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中的日子挑得好,运动会这两天晴朗无云,之后的十多天一直阴雨连绵,气温也是一降再降,到夜里最低温只有几度了。
林杳挺怕冷的,家里没有地暖,洗完澡之后尤其冷,她用毛巾把湿头发包裹起来,小跑回房间后又赶紧钻回被窝。
冻得瑟瑟发抖的身体在裹紧的被子里捂了好一会儿,体温才恢复正常。
她才把吹风机插头插上,热风呼呼声还没响一会儿,外面响起赵美莺的抱怨声:“你怎么又这么晚回来,还喝是这么多酒,唉唉你要吐去厕所吐,别吐地上啊!”
没敲一下门,林杳房间的门直接被推开了,赵美莺一脸生气地站门口,吩咐她道:“你快去把走廊的地拖一下,我还要给你闻叔叔弄醒酒汤。”
“好。”她乖乖应下,“我把头发吹干了就去。”
“现在就去,那味道我闻着也想吐了,万一闻野等下回来,看到了他肯定要发脾气。”赵美莺不容拒绝地催促道:“你动作快着点。”
林杳只能先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去厕所拿拖把拖地,来来回回冲洗了几次,才收拾干净。
再回房吹头发时,她就开始打喷嚏了。第二天闹钟响的时候她鼻子有点堵,头也昏沉沉的,又闭上眼躺了会儿才撑着精神从床上爬起来。
身体不舒服,她收拾起来也慢,比平时晚了二十分钟。
平时她早出门会碰见闻野,今天晚了,碰到他也才从他房间出来。
闻野一眼就看出她的不对劲,小姑娘整个人就是没精打采的,眼睛覆着层水雾,湿漉漉的。
他眉皱了起来,走出家门,便立刻问道:“昨晚没睡好,还是生病了?”
“应该是生病了。”林杳鼻子堵着,瓮声瓮气道。
天亮得越来越晚,这会儿四周还是暗黑一片,远处已然亮起的路灯照过来微薄的光亮。
气温也低,她说话都呵出白茫茫一团气:“昨晚洗完澡后可能是吹了风,早上起来就有点不舒服。”
闻野眉拧得更深:“体温量了没,多少度?药吃了没有?”
林杳摇头,嗓音带着浓浓鼻音:“我没有药,也没体温计,我打算到学校了再到医务室去开点药。”
闻野嗤了声:“三中这小破学校,连开运动会都没地方要去大学借,哪会有医务室。”
林杳倒是没想到这点,正要问他那附近哪儿有药店,他胳膊朝她伸了过来。
她额头上贴上他的手。
力度轻,却贴得紧,他掌心温热干燥,连指骨上薄茧微微粗粝的触感,都感觉一清二楚。
林杳有点不习惯,长睫轻扇了两下。
闻野神色专注,全部注意集中在手心,摸到的温度烫得厉害,神色凛了凛。
“还发烧了。”他将手从她额头拿开:“先去吃早餐,等吃完我带你去医院。”
林杳不想麻烦他,就发个烧,多吃点药就能好,而且她也不喜欢去医院,又要挂号又排队,几层楼到处跑。
她张了张嘴,刚想拒绝他的好意,就见少年眉骨扬了扬:“这个季节感冒一不小心就发展成流感了,你是想得了流感,再传染给我?”
“……”
两人去街边的那家早餐店吃完,林杳回家去拿看病要用的身份证,半路碰到送闻磊上学的赵美莺,她问了句怎么了。
林杳如实道:“我有点发烧,回家拿身份证,等会儿去医院看看。”
赵美莺不赞成的目光看向她:“发烧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还用特意去医院看啊。就在家吃几片药,多盖几床被子捂出些汗就好了啊。一到医院就各种检查开药,大几百一下就没了,多浪费钱。”
林杳一言不发地听着,心里期待她能有所关心的愿望落空,眼睫越垂越低。
或许人在身体不舒服时,心理也会变得脆弱,平时委屈的事更会觉得委屈难受。
一股酸涩在她眼里蔓延。
眼泪就快要没出息地掉下来之前,身后冷不防响起少年一声讥诮的轻笑:“说得挺对的。”
闻野往前一步,走到她前面,隔绝了她和赵美莺。
她只能看到他高大挺拔的脊背,像山峰一样,给人一种稳重又踏实的感觉。
闻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女人,嘴角挂着冷漠的笑:“去医院浪费钱,所以你儿子以后生病了你也千万别带他去看,就让他在家直接烧成傻子好了。”
“还有他成绩,一年级就几门不及格,我看也不适合读书,你也别送去学校了,干脆让他天天在家玩好了,你省钱他也开心不是?”
赵美莺被呛得一句话说不出,偏闻磊听不出好赖话,一听说能不上学,高兴得手舞足蹈:“好好好,我不上学了。”
赵美莺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一巴掌拍他脑瓜上,但到底没舍得。
“闭嘴,现在就给我去上学!你给我在学校好好学习,再考不及格我让你好看!”
赵美莺拽着闻磊快步走了。
闻野转身,表情还是不爽的,但声音放柔了许多:“她说的这些话别往心里去,就当她在放屁。”
一说完瞧见小姑娘那双清凌凌的大眼睛,他轻咳了声,重新换了个更文明的说法:“就当她在瞎扯。”
林杳眼角弯了弯,眼里的酸涩消失无踪。
她拿了身份证,跟着闻野打车到最近的一家医院,路上她拿手机给班主任打电话请假。
“你给班主任请假了吗?”挂断后,她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年,提醒道。
闻野无所谓道:“我翘课又不是新鲜事,班主任应该早习惯了。”
林杳目光暗淡了几分,她想起停电那天晚上,在他抽屉里看到的那张他举着奖状的照片。
闻野见她这样,以为她是觉得自己不学无术,他端正了态度,改口道:“还是请个吧。”
说完拿出手机,编辑了条短信给他们老班发过去。
流感季,医院人头攒动,大多都是抱着孩子的家长,吵闹声里夹杂着小孩子的哭声。
林杳看到各个窗口和到处挤满的人,头就有点晕乎了。
她还从没独自来过医院,从前生病,都是父母陪着她,她对到医院看病的流程其实不太熟悉。
她正打算趁着这个机会,自己搞清楚时,闻野手朝她伸来:“你的身份证给我。”
等林杳从背着的小包里翻出来给他,闻野环视了一圈,手给她指了指:“那边有个空位置,你先去坐着等会儿,我给你挂号去。”
林杳坐下后,看见他先朝着挂号的窗口走去,前面十多人,他排在后面,好半天后才轮到他。缴完费,他手里拿着单据,却没回来,而是朝着另一边的自主贩卖机跑去。
她也起身,直接走过去。闻野正好弯身,从贩卖机底下取出刚买的东西,一盒一次性的口罩。
“来之前也没想到医院现在病人这么多。”他边说着,一边撕开袋子,拿出片口罩给她:“你戴好,生病抵抗力弱,免得被其他病毒传染了。”
“噢谢谢。”林杳觉得他想得真周到,乖乖接过,戴上口罩。
闻野拉开她书包拉链,把剩下那盒放去装着:“我挂了呼吸内科,在三楼。”
说完长腿往前走,就要领着她过去。
“诶等一下。”林杳喊住了他,露在口罩外的眼睛奇怪地眨了眨:“你不戴口罩吗?”
明明总担心她生病了会传染给他,来医院这种病毒聚集地反而忘记了。
闻野身体素质好,不容易被传染,他也不爱戴这玩意儿,嫌闷得慌。但她说了,他还是拿出一片,扯着两边的线挂耳朵上。
三楼外科,依然人满为患,又是等了半天,才被叫到号进去。诊断出只是风寒,医生给开了药,让林杳挂两瓶退烧的点滴。
又去缴费,然后他们转移阵地到输液室,护士把两瓶药挂在输液杆上,拿出压脉带绑在她手腕上,注射药剂。
“这药要慢慢滴,不然手容易肿,一定不能擅自调快速度。这一瓶大概要四十多分钟,滴完了一定要及时找我们换药水,不然空气打进去了,后果会很严重。”
护士见他们俩年纪都不大,格外仔细地叮嘱。
闻野点头:“知道了,谢谢。”
他盯着细细的输液管看了会儿,药水速度平缓地往下滴着,没什么问题,于是起身:“我出去一下。”
林杳以为他是去厕所,结果他很半天才回来,坐下后闻野分别从两边裤兜掏出几条糖,拆开一条阿尔卑斯,扔了颗到嘴里。
又转头看向她:“你要吗?”
林杳点了点头。
她左手扎着针,不方便撕开,闻野替她撕开,没有直接喂她嘴里,只是很有分寸的,将一颗撕开一半的糖,举到她面前。
林杳拿起那颗牛奶糖,塞进嘴巴,甜味压过嘴巴里针剂带来的苦味。
她见他似嫌热,把身上的羽绒服脱了,目光看向她:“搁你椅子后边放着行吗?”
“行呀。”她没犹豫地道。
这一排座椅都是铝合金材质,原本她靠着硬邦邦的,现在放着闻野的羽绒服,就像多了个柔软蓬松的靠枕,舒服了许多。
输液室比医院外的大厅安静许多,暖气也足,很容易催生困意,林杳坚持到第一瓶药水滴完,就有些困了。
闻野低头打着游戏,余光却是时刻注意着身旁的少女,见接连打了两个哈欠,他侧过头去道:“你眯一会儿呗,我在这儿呢,给你看着点滴。”
身侧正好是堵墙,林杳脑袋靠过去,闭眼很快就眯着了。
闻野手机设置了定时,还是不放心,隔几十秒看一眼输液架上的药瓶。
十一点半终于打完了吊针,林杳拿棉签按着手背上的针孔:“麻烦你陪我来医院,我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
“喝粥吧。”闻野不假思索道。
林杳觉得她请客,就他吃粥好像太没诚意了点,又想着他是不是考虑到她生病,所以才特意选这么清淡的。
她张嘴刚想说什么,扶手另一边的少年黑眸懒懒地看了过来:“最近有点上火,就想吃点清淡的。”
“……噢好。”
林杳脸颊微红,收起一点自作多情的心思。
两人走到医院附近的一家粥铺,粥都是现熬的,坐下还要等一会儿,温暖诱人的米香味不断从后厨飘出来。
又有人推开玻璃门进来,从外面裹挟着股冷空气进来,一个男人坐了进来,点了餐就摸出烟,扣动打火机点燃。
旁边的人投去不满鄙夷的眼神,然而到底敢怒不敢言,男人长得一脸凶相,五大三粗的。
小店算是半个密闭空间,烟味很快传到闻野他们边。
闻野自己就抽烟,虽不会没素质地在公共场合抽,但看到了别人抽,基本也不会闲得蛋疼去管,麻烦。
只是他看对坐在他对面的小姑娘不舒服地轻轻皱起了眉。
下一秒,少年站起身,朝男人那桌走去:“把烟掐了。”
“你太平洋警察啊,管这么宽?老子就要抽怎么了?!”男人嚣张道。
闻野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把他指尖夹着的烟夺了过来,扔进桌上的半杯茶水里。
小店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顾客目光都看了过来,有些下意识屏住呼吸,感觉一场激战一触即发。
并且都觉得这胆大的少年要被这男的暴揍了。
林杳赶紧跑了过来,她一脸紧张担心地捏着手机,随时要打电话报警。
男人果然怒火中烧,一巴掌重重拍桌上:“你个傻逼欠揍吧,老子今天非好好教训你一顿!”
说完,腾的一下就要站起,挥舞着拳头往闻野脸上招呼过去。
然而还没挨到他脸,半空之中,男人的拳头就被闻野接住,他迅速往外一扯,另只手同时往上用力一顶男人的手肘关节。
“咔哒”一声,似是骨节发生错位了,男人疼得嚎叫,完完全全被制服住。
“做个有素质的人,别在公告场合抽烟了。”闻野耷拉着眼皮看他,说的话堪称温和。
只手上的狠劲又加重几分。
“知道没。”
男人疼得脸色惨白,忙不迭应道:“知道知道!”
闻野松了手,手像碰过什么不干净的,那表情还有点嫌弃,他向一旁呆愣愣站着的小姑娘抬了抬下巴,嘴角向上扯了一下:“走,回去坐着啊。”
“……噢。”
很快熬好的砂锅粥被服务员端上来,配着一盘炸春卷。
闻野从筷篓里抽出一双一次性的筷子,掰开后两根拿着相互摩擦了几下,弄掉上面细小的,容易扎到手的木屑,再朝着林杳递过去。
“趁热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