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寄洲一晚上连着两次经历狂风暴雨，他仿佛回到了一年前的雨夜。封闭的车厢、令人窒息的夜色，以及没顶的恐慌。他们两周未见，他发给她的消息，她也回得特别敷衍。后来，他找不到什么话题，只知道她在忙舞剧女主选拔的事。这两周，程寄洲过得挺不是滋味的。
他看着辛桐，喉结滚动两下，不自觉抬起手，身体也跟着起来，习惯性想摸摸她的脑袋。他刚起身，手又悄悄落下。两只手忽然无处安放。
程寄洲下意识去摸烟，摸到烟盒，他定了两三秒，改握桌上的手机。
辛桐竟然喜欢他。
此刻，他脑子尤其混乱。
他们认识时她六岁，那会儿她可可爱爱跟在他身边，他能有什么心思?后来，他几乎见证了她所有成长的重要时刻，照顾她成了本能。这么多年，他默认了两人的兄妹情不去多想，也不能多想。然而，除了妹妹，他有没有喜欢她?
辛桐没等到下文，却把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说不紧张是假的，等待的时候又无比漫长，她一直靠着默数缓和这份忐忑。她打算好的只给他三分钟，刚数到一百，她就放弃了。就这样吧。
毫无征兆的一阵震动，辛桐看过去，是在程寄洲手上。他手机响了，震动声在安静的包间特别突兀。“先接电话。”她又拿起茶杯，茶还是热的，却越发苦涩。
程寄洲看清屏幕，依然是他父亲，他拧着眉挂断。包间恢复安静，空气却也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辛桐放下茶杯，望过去，依旧是简单的深色衬衣，可是，穿在他身上就是特别吸睛，难怪她会为他心动。她为自己的好眼光打call后：“没有答案?还是觉得突然?”程寄洲坦白：“都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那我来。”反正都这样了，接下来好像也不难了。不是完美选中的一天，那就画上完整的句号，“以前我-直等着咱俩会不会遇到个什么契机，能不能自然而然地在 起。就像 就像很突然的一
天，我发现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辛桐把茶喝完，也给自己打气，“不过，我认识了盛毓，她啊，真的是很好姑娘。她说喜欢就要主动出击，管你男的女的，人人平等。主动一点儿并不丢人，对不对?”
“那天在咖啡馆门口，我说万一喜欢你是真的，但我那会儿胆子小，怕你板起脸再来一句不许玩笑，所以，我跑了。后来，我舅舅乱点鸳鸯谱，我从爸爸那儿知道程伯伯和我姑姑在撮合你跟表姐，我当时特别害怕，追着我哥和我表姐问你们怎么回事。可他俩自己都是懵的，我什么都打探不到，所以……"
她垂眸，尝试几次，没能挤出笑来，"所以，你也知道啦，我不管不顾冲到你家。本来是想 理直气壮 质问你一通，就……就我胆子还是小了些，只敢小心翼翼试探你。"也是那天，她意识到一些她不敢深入去想的东西，她第一次觉得，她可能要失去他了。如果他们没有在一起，她也许这辈子都做不到坦然面对他。
"程寄洲，我是不是挺矫情的?"
话落，程寄洲突然起身绕过餐桌，动作比脑子快，他到她身边。
辛桐却喝住：“你别动!你就站那。”
他止步，手里仍攥着手机，手背脉络清晰可见，那股难言的刺痛就仿佛顺着经络一路蔓延到心口。
“说这么多呢，不是要你愧疚的意思。”她也站起来，四目相对时，她眼底终于有了笑意，“程寄洲，你听好了，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反正，我是喜欢你挺久了。”程寄洲蓦地松开手，手机顺手滑落，“咚”一声敲在桌沿，又落到地面。清脆的两声，他心头也好像被撞击了两下。
辛桐扬起笑：“好啦，我说完了，也知道了。”知道答案了。
她先前铺垫了那么多，他依然无法坚定又直白地给她回应。既然他给不了她毫不犹豫的爱，也没有第四次了。
辛桐认真道：“以后，我就不想当你妹妹了，你也不是我亲哥，真的别瞎操心了，程寄洲。”别再管她，也别再这么护着她，顺着她了。
“我们就到这里吧。”她松口气，绕过他离开。
错身而过时，程寄洲如梦初醒。他要失去她了，永远失去她。他拉住她，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一个字眼。
辛桐顿了顿，用力拨开他，同时退开一步，她礼貌笑着，“没关系，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假装不了的。你忘了，我说过我不喜欢塑料花，更讨厌虚伪的明码标价。”我喜欢你，但你不喜欢我，这没问题。
他们都没错。
雕着水莲的漂亮大门被打开，又再次阖上，程寄洲仍僵在原地，心像是被剜了一块。
辛桐关紧门，对上六只眼睛。
没有陆景和，还是那三个熟人，“干嘛呢?难怪陆景和这手要洗到天荒地老了。”她没有藏着掖着。钟唯旻低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孩，第一次在比他小那么多的妹妹跟前流露出无措。
辛桐既然猜到了，有些话就得说清楚：“我就说这一次，表白了，但被拒。这是我俩的事，跟你们之间的交情无关。”
她知道大家都是一起长大，她比他们都小，真的拿时间说事，他们几个才是真正感情深厚的发小。她不希望的是，因为她一个人，伤了他们的感情。
除此以外，她也表明自己的态度：“以后有什么你们一起的聚餐聚会，就不必喊我了，我伤不起。”至少短时间内，她不想遇上程寄洲，她肯定笑不出来，又不想扫兴。
三人面面相觑，辛桐懂事得令人心疼，钟唯旻越发不是滋味。他倒宁愿她发发脾气，哭闹也行，他照单全收就是了。
“星星，你先别急。”宋时琛想让她再等等，给程寄洲一点时间，“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着急，又不知道怎么说，他没有替人开口的立场。辛桐不想听：“我还有朋友等着呢，今天这事到我们这儿为止，传出去我抹不开面子。之后哪怕在外头听到了，我也不会承认。”
最终，宋时琛只能眼睁睁看她干脆利落地走人。
这他能说什么?他都没这脸说。
钟唯旻气上加气，只好把气撒门上，他用力拧开门把手，门被他推得直接弹了两下，“多大的人了，程寄洲!还没一小姑娘懂事。”
他冲在最前头，宋时琛怕出事，赶紧追过去打算劝架。
入目的一幕，三人脚步几乎同时被定住。程寄洲背对着门，看不到脸，只有一道高挺背影。明明他腰背挺得笔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却看出几分悲凉。
钟唯旻想起一幅画，一位孤独的旅人，背负着内心的重负独自前行。
三人默契的沉默中，一阵“嗡嗡”声，地上的手机在震动，程寄洲浑然不觉。光影下，这份孤独与悲伤被无限放大。
钟唯旻嗓子眼的质问偃旗息鼓，他走近拾起地上的手机，屏幕裂了几条缝，不知是膜还是屏幕。他把手机放桌上，选择了温和的说法：“星星去跟朋友吃饭。”
提到辛桐，程寄洲眸光微动。
“她说，以后有你的聚餐或是聚会，她就不参加了，她伤不起。”明明想的是要温和些，结果真开口了，钟唯旻还是没能控制好语气，“你也是，别什么哥哥妹妹的，以后就好好摆正你的位置。”
“钟唯旻。”宋时琛提醒。
钟唯旻没想到会这样，有些不甘心，“我其实挺佩服你的程寄洲，能把别人家的妹妹宠上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大圣人。你说你到底图什么?”
程寄洲对辛桐怎么样，他都看在眼里，他是不信对妹妹能这样，反正他是做不到。不谈钱，对他们来说，时间和精力才是最可贵的，“你这都给打了样儿了，以后让我妹妹怎么再找对象?我告诉你程寄
洲，哪天等我妹妹谈恋爱了，我第一个把人带你跟前溜三圈，让你后悔去吧。哦，我忘了，咱再有钱，也买不到这后悔药。”
“别说了。”宋时琛一眼不错看着程寄洲。
“承认对她感情不纯粹了。”谁都没想到程寄洲能开口，他俊美的脸庞隐在光影中，低沉的嗓音在包间里显出几分悲凉，“然后呢?”
钟唯旻懵了：“……”什么然后?然后把人追回来呗。他终于察觉到不对，求助地望向宋时琛。宋时琛无声叹气，现在发现了有什么用?闹僵了啊。
辛桐回到包间，她伪装得不错，但盛毓还是一眼瞧出了不对。她跟辛桐一起训练的这段时间，学会了直来直往，“怎么?不开心?”
“没什么开不开心，就是之前说的失败了，现在机会给到你了。”辛桐坐下来。
赵菁菁吃着美食，一句没听懂，她看看盛毓，又瞅瞅辛桐，好奇心发痒。
盛毓虽然秒懂，但是，无语。
辛桐给自己夹了块排骨：“祝你成功我会难过，那就恭喜我们。”她也不嫌自己的茶早凉了，举起杯子，“以茶代酒。”盛毓同样举杯，赵菁菁没听懂前半句，后面倒是懂了，“恭喜恭喜，两位女主角。”辛桐只喝了一口，开始啃排骨。
盛毓握着茶杯看她半天，不懂这是心理多强大?能这么面不改色。“你还怪大方的。”她笑了笑。
辛桐抬头：“才不是，我对自己的东西可小气了。”可他又不是我的啊。
盛毓：“……”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词，她此刻说什么好像都不对。
赵菁菁听得一头雾水：“你俩到底什么意思?背着我都有小秘密了!这样我吃不下饭了谁赔?!”
盛毓给她夹菜：“小孩子就好好吃饭。”转头又问辛桐，"我们来一杯?我请你。"
“好啊，这儿还是换地方?”辛桐也想喝一杯，以后就不会再有人管她喝一杯还是两杯。
盛毓想了想：“这里吧。”这儿安全些，但价格可想而知死贵，“我这可是为你倾家荡产了。”
辛桐高兴，按铃叫服务生，"我不白喝你的酒。"
盛毓再次秒懂，看着她说："不着急，先吃菜垫垫肚子，喝醉了我怕挨你家美女保镖打。"
赵菁菁接话，给辛桐介绍哪道菜最好吃。辛桐其实都吃过，仍捧场地她说一道，她夹一筷子。
等酒上来，三个人一人一杯，一起举杯碰了第一下，辛桐开始说：“你专业能力呢完全没问题，不对，应该说你有点变态。”
"辛桐!"
“听我说完呀!说你变态那是夸赞，夸赞你懂吗?除了我自己，我就没见过谁这么精益求精的。”
一句话夸了两个人，这话虽然怎么都不对劲，盛毓还算满意：“然后呢?”
辛桐在她的注视下：“如果是独舞，这完全没问题。可是，盛毓，我们在舞团，不是每支舞都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舞台不止属于你。”换句话说，哪怕她是领舞，也得学会配合。
盛毓反复细品，她不赞同的是：“我付出我的努力，担起领舞的责任，我不可能为了配合其他人就降低我的标准。”“没有让你降低标准啊。”
“那你说配合?”
辛桐问赵菁菁：“你来，周年庆我们两支舞，你说哪个好看?”赵菁菁正看戏，没想到火烧到自己身上，“好看好看，都好看。”她决定端水。
盛毓：“……”
辛桐把赵菁菁说最好吃的两道菜都往自己这边挪：“哪有你这样的，今晚是我请客。”“酒是我请的。”盛毓纠正。赵菁菁越过辛桐胳膊去夹菜：“你俩作为女主角，好意思为难我这么个小配角吗?现在还不给我吃饭!”
“谁不给你吃了。”
“给你给你，都给你。”
赵菁菁一通打闹，难得的是一向眼睛似乎长在头顶的盛毓也下了凡，辛桐笑着笑着，眼眶不禁一热。
失恋的第一晚，好像也没那么难过。
结束时，吴言非要上来接人，说什么她有心理阴影，这个点都是吃完饭出去的人，万——个不注意，她亲自来了才放心。
辛桐平日里说一不二，上次涉险反思后，在这块完全听吴言的，“我去下洗手间。”她刚才掉了一点点眼泪，虽然被她擦过，还是有痕迹。盛毓看吴言跟着她很放心，也没问她为什么不用里头的洗手间。吴言不知前情：“又是喝酒又是在外头，今晚求您可别折腾了。”她以为是没人管着这大小姐，又想着折腾了。
辛桐看她一眼，心想自己哪里那么爱闹了。
让吴言等在外头，她打开水龙头，也拉开她的化妆包。不去包间的洗手间是怕自己洗脸的时候是一个人，万-忍不住情绪上头，被盛鲸她们听到不好。今晚她们已经很努力哄她开心，她不愿意辜负她
们。
她没有化妆，从包里抽了两张洗脸巾，她直接就着水简单擦洗。还好，眼睛没什么异样，也看不出失恋的痕迹。以后会慢慢习惯的，她安慰自己。
辛桐洗好脸，擦上保湿面霜，正收拾化妆包，外头忽然一阵嘈杂。吴言几步冲进来，拉上她就往外跑，“着火了，咱们先出去!”不知道哪里着火，整层灭火系统都开了，吴言来不及解释。
啊?我包和手机还在洗手间。”辛桐没反应过来，直接被拉到走廊。原本空旷安静的走廊都是人，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女人小孩的尖叫。吴言管不了其他，辛桐的安全在她这里是第一位，“我们先出去再说。”
刺耳的警报声，以及头顶渐渐弥漫的雾气，所有人都往安全通道挤。
人群中，辛桐着急地寻找， “程寄洲呢?”她声音藏着情绪，本能的第一反应，她找他。吴言没听到，也没人能回答。直到被吴言护着的肩膀被什么人撞了一下，她才缓过来，他们回不去了。
与她无关了。
这一层的客人非富即贵，保镖、服务生乱上添乱，吴言护着辛桐艰难行走。
不经意的一眼，有人拨开人群，朝她们而来。
一开始，辛桐没注意到，但又是该死的习惯，还有多年来练就的只要程寄洲在，她只需要一眼的技能，哪怕有这么多人，她都能发现他。不算远的距离，她看到了程寄洲，也看到他身侧被他扶着胳膊的盛毓，还有赵菁菁。
隔着无数人，两人的视线不偏不倚地遇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