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姐段世春毕业后去运城实习。
她和宋成保持着联系。
但联系是片断性的，有那么几个月宋成的信件就收不到了。
她在临离开学校时给宋成写了信，告诉了他自己已经毕业前往运城实习。
至于新地址她目前尚不知道。
我三姐在运城二中开始实习，换了新环境，她从学生转变为老师，全力以赴站在讲台上给作好一名辛勤的园丁。
同去的实习生一共有五个，两女三男，我三姐和韦丽娟住在同一个宿舍。
三个男人分别杨一鸣，张沛，魏存志。
其中魏存志是韦丽娟的男朋友，他们都恋爱三年多了。
就剩下我三姐至今单身。
可是她和宋成保持了断断续续的书信往来，鸿雁传书，那么鸿雁有时会一去无影踪，我三姐段世春仍然对宋成念念不忘。
实习生活还有继续，我三姐虽然没有回家，但给家中告知她的一切。
我二哥每月给她生活费，让他吃好穿好，等放假了他会来荣城接她回家。
我三姐的生活看起来平静而快乐，除了夜深人静她想到宋成便会有了难过和不安。
她不知道宋城能不能收到自己的信，已经好长时间都没有他的消息了。
她总在这样的思念和牵挂中难易入睡。
杨一鸣和张沛在学校是好学生，和我三姐一样努力于学业，现在一起实习，当然对她有了一定的想法。
杨一鸣个头高一些，张沛矮一些，但两个人都很出色，都写得一手好字，站在讲台上都有自己洒脱的风度。
下了课，他们五个人聚在一起，共同探讨教学上的事，我三姐总是不爱言语，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讲话，偶尔会点点头。
两个大男生不时地望着她，我三姐的样子有点忧郁，比不得韦丽娟的开朗活泼，反而更引得人怜爱。
杨一鸣便和张沛私下商量，段世春到底喜欢他们两个中的那一个，不管是喜欢谁，对方一定会成全退让。
问题是，谁先发起进攻，两人相互谦让，最后商量了半天，觉得杨一鸣个头高，应当更容易获得女生的青睐。
杨一鸣在张沛的鼓动下邀请我三姐周末去看电影。
这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了，男生请女生看电影意味着什么？不就是要和她恋爱吗？
我三姐托着下巴在宿舍中发愁，韦丽娟便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还是想家了？
“杨一鸣要请我看电影呢，娟娟你说这可怎么办？”
“真的？这不是好事嘛，你去就得了。”
“我怎么去？去了不就是表明要和人家谈恋爱吗？我才不去，可是也不想得罪他。”
“你呀，干吗想那么多，人家只是请你看场电影，不一定非要和你谈个恋爱，再说了，我们同学一场，又不是外人，看场电影也少不了你啥，别多想，去就是了。”
韦丽娟直人快语，她是个敢说敢做的女孩子，她看到我三姐除了学习备课无事可作，闲了也是看看小说，这样好的年纪，不谈恋爱简直浪费了青春时光，真真可惜。
“那他万一要和我谈感情上的事呢？”
“你就按照你心中的想法告诉他得了，他还拿着刀子逼你不成？”
我三姐笑了一下，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这事又不是勉强就可以的，她决定答应杨一鸣去看场电影。
电影看过，然后杨一鸣就开始写信给她，他们住在宿舍的前一排，这样近的距离还要写信过来，我三姐觉得有点可笑。
看杨一鸣的信中洋洋洒洒，说了一些自己的抱负和远大理想，然后就问及她的理想和今后的打算。
我三姐认真看完觉得了无生趣。
她拿着杨一鸣和张沛同宋成作比较，他们两个加起来都没有宋成在她心中的份量——她其实早看到了张沛也试着接近自己。
可是宋成和自己有未来吗？
我三姐问自己，她的心中答案苍白。
她还是很有礼貌给张一鸣写了一封信，信中简单阐述了自己的想法，表明目前还不考虑个人的感情问题。
信依然是韦丽娟传达的，她很乐意做这样的事，她希望同室的我三姐也和她一样早日找到男朋友。
我三姐以为张一鸣不会再回信，可是不出三天，他居然写了满满五页，字里行间全是对我三姐火辣辣的爱幕。
这让我三姐难为情起来。
以为他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他竟然奋起直追。
有些出人意料。
她决定不再回信，下了课也尽量躲着杨一鸣，食堂打饭也是韦丽娟捎带来，杨一鸣有些明白了我三姐的意思，感觉有点受伤，索性在一个晚上敲开了我三姐宿舍的房门。
韦丽娟声明去和男朋友约会去了。
“你怎么不出去玩？在学校的时候看你总是一个人呆在教室，现在马上要工作了还这样。”
杨一鸣对她很关切。
我三姐倒了一杯糖水递给他，说道：“我也想出去呀，可是出去了还得回来，所以说不如不去。”
杨一鸣笑起来，他看着我三姐白皙的皮肤乌黑的短发，和学校时没有什么两样，但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除了看了一场电影还是第二次。
并且是没有别人的屋中。
灯光很亮，能很清她明亮的眸子。
“你要想出去我带你走走，别整天闷在屋里头，这样对身体不好。”
杨一鸣说着喝了一口糖水，可真甜，女孩子就是心细，虽然没有茶叶但知道在水里放白糖。
我三姐想了一下，这样两个人呆在屋中也不太好，万一让别人知道还说不清楚，不如和他出去走一圈，然后各回各屋。
“好吧，既然你提议，不如出去走走，反正也闲着。”
我三姐站起了身，看杨一鸣一口气喝完了水杯中的水，细心地将杯子用水桶中的凉水冲洗了一下。
这让我三姐喜欢。
看不出他还是一个挺讲卫生的男生。
两人出了宿舍，一起走过校园的小径，一前一后走出校门，杨一鸣建议去南边的马路走走，那边不远就是一片白杨树林，叶子黄了脱得差不多了，但近旁的小河有座石桥，看上去风景倒也不错。
我三姐听他这么一说答应了他，她不喜欢热闹的地方，人多了也不太习惯，从小到大我家孩子多，太吵，上了学她就喜欢安静地呆着，这样对她来说无疑是一种享受。
偏偏杨一鸣没话找话，他以为我三姐跟他出来是愿意和自己交流，变着法子要和她谈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
“世春平日看你读书挺多，做语文老师要比我们化学老师有趣吧。”
“也不尽然，我觉得做化学老师才有趣，可以有不同的试验课，这样最能引起学生的注意力和好奇心。”
“哦，那下次我专门安排一堂实验课你来参加，趁机指点一下我教学工作中的不足之处。”
“我化学学得不好，成绩很差，所以不得已选择了中文，说真的，我很崇拜那些数理化学得不错的人，觉得他们很了不起。”
我三姐的话让杨一鸣有些得意，他靠近了我三姐，压低声音说：“我可不要你崇拜我，我只要你喜欢我就好。”
我三姐的脸当时就红到了耳根子。
她没有想到这个杨一鸣会这样大胆，出了屋子也会这样直白。
她沉默起来。
杨一鸣以为她有些羞，岔开了话题，讲起自己家乡的一些事，我三姐听着点头。
较于他讲那些虚妄的事，她倒乐意听他讲他们村子里的事。
毕竟她也是出身农村，骨子里怀念着农村的一切美好。
过了石板桥两人看了一会桥底下的流水，流水很清澈，夹带着枯叶偶尔还能看到水底游弋的鱼儿，我三姐喜欢这里的风景，趴在桥栏上看得很认真。
杨一鸣却看着她，看她优美的脖颈衬着圆润的下巴，他忘情了，伸过嘴唇在我三姐的脸上吻了一下。
啪。
我三姐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杨一鸣你想干吗？原来你天天写信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调戏我，你这样太不尊重我了。”
我三姐涨红了脸，大声斥责他。
幸好这里没有其他人看到，要不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白。
“世春，我只是......太喜欢你了，你那么好看，我有些情不自禁。”
杨一鸣说的是心里的实话，可是这打动不了我三姐。
她不喜欢他，以前还有些好感，现在连好感都没有了。
她头也不回地跑下石板桥向学校跑去。
杨一鸣没有追她，他知道自己和我三姐无缘，他的脚步跟不上她。
张沛听完杨一鸣的讲述呲牙咧嘴嘲笑他。
“象段世春这样的闺女你可心急不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非要往枪口上撞，结果就毙了，这得慢慢来，打动这样的女生不一定是写情书约她吃饭，你得对她冷淡点，冷淡中又要学会吸引她，不信你看我的。”
张沛摩拳擦掌准备出征。
他虽然没有杨一鸣具备一米八的个头，但他也矮不到哪里去。
何况他长得英俊，爱干净，一双虎目看着有点凶，他的专业是体育，所以身材匀称而健壮。
他吸取经脸，对我三姐有意无意地招呼一声。
坐一起也闷声不响，只是有时专注地看我三姐一眼。
一起去食堂打饭，他很霸道地夺过我三姐的饭盒，挤进去总是打了她爱吃的菜出来端给她。
没等我三姐说声声谢谢，他已跑开了。
学校老师举办篮球赛，张沛是主力军，他的脸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汗珠，身上的背心也是湿的，专注打球的样子吸引了很多同学和老师的注意，我三姐和韦丽娟站在球场边为他呐喊助威，韦丽娟声音高亢洪亮，我三姐看到众人都在朝自己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用手掐了一下韦丽娟，偷偷说：“你能不能小声点，别人看着别扭。”
“别扭的是他们，又不是我，你看张沛多出色啊。”
我三姐心想他果然出色，虽然打篮球的人里个头不是最高的一个，但球技却赢得了大家的阵阵掌声。
下半场没打几下子，张沛突然脱了身上的背心跑过来扔到我三姐的怀中。
我三姐吓了一跳。
她手中捧着张沛汗津津的背心象捧着一块烧红的石头，烫得她不知道怎么拿着才好。
抬起头看张沛，他象没事一样闪跳腾挪，精壮的肌肉象一只勇猛的花豹。
我三姐闻到他背心上的汗味，她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
散场后张沛喘着气来穿衣服，我三姐主动将背心交给他就要离开，他张口说道：“一道回去，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只好停下来等他，看他穿上毛衣又穿上外套，整理了一下鞋子，这才对我三姐搓了个响指。
我三姐走在他的身后，看他的背挺得很直，象被石板压过一样。
“一起去食堂？”
他问我三姐。
我三姐嗯了一声。
“今天上了几节课？”
“三节。”
“感觉怎么样？”
“还好吧。”
张沛回头看了我三姐一眼，她穿着自己织的红毛衣，脖子上系着一条白色的纱巾。
论相貌，我三姐不是一等一出挑的美人，可是身上总有一种沉静婉约的气质，她看书看多了，自然而然浸染了一些文化气质，张沛心想，这个女孩子要是作自己媳妇也是相当不错的。
拿了饭盒去食堂，我三姐看到张沛在等她，他洗过了头，干净的短发下两道浓黑的眉毛，眼睛是很凶，但却有着嘴角上扬的唇，我二姐打量他，他装出了漫不经心，双手插在裤兜中，将饭盒夹在了腋下。
到了食堂，打饭的人可真多，他们都很节约没有去老师的窗口打饭，偶尔改善一下伙食才去那边。
张沛要过我三姐的饭盒挤了进去，不一会就端了两盒面条过来。
“你是回去吃还是在这里吃？”
他粗声粗气问我三姐。
我三姐看看他，说道：“不如我陪你这里吃吧，也好有个伴。”
他便带着我三姐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你吃得这太少，以后要多吃点。”
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对我三姐说道。
“够多了，吃多就胖了，胖了可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你是怕没人娶你对吧。”
张沛说得相当认真。
我三姐可不能生气也不敢生气，人家说白了也是实话实说，为什么要生气？
“没人娶就没人娶吧，我又没想过要嫁人。”
我二姐眼睛不看他望着窗外说道。
“你是怕找不到一个疼你爱你的人，所以说这些没自信的话。”
张沛盯着他。
我二姐停住了筷子，她不想和他讨论这些，尤其是在这样嘈杂的食堂中。
张沛自顾自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这是在嘲笑着我三姐。
我三姐不满意地嘟囔道：“我才懒得找呢，我自己爱着自己就好。”
“放心，我会疼你爱你，当然，要是没有要你，也会娶了你。”
张沛的声音清晰说道。
我三姐吓住了，她转过头看了看周围，学生们吃着饭在说笑，没有人在意他们说些什么。
她再抬眼看了一下张沛，他的两道眉毛上下动着，正坏笑着望着自己。
这让我三姐有点受不了他这样野性实足的表白。
她端起没有吃完的面条就走，一直急步行到食堂外面，她以为张沛会追上她。
回了一下头，看到他象没事一样端着碗在喝汤。
我三姐这才生起气来。
她生气不是因为张沛说了那些话，而是他都不在意她的离开。
回到宿舍吃完剩下的面条，韦丽娟不在，她洗了一把脸，坐在桌前举着镜子正要擦雪花膏，有人敲门，她喊了声进来。
张沛走了进来。
她赶紧放下镜子，背着身子抹着脸上的油说道：“你来做什么？没事赶紧去找你要疼的人去。”
张沛笑起来，不说话走到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拿出了烟准备放到嘴边。
“不要再我房里抽烟，娟娟回来也不答应。”
我三姐一改往日的温柔，凶起来。
张沛不理她，赤地一声划着了火柴，点着了香烟吐出一串烟圈。
我三姐伸出手就要去开窗户。
他站起来一把拉住了她。
“别动，世春，我就喜欢你安静地样子——安安静静陪我坐会不好吗？”
他的眼睛有着别样的深情，他的嘴唇有着烟草的味道。
这味道让我三姐又关联到他背心上的味道。
她坐在了床头边，有着手无举措，想了想拿过了一本书。
“不想和我谈谈？”
“你不说让我安静陪你坐会？”
“你为什么拒绝杨一鸣？”
“这不关你事？你问他做什么？”
“你不喜欢他而已，真是傻妮子。”
张沛再次笑起来，烟在他的脸上形成了一张青色的网，网的后面是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我三姐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紧张，她想起来那次宋成送她去运城有过这样的紧张。
想到宋成她更紧张。
她觉得自己对不住宋成，而她不明白自己对不住他什么。
没容得她想明白，张沛已抽完了烟，他小心地将烟头掐灭放到了垃圾桶中。
然后，他在我三姐面前腑下了身子。
我三姐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他——他的眼睛就在自己的呼吸之间。
他的唇一下子就贴在了她的唇上。
.......
我三姐最终没有推开张沛。
但他拒绝了他进一步的行动。
他的手伸向她身体的某一个部位时她清醒过来，她为发生的这一切陷入了更大的惊恐。
怎么会这样？自己都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男生。
只是一般的同学关系，后来又分到一起来实习。
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不喜欢他，只是被他所吸引，只是不愿意惹他生气。
她推开了张沛。
“你快走！”
我三姐轻声而坚定地说道。
“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吗？”
“是，我不喜欢你。”
“那么刚才——”
“刚才我都不明白你要做什么，你是亲了我一下，但并不代表我喜欢你。”
我三姐的理智恢复了过来，她知道再不能让自己糊涂下去。
她比不得其他女生，她长在大李庄，看到过我大姐李梅英的经历，也知晓我二姐做过什么。
张沛笑了一下，他有点弄不明白，但我三姐已打开了门，他知道自己没戏了。
“那么，以后——”
他还是不死心，眼神里没有了骄傲，闪动着祈求和不安。
“没有以后，张沛，我们还是同学，也是朋友，说不定将来还是同事。”
张沛点点头。
他咬紧了嘴唇，转身离去。
我三姐重新打了一盆水，她认真刷牙洗了脸，在拉平床单的一瞬间，她庆幸自己守住了自己。
这是为自己，无关别人。
也无关宋成。
假如没有宋成，她也会这样做的。
她不想再这样急着谈对象交男朋友，她是我们家唯一考上大学的女孩子，我巧子妈和我父亲最大的希望就是她成为吃皇粮的干部。
她不能再辜负父母的期望。
实习继续，我三姐彻底投入到了教学中。
她在讲台上做着最优秀的自己，观摩教课的老师无不对她生出敬意和喜欢。
校长在会议多次听到实习生中有个叫段世春的女孩非常出色，他专门去听了一下她的课。
严肃中有着活泼，言谈中有着学识，博古论今，引经据典，这个女孩子的语文课有着一定的水平。
再次举行会议时，校长提出了要留一句实习生在学校任教的决定。
老师都举荐我三姐。
运城二中需要这样一位平日里端庄可人，课堂上认真负责的好老师。
我三姐不知道她的好运将会降临。
她只是想认真地做好自己。
还有四天就要放假了，到时她的实习生涯将会结束，校方会把她的实习成绩寄到她的母校。
她做好了回家的准备。
至于杨一鸣和张沛，我三姐还是会和他们打声招呼。
偶尔也会说上那么一两句。
她不希望他们中的任一一个将来成为成为他的同事——虽然她大度地告诉过张沛。
在离开运城之际我三姐一个人去街上逛，她打算给家中的老小都买一件象样的礼品。
我二哥的儿子当然是重中之重，家中有这样的一个小宝贝等待着她这个姑姑，我三姐想想都觉得幸福。
给我父亲买了一双皮鞋——想来他还没有穿过皮鞋，给我巧子妈买了一件羊毛衫，给我二姐买了一个包，给我二哥买了一条烟，给我四姐买了一条裤子，想想又给我四姐添了一件上衣。给我和段国庆买了一套小人书，给我二哥的儿子买了一条小毛毯。
我四姐攒了这么长时间的钱，今天终于大把花费了一下。
她背着一个大包，手里提着两个大包回到学校，还没有进校门，就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军人站在学校门向她张望。
他穿着一身绿色的制服引起了学校师生的流连观看。
我三姐看清了他的脸。
他也看清了我三姐的脸。
他向我三姐奔过来，站在了她的面前，轻声问道：“世春妹妹，你还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