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溪从燥热中醒来的时候，房间很黑。直到眼球适应了黑暗，他才看到窗边坐了个人——被他放弃的，本该在炸药里粉身碎骨的养子，沐洛恒。
酒里有东西。他不动声色，嗓音有点沙哑，“小恒。”他好像并不意外他还活着。
沐洛恒想过千百次相逢时候的场景，也许他会恐惧，也许他会内疚，也许他会立刻转身逃走，但他唯独确实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平静。
反而是他，在见到他推门进来的那一刻，死去的心就像再次复苏，像一座随时都可能会被诱发的火山。
他总是这么游刃有余，曾经，他为他的游刃有余而感到深深的崇拜，他觉得，即使他的养父只是个beta，但他其实比所有表面强大的alpha都更强大。而现在，他却为此感到愤怒与憎恨。
但他现在学会了隐藏，所以，他也很平静地询问，“爸爸，你看到我，不惊讶吗？”他慢慢地靠近，像是想要在黑暗中看清他的每一个表情，像是一道缓缓逼近的鬼影。
他坐在他身边，曾经瘦弱的孤儿院小孩，现在却已经比他的养父要高大得多。
他的气息轻拂在他耳边，让池溪本就燥热的身体更加躁动，“不害怕吗？忽然看到一只早就应该死去的鬼。”
然而，池溪却伸手摸了摸“鬼”的脸，触感冰冰凉凉的，就好像吹了一晚的风——正好可以调节他体内的燥热，所以他两只手都贴上去了，好降温。
他像从前关心他一样，“身上怎么这么冷？”他的语气里似乎还有许多的怜惜与疼爱，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分开半年，他从来没有在绑匪让他选一个人留下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把他舍弃。
沐洛恒终于忍不住了，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好像想把自己连同他都一起捏碎，他怎么还能假装这样若无其事！
像一个娇惯孩子的体贴父亲，他说，“你是我的孩子，我当然关心你。”
“你的孩子，你的孩子只有一个，他现在在第三军营，呵，你居然舍得。”他不想承认，他竟然还是心存了一丝希冀，希望池溪是因为他，才把殷封远赶去那个最危险的军营。
“你们都是我的孩子。”他没有回答他想让他回答的问题，却忽然话锋一转，轻轻地说，“在你进门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那里了，我最喜欢的孩子还活着，我怎么会害怕，我很开心。”
所以，他才没能躲开门上的红酒。那是他的孩子，他以为已经死去的孩子，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让他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才会被那样低劣的玩弄手段得逞。
无法去想为什么明明是“最喜欢的孩子”，他却能毫不犹豫地放弃，也许他只是在哄他。可就是这样一句可能都不是真的的话，竟然就让他的心理防线快要濒临崩溃。
池溪捏捏他的耳朵，就像他们从来没有芥蒂的时候一样， “所以这半年，针对池家的也是你吗？”
沐洛恒不回答，仿佛这是他最后的强硬。
池溪冷不丁又问，“我听说，你有了未婚妻？”
“没有！”这个问题，沐洛恒几乎是立刻就反驳了，反驳一句还不够，又强调，“我没有未婚妻！我只……”最后几个字，他差点就脱口而出，然后他才猛然意识到，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面对他，总是那么无能为力，只要他一句话，只要他勾勾手指，他就什么都无法抵抗。他恨这样的自己，却忍不住迷恋他的亲近，舍不得他的任何一点触碰。
这半年的水深火热里，他一边恨他，一边又控制不住地爱他。可爱他的时候，又完全压抑不住那份足以撕裂他的裹满浓烈恨意的痛。这些爱与恨让他痛苦，可没有这些爱与恨，他或许就会支撑不下去。
在见到他以前，他想过千万种“报复”他的办法，可见到了他，那些丝丝压抑的感情却破土而出，却瞬间淹没他所有的恨意。
来自他的任何一点火苗，都能撩动他心底从来没有熄灭过的火焰，他可悲地发现，即使是现在，即使被伤得遍体鳞伤，他竟然还是——比起报复他，更想爱他，即使是自欺欺人也好，不在他身边的每一天，他都觉得自己像在被一刀刀地凌迟。
“阿溪……”他忍不住这样叫他，在没人的时候，他会准许他这样叫他，他也很喜欢这样叫他。这代表，他在他眼里，不再是一个孩子。他已经准备不要自尊地投降了，至少他心里有他，对他的死，他不是无动于衷，至少现在，他不愿意再想太多。
他把头抵在他的颈间，深深地喘息，他能感觉到，他的身体也在发热，是因为他吗？
那些日益变化的眼神，他不是没有察觉到，他知道，他的身体，他的样貌，对他是有吸引力的，所以他也充分利用这一点。
果然，在他刻意的撩拨下，池溪的呼吸更灼热了。身边就有人，池溪当然不想忍，睡着的时候不觉得，现在酒醒了，药力反而越来越强烈。可沐洛恒却压着他的手，不知为何，说了句现在不行。
池溪深深吸了一口气，也不恼，理所当然地说，“那就帮爸爸找一个男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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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热。”反正药是要解的，想了想，他补充，“要金发蓝眼的。”这是身体的xp，不能亏待自己。
沐洛恒的身体陡然僵住。
他们的身体还抱在一起，他却已经能这样若无其事地说出让他替他去找其他男人的话。也许对他来说，这种事真的随意到就像吃一顿饭。
可对池溪来说是吃一顿饭的事，对沐洛恒来说却不是。这一句话，简直让沐洛恒才刚平息的怒火全都重新点燃了。他不可控制地想起池溪从前无数次的花边，从前他在的时候，尚且能够努力阻止，这半年他不在，他又找了谁？
恰在此时，池溪的光脑响了，光屏自动弹出。沐洛恒猛然看去，不是从前的什么“花花”、“叶叶”，但是，是“远远。”
远远，殷、封、远。
孩子刚去军营，估计还不太适应，想家了。于是池溪想接一下，可一只冰凉的手却摁住了他。
“金发蓝眼，我不就是吗？”沐洛恒把他的手包住，放在唇下，当着跳动的殷封远来电的照片，就像是在隔空着示威，蔚蓝色的眼眸深沉如海，落在池溪指尖的吻却很轻，像是在尽力压抑着什么，又像是最虔诚的信徒在亲吻着神的躯体。
池溪假惺惺地说，“你是我的孩子啊。”比起拒绝，更像调情。
沐洛恒没有温度地笑了一声，握着他的手把他推倒在床上，在吻上他前，他却蒙住了他的眼睛。
“光脑……关掉。”池溪勉强想起这件事。
沐洛恒看着跳动的照片，低头俯视着身下的人，像注视着一个长长久久，徘徊在他所有年少梦境里最美又最遥远的幻影。
有一刻，他是想让“殷封远”就这样“看”着的，最好是现在就接通，让他真正地看着。
可池溪被蒙着眼，什么也看不到，黑暗仿佛让他有了一点微微的不安，手指攥着床单。曾经对他来说需要努力仰望的人，现在却这么小小的，就这样躺在他身下。明明beta，没有信息素，却比任何一个omega都更让他怜爱与着迷。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舍得“报复”他的。所谓的“报复”，也只是……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他。他想他，想见他，最难以忍受的痛苦不是身上始终没有愈合的伤口，而是见不到他的每一天。
他终于还是关掉了屏幕，房间再度黑下来，压抑的温柔在房间彻底陷入黑暗后，也彻底显露无疑，再也无法隐藏，他轻轻说，“嗯，关掉了。”
“不要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