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位是清渊上神吗?”
“嗯,看着像是,怎的如此狼狈?”
“嘘!别议论了,我听说那位刚从帝君寝殿出来,动静闹的可大了……”
楚伶垂着眼睑,面上平静的没什么表情,只是抓紧披在身上外袍的手指骨因为用力而泛了白。
手臂突然被人拉住,偏过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看装扮像是某个无关紧要的小仙,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问:“有什么事吗?”
谁知那小仙突然凑近道:“师尊对谁都如此温和纵容,怎么偏偏对我那般严词厉色?”
“你没走?”楚伶条件反射想要甩开对方的手,谁知反倒被握的更紧。
“师尊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是。”楚伶刚说完,就被人揽住了腰,不由怒道:“别乱来,这里可不是你的魔界,容不得你放肆。”
“我只是想送师尊回去而已,上清殿离此尚远,这般慢吞吞走回去,一路上不知要听多少闲言碎语羞辱。师尊忍得,我忍不得。”
说罢便带着人瞬移回了曾住过数百年的仙府。
府里一如三千多年以前那般,干干净净也冷冷清清。
一进去楚摇就松开了楚伶,退后两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褪去伪装化作原来的模样。
“师尊一定要与帝君成婚吗?”
“是。”
“师尊为何不敢看着我的眼睛,是不是因为什么苦衷不得已选择如此?师尊,有什么事让我和你一起承担好不好?”
楚伶抬眸看向楚摇的眼睛,墨绿色的像两颗极品翡翠,和记忆中的一样漂亮,只是此刻透着几分冰裂般的破碎感。
手指微动,有种想抬手去抚平里面的裂痕的冲动。
然而到底什么也没做,只是淡声道:“你想多了,请回吧,还有,本尊不希望在婚宴上看见你。”
“我不信。”楚摇仍抱着一丝期盼近乎哀求的问:“师尊,你在骗我对不对,呵,你不希望我来,是不是因为舍不得我难过?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已经不是那个只能躲在你羽翼下寻求庇护的孩子了,我可以帮你的。”
“你来观礼只会玷污本尊的大喜之日。”
“你说什么?”
“本尊的意思是,尔等魔物,不配观礼。”
“!!!”
楚摇捂着心口踉跄后退了一步,眼睛红的像是随时能哭出来,嗓音沙哑的哽咽道:“原来师尊厌我至此?”
“是。”
楚摇盯着楚伶清冷平静的眼睛,想从中找到一丝波动,很可惜什么也没有,波澜不惊的像一池冰封的冷泉。
楚摇很想继续自欺欺人,想告诉自己或许楚伶说这番话不过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可是这种想法在对方的眼神下显得如此可笑。
勉强扯出一丝笑,拱手对楚伶道:“那本座在此,预贺师尊喜得良人,新婚……”
楚摇咬了咬牙,到底没能将那句祝贺辞说完整,垂下手颓废了好久,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身朝外走。
心爱之人将与他人成婚,此后余生的喜怒哀乐与自己再无交集,光是想想就已经很难过了,哪里还能祝福出口。
真的很不甘心……
楚伶就站在原地静静看着楚摇颓然离开的背影,心却狠狠一揪。
***
魔界,王宫正殿内。
墨烬璃死死瞪着坐在对面的男人。
白清茗淡然无畏的抿了口茶,放在手中的茶盏道:“墨大人再这么盯着我,可是会叫我误会墨大人是不是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啊。”
“呵,我有一问,听说曦华上仙被迫成为上神既明的脔宠,受尽冷眼嘲讽,难道还没对天界死心?”
“这就不劳墨大人费心了。”
“曦华上仙的私事我管不着,但有一事事关尊主,我不得不说,想必曦华上仙心里也很清楚吧,尊主与上神清渊并无结果,理应不该再如此纠缠不清。”
“所以呢?”
“所以曦华上仙究竟为何不惜以身犯险也要追到魔界来,将沧灵玉给尊主,并告知楚清渊在天界的事?你知不知道,此去风险有多大?”
白清茗看着激动的墨烬璃,想起曾经的自己似乎也是如此,竭力想要阻止楚摇找到楚伶,他们一个是魔,一个是神,天生就不该扯上任何关系,强行捆绑在一起也只能将彼此折磨的体无完肤,甚至身死道消。
可是说到底,一段感情是当事人自己的事,作为旁观者可以评判却并没有插手的资格。
而且,拢星说的也没错。
谁也没资格替他们拿主意,他们最后究竟是修成正果,还是双双殉情,抑或是彼此折磨着度过此生,那也是他们的事。
作为朋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让楚摇后悔。
敛起发散的思绪,怜悯的看着墨烬璃道:“墨大人,你究竟是在担心阿摇,还是担心阿摇脱离你的掌控?”
墨烬璃脸色冷了下来,“此话何意?”
白清茗道:“我只是想提醒墨大人,阿摇是魔尊,你奉他一声尊主,就该守好身为下臣的本分,不要插手不该插手的事,更不要尝试逾越某条红线,否则,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保护他就是我的本分,楚伶伤他背叛他,三千年前当着他的面捏碎了从他肋骨下生出的情花,你可知道,魔族动情后生出的肋骨情花就是命根子啊,也就是他傻,不好好藏着护着软肋,反倒用精血滋养具化而出送给了楚伶。那捏碎的何止是花,碎的根本是他的心神魂魄。天族没有一个好东西,空有一副好皮囊,伪善至极。”
三千年前的事,白清茗隐隐有听说过,只是却不知详情。
可直觉事实或许并非如墨烬璃所述这般,楚伶不该是如此不近人情之人。
脚步声从外传来。
两人止了话音看过去,就见楚摇失魂落魄的走进来,脸色很是难看。
白清茗心里一沉,大概猜到了些许。
墨烬璃迎上去劝道:“尊主,是不是楚清渊又伤害你了,咱们对天界出兵吧,将天界踩在脚下,成为三界之主,看谁还敢……”
楚摇猛然出手掐住墨烬璃的脖子,冷冷质问:“本座问你,百年前,人间温澜城,你对阿伶做过什么?”
墨烬璃瞳孔骤缩。
“说!”
楚摇厉喝了一声,愈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墨烬璃抓着楚摇的手腕,艰难地道:“臣什么也没做,投毒的是五音公主,推波助澜的是尊主的转世绘青衣,将楚清渊千刀万剐的是温澜愚民,呵,尊主难道想治臣一个袖手旁观、见死不救之罪?”
“墨烬璃,你以为你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净就没事了?阿伶所受的苦,本尊要你百倍受之!”
“当年,臣辅尊主得王位,巩根基,平内乱,尊主赐我万人之上的荣耀,许我不跪之礼;尊主轮回三千载,臣替尊主守王位,诛宵小,保魔族安于一隅,护尊主平安归来。“墨烬璃悲戚的闭上眼睛,凄楚一笑失望道:“原来即便臣呕心沥血,也抵不过一个欺你骗你杀你的楚清渊。”
三千年前发生的一幕幕再次浮现在楚摇脑海中。
那天,他本该与楚伶成婚结成道侣,却被无辜稚子的鲜血毁了。
楚伶怒而悔婚,甩手离去。
他匆匆追过去,却步入天界布下的绝杀陷阱之中。
然后……
然后楚伶捏碎了他魂命所系的情花,将剑狠狠刺入他的心脏。
那时的眼神,就和前不久看着他对他说“尔等魔物,不配观礼”时的眼神一样冷。
手上的力道渐松。
他垂下手,垂着头走开。
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的墨烬璃捂着脖子剧烈咳嗽着,仍不怕死的哑着嗓子吼道:“尊主,求你醒醒,你被他骗的还不够吗,天族没有心的,楚清渊修的更是无情道,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难道你还想再被他杀一次吗?”
是啊,四海八荒谁不知道天族薄情,清渊上神楚伶更没有心,修的是无情大道,拥有混沌本源的上古莲族后裔生来只为守护苍生,可笑的是他竟以为这位神明会为他俯身,于是心甘情愿献祭了一切,直到被杀的那一刻都在哀求对方信他拿无辜稚子血祭婚宴一事不是他安排的。
楚摇自嘲的笑了笑,摇摇晃晃朝后殿走去。
一直旁观的白清茗忍不住担心跟了上去。
穿过后殿,走在回廊间,楚摇头也没回,道:“曦华,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魔族对仙神痛恨入骨,你早点离开吧。”
白清茗耸肩道:“好吧,那你静静,不过我不可能丢下你离开的,大不了我也陪着你堕魔,反正这仙也不是我想成的。”
楚摇顿了一下,低声道:“谢谢你。”
白清茗停了下来,笑道:“你我之间还讲这个做什么。”
楚摇“嗯”了一声,继续朝前走。
白清茗在其身后正色劝道:“阿摇,有时候眼见也不一定为实,不要困于自己的心结之中,若是……若是实在强求不得,就算了吧,放过自己。”
楚摇却没再回应。
***
一晃眼就过去了三日。
上清殿院子里的凤凰木竟开了花,绯艳的绽于枝头,将冷清的仙府装点的略微热闹了些许。
陈设简单的内殿茶香缭缭,元湛盘坐在塌上摆弄着茶具,不时看一眼盘坐在床上打坐调息的楚伶。
刚沏好茶,就瞥见楚伶敛息缓缓睁开了眼睛,偏过头看过去笑道:“清渊,你终于醒了。”
楚伶看着他恍惚了一瞬,随即“嗯”了一声,一边下床一边问:“殿下来几日了,怎的也不叫醒我?”
“今天是第四日,左右无事,没必要打断你清修。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勉强恢复了些许,若想完全复原怕是还需要半年时间。”楚伶接过茶盏,说完抿了一口。
元隐看着他这副平静的模样,还有脖子上隐约露出来的痕迹,歉声道:“对不起。”
楚伶顿了一下,放下茶盏道:“我能理解,况且那些事也怪不了你。情之一字,谁也逃不掉。”
元隐苦笑道:“说实话,我现在宁愿你拿剑戳我。你就这么原谅我,反倒让我更愧疚。”
楚伶挑了下眉,说:“我理解殿下,可没说原谅殿下。”
“什么?”元隐有些没反应过来。
楚伶却没说什么,只是使了个眼色,示意元隐跟他走,然后下榻走到书柜前,将一本书往里推了一下,旁边就出现了一道暗门,门后是无限向下延伸的阶梯,黑暗中看不到尽头。
元隐想问什么,却被楚伶用一个眼神制止了。
两人进入门后门就关上了,阶梯的两边则亮起了光。
一路向下走,下面竟别有洞天,连天碧草,溪水清澈,花香鸟语宛如世外桃源,溪旁还有一座茅草屋,篱笆院子里零星散落着些木制品,远远看过去竟还有小木马,纸鸢之类的小玩意儿。
元隐诧异的看向楚伶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楚伶目露怀念的打量着这里的一草一木,道:“我在仙府下用芥子石创造的小世界。”
“你造这个做什么?”
“不记得了,只记得这里能瞒过天眼,避免被帝君窥探。考虑到接下来我要对殿下说的话,不得不谨慎一些。”
元隐脚步顿了一下,没说什么,跟着走了上去。
两人进了篱笆院子。
楚伶将纸鸢从地上捡起来,小心的拍了拍上面的灰。
元隐奇怪的问:“纸鸢、木马,这是人间的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吧,你收在这里做什么?”
楚伶动作一顿,垂下眉眼道:“不记得了,只觉得这些东西很重要。”
元隐隐隐有了某种想法,试探地问:“你还记得洛念瑶吗?”
楚伶想了想,摇头道:“不记得了。”
元隐:“……”
楚伶又道:“是阿瑶吗?”
元隐眼神复杂的问:“你想起来了?”
楚伶却又摇头,拿着纸鸢进了屋子里,将纸鸢挂在墙在,在桌旁坐下道:“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是我很重要的人,我想保护他。”
元隐看着眉眼低垂,静静坐着的楚伶,忍不住心疼,同时也难以想象连断情池都断不了的执念究竟该用情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