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糖霜条理清晰，楚伶却总觉得这事透着蹊跷。
许是看出他的犹豫，洛糖霜抓着他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当初你抬手杀我王兄，覆手镇压我于山下，这些我都可以原谅你，只求你，求你救救红袖可好。”
楚伶袖中的手轻颤了一下，静静看着洛糖霜，那双与洛念瑶如出一辙的墨绿色眸子里盛满了哀求和绝望，三千年前，浑身是血被困于昭雪台的洛念瑶也是这般看着他……
他缓缓垂眸，应道：“好。”
洛糖霜得到想要的回应，终于松开了手，表情却似喜似悲般古怪。
楚伶像是没看出来似的，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嘱咐她不要在天界久留，之后便转身朝立于接壤之地的界碑走去。
洛糖霜看着他的背影，泪水在眼底打转，低声自语：“阿伶，此次过后，你便再不欠我。”
亲眼目送楚伶毫无压力的避开一众巡逻的天兵进了界碑后，洛糖霜这才转身消失在了原地。
……
楚伶进入界碑后，看见眼前的景象不由皱起了眉。
绿草如茵，桃花灿烂。
这哪里是什么穷凶极恶催生怨煞之地，这分明是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
远处甚至能看到一片聚集的房屋，袅袅炊烟里似乎还夹着饭菜的香气飘过来。
正巧一个骑牛的孩童经过他的身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嘻嘻地问：“大哥哥，你真好看，你从哪里来的呀，我好像从未在村子里见过你呢。”
楚伶看着他没说话。
孩童可爱的皱了皱鼻子，低下头摸着自己的下巴嘀咕道：“怎的不说话，难不成是个哑的？”
自言自语完，忍不住又瞟了眼楚伶，又叹了一声，这人可真好看啊，好看到只是这样静静站在这里就让人觉得这满林桃花黯然失色。
想到这，孩童伸出手俏皮的朝楚伶勾了勾手指，道：“大哥哥，你凑近些，我有东西送给你。”
楚伶却没有动。
并不是他从眼前这孩子身上察觉到了什么异常，相反，眼前的这一切都太真实，这孩子的气息也同普通凡人一般无二。
这里，仿佛真的是一个隐居世外的小村落。
可事实上，这里是古战场的界碑之下啊，恶灵横生才属正常，死亡与鲜血绝对催生不出如此桃源盛景。
孩童轻轻“啧”了一声，小声嘀咕道：“难道这人不仅哑而且聋？也太可怜了吧！”
像是笃定了自己的想法一般，孩童直接跳下牛背，然后小跑了几步站在楚伶身前，伸出空的那只手拉了拉楚伶，示意他弯腰。
许是被孩童眼底的期待打动，楚伶弯下腰，想知道这孩子到底想做什么。
孩童却抽掉了楚伶发髻间的玉簪，换成了桃花枝，人面桃花相映红，素雅中平添了一抹艳色。
孩童眼里闪闪发光，拉住楚伶的手道：“大哥哥，这会儿正是午饭时间，你若是还没想好去处，不如先跟我回去吃饭吧，我阿娘做的菜可好吃了。”
孩童嚷嚷完见楚伶毫无反应，这才想起来对方似乎听不见，不由懊恼的垂下头，像是在思考应该怎么表达才能让楚伶明白他的意思。
楚伶抽回手道：“走吧。”
孩童惊讶地抬起头看楚伶问：“原来你听得见啊。”
“嗯。”
“那你刚才为何不说话，我还以为你……”小孩顿住了话茬，拐了话音道：“唔，对了，我姓尤，叫尤闲，你可以叫我阿闲，你呢？
楚伶道：“我姓楚。”
“楚哥哥，你从哪里来的呀，是过来寻人的吗？”
“嗯，我来寻一位故人。”
“村子里的人我都熟，你那位故人姓甚名谁，你告诉我，我帮你找。”
“她叫红袖。”
“这名字好奇怪啊，唔，应该也不是我们村里的人吧。”
“嗯。”
“可是近来除了你好像也没见过其他外乡人，这样吧，等回家吃完饭，我再帮你向村里打听打听。”
“好。”
尤闲牵着牛走在前面，楚伶默默的跟在小孩身后，听着小孩哼唱着童谣，本已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突然浮现出来。
温澜城，宴平乐，阿幸……
那似乎是他在人间渡劫时，为数不多的轻松时光。
两人穿过桃花林，远远的就听见村子里的鸡鸣狗叫声，还有妇人吆喝自家在外玩耍的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伴随着从各家各户传出来的饭菜香，一切都显得格外有烟火气。
没多久两人就来到一座房舍前。
普普通通的房舍除了小了点，毫无特别之处。
“大哥哥，我们进去吧。”
楚伶收回打量的目光，跟着尤闲进了屋子。
里面的光线有些暗，楚伶觉得有些压抑。
他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尤闲唤着“阿娘”，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冷冷清清的屋子里也没有任何饭菜香，就像是……
他心里莫名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阿娘，我带了一个好看的大哥哥回来，您快出来瞧瞧。”
尤闲一边高声喊着，一边朝厨房跑去。
像是为了应验楚伶的预感一般，很快他就听见一声稚嫩短促的尖叫，像是受到了极度的惊吓。
他赶过去，就看见尤闲跌坐在地上，小小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在其身前躺着一位浑身是血的妇人，紧紧攥着的手像是正握着一块玉，红色的流苏被粘稠的血黏在了一起。
他心脏一紧，下意识的蹲下身，抬手遮住了尤闲的眼睛，环住尤闲的肩膀道：“别看了。”
“楚……楚哥哥，我阿娘她……她是死了吗？”
楚伶皱眉看着眼前的尸体，从那毫无起伏的胸膛还有发青的脸色不难看出，这位妇人已没气息多时。
他抿了抿唇，却不忍心回答怀里的孩子。
手心渐渐湿润。
单薄稚嫩的肩膀抖动的愈发厉害。
原本藏在喉间的哽咽变成了抽泣，又变成了嚎啕大哭。
“阿娘——”
稚嫩尖锐的哭声仿若瞬间将他拉回到温澜城那场梦魇之中。
鲜血，尖叫，恐惧，死亡……
他急忙凝神，搂紧怀里的孩子，压下了骤然升起的负面情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