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向四周张望，附近也没什么看起来像给她送花的人，这个点，看演出的观众差不多都走光了，她今天没叫秋桃陪着，否则也不至于孤零零地一个人。
秋桃是小时候就一直跟着她的丫头，后来他们家打算搬到上海，遣散了家里所有的仆从，只有秋桃，呜呜哭着说什么都不肯走，当时方玉堂犹豫了，就做主留下了秋桃，可以让她以干女儿的身份一直留在方家。
他们老两口没那么矫情，没人伺候也无妨，何况没有大房子也容纳不了多少仆从，但是他怕女儿年幼，不能习惯没有人伺候的日子，最终还是留下了秋桃，不过是多了一双筷子，和一个张嘴吃饭的人，何况秋桃一直持着丫头的身份，不吃什么奢侈的东西，即便给她买，她也摆摆手说不要。
秋桃没那么多想法，她只想依旧以一个丫头的身份继续留在方家，得知能够一直陪伴着方琬音的秋桃很开心。
方琬音本来打算跟父亲说她也没有那么娇气，可以跟他们一样不需要人伺候，可是转念一想，秋桃是真的想留下来，她便摒弃了让秋桃离开的想法，自然，她不会真的拿她当丫头，吃穿用度能给好的就给好的，除非秋桃不接受。
不过时间久了，方琬音自己练就了一身的“本领”，变着法地让秋桃接受那些好东西，每当秋桃收下了之后，她都会苦口婆心地对她说：“不要把自己当丫头，我可是拿你当姐妹的，现在是民国，是一个新时代，你不是丫头。”
可每次，秋桃都懵懂着摇头：“小姐，贺家还是有很多的丫头呢，还有张太太、陈太太家，上次她们聚会的时候我可都看到了，每个人身边都跟了一个丫头呢，她们有的，我们家小姐也不能少！”
秋桃这话，令方琬音又感动又心酸，秋桃只觉得方琬音不能比别人少点什么，可方琬音却不知道怎么跟她说明白，有些东西并非人人都要有，这是糟粕。
秋桃不懂什么是糟粕，跟她解释了她还是不明白，因为秋桃没读过书，所以很多东西都不能领会，总是看起来笨笨的。
方琬音不是没动过让秋桃读书的想法，她对秋桃好是真的，不是只做做表面样子，她曾经在方玉堂面前提过让秋桃读书，可惜被方玉堂一口回绝了。
方玉堂说：“我再做好人，也没到可以出钱供一个曾经在家里的丫头读书的地步，我最多接受秋桃的诉求不赶她出去仅此而已。琬音，你还太小了，你不明白，这世上的很多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现在是民国没错，但你算算民国才几年，时代的发展需要时间，去除糟粕同样需要时间。何况秋桃的资质也许不适合读书了，她并没有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受教育，她现在贸然去读书，也跟不上，还会被其他同学排挤。”
被排挤的滋味她再清楚不过了。方琬音自然也理解父亲说的。
方玉堂说的没错，她的想法很美好但这实施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考虑的问题实在太多，首先她实在没有理由要求自己父亲真的把秋桃当成亲生女儿去对待。何况学费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他们家的闲钱还没有多到送一个曾经的丫头去读书，接受新思想本就是一个很慢的进程，他们家一下子就跑到终点，也会被别人视作怪胎。
再者，从投资回报率的角度来讲，秋桃的资质的确算不上多好，她并没来得及在应该读书的年纪去读书，导致现在思维迟钝，虽然这个考量实在很没有人情味。
她也曾经闲来无事问过秋桃想不想读书，就像她一样，秋桃脱口便说不去。
在秋桃的世界里，读书是一件奢侈品，是少爷小姐们才应该去做的事情，那离她实在是太遥远了。
所以方琬音想，至少要等她愿意以一个积极的心态去接纳去尝试这件事情，再去做这件事情。
至少留秋桃在家里不是一件坏事，有时候她出去也需要有个伴，比如之前去贺家那次，她实在不愿一个人去面对那一大家子的冷漠和排挤，秋桃也怕她被欺负，每次都嚷嚷要跟着；又或是她母亲出去跟邻里的那些富太太打牌，也总会带着秋桃一起去，可能也许，他们一家还没有完全脱离没有仆从的日子，像其他的许多高门大户一样。
满脑袋疑惑的方琬音还是接下了那少年手中的花，然后那少年直接跑远了，留下那些她还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她低下头，是白色的玉兰花，清新的花香弥漫在空中，与雨水的味道结合在一起，沁人心脾，方琬音闭上眼去感受，她仿佛漫步在田园间的小路上。
她隐约能听见贺均麟车子启动的声音，原来他们还没走啊，方琬音都有些忘记了他们的存在。
眼尖的孙黎菲看到了刚刚的一幕，对旁边的男人说：“均麟，你看到没有，有人给方琬音送花哎。”
贺均麟平静道：“我看到了。”
通过后视镜他能看见后方的一切。
原来没有他，也会有人给方琬音送花。
跟他分手没多久，她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还真是够迅速的。
贺均麟驱车离开了戏院门口，离开前，他最后对方琬音说：“琬音，你别忘了，那婚书还在我们贺家呢。”
方琬音实在庆幸自己离他们的车足够远，否则一定会被他们的汽车尾气波及到的，更是污染了手中的玉兰花。
他们可算走了，方琬音获得了片刻的宁静。
看起来雨还要一会才能完全停下，方琬音没打算即刻走，她再次低下头仔细端详着刚刚送到她手中的花，虽然不知道是谁送的，但也是心意，她总不能辜负。
这一次她有了新的收获，那紧密的一朵朵花之间，有一张若隐若现的卡片，一瞬间惊喜的她赶紧将那卡片拿了出来，仔细看着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方小姐，还你的白玉兰。”
落款是大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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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字母G和小写的字母u——Gu。
“顾？还是古或者谷？”
方琬音一头雾水地在脑海里搜索着，她认识的人当中没有姓顾、姓古或是姓谷的人啊，会不会是……送错了。
若是真的送错了，那没收到花的人会不会此刻心急如焚呢？
可是，转念一想，卡片上写着“方小姐”哎，真的有那么巧吗？收花的人也是姓方的？虽然不排除有这个可能，可是这也太巧了些，再者刚才这里除了孙黎菲和她也没有别人了，即便真是送错了，也是双方沟通出现了问题，也许是错过了。
不过能让后面那几个说闲话的女生看到她也有花，这感觉还是挺不错的，否则她岂不是平白被别人嘲笑了去。
方琬音从来不会规避自己的小私心，该得意的时候，她就是要得意。
须臾，天渐渐黑了下来，街道上的车辆和行人也变少了，后面那几个刚才窃窃私语的女生也离开了，方琬音抬头望着天，月亮还躲在云层里害羞着不愿出来。
她本来是打算在这里等一会的，若是这花真的送错了，那收花的人过会会出现也说不定呢，可她等来等去，一个人都没有。
方琬音等得有些害怕，大晚上她一个女孩子迟迟不回家也不安全，索性只好不等了，毕竟若是这中间有什么差错也不是她一个人的责任，她愿意留在这里等一会已经仁至义尽了。
她便抱着这一束白色玉兰花，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踱步。
走着走着，她又想起了刚刚贺均麟说的话，他们之间还有一份该死的婚书，还在贺家呢。
本来婚书应该是女方保管的，可当初贺夫人说什么都不让步。
按她的话说，贺家能答应这门婚事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这婚书便不能交由方家保管，两家各退一步，方家可不要想着什么好处都占。
方玉堂答应了，毕竟他觉得婚书给谁保管不过是小事，以后就是亲家了，何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弄得两家交恶。
贺夫人谈判的功夫简直一流，她当时说，怕日后有什么变故，到时候方琬音凭着婚书巴着他们贺家不放，又或者逼着贺均麟娶她，甚至是握着婚书要他们贺家身败名裂……贺家不愧是商人，规避风险的能力谁都比不上，考虑问题面面俱到，很多可能性方琬音绞尽脑汁也想不到。
当时方琬音一个学生，站在她母亲身边，贺夫人说什么她都点头，现在再回想那些往事她只觉得荒唐可笑，怪不得，做生意的人都不怎么赔钱的，在他们眼中，婚姻不是婚姻，是生意。
当然也不能说他们这样有什么不对，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婚姻本就是很现实很功利的东西，不同于爱情。
她越看贺均麟和孙黎菲越觉得他们实在很相配，商人就该与商人联姻，才是利益最大化，而与她的那一纸婚约，只不过是阴差阳错，不适合的人没必要强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