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落的好像也是这么冷的雨。火烧了京城半边天,少年郎竭力推开前面厉色阻拦的官兵,眼前看到的已是满目疮痍。
他被罚跪在谢家的祠堂里。灯芯微动,烛火仓皇摇曳,斑驳的墙映照着他绷紧得没有一丝晃动的身影。谢父握着戒尺问他庶子知错,他说何错之有。
何错之有。
闻家被冠以通敌叛国的罪名满门立斩,罪臣之女闻卿仓惶出逃京城,被一箭穿心坠落山崖,找了三日的尸身被扔至乱葬岗里,连着那些倒得横七竖八已经腐烂了不成人形的无名尸骨,被随手抛的一把火烧得不落痕迹。
他亲眼所见。
谢景云猛地睁开了眼。
屋内围炉煮火,炭火燃烧发出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响动。炉上悬着只铜壶药罐,罐内药汤咕噜咕噜在翻滚,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淡淡的苦涩的药香,静谧而深远。
他无意触到伏在榻前睡着了的她。
何处的风吹进窗牖,屋内散落了满地的医书哗啦哗啦作响,宛如展翅的蝴蝶。翻动的书页上密密麻麻记载着各种药方和医理,距离很近,他听见她轻微的呼吸声。
昨夜裴家父子有意刁难他们二人,她不认理,又性子执拗,当众驳了裴钰的面子,说就算走,她也要与他一起走回去。于是身形瘦弱的她扶着气若游丝的他,二人踽踽行于茫茫雨夜里。她让他别死在她身边。浔阳的雨夜露寒深重,她说这话时身子还在发着抖。身后流了一路的血,又被滂沱的雨洗了去。而一到了裴府,他倒在府前,夜里又忽然发起了高烧,人已是浑浑噩噩,昏昏沉沉站在鬼门关前,再后面的事他便什么也记不得了。
吓坏她了吧。
眼前人此时似梦到了什么,嘴里忽然在说着颠倒错乱的梦话,话里行间也只听出来了个反复在念的师父,师父二字。
谢景云安静看着熟睡的文韫。黑暗。他眼睛虽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她是在这里,在他的眼前,他的身边。忽然他后知后觉自己方才的想法实在荒谬得紧。
这世间真的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吗。
黑暗里故人的身影愈发清楚,谢景云淡定惯了的脸难得生了一丝慌乱。他看着那团看不真切的重影,轻唤了句阿卿,竟鬼使神差抬起了手,正要去触摸眼前她凌乱的发。
“嘭——”
门被人轰然推开!
文韫惊醒。
“李公子。”
裴钰轻摇他那面绘着墨色山水的折扇,招摇出现在门后,身侧恭敬随着三两小厮。今日他换了身玄色刻丝锦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束着绛红白玉宽腰带,其上悬着玉质极佳的墨玉,穿得极为张扬。
“昨晚睡得可好?”他信步走进屋内,这才注意到眼前榻前还坐着个文韫,笑道,“咦,文姑娘也在这里呢。”
看见裴钰的那刻文韫猛地清醒了过来,“裴少主,”她起了身不动声色挡在了谢景云前面,“天才刚亮,不知少主这么急着过来找我们,有何贵干?”
“文姑娘难道还在生我的气呢?”裴钰面色假装为难道,“昨日我不过是与二位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文姑娘与李公子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呀,不然裴某可要伤心死了呢。”
文韫虽看着他却没有跟着笑。
“裴少主有心了。”谢景云淡道,“劳驾少主探望,还请了这么多贵客,如此好意,想必不只是为说这几句关心的话吧。”
裴钰扬眉笑而不语,指腹有意无意摩挲着那面玉骨折扇,缓缓才道:“官宦世家出身饱读诗书的贵公子就是聪明,我还没道明来意,李公子便已经猜到了。难怪我家那老爷子没事总想着让我多读点书,原来是指望我能成为像李公子这般真知灼见的人物。”
好会拍马屁。
文韫心里无语翻了道白眼。
裴钰手里握着折扇,步调从容绕过文韫身边。文韫心有防备看着他,深怕他喜怒无常又忽然抽风做什么伤害谢景云的事。
“我这儿呢,”裴钰有意走得很慢,将那扇摇得厉害,故作玄虚道,“现在的确有一个好消息,与一个坏消息,不知两位想先听哪一个呢?”
而事实证明,他确实很擅长拿捏人心。只这两步,悄然已将文韫思绪全都打了乱。文韫蹙眉道:“什么好消息,坏消息的?”
他突然却没由来道:“看来文姑娘是想先听好消息咯?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说好消息吧。”
看见文韫疑惑又旋即变得恼羞成怒的表情,得了逞的裴钰将那折扇摇得愈加厉害。
“好消息就是,”
他不疾不徐落步在他们二人面前,他大半张脸此刻隐在阴影里,嘴角虽噙着笑,却看得旁人心里无端发寒。
“人你们就不用找了,已经找到了,在河里,已经泡得不成人形了。”
文韫惊得说不出话:“什……么?”她很快反应了过来,“裴钰,你,你们……”
“我原先也想看看,你们既然敢接这块烫手山芋,想是能有多大的本事。奈何这老天爷他不开眼,竟将这大好的机会剥夺了走,还叫我怪可惜呢。”
“既然如此,”但见他忽然合了折扇,身侧站立多时的那两三随从即刻上前,旋即将谢景云文韫二人团团围住,“那现在自然也没有再留着你们二人的必要了。”
“你们想做什么?”文韫急急推开他们喊道,“青天白日,天理当道,你们裴家难道还想倚官挟势,杀人灭口吗?”
“文韫。”
剑拔弩张之际,身后的人忽然喊住她。文韫回头。谢景云对她微摇了摇头。裴钰看在眼里,嘴角的笑意愈加意味深长。
“还愣着做什么呢。”他环臂抱胸,好整以暇倚在窗前,含笑漫不经心看着他们,“难道还要我亲自动手吗。”
那些随从唯唯道了声是,急忙上前抓住还迟疑在原地的文韫。但被抓的文韫却没有方才那激烈的反应,她挣扎了两下便不挣扎了,而是疑惑看着身后处变不惊的谢景云。
但看他阖目端坐在榻,脸色波澜不惊,俨然副运筹帷幄的姿态,文韫忽然想起,以往他胸有把握掌控全局时便是这副表情。
“少主。”
文韫闻声转头,随后便看见门后不知何时又出现位身着素衣,但面色沉稳的老者。
“哦?徐掌家啊。”看清来人的裴钰兴致缺缺挪开了眼,“哪阵风将您给吹来了?是堂里那位老爷子又有什么吩咐了吗。”
眼前这位被唤作徐掌家的老者对裴钰恭敬行了礼道:“老爷确有要事急令老奴禀报小主。南陵那边的贵人方才来了信……”
随后他上前屈身低语,却看裴钰逐渐敛了笑意:“说要抓他的人是他,如今说不抓的又是他,他是真觉着我很闲了是吗。”
那些随从见情势不对,急忙松了文韫。文韫揉着被抓得生疼的手腕,还云里雾里看着眼前气氛微妙得似放把火便要全烧了起来的局势,忽然与那位徐掌事对上了目光。
裴钰摔门而走。
“李公子,”徐掌事先对谢景云恭敬行了一礼,随后对文韫也行了一礼道,“这位姑娘,我家少主性子急,说话行事直来直往惯了,但绝无恶意,还请两位小主海涵。”
文韫:“……”
你家少主刚才为了封口,都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了,我小命都差点快没了,还绝无恶意呢。
“二位舟车劳顿,又遇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老爷心里羞愧难当。”毫不知情的徐掌事恭敬继续道,“既然来了浔阳,便是浔阳的贵客,老爷在前堂备了宴席,为两位小主接风,还请两位小主随老奴移步前堂。”
谢景云回礼道:“接风就不必了。裴员外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承蒙贵府这些时日的关照,我们也该走了。”
徐掌事面露难色道:“二位昨日才来的府上,才待了一晚,怎么这么着急要走,还是再在府上多留几日吧。”
“你的烧还未退,”文韫蹙眉低声驳道,“伤也还没好完全,要走去哪里?”
谢景云似垂眸瞥了眼她,面色波澜不惊忽然道:“你方才说,你师父留给你的信笺,被你落在原先那家客栈了对吧。”
“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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韫觉得莫名其妙,“你不会是高烧烧糊涂了吧,我师父什么时候……”
“多谢贵府昨日的热情款待。”文韫忽然换了副脸色,对徐掌事躬身虚行了礼道,“员外的接风宴理应我们该去捧个场,但确实是我们二人这身上还有其他要紧的事急着要做。”
“这……”
“我们原是奉师命前往京城造访贵人,风餐露宿多日,人困马乏,途经贵地便落了脚歇息,无意卷进贵府之间的风波。”文韫故作为难道,“耽误了这么多时日,如今也该重新上路了。实在是家师催得急,恐不能亲自与员外道别,还须劳烦徐掌事与你家老爷为我二人解释一二。”
文韫回头发现谢景云低头在闷笑。
“你笑什么?”她蹙眉低言道。
“我看你才是倚官挟势。”
徐掌事闻言也只能叹气作罢:“既然两位小主去意已决,老奴也不好再作强留。不过也请公子姑娘放心,老爷那边我自然会完整传达二位的意思。”
“多谢公公。”文韫要送人离开,却被阻止:“小主请留步,”徐掌事恭敬道,“老奴自己走便好。”
老者将门合了上。
“这徐掌事究竟说了什么?”文韫随即回头问谢景云道,“怎么那裴钰听完那么生气,就这么放过我们走了?”
“他生气了吗。”
“……”
她正想怼他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后来想了想他确实是在说瞎话。
文韫没有理他继续道:“他方才走前不是还骂他爹喜怒无常吗,昨日也是如此。此前坊间都在传这裴家父子关系不和,老子恨铁不成钢,而小子又觉着老子管得太多,如今与他撕破了脸,扬言要断绝父子关系。”
“看来这坊间传言也有待考究。”谢景云不以为然,“既然不和,昨日地牢二人就不会有来有回唱双簧似的将我们带到这里来,方才这位裴家小少主也不会这么招摇,就要将我们抓回去给他爹审问。”
文韫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是在演给我们看?但是你这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人父子俩究竟和还是不和,你也这么清楚?”
谢景云挪开了眼:“所见即所得。”
但话又说了回来。
“昨日你在地牢那么一说,地牢出来他们又这么待我们,我原先还真以为他们昨日已经知道了我们不是李家的人。虽然嘴上尊称着你李公子我文姑娘,但话里行间却是无时无刻不是在有意试探我们。”
窗没有关紧,临近的一扇窗被风吹开来,冷冽的寒风陡然从窗缝子里全灌了进来,文韫被吹得浑身打了一激灵。
“但今日又设了这什么接风宴,连这府上的掌家对我们的态度都这么恭敬,怎么感觉今日他们又忽然相信你是李家的人了……还是说,难不成这宴其实是什么鸿门宴?”
“你这么好奇,”谢景云淡道,“刚才人还在的时候,你怎么不直接去问人家?”
文韫觉得有病:“我哪里敢问?别怕人到时候真以为我居心不良了。不过我那时倒还真想问他那位沈二小姐又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里,“你还记得我之前同你说过的,”她正色道,“我那日去回春堂,张大夫不在,随后我被沈府的人拉去给她们家的小姐问诊,当时诊的就是这位沈二小姐。”
“哦?这么巧吗。”
“对啊。”文韫拢了衣襟,上前将窗关了紧,“但这巧得反倒让我觉得蹊跷。”
随后她弯腰拾起昨夜焦头烂额扔在地上的医书,将他们全都抱在怀里,忽然觉得心里才算有了踏实的底。
“其实近日这浔阳里发生的事情我都觉得蹊跷,但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蹊跷。”
“譬如这沈二小姐的失踪,”文韫面色凝重道,“你说过另有真凶,但如今这真凶没有任何线索,而之前失踪的那些人也没有任何消息,但那裴钰却说昨日夜里她……死在了河里。”
“但这就更能确信,”谢景云高坐在榻,俨然副运筹帷幄的姿态,万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确实另有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