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野带她去的是F大附近的一条街。
和三中后面那条美食街差不多,放眼过去一家家店都是卖吃的,但因为这边消费主要人群是大学生,所以餐馆的价格也要高一些。
林杳跟着他走到一家自助烤肉门口,还没进去就诱人的香气就扑面而来,玻璃门上贴着价格:99一位。
她拉开书包拉链,刚拿出钱包,闻野就先一步掏出两张红票子递给迎宾的服务员。
服务员将他们领进去,林杳和闻野面对面地,在一个靠窗的桌子坐下,她将自己刚才没给出去的一百朝他递去:“不用你请的,我有钱。”
她还有从小到大的压岁钱,算小有一笔积蓄。
闻野挑了挑眉:“是我主动说带你来吃好吃的,肯定是我请啊,哥哥请妹妹吃顿饭不行么?还是在你眼里,我抠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杳连忙否认。
“你那钱留着买文具买书都行。”他站起身:“等着,我去拿肉来烤。”
他来回几趟,很快两人桌旁就摞起一叠叠装着五花和肥牛的餐盘,闻野重新落座,一手拿大夹子,一手剪刀,将肉剪成小块地放烤盘上。
林杳也拿起一双筷子,想帮忙把烤盘上的肉摆平整,手刚伸过去,就被对面的少年制止了。
“你别弄,免得热油溅到你手上。”他说着,就用手里的大夹子把烤盘上的肉又摆了摆。
肉加热后开始滋滋冒油,有滴溅到了他手背,他却是眉毛也没动一下,这点疼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而她那手看着就白嫩嫩的。
林杳觉得这样不好,她总不能光坐着等现成的啊。
见到小姑娘不好意思的模样,闻野给她分了任务:“我忘了拿水了,你去拿两瓶,我要可乐。等吃完了,你再去拿点水果,我们就这样分工。”
街边,彭一凡和路宇安从这儿经过,正讨论着吃什么,前者眼尖地瞄到一窗之隔的烤肉店里,闻野的身影。
彭一凡不解: “刚咱俩上厕所的时候,野哥不是发短信说中午有事,怎么这会儿来吃烤肉了。”
“可能事情处理完了。”路宇安没有任何怀疑:“咱们进去陪野哥,一个人吃也太孤单了,上个厕所东西都有可能被店员收走。”
两人勾肩搭背地进去,走到闻野那桌:“野哥你怎么一个人来吃烤肉了,也不怕孤……”
最后那个字还卡在嗓子眼里没说出来,就看见一身校服的少女走了过来,拿着两瓶饮料,还把那瓶可乐放到了闻野手边。
林杳歪头疑惑地看着他们俩。
他们也疑惑地看着她,原来野哥不是一个人,而是和他那便宜妹妹啊。
可不是说关系不好,还挺讨厌她的嘛!两人的进度条什么时候发展到能一桌吃烤肉了啊??
林杳想起来,之前有天在家附近的早餐店看见他们俩和闻野一起,主动对他们笑了下。
少女眼弯弯的似月牙,雪白颊边还浅浅印出两个梨涡,彭一凡和路宇安看得失了失神,心头一阵荡漾,这笑起来也太甜了嗷!
两人理所当然地要加入一块吃,本来闻野和林杳坐的是四人桌,彭一凡屁股刚要挨着林杳坐下,一直没说话的闻野出了声。
“等下。”
彭一凡:“诶?”
闻野起身,走到他跟前:“让让。”
彭一凡十分懵逼,但还是照做,然后闻野就直接过去,坐到了他还没来得及坐下的位置。
少年长腿懒洋洋地交叠,给出理由:“她和你不熟,坐一起怕她不自在,吃不下东西。”
彭一凡:“……”
他于是只能再走到对面,和路宇安挨着坐,他们俩本来性格就外放,一见到漂亮小姑娘更是自来熟,完全释放话痨属性。
“妹妹你之前是哪个学校的啊?”彭一凡笑嘻嘻地问道。
“外国语的。”林杳礼貌答道。
彭一凡和路宇安作为两个不学无术的学渣,也都知道这所高中牛逼,出过好几届状元,每年高考完考上985,211的红榜名单老长的一溜了。
路宇安:“妹妹你……”
话没说完,拿夹子翻着烤肉的闻野似终于忍无可忍般,撩起眼皮看了他们俩一眼,语气似透着股不爽:“我怎么不记得你们俩什么时候也多了个妹妹。”
路宇安:“……”
彭一凡:“……”
第一波的肉都烤好了,两面呈现出微微焦黄的颜色,彭一凡和路宇安伸筷子一人夹了一块,剩下的差不多都被闻野夹进了林杳的碗里。
“不用这么多的。”林杳摆手,看着自己堆成小山的一碗有点不好意思道。
闻野不为所动,剩下的几个年糕也放到她碗里:“先夹你碗里放着,你慢慢吃,他们俩跟恶狼似的,你抢不过他们。”
彭一凡和路宇安越看越感觉魔幻,神色恍惚地一块儿离开座位去拿饮料了。
离他们那桌远了点,彭一凡憋不住嘀咕:“我怎么觉得野哥对林杳有点太好了吧?”
彭一凡自己还有个有血缘关系的表妹呢,对她都没野哥对这个便宜妹妹这么无微不至的。
路宇安也觉得很不寻常,一路沉思着到了饮料区,拿了瓶芬达,忽然福至心灵:“会不会是因为突然刚有了妹妹,就很有新鲜感,就像得到新游戏机那种,一开始肯定都爱不释手,稀罕得不行啊。”
彭一凡被他的理论说服了。
两人都这么想着,之后吃的时候再看到闻野帮林杳烤肉,甚至是剥虾都不觉得奇怪了。
等野哥这新鲜劲过了就正常了。
吃完烤肉,三人出了店,走到分岔路,闻野和林杳说下午自己不去运动会了,他回纹身店,给之前约的客人做满背。
林杳和他说了再见,便和彭一凡,路宇安一块儿往F大走。
他俩一左一右走她旁边,跟左右护法似的,对她很感兴趣地问七问八,林杳都一一答了。
她也好奇问:“闻野以前是学过画画吗?”
她之前去他那个纹身店,看见画架上一张纹身线稿,看着就很复杂,普通人根本没法画出来。
“是啊,野哥从小就学,还超厉害的,以前参加市里绘画比赛,直接拿下一等奖。”彭一凡骄傲说着,又不免再次生出惋惜的情绪来:“野哥以前成绩也好,本来考个重点高中那是分分钟的事,要不是中考时那天……”
彭一凡心直口快,差点劈里啪啦一股脑都说出来,脑子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刹住车。
林杳关心问道:“他中考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呃,这个……”彭一凡犹犹豫豫,在说与不说之间徘徊不绝。
这毕竟是野哥的私事,他不好大嘴巴的,可少女恳切又柔软的眼神他也实在顶不住啊,就很为难的啊。
彭一凡只能求助地看向路宇安,林杳也转过头,那双杏眸乌黑纯净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路宇安:“……”
这美人计他也有点遭不住啊。
他想想中午吃饭时野哥对她的态度,应该也算是自己人了,况且这事其实也不算秘密,住他们那片的基本都知道。
“唉,这事其实说来话长。”路宇安叹着气道,“野哥他爸他妈,原先都是我们这儿汽车厂的职工,不过和大部分顶着父母那辈岗位进来的不同,他们都是有文化的大学生,分配进厂里的。”
关于闻野父母的事,之前林杳从赵美莺那儿听到过一点,这次从他俩个朋友这儿,她知道得更详细了。
闻野十岁那年,有两个出国培训的名额,厂里给了他父母。他妈考虑到他还小,选择留在家照顾他。
他妈妈放弃的那个名额,落到了厂里另一个离异的女职工身上,她和闻野的爸爸一起出国。三年后,本该回来的闻野爸爸只打来一通长途电话。
长时间背井离乡,他和那个女职工处出了感情,要和他妈妈离婚。
闻野的妈妈受不了这个打击崩溃了,厂里给她办了病退,她天天在家,以泪洗面,并经常 把怨气都撒在闻野身上,认为一切都是他害的。
闻野中考第二天上午,考完数学回家,推开门看到是从浴室蔓延出来的血水,他妈割腕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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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运动会林杳和谢安琪都没有报项目,两人四处溜达一会儿,去买了袋果冻,找了个台阶坐着吃。
运动场上的各项运动还在如火如荼地举行着,一网之隔的篮球场外,是已经下了课的大学生,三五结伴,说说笑笑地走着,还有一群滑板社的男生女生很酷地踩着滑板溜过去。
谢安琪边撕开果冻上的一层塑封,羡慕道:“老师整天说上了大学就轻松了,看来真的是这样,我也好想像他们一样快点上大学啊。”
她吃着果冻道: “按我这成绩,以后也能考个F大就心满意足了。杳杳你成绩那么好,你以后是考平城的大学,还是考去外省啊?”
林杳笑着摇了摇头:“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高中生谈到大学都是充满憧憬和向往的,林杳也不例外,可现在这份憧憬之中,突然多出几分怅然。
高考离她还挺远的,可是闻野,还有半年多就要参加高考了。
她想起彭一凡跟她说的,那天中考,闻野最后一门直接缺考。但就算在这门记作零分的情况下,他总分还是过了普高线,但也只能上很差的三中了。
可按照他原本的成绩,要是在高中继续保持下去,之后上国内最好的两所大学都是有可能的。
后来他爸回来参加葬礼,想带他走,他没肯,跟他爸直接断绝父子关系,他爸给的生活费也一分钱都不要。
可他那时也只有十六岁,身无分文,连打零工很多地方都不会要,最后还是因为学过画画,有绘画功底,找到个纹身店兼职,帮忙临摹构图。
慢慢他也学会了纹身,还租了小店自己开着,但一个人的时间就那么多,顾了这一头就顾不了那一头,他成绩因此一落千丈,人生的轨迹就此偏离到另一条路上。
运动会开到五点钟就结束了,林杳回家,吃完饭又洗了碗才回房写卷子。
七点多钟时,亮着的台灯突然一熄,楼下同时传来闻家磊欢快的声音:“呜呼停电啦,我不用写算术题啦!”
因为没灯,林杳也写不了作业,只能用手机插着耳机听英语听力音频,又过了半个多小时,电还没来。
闻天明出去打牌了,赵美莺被闻磊吵得没法,带他去了附近的公园玩,闻野也还没回来。
家里只剩林杳,到处都是黑咕隆咚的,关键是她手机的电量也岌岌可危。
正想着赶紧用剩余一点电量照着去洗漱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闪烁着闻野的名字。
两人互换了号码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给她打,林杳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赶紧接了。
闻野下午回店后就一直给一个客人扎背,图案是参照山海经里的烛龙设计出来的,线条十分复杂,连绘图带割线加起来十一二个小时。
他忙到现在,才放下手里的纹身枪,去外边街上随便买了碗炒饭吃。
随便刷了下手机,他看到彭一凡发的说说,说是家里停电了,本来直接快速划过,又倏地想到什么,拇指一顿,下一秒点进通讯录里。
“家里停电了吧?”
听到他这么,林杳愣一愣,有点惊讶他也知道的:“是停电了。”
“这一片都是二三十年前的老房子,线路老化了,停电是家长便饭的事,修好估计得等明天了。”闻野对此有经验:“我房间写字台的第一个抽屉,放着手电筒,电应该是满的,你拿着用吧。”
“可你不在,我进你房间还翻你抽屉不太好吧。”她很有家教,犹豫着道。
闻野想了下,之前彭一凡怕爸妈搜到放他这儿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志碟片他都让他打包清走了。
“没事,”他无所谓道:“我房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那好,谢谢啦。”林杳语气感激又庆幸:“要不然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又那么黑,我还真有点怕。”
闻野皱了皱眉:“其他人呢。”
林杳说了,闻野听完,不假思索地张嘴道:“我马上就……”
话刚开头,电话那边的小姑娘“欸”了声:“我听到开门声了。”
又过了几秒道:“是妈妈带着弟弟回来了,你刚才要说什么呀?”
“没什么。”
“哦对了。”林杳想起来道:“今天上午你三千米第一名的奖状我替你拿回来了,还有奖品,是一沓本子。”
“我要本子也没用,你拿着打草稿用吧。”
要不是班主任几次三番让他报名,他压根都不会参加。
闻野挂断电话,坐小板凳上扒饭的客人抬起头,八卦兮兮地看向他:“谁啊?女朋友吧?”
“不是。”闻野嘴角绷直:“家里妹妹。”
“骗鬼呢。”客人完全不信,也是熟客了,信誓旦旦道:“你说你给我割线的六个多小时有笑哪怕一下吗,刚才打电话就一直笑,声音不知温柔了多少。”
他挤眉弄眼:“就算是妹妹,也是情妹妹那种吧?”
“我说了,只是妹妹。”闻野眉眼冷然,语气不容置喙,告诉他,也是提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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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杳用手机还剩百分之三的电量照着,走到闻野房间,她拉开写字台第一个抽屉,手电筒就放在里面。
她拿起,推开开关,一束白光照射出来,对着拉开的抽屉,林杳看见摆在里面的一个相框。
手电筒的电是满的,照出的光就很亮,因此林杳也看得一清二楚,相框里的照片是撕碎之后又重新拿胶又粘住的,右边还少了一个小小的角。
照片里是女人和一个小少年,在学校的颁奖仪式上,女人脸上挂着温柔的浅笑,小少年十二岁左右,两人共同举着一张奖状。
林杳认出照片里的小少年是闻野。
五官变化不大,可给人的感觉却是很不一样。照片里的小少年一身齐整干净的夏季校服,站得笔直如松。
狭长的眼尾向上扬着,漆黑的眸底没有一点阴翳,反倒是像聚着光,透出优秀者的张扬和几分傲气,像盛夏热烈的阳光。
这是闻野以前的样子,在家里的一切变故没法生前。
林杳心脏有种沉甸甸,说不出的难受感觉,她嘴角抿了抿,将那张奖状放进抽屉里,那个相框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