回答的字越来越少,只轻轻地嗯了声。
好在赵华致没继续为难她,最后说了句“你去忙吧,记得吃晚饭”便挂断了电话。
耳畔清净那一刻,春满重获自由,松了口气-
驶离动物园的车上,赵昭儿边捧着手机回复宠物医院的医生,边听自家哥哥跟未来嫂子煲电话粥。
等赵华致挂断电话,赵昭儿提起:“哥,司保馆剪彩那天,你记得给嫂子带束花。别像今天似的,来接她吃饭竟然空着手来,太不重视了。”
“什么时候开业?”赵华致随口问。
“你不知道?”赵昭儿如今成了动物园的编外人员,有趋势挤掉那只高人气小熊猫成为团宠。但凡有点风吹草动,赵昭儿一准能第一时间拿到消息。
“剪彩的日子早就定了啊,赫京作为司保馆最大也是唯一的赞助方,你竟然没收到消息?”
大学生脑子活泛,很快找到原因。赵昭儿说:“嫂子估计是想亲自告诉你,顺便请你吃个饭或者见个面。你记得到时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的啊。”
赵华致回忆方才电话中春满反常的态度,丝毫没有看出她有想私下跟自己说的意图。
第20章 文案。
20
虽然动物园在暑假期间激增的游客量, 对救护中心的工作影响较小,但春满依旧没能闲下来。
和房嘉恺在一起后的头两年,她工作重心不在本地。异地恋过程中, 房嘉恺非但没有抱怨,反而对她百般包容, 就连满郁有次动手术,都是房嘉恺跑前跑后地照顾。这让春满逐渐对他生出愧疚,适逢章啸行需要帮手打理动物园,她便借机回到本地工作。
这两年来,为了多一些和房嘉恺维系感情的时间,春满更是放弃了很多出差的安排。
如今分了手, 恢复单身, 春满得以更自由地支配时间,逐渐转移自己的工作重心。
好在动物园一切步入正轨,章啸行对她的决定给予了理解和支持。
“今年纪念礼盒的打样,你看看有什么地方还需要改动。”章啸行刚动完手术, 一周来两三趟, 只处理些简单的工作, 巡山时顺路提了个盒子给春满送来。
不大的盒子里装着手账本、充电宝、玩偶几样小东西,都挺实用的。春满拿在手里反复看了看,挑不出毛病:“挺不错的,我觉得没什么要改的。”
“行, 那我就安排工厂量产。今年佟总那份还是你亲自送?如果邮寄的话记得让人统计地址。”纪念礼盒不对外售卖,是送给动物园近一年的合作方的,每年都是如此。
“邮寄吧。”春满说。
章啸行无所谓她怎么选择, 要走时想到什么,问:“对了, 开业那天,赵总来吗?”
春满抿唇,照实回答:“我还没有问。”
“发条消息的事,你也能拖这么久。”章啸行面露诧异,道,“虽说时间还充裕,但赵总这种大忙人,行程都得提前约。”
春满应了声“好”,等章啸行离开,拿出手机解锁,几秒后,重新锁屏,还是没能联系赵华致。
“要是觉得电话邀约没诚意,正好趁着送礼盒的机会亲自跑一趟,这几天抓紧落实。”章啸行转了一圈,又悄默声地晃回来,背着手突然出声,吓得春满差点把手机扔了。
“知道了。”春满无奈应。
工厂量产效率高,隔天簇新的礼盒便放在春满办公桌上。
春满下班时放到车里,一路上都在琢磨到底给还是不给,又该怎么给。
春满约了以前一起工作的朋友吃晚饭,到餐厅时,她仍没想出答案,索性放弃,开门下车。
服务生核对了预约信息后,引着她往包间走。
经过十几人的大包间时,碰到有客人出来,春满下意识往旁边让路,被叫到名字才意识到是熟人。
“慢慢。”
房嘉恺面露喜色,他性格很好,很少有跟人急眼的时候,在一起时,春满无形中会被这种温暖的力量感染,可如今再看到,春满只会记得那个台风过后的清晨,他欺骗自己时,也是类似的笑容。
“一直想给你打电话,又怕你还在生我的气。那天看你在酒吧喝多了,我挺担心的。”
春满适才记起,那天房嘉恺也在酒吧的事,竟不知道他看见自己了。
“Hazel生日,玩得开心,所以多喝了些。”春满谎话信手拈来,不给房嘉恺任何可以借题发挥的角度。
正说着,他身后的包间门再次打开,春满本能地扫了眼,是沈栀意。春满再往包间里看,发现不是家庭聚餐,是星恒的同事们。
她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主位上的人,赵华致也在。
出来的沈栀意见房嘉恺堵在门口,刚要吐槽,抬眸注意到春满,又不自然地避开,只说了句:“你留在这里,我去取蛋糕吧。”
房嘉恺淡淡地嗯了声,继续看向春满,说:“新项目落成,大家在这里开庆功会。都是你认识的同事,要进来打个招呼吗?”
包间门一开一合,春满有时间看清里面的情况,里面的人也有发现她的。其中有跟春满熟悉的女主管,已经起身要过来打招呼。
春天的时候春满以家属身份参与星恒的团建活动,和好几位聊得来的互加微信。这位女主管的孩子格外喜欢小动物,春满和她因为认养动物的事宜联系过几次,春满帮过一些力所能及的小忙,对方出于感谢给她带了不少老家的特产。
包间里还有好几位都是类似的情况,包括但不限于支持动物园的认养活动、给公益野保组织捐钱等等。
春满虽不是直接受益方,但关系在一次次接触后越叠越亲密。
春满虽不是社牛,但极其不喜欢驳人的面子,不方便摆架子站在走廊等人出来跟自己打招呼,便在房嘉恺的邀请下,抬步进了包间。
成年人不管熟不熟,有多熟,场面话说起来永远是那几句。春满得心应手地互动时,不免注意到朝自己看来的赵华致。
他并没有插话进来,表现得跟春满完全不熟悉,春满无暇猜测他在想什么。
在房嘉恺让服务生再搬把椅子、加一套餐具时,春满维持平静的体面,及时制止,说明:“不用。朋友还在等,我得过去了。”
春满跟几个相熟的同事作别,自始至终没有跟赵华致产生眼神对视和言语交流。
退出包间时,春满才真正看清赵华致那道不知是不是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这种被审视的感觉,让她再次置身于春天星恒团建时。
那一天,春满经常能留意到赵华致在观察自己。
但他表现得太过自然,春满始终没联系到自己身上。
房嘉恺在团建结束后告诉她,赵华致履历如何辉煌,手腕城府都不缺,凡是他看中的,很难有失手。
春满一直觉得像赵华致这种阶层的人,不该和自己产生交集。
但事实上,她看走眼了。
心里记挂着赵华致那眼神,春满整顿晚饭都吃得魂不守舍,好在朋友粗神经大大咧咧的,并没有在意和怪罪-
接下来几天,春满一直躲着赵华致。
直到七夕节这天,春满陪同满郁去赫京大厦做直播,两人才真正见了一面。
经过这段时间的公关,满郁的口碑已经彻底翻转,并且有了更高的关注,直播间预约人数创下新高。
春满担心团队手忙脚乱有疏忽,跟着一起去帮忙。
“你跟赵总不是挺熟吗,替妈妈去问问他什么时间方便,我们一起吃个饭。”满郁听说赵华致从不参加工作以外的聚会,便让春满以私人的名义提。
“有必要吗?”春满拧着眉,下意识是拒绝。她知道自己提,赵华致一定会答应,或许还是推掉什么正经工作来吃这顿饭。
一想到这种可能,春满便觉得自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帮了你妈这么大忙,这顿饭我们是要请的。”满郁不明所以地对春满强调。
春满敷衍地应下:“好吧,我去问问,你别抱希望。”
开播时间在即,满郁没来得及跟进春满的进度,便去跟团队对今晚的流程。
春满适才松口气,司法馆开业的消息还没有告诉他,如今又要邀请他吃饭。合情合理的接触,对春满而言,却十分棘手。
晚七点钟,满郁以饱满松弛的状态正式开始直播,再大的场面她都不会怯场。
春满和几位助播小助理待在镜头外,飞速滚动的弹幕气氛和谐,左上角不断飙升的直播间人数鼓舞着每一个人心潮,连日来坐过山车般惊心动魄的遭遇得到了最踏实的抚慰。
直播临近尾声,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春满偏头留意了一眼。
赵华致极其低调地出现,跟离得最近的运营经理说话。赫京是他的主场,他在这里有远超任何人的闲适自在,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气场让人生出一种很难放松的紧绷感。
春满不动声色地挪远,她想出去待会儿,但他堵在门口,春满只得退到最里面被隔出来摆货物架的小仓库。
高涨热闹的直播气氛遥遥地传进来,春满打量周遭逼仄的环境,在心里问自己至于吗。
就这么害怕面对赵华致吗?
自我逃避地待了五六分钟,春满一咬牙,决定还是回去吧,总不能一直不见。
结果刚要去掀挂在仓库门上的布帘,有一只手先于自己的动作,把帘子撩开。
直播间打光灯将整个房间照得异常明亮,那光亮从赵华致后背投来,刺得春满微微眯了眯眼,她把心脏漏跳一拍的慌乱一并藏在这一瞬的不适应中。
赵华致没有绅士地避让,径自跨步进来,米色的布帘擦着他的后背逐渐垂落,隔绝了仓库和外面两个空间。
方才赵华致进入直播房间后第一时间便注意到春满,她隔着直播手机坐在满郁对面的位置,眼底涌动着对母亲的崇拜。等赵华致跟旁边人说几句话再看向她的方向时,那位置空空如也,春满这个人如同从房间里蒸发掉似的,四下寻找时,只看到那道落荒而逃钻进布帘里的身影。
“进来找东西?”赵华致问。
“没,随便看看。”春满听到布帘外满郁跟直播间的粉丝说感谢语结束直播的声音,听见满郁跟小助理说话,问她去哪里了,顺势跟赵华致作别,“我妈在找我,我先出去了。”
赵华致没动作拦她的去路,只淡声问:“我听说司保馆后天开业,你不打算邀请我参加吗?”
春满顿步,垂在身侧的手虚虚地攥了几下,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在网上了解到那天你要出席一场很重要的交流会,所以不想耽误你时间。”
之前为了公关满郁身上舆论,已经耽误了他很多精力。
“该如何安排行程,我有自己的判断。”赵华致如是回答,口吻气场更接近于领导者。
从江鎏在姜早早那里翻车,到他在谢开阳刺激下自乱阵脚,再到得知春满一反常态迟迟不邀请自己参加开业仪式,赵华致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从他高频率地介入她的生活,自爆般把一个个和她的交集公开,他便不惧怕今天的到来。
他需要且愿意让她发现这个鲜为人知的秘密。
“还有问题吗?”赵华致催促着春满接近真相的进度。
“有。”春满想到那天的晚饭,“我妈出事那天,我邀请你到家里吃宵夜。你原本是不是有别的安排?”
赵华致已经猜到春满躲着他的原因,所以很坦率地承认了:“是。”
“……为什么临时改变行程?”
并不隔音的布帘外,满郁相信了小助理说春满可能去厕所的猜测,没有四处找她。团队热闹地收拾设备,讨论待会儿去哪里吃宵夜。
两人说话时声音不高不低,本就微弱,经过这嘈杂氛围的冲击,赵华致往前倾了倾身,才能确保春满听到:“觉得跟你一起吃宵夜更重要。”
一顿寻常的宵夜而已。春满因为不想浪费食物随口邀请他一起。
有什么重要的。春满心里嘀咕。
赵华致仿佛读懂了她内心独白,继续道:“和你有关的事,对我而言,都重要。”
春满抬头时才意识到自己和赵华致离得太近了,俊朗优越的五官在眼前放大数倍,他惯用的男士香水的清冽气味和她身上沾染的植物木香交织在一起。
春满猝不及防地撞进男人的眼底,小小的瞳孔里,容纳的全是她。春满四肢僵硬,不方便刻意活动,外面众人散去,房间已经安静,她仍旧把声音压得低低的,问:“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喜欢我?”
春满说完,只觉幼稚和荒唐。
赵华致为什么会喜欢她呢?
赵华致却承认得很坦然:“我喜欢你,从很多年前。”
春满用近乎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他,虽然她从很多人那里都获取了这个信息,可听赵华致亲口说出来,程度如此深地表述,她只有无措。
密密麻麻的异样在四肢百骸出现,她不自在地想要往后退,半晌都没整理好思绪。
不论何种境地,她都不能仗着不知情,理直气壮地肆意挥霍别人的喜欢。
“抱歉,我不知道。”
她六年前没意识到,这两年赵华致高频地介入她的生活,她仍然没有意识到。
春满一直专注于自己的感受,忘记站在赵华致的角度思考,谁能想到他如此擅长忍耐,如此短的时间里,她没办法回应:“刚结束一段感情,我还没做好开始另一段的准备。抱歉。”
她又说了一遍。
“抱歉。”
前几天赵昭儿得知春满还没有告诉自家哥哥司保馆开业的事,还在乐观地猜测:“这不马上七夕了吗?嫂子不会是打算七夕当天跟你说吧。不愧是哥你喜欢的人,这也太沉得住气了。”
赵华致却觉得,别说今年七夕了,只要他不主动,春满能忍到明年七夕都不跟自己提。
“我不介意等。”赵华致很认真地问,“可以让我追你吗?”
追她?
春满眼睫微颤,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又很难回答。
春满在质问自己的内心,她对赵华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如果这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追求,那大可让他及时止损。
横跨了七年的记忆过电影般,一帧帧在眼前闪过,疏远和冷落是明确的,感激和敬佩是明确的,惭愧和歉意也是明确的,太多太多情绪,她都能一一确认,唯独喜欢与否,答案却迟迟没有出现。
春满手机微震,新消息的提示音打断了骤然升温的暧昧气氛。
她获救一般,手忙脚乱地去找手机,却在看到消息内容时,心再次沉下去。
消息是满郁发来的:“让你问赵总吃饭的事,他有时间吗?”
顶着赵华致注视的目光,春满无论如何也编不出瞎话,只能把那句“他挺忙的,要不算了吧”忍回去,改成:“忘记问了。”
“你能顶个什么用。”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满郁的恨铁不成钢。
不知道满郁是不是自己联系赵华致了,没再回她。
下一秒,赵华致的手机响,有电话进来,他拿出来要接时,小臂被面前的女人抬手制止住。
春满下意识以为电话是满郁打来亲自邀请的,不希望赵华致接。可做完这一动作,春满猛然意识到自己越界了,立刻清醒过来,松开手。
“不让接吗?”赵华致偏了偏手机屏幕让她看。
春满还真大着胆子扫了眼,来电显示特助的名字,顿觉窘迫地轻声圆场:“没。”
电话那头的确是特助,但说的是满郁作为感谢想请他吃饭,询问他的意见。
不知是手机隔音太差,还是春满的听力太好。春满几乎是立刻望向赵华致,担心他会答应。
赵华致没急着做决定,似有所感地对上她的视线,上下嘴唇开合几次,无声地、用口型问她:我可以去吗?
春满因为过于紧张咬着内唇角,她没回答,眼神却已经给了答案。
“帮我转达,今晚直播反响不错,吃饭就算了,以后会有一起吃饭的机会。”赵华致明明在讲电话,注意力却全落在春满身上,看着她别开脸时不自觉泛红的耳侧皮肤,于心不忍地改口道,“算了,不用说这么多,你说我今晚没时间吧。”
赵华致挂断电话,春满余光注意到他正逼近自己:“我按照你的要求做了,可以追你吗?”
春满艰难地给了一个回答:“我需要时间。”
赵华致暂时放过她,没把人逼急:“只要你不躲我,多久我都可以等。”
小仓库空气不流通,春满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便要窒息了,轻轻地嗯了声,表示自己答应了赵华致的要求,然后说:“先出去。”
赵华致侧身让路,示意她先。
春满抬步,刚走到门口,布帘外传来有员工回直播房间拿东西的声音,她应激地往后一躲,后背撞到赵华致胸膛里。
她只觉后背火辣辣的,烧得厉害。
赵华致声音含笑,却是关心的态度:“小心点儿。”
春满头也没敢回,在外面人离开后,疾步出去-
司机等在楼下,见赵华致下来,便发动车子,把人接上,驶往机场。
老板的航班原本在下午,宁愿改到晚上的红眼航班,也要留下来盯今晚的直播活动,看来这是集团很重视的项目。
不知内情的司机通过后视镜望望,见老板脸上非但没有为工作连轴转的疲惫,甚至可以用愉悦来形容,而且属于那种“遇到件意料之外的喜事”才会出现的愉悦。
司机心想:看来老板对今晚的直播效果很满意!
车子驶出去几公里,赵华致的心情仍没办法平复。
他降下一截车窗,在猎猎的风声里,神经末梢放纵地蹦迪。
是前所未有的兴奋。
他曾经认为自己的喜欢有一套标准,且在青春期时便早早地制定好。
而春满是在那些条条框框之外的女孩,她身上闪光点像是星星,在以数量取胜的比赛中轻而易举地成为赢家。
只可惜他醒悟得太迟,行动得太晚。
更改掉连参照对象都不存在的第一套标准,赵华致用了三年的时间。
把这个Plus版的标准否决掉又要用多久呢?赵华致试了一年、两年、三年、四年。四年间,他饮鸩止渴般远远地看着她,越陷越深。
也有过恶从胆边生的时刻,琢磨着使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设计他们分手什么的。
可看着她和房嘉恺在一起眉梢眼底洋溢着幸福的样子,赵华致便什么也不敢做。
赵华致偶尔也会认命地想,就这样吧。四年不够,用七年,七年不够,二十年,二十年不够,五十年,总不至于这辈子再遇不到比她更吸引自己的人了。
再不济,结婚了还能离。他总会有机会的。
就算春满和房嘉恺白首到老……那赵华致也该开心才对。
毕竟没有自己,她的人生同样幸福圆满。
从度假村开始,一次次突破社交距离接近她,
他设想并期待过这一天,没想到它比想象中来得要快。
他兴奋的同时,又忐忑最坏的结果。
好在春满没让他输。
赵华致看着登机牌上目的地,记起这座城市的糕点很出名,回程前买一些带上飞机,春满还来得及吃上新出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