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玉堂当时劝她说：“买了洋车，之后呢？要不要再给你配一个司机？我又不会开那西洋玩意，到时候各种花销都需要钱，得不偿失，现在不是有电车吗，你要是不愿意坐黄包车就坐电车吧，别人都坐得，怎么就你做不得。”
然后关佳只是撒娇着哼了两声，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她虽然很不情愿，但是也体谅丈夫的难处。
方琬音被母亲推搡着回了房间，她攥着手中的衣服，不知所措。
她来不及多想，最后还是听话地换了衣服。
……
陈太太的女儿和方琬音是同班同学，两个人虽然算不上好朋友，但也算认识，故而关佳与陈太太相熟。
陈太太是个热情的人，碰面之后，见时间还早，还领着自己女儿和方琬音去弄了弄头发，方琬音只得恭敬不如从命。
陈太太说，她的头发应该好好打理一下，才能配得上这张清丽无双的脸，还有这身华贵不凡的衣服，夸得方琬音一阵不好意思。
天快黑的时候，她们一行人抵达了贺宅。
方琬音透过车窗看着这个令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感慨万千。
上一次她来贺宅的时候，淋了雨，流了泪，断了情，恍若昨日。
如今再来，她即将失去贺均麟未婚妻的名头，她没有难过，只有如释重负。
陈太太下了车就与自己的其他小姐妹聊天去了，关佳自便即可。
关佳倒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她与陈太太只是认识而已，顺便搭个车，陈太太有自己的朋友圈子。
不过，方琬音也在花园里碰见了自己的朋友，喻怀嘉。
喻怀嘉离老远就开心地朝着她招手：“琬音，我在这！”
喻怀嘉今天由于某些原因便自己先来了，厅里也没几个她熟悉的人，她觉得无聊就往花园里走，就看到了一抹金色靓丽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关佳看到她的朋友来了，嘱咐她道：“我先将礼物送到大厅去，你跟朋友好好玩，不必时时刻刻粘着我。”
方琬音乖巧点头。
已经进了贺宅的大门了，能进这里的都没有坏人，关佳不用担心她，说不定待会她还能碰见贺均麟呢，她总要给两个孩子单独相处的机会。
喻怀嘉经过关佳身边的时候，礼貌颔首，关佳朝着她点了头。
对于自己女儿的这个朋友，关佳是清楚的，喻怀嘉的父亲是喻督军，也是大有来头的人物，所以她并不排斥女儿与她交好。
没了长辈在，两个女孩见了面，激动地搓了搓对方的手，随意寒暄着：“琬音，你可来了，我刚刚都要闷死了！”
喻怀嘉的朋友不多，她这个人平时有些高傲，交朋友更是挑剔，所以在上海算得上真心朋友的也就方琬音了。
“琬音，你今天的这身真是好看，我都要移不开眼了，不过，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今天是贺老先生的寿宴嘛，我一向敬重他，自然会来了。”
“咦，琬音，你还去编了头发！”
喻怀嘉简直火眼金睛，方琬音本着低调的态度，她特意对弄头发的师傅说不要太扎眼，有清新脱俗的效果即可，所以这编发只有走近了才能发现，离远处看却显得整个人精气神十足。
方琬音笑着点头：“是呀，刚刚陈太太带我去理发馆弄的，时间紧迫，也来不及烫了，只好用编的，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会不会有些奇怪？”
“哪有！漂亮的不得了！比起以前笔直的头发更添了一丝俏皮，贺均麟要是看到了你今天的样子，他肯定会后悔的！”
“怀嘉，我们不提他了，我今天打扮成这个样子是因为贺老先生，不是为了让谁后悔的。”
“好啦，走吧，我们进去吃点点心。”她拉起了方琬音的手。
……
孙黎菲今天早早就到了，就是为了快点见到贺均麟，可是贺敏之跟她说，自己二哥在爷爷的房间呢，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来，孙黎菲的心情顿时失落了些，她便和贺敏之坐在厅里的小沙发上等，等到天黑了下来，她才看到贺均麟漫不经心地从楼上下来，她急忙站在楼梯口迎他。
贺均麟一抬头，看到了楼梯尽头的孙黎菲，也看清了她身上穿的衣服。
当贺均麟走近时，孙黎菲看到了他在发愣，她随即笑了，她以为贺均麟是被她今天的打扮迷住了双眼。
“怎么样，均麟哥哥，我今天的这身衣服好不好看？”
含苞待放的少女，正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问心爱的男人自己好不好看，她期盼着贺均麟的回答，可是她没有等到自己期望中的答案。
同一时间，他们的后面传来了脚步声和嬉闹声，孙黎菲下意识转头，朝着贺宅门口看去，喻怀嘉领着方琬音进了门，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走过来，离这边越来越近。
当孙黎菲看到方琬音时，她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僵硬在原地，因为方琬音身上的那件衣服，跟她现在身上穿的这个，不说毫无差别，也是一模一样。
方琬音自然也发现了这件事情。
四个人就这么在楼梯口大眼瞪小眼，空气中都弥漫着尴尬的味道，十月份的上海算不上多冷，可今日的贺家，此时此刻却冷风嗖嗖。
贺均麟喜忧参半，孙黎菲心碎一半，方琬音汗流浃背，喻怀嘉则挠挠头，游离在硝烟之外。
这个场面太过诡异寂静，再加上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孩竟然穿着相同的衣服，人们纷纷朝这边看去，却无人敢打破这份宁静。
贺敏之自然也看到了这边的突发状况，她顿觉不妙，小碎步走到贺夫人身边，用小手拽了拽贺夫人的手肘：“妈，你看那边，菲菲要被那个女人欺负了。”
贺夫人作为今日的东道主，老寿星的儿媳妇，一直在招呼客人，从四点钟开始她的嘴和手就没闲过，这时候她正在跟其他的富太太们有说有笑，听见女儿的声音才往楼梯口那边看去。
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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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大点事嘛，不就是两个女孩子撞衫了，这几个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
贺夫人见过的大场面多了，她比贺敏之淡定许多，这个尴尬的关头，她作为贺家人必得出面，想来想去这个时候她来打哈哈最合适不过了。
贺夫人走过来，笑着提高了音量：“黎菲，你这孩子站在这里做什么？我刚刚还跟你母亲说起你呢，让我瞧瞧，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贺夫人今日穿了一件酒红色的旗袍，手指上戴着绿玛瑙宝石戒指，与她的红色指甲油相得益彰，举手投足间恍若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
见贺夫人来了，孙黎菲收回了刚刚对方琬音的目光，倔强忍住了眼眶中的泪花，跟她问好：“贺夫人，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真是抱歉。”
“哪的话，是我招呼不周才对，怎么了，是不是均麟欺负你了，回头我一定说他！”贺夫人摆着笑脸说着场面话。
她又抬头瞧着自己儿子，跟他使眼色：“均麟，愣在那里做什么，快带黎菲去花园里透透气，她一个小姑娘定是在屋子里闷坏了，你要分的清自己应该招呼谁才是。”这摆明了是话里有话。
贺均麟也明白今晚的场面有些不受他控制了，视线无意间扫过方琬音，最后落到了自己母亲身上，眉宇间闪过一丝倦怠。
孙黎菲则红着眼睛，不说话。
贺均麟听话地下了最后一节台阶，拉住孙黎菲的手腕说：“走吧，我带你出去透透气。”
两个人绕过了方琬音，出了门。
他们走后，刚刚的那股僵持感瞬间消失了，方琬音和喻怀嘉皆松了口气。
贺夫人全程连一个眼神都没给方琬音，只是最后对她们两个留下一句话：“既来了，就是客，请自便。”转头又去跟其他人谈笑风生。
她倒不至于在今晚这个场合给方琬音难堪，她公公对这丫头印象不错，何况她旁边的喻怀嘉也不能得罪，她到底不是没脑子又张狂的女人，在外人面前时刻保持着贺家主母的体面。
贺夫人走后，喻怀嘉才觉得自己终于能呼吸了，她好像还没从刚才的场景中回过神来，拍了拍方琬音的手臂，惊叹不已：“贺夫人真是好厉害的女人啊，大家族的女主人还真不是谁都能当的，你看到没有，她刚刚全程没提一句衣服的事，好像她根本没看到你和孙黎菲穿着同样的衣服一样。”
喻怀嘉接着感叹：“我本来因为贺夫人不喜欢你而对她没有好印象来着，今日一见，真令我刮目相看，她真是舌灿莲花。”
喻怀嘉因为国外留学的经历，内里一直瞧不上似贺夫人这样“依靠”丈夫的富家太太，但她此时觉得，这富太太也不是谁都能当得的，必要时候，也要独当一面。
方琬音并没有因为好朋友夸赞讨厌自己的人而不悦，她也点点头，表示认同。
不管贺夫人之前有多讨厌她，不管贺夫人刚刚过来是由于什么样的出发点，在今夜这个时刻，方琬音都无比感激这位妇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