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拿来琴后,另又搬来琴架。调整好,摆好了琴。
宋渊撩衫离桌,已坐于琴前,埋首运指,勾抹按挑,一脸沉着庄严。朗朗月下,清风吹起了宋大学士鼓起的衣袂。宋渊的琴音熟练深厚,饱谙音律,时而舒缓低沉,时而慷慨激烈,如金戈铁马,凄烈悲壮。
白氏等人似闻听到宋渊琴音中的寂寥、郁郁不得志,颇有些动容心酸。
宋喜喜却仍是观察着宋时宴的一举一动。
丝毫细微都不放过。
男子不知何时总算又恢复到先前的沉着平静,重新淡然坐下。直把右手死紧握着桌前酒盅。还是一口一口,继续啜饮他的酒。然而目光,始终不离其父亲宋渊所弹奏的那把古琴。
宋喜喜冷笑。他到底在想什么?这琴,到底又有何来路?
宋喜喜出生平民市井,没多少文化音乐素养。父亲的琴音她听不懂。
这古琴的独特之处,自然更不懂。
确切说,这也不过就是一把相当普通的古琴。一般木材。梧桐为面,梓木为底。
通体染着髹紫漆,看久弥沧桑的纹路,以及多处修修补补的漆面痕迹,显示年代已久。
至少几十近百年的寿命。
宋喜喜同时也注意到,身旁宋时宴的目光始终不离于眼前那把古琴。他的眼瞳将琴首一直览到琴尾。又从琴尾,仔仔细细,小心翼翼览到了琴首。尤其琴中间父亲宋渊勾挑的其中一根根琴弦,如同眼前一根冰凉尖锐的刺。
刺得他双眸灼灼,似有烈火在焚烧。
他把眼睛微微眯了一眯。手中酒盅再次缓缓拿起,递至唇边一啜。发现是空的。
嘴唇翕动着,仿佛咽声呐呐句什么,将酒盅重重怒往桌上一放。
那样沉痛悲伤、又狠戾又毒辣的神情……
宋喜喜看得直吓好大一跳。小脸顿白。瞳仁震荡。
终于,忽听“崩”地一声,大概是父亲宋渊心绪太过激烈,弹至胸口淤积无可泄处,动作过于使力。
其中一根琴弦,断裂了。
宋时宴豁然站起身,俊眸仍旧直勾勾盯着那琴,浑身僵硬,动也不动。
“这琴……弦,弦断了!”
他喉头哽颤,激动隐忍。
宋渊怔怔然,随后笑道:“是啊!断了。”面容已显疲惫。“明儿你们有谁抽个空,帮我拿去把这琴好好修一修罢。”摆摆衣袖,是有令大家都散了、今天就到此为止意思。其他人均颔首说是。有家仆就要来收拾桌子琴几。
宋时宴不知何时已走到父亲宋渊身前。
“父亲,我想我会修补这琴。”
艰涩眸光始终不离那把年代已久的朴雅古琴。仍旧是丝毫不落,像浏览一件宝物,仔仔细细,小心翼翼,从琴首览到琴尾。从琴尾览到琴首。中间断裂耷拉的那根弦,依然如同眼中一根冰凉尖锐的刺。刺得他眼皮沉痛,一双俊眸微微眯起。
宋渊没注意此时小儿子脸上各种奇怪复杂容色。宋时宴生母云娘本就是宫廷教坊一名乐姬。想宋时宴这样一番说,自己会修琴,也不奇怪。
宋渊点头便道:“那好!这琴,就由你来帮我修吧。”再次摆手。着令仆童将琴搬去宋时宴房中。宋时宴立即说,不必了,这琴,他自己可以搬。酷声遣开仆从。小心翼翼将琴架上的古琴给抱起来。整个身子手都似在颤抖。
寂清月光如水落在宋时宴脸上,落在他怀抱如婴儿的那把古琴上。
宋喜喜从胸间止不住倒吁了一口冷气。
“四弟!你等等!”
她突然横站在对方面前。似要拦住宋时宴去路。冷冷挑了挑那双细长漂亮的柳叶秀眉。
冷笑说道:“父亲这古琴,由你来修,真修得好吗?不如——”
拖长声音道:“你把这琴交给我好了。赶明儿大早,我去街市上找个琴行的斫琴师傅看看,如何?”
宋时宴先愣愣。随后马上醒悟回神。
上下目光在宋喜喜脸上睃巡。
红口白牙,笑了。“三姐?你拿去修?你懂这琴该怎么修吗?”
语气明显鄙夷。再无从前半分柔言蜜语。
径抱着琴,踏月而走。
看也懒看宋喜喜一眼。余留给喜喜一道孤傲清冷背影。
宋喜喜想。是了,这才是此人的真正面目。
对她的真正态度。
从前,她多次三番被此人花言巧语诱骗所哄。愚蠢不自知。
宋喜喜越想,越为自己捏把冷汗。
若非那次意外中毒昏迷,灵魂出窍离体,早窥得自己命运玄机——
焉知就平时、对方眼神里这样藏也藏不住对她的鄙夷藐视……
宋喜喜人傻得,自然丝毫不会读懂。
而那琴,自然是藏着此人心中诸多往事与玄机。
宋喜喜不难猜得出,那琴,正是出自于曾经名震京都、非常显赫的制琴世家——
陆家所斫造。
假“宋时宴”之所以在那琴一出现,便如此激动,抑制不住心潮。连伪装都不伪装,情绪直抒。
或许,那把琴就是他某个亲人所斫造;
又或许,是至亲的亲人,如慈爱的父亲,疼爱他的亲姐,兄长……手把手曾教过他如何制琴选材,如何染漆。如何给琴上弦,又如何为琴调音……而那把琴,统共经过了多少至亲、亲人的手。
承载了从前往事岁月里多少欢乐,多少笑语悲伤,多少家庭故事……
宋喜喜再次深吁口气。
本来,她是想就着这琴,看能不能再去提醒父母,去证明。
想想,罢,罢。
宋喜喜摇摇头。终究放弃奢望,忍下一时之气。
*
宋时宴回到自己屋后,一直琴不离手。
盘膝榻上,将琴被弹断的那根弦紧捏于手里。瞳眸深邃。
耳边续听“铛”一声,似在拨动其他完好琴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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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我不要继承这祖传家业。儿子说过,我对这些音乐啊、斫琴什么的,向来没太大的兴趣。我志不在此,你们就不要再逼我了!”
“孽畜!你看看你手上的这把琴。这把琴,你斫了已经有三年,三年呐!到现在一点长进也没有,还是那样弦不是弦,面不是面的。我看,不是你没兴趣,也不是不想继承这家业,而是你太自私懒惰!成天只知道贪玩疯癫,不是斗鸡就是走狗,不务正业。你不好好斫琴,你说你将来还能做什么?”
“……”
宋喜喜猜得没错。
屋内穿来阵阵凉飕飕秋夜冷风,将男子身侧一帘紫色轻纱帷幔吹弄得簌簌作响。
随着纱幔帘角在男子视野里如紫色烟雾、时而掀动拂过。
宋时宴深邃、如点漆般墨眸也渐渐有新的变幻——
那是另一个男子的眼睛。
少年陆弦章的眼睛。
十七岁的陆弦章跪在陆家深宅大堂,被其父陆闻笙板着脸教训好一通。
只因年少,向来心性逆反不懂事。父亲说一,他就说二。
总是三天两头和父亲吵架对着干。
那次他口气很冲又把陆闻笙气得差点心梗晕死过去——
“孽障!你去祖宗祠堂给我好生跪着!不得我同意!不准吃饭!跪到你反思醒悟才准出来。”
“……”
宋时宴缓缓闭眸,手把那根断裂的琴弦越发使劲捏握着。
上一世近百年前的时光,分明已是那么久,那么遥远,可如今,却又离他这么近,这样熟悉亲切。
“来,阿弟,看姐姐给你捎了什么好吃的东西。趁着这会儿没人,你赶紧吃了吧。千万别饿坏了肚子,啊?”
“阿弟!母亲和我偷溜着来看你了。我们也不想劝你,我和母亲知道你性格,并非是存心要怄父亲的……来,什么也别说,别气了,赶紧快把这碗刚炖的参汤喝了,你出去后,可千万别说我们都来过。”
“……”
父亲,母亲,哥哥,大姐……昔日音容,历历在眼。
陆弦章哪能丝毫敢忘却,从前年少时,每一次和父亲顶嘴,闯了祸,父亲说是要惩罚他,让他思过,同时不给饭吃……
可是,然而每一次……
他的母亲,哥哥,大姐都会在父亲睁只眼、闭只眼下,“偷偷摸摸”,来给他送吃的。
只很可惜啊,当时只道是寻常,再回首时已百年。
“父亲,母亲,大哥,大姐……”
宋时宴眼睛逐渐湿润,变得血一样通红。
“你们地下冤魂若是有知,就保佑弦章能在这一世里,重启新人生,并顺顺利利,为你们复仇!”
“另外,弦章也发誓,今日不孝陆家子孙认贼做父,实乃忍辱负重,不得已而为之……”
“终有那一日,我定会让他们宋家的每一个人,血债血偿,生不如死,以祭你们地下含恨九泉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