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醒醒……”
舜英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白石地板上,云气在身侧蒸腾。她揉了揉眼睛,四周大雾弥漫,什么也看不清。
“快醒醒。”呼唤她的女声飘飘渺渺,像绕在指尖若即若离的云烟。
舜英不禁起身,走向声音来源,雾气越来越浓,她茫然四顾,所幸那声音虽然轻、却锲而不舍在呼唤她。
终于,她看到呼唤她的人,穿一袭玄色深衣,远远背对着她,站得笔直。
风在高天呼啸而过,吹得那背影的衣袍烈烈翻飞,那背影却巍然不动,像是化作与石台一体的雕像。
舜英向着那个背影,一步步走去,那背影却依然遥不可及,怎么都走不拢。
周围响起零零碎碎的嘈杂人声,许多人在跑动、叫嚷,一个尖细的声音由远及近,重复着扬声高呼“陛下召建业侯入长秋宫觐见——”
舜英茫然看向四周,空无一人,天光骤然阴沉下来,黑漆漆一片。她感觉自己靠着一个温暖坚实的身躯,头脑和听觉都是清晰的,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长秋宫?只召我一人?”
尖细的声音在近处响起:“只召建业侯一人。”
她感觉自己身体一轻,片刻后被平放在床上,蓉簟清凉而惬意,眼皮仍然十分沉重、怎么都睁不开。悉悉索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有人在整理袍服,紧跟着是又轻又稳的脚步声、关门声、马蹄声……渐行渐远。
那个缥缈的女声再次响起:“快醒醒,时间不多了。”
舜英晃了晃脑袋,重新试图睁眼,这一次睁开了。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座巨大石台上,头顶是万里天幕,滑净无纤尘,漏下点点星辰光芒。
疾步向前走去,一直走到那玄色背影的身后。
那玄色的背影站在石台中心,衣袍上用银色丝线绣着二十八宿,她正一脸郑重、抬头看向星星点点的夜空。
舜英讶然问:“阿晴?”
“看见了吗?”元晴抬手指向天空闪烁的群星。
舜英顺着她的指引看去:“有的星辰黯淡、有的星辰明亮,有星辰明明灭灭闪烁不定,还有星辰不断穿行、牵引着其它星轨的变幻。”
元晴笑了:“它们不止是星辰,是命运啊。”
“孤做到了”,她抬起双手张开五指,凝视着枯瘦如柴的手掌,眼神中透出欣慰和骄傲。
“龙门行宫促使你回归滬南,碧水河畔救活前代蛊王,与摇光护住关键一子,游说苻萱嫁与元氏宗室,阳华山元氏王陵行刺,渝安郡安抚使……孤做到了,漫天星辰悉数走上新的轨道。”
舜英有些懵:“新的轨道?”
“是,新的轨道,提前结束战火的星轨”,元晴拉起她,走向高台边缘,指向脚下,“你看见了什么?”
她的手指带有无形魔力,指向处,蒸腾的云雾分开,露出下方血色大海,漂着无数尸骸、兵器、残肢,一只又一只苍白的手无助伸向她,一张张熟悉的、不熟悉的脸齐齐朝着她,面目扭曲、哀嚎嘶喊。
舜英:“战火,尸山血海。”
元晴摇摇头:“他们是民,在战火中濒死的民。”
舜英似有所悟:“从古至今,望海百族、西陵古国、虞国、荣国、宣国、燕国、翊国……所有的民,被卷入战火,濒临死亡时,痛苦和绝望是一模一样的。”
元晴笑了笑:“不止他们,还有河西三十七部、西羌诸国、草原二十八部……一切有血有肉的人,在面对战火和死亡时,其实都一样。”
她转过头,目不转睛看着舜英:“你懂了么?”
舜英思忖半晌,猛然抬头盯着元晴:“可是……”
“若是懂了,就放手去做吧”,元晴笑意不减、目光深沉,“战也好、和也罢,阴谋阳谋都无所谓,只要到达那个终点。”
她长舒一口气,反手握住舜英:“我的道路已走到尽头,此后的道路只剩你自己了。”
“往前走,害怕也别回头。”
元晴的声音越来越轻,舜英感觉握住自己的那双手冰冷下去,担忧地看着元晴,却见她的身躯正变得透明、虚无,被风一卷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舜英向前一抱,抱了个空。
脚下的大地开始震颤,白石地板碎成齑粉,血海汹涌咆哮着漫上来,一只只苍白的手伸向她,她站立不稳,朝着无边无际的血海坠落而去。
“当——”穿云裂石的钟声撕破晨雾,响彻九霄。
“阿晴!”舜英呼喊着惊醒,满头冷汗坐起来。
城北王宫方向,钟声没有停,一声声像敲击在她脑门上,她胸膛骤然狂跳起来,耳边嗡嗡直响。
急促的马蹄声停在门口,紧跟着是苻洵越来越近的呼喊:“撤下府里所有彩饰,挂白绸白幡白灯笼、设路祭,把阐儿和阿阗叫起来,服斩衰!要快!”
卧房门被推开,苻洵疾步走进来,拉开竖柜门在翻找什么。
舜英翻身下床,冲过去帮他找寻:“白幡?出什么事了?”
苻洵翻找的动作慢下来,目光复杂注视着她,欲言又止数次,艰涩开口:“姐姐,王后殿下薨逝了。”
舜英呆住了,耳畔嗡嗡轰鸣、什么也听不见,双手难以自抑地发颤,愣愣看着他。过了不知多久,腿脚失去力气,轻飘飘向后倒去,苻洵赶紧上前揽住她。
她挤出一个微笑:“阿洵,你刚才说什么?”
苻洵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将她扶到榻边坐下,才低声重复:“王后殿下薨逝了。”
舜英眨了眨眼睛,没有泪,唇角颤抖、脸上挂着勉强的笑,难以置信地蹙眉:“不可能,上个月端午小宴,她不是还好好的么?”
苻洵垂眸:“听哥哥说,她自从有了稷儿,就一天天油尽灯枯,年纪轻轻、脉象已如古稀老者。”
顿了顿,继续沉声道:“饶是如此,她薨逝得也很蹊跷突然,陛下正派人暗查。”
舜英一动不动僵在那儿,脑中一忽儿是片刻前的纷乱梦境,一忽儿却是在昇阳初见时那灵动鲜活的少女,呆愣怀想半晌,紧紧抓住苻洵的手:“她还有没有什么留给我的话?”
“她让我转告,你已无后顾之忧”,苻洵自动忽略“还”字,默了片刻,深深看着她,“幸亏你在灵昌和奉宁从不去贵女圈交际,也未曾参加宫宴,不必多造杀孽。”
舜英陡然一寒,睁大双眼:“多少人?”
苻洵咽了口唾沫:“长秋宫见过你的人、洛川别苑近身伺候过你的……包括柳儿絮儿,全被她先后寻到由头——处死。”
顿了顿,他又说:“她还修改了宗谱玉牒,将我的正室改为今年七月病逝,宗正寺相关书吏也已被她处理掉。”
“好个凰羽寺少祭司,以万物为刍狗,不留半分周旋余地”,舜英垂眸苦笑,双肩轻轻抖动,流下两行泪,“就连对自己也这么狠。”
外面仆从来来往往、跑来跑去挂白幡,苻洵也不知如何劝慰她,只能一下一下轻抚她后背:“若是伤心,就哭出来吧。”
舜英轻声说:“阿洵,我想静一静,你先带阐儿和阿阗进宫服丧吧。”
苻洵担忧地看着她:“平南侯也在奉宁,吊唁无须太久,若你实在憋闷我可邀他来……”
“我没事,不要牵扯更多人进来”,舜英想着曾经那明媚娇俏的少女,抬眸看向苻洵,笑了笑,“阿洵,我就在这等你回来,守丧期满,咱们还要一起去北卢呢。”
不知怎的,见到她这般笑容,苻洵骤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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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沉,但国丧大礼不容耽搁,只得匆匆换上粗麻衣,拔去发钗取下发冠。
舜英站起来,示意他坐下,拿过玉梳替他慢慢梳着乌发,绾好发髻、戴上丧冠。
然后,她欲盖弥彰地又说了一遍:“我没事,我就在这等你回来。”
目送他走出院门,舜英走到屏风后的软榻边。昨晚他们在榻上搭了张小几,铺开舆图,一起商讨对北宛的战略,然后她睡了过去。
她找回记忆后,因着“相思”之毒,每晚都与他同居一室,但都是一床一榻分席而眠。
大半年来,每到一地,他都会跟她打听元璟和褚秋水的喜好,投其所好地或买或订,一点点攒着各色奇珍异宝。他在洛川别苑腾出五间屋子,计划每年攒一屋,等到第五个年头,就去阊江提亲。
瞧着放荡不羁的人,骨子里却最是拘谨。谨慎地试探她的心意,预备三书六礼风光迎娶,憧憬着未来的名正言顺。
梦中场景纷至沓来,舜英收拢双腿,抱膝蜷坐到榻上,想了想,又拉过他晚上垫的软枕抱在怀里,嗅着清甜的木香,泪如雨下。
这乱糟糟的世道啊,哪是他们想躲就能躲的?
世事纷繁如乱麻,身不由己任风吹。
小几上的舆图仍摊开着,天下六分,北宛的版图已缩回定安盆地。
武煊的回归使北翊如虎添翼,西有苻洵率北三郡众骑、东有谢朗与武煊珠联璧合,仅用了不到一年,就将悍勇的北宛骑兵逼回定安盆地。只需再等个一年半载、几场大战,便可收复三大关隘。
荣国、北翊、南翊这三个大敌当前、被迫联合的盟友,也到了翻脸的前夕。
最先翻脸的,却不是荣国与两翊,而是南北翊之间。
今年五月,延光王元承祎生辰,冯太后令姜嫣、元承赟母子前往阊江共贺千秋节。
王不见王,冯太后此举,无异于将宛平朝廷架上火堆。
去,则视为觐见,北翊立国的合法性荡然无存,荣国东原道三十五城相当于被翊国南北夹击,必生争端;不去,姜氏、武氏与承赟一脉将彻彻底底被坐实为乱臣。
姜嫣和元承赟商量片刻,回复得斩钉截铁——不去!
被坐实乱臣,断了粮草供应是为远虑;西、北两翼有北宛,若此时再与南边荣国生嫌,覆灭之祸却是近在眼前。
要么与荣国闹崩、被北宛骑兵屠了;要么等北宛骑兵被打回边墙外,被荣国灭了;要么一直消耗到三败俱伤,南翊大军跨过淮水北上,收复失地。
从那道贺千秋节的敕书发出,北翊宛平朝廷的死期,就是扳着指头倒计时。
本来还有第四条路……
苻洵同北翊众将士同袍数年,颇有惺惺相惜之意,多次回京述职时对其大加褒扬,说得一干朝臣心动不已。
又私下对苻沣直言不讳,与北翊并肩作战那么久,打出感情了,再掉过头去打曾经的战友、于心不忍。
苻沣也一直在考虑此事,先召司农令估算了一下三郡二州的产出,确定在自己的治理下,再苦一苦宗室,荣国不用砸锅卖铁都养得起那么多兵马,于是动了招安的心思。
招安的人选慎之又慎,派苻洵去只怕还没踏进宛平、就得被人抄起大刀撵出来。要出身好、名声好、能力强、脑子快,最好跟姜嫣年龄相仿,苻沣在宗室中挑挑拣拣,选了堂弟苻洹去谈判。
条件很优厚,元承赟一脉为世袭罔替的国公,供养同于嫡系宗室;武氏、姜氏、众将士爵位职级不变,最令人心动的专权是:只听调不听宣。
姜嫣和元承赟招待得很热情,言辞也十分客气,说用不着以上优待就可举国来降,只要一样东西交换:苻洵的项上人头。
于是这谈判,无法可想、自然而然地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