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轮到我洗澡了，我要先去洗一下。"
方芙意把手机页面调到《大闸蟹的正确蒸法》上，边递过去边说着，“你按照这个教程调下酶料，或者自由发挥也行，等我洗完澡回来，我们就一起吃，好不好?”
勾起的唇角怎么也落不下去，盛遂立即给了回应，笑着说，“好，快去吧。”
能确切地感受到，快乐的来源不是食物，不是环境，更不是别的，而是方芙意。
对她的依赖程度比想象中还要更高。
因为记挂，因为从相处中得到了幸福，所以即使是分开这么短暂的一小会的时间，心里也会隐隐透露着不舍。
照着方芙意找来的教程，盛遂在厨房调制蘸料：一把姜末，一勺料酒，两勺生抽，三勺醋，最后放上三分之一勺的白糖，搅开。
这样一起，总共做了两份。
蘸料做好，擦了擦桌子，把煮好的蟹子也一并端到餐桌上后，就抽了把椅子坐下，在餐桌旁边等方芙意。
见手机屏幕还亮着，想把她的屏幕按掉，手机却不适时弹出一条推送。三下两下间，不知道按到了哪里，最后跳出在盛遂眼前的，是方芙意社交软件上的历史浏览记录。这是方芙意的隐私，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都该有属于自己的空间，盛遂发誓，他没有任何想要窥探她隐私的念头。
可屏幕上那些涉及“生死”的严肃字眼过分吸引视线，只是轻轻扫过，目光就被带离。
盛遂回想起刚才下着雨，方芙意找到自己时迫切又如释重负的样子，忽然头脑宕机，像是阻塞已久的疑问被破开，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原来她是在确认自己的安全，怕自己想不开，自寻死路。
爸妈去世后的第一个中秋节，盛遂加班到将近半夜，试图用忙碌来麻痹自己的内心，可再怎么样安慰自己，人心都是肉长的，本该阎家团圆的日子却再也无法看到自己的父母，怎么可能不痛苦。还是免不了会难过，任何一点放松的间隙，钝痛都会穿过一切，从心底袭来。
得要非常非常努力，才能不让泪水流出来。
知道这种感觉不好受，心里莫名涌来的异样，就像泡得肿胀的鱼类躯体突兀地悬浮在海面上。他在意、难捱，但又觉得自己不能表现出来，因为觉得一旦有所表现，展现出任何一点的在乎，会连带着被独自丢下的方芙意也一样难过。
两人都在默契地没有提及这个节日，默契地避开了那些影响情绪的事，互相记挂着，生怕对方伤心、或者是比自己更在意。
替对方考虑的，远远要大于自己。
涉及到这样的话题，不由得会思考更多。比如，两人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怎样?
一方可怜，另一方喂养?借由此，勉强维持到一个微妙的平衡?
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可怜，其中蕴藏着更多，包括关心和关爱。
盛遂其实并不厌倦这种感觉，相互依很，相互扶持，这种被需要、被依靠的意味，能够让他得到充足的安全感，所走的每步都踏在实地上，感觉到心脏在跳动，切实感受到自己真正的存在着的人。
比起刚失去父母的失去，现在也算是在慢慢往前走了。
定定地看着手机屏幕，盛遂眼渐模糊，心中似有什么呼之欲出。像自己这样一无所有的人本来就是这样，就算没有什么人在乎，好像也是正常。
做好了无人在意，不会被任何人接受的准备。
可他没能想到，下着雨的夜，会有人撑着一把深绿色的伞，在这个淅淅沥沥的、被暖黄色晕满的雨夜出现在自己身边。而这个人是方芙意。
对她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她就真的这么在乎自己?
表面上好像是对方难以离开自己，可细细感受下来才知道，其实是自己更离不开她。
能够得到足够多的情绪价值，他才是从中得到更多的一方。
即使抱有一丝困惑和不敢置信，看到方芙意的这一刻，内心却还是无比高兴。心脏被泛出的暖流包裹，在冷空气来临的时刻，竟然也能拥有抵御寒冷的能力。
从方芙意这里，盛遂切实得到了开心和幸福，但他有时候难免也会感到疑惑，那她呢?喜不喜欢现在的生活?还是其实就只是将就而已?正疑惑着，“吱呀”一声，浴室的门开了。
踩着还没完全干的拖鞋，身上还沾着氤氲湿气，探出头的第一秒，方芙意就迫不及待迎着目光朝盛遂探去：“在干什么呢?”锅子里蒸着的螃蟹被端到桌面，热气往上飘着。旁边的蘸料诱人可口，是用两个白瓷小碟装着。"我来看看你做的蘸料怎么样?"方芙意一步一步走过去。
凑近了，却见盛遂在笑。
他脸上的笑容太过灿烂，有一刻和从前重合。恍惚间，让她还以为是回到了那年夏天、什么都还没变的时候。
方芙意把拉出来的那把椅子调到合适的位置，紧跟着坐下，和盛遂凑到一起：“别愣着，来尝尝好不好吃呢!”
话音落下，一次性手套被盛遂戴在手上，他挑了只大大的蟹子，掰开，饱满的蟹黄呈现出浓郁的橙黄色，就这样举着送到方芙意面前。
漆黑的眸子里像盛满了水，眼神里笑都要溢了出来。
其实是很容易满足的人，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更好满足。
“这么开心啊?喜欢的话，我下次再买给你。”看盛遂笑得那么开心，方笑意也不自觉跟着笑得眉眼弯弯，觉得买了这些蟹子，是今晚做的最有意义的事情之一。蟹黄送入嘴巴里，香浓咸香的鲜味在口腔里晕开，让人眼前一亮，情不自禁点点头。
两人和一盘橘红色的蟹子围在一起。降了温的雨夜，开始有了一点秋天的感觉。
方芙意能够察觉到，今天晚上的盛遂特别不一样。眉眼都是往上扬的姿态，像是短暂恢复了以往的生气，逐渐有点从前的迹象。他从头到尾没闲着，又是给方芙意剥蟹子，又是补蘸料，连堆在一团的碎壳都及时扫进垃圾桶，桌面上始终维持一个整洁的状态。没人说什么,却乐于这么做。不论让他做什么,好像都很开心。
偶尔也说说话，谈及的是一些细碎的、没有什么意义的小事。雨声、风声，寒窣声，背景音是上次没有看完的那部电影《电子情书》。
电影进入尾声的时候，最后一只蟹子也进了方芙意嘴巴里。
盘子里空了。
盛遂去收拾碗筷。
方芙意则倚在靠背上滑动着手机，回复着来自朋友们的消息，点开和童话的聊天框，看到她发来的图片——晚上店长给她们在餐厅里拍的一张合影。身后是店内的红酒柜，脸上洋溢着笑。
表情生动，拍得确实还不错。
方芙意在聊天框中发送了三朵小小的玫瑰花过去，接着点击保存图片。
打开相册，最新一张照片被存到本地。相册里的照片并不少，除了合影和上课时拍的投影仪上那些老师圈画的重点，还有一些日常拍提的风景照和美食照片。方芙意从上到下划拉着，微微蹙起眉头，竟然意外发现自己和盛遂相处过这么多日子，却没有一张像样的合影。
顿了顿，别过头，隔着段距离去看盛遂，见他还在厨房收拾，方芙意就先走到客厅的窗户边，想看看外面是不是还下着雨。
窗台上有几颗盆栽，是之前搬家的时候带过来的。
随着秋季的到来，叶子逐渐脱落，顶端小小的花苞却依旧茁壮□o。
撩开窗帘，玻璃上有些蒙蒙凉意。一打开窗户，冷飕飕的气息弥漫，风里夹杂着雨丝一起朝温暖的房间涌入。
一双从方芙意身后伸过来的手，适时将敞开的窗户关上。
“还在下雨啊?”盛遂轻声问。
“嗯，还在下着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风吹过来的时候，发丝都扬起，时针和分针重合的那一刻，方芙意转过头，心似乎也慢了一拍。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隔着站在原地，听雨声、看雨落。
如同有着不可分割的吸引力一样，凑过来，走过去，从窗子边再到沙发旁，自然而然又待在一块。
房间里的白炽灯光柔和，光影交映，将他们的影子都照得相互缠绕。形状各异的暗色阴影汇聚，分不清彼此，比起毫无意义的影子，更像是相伴而生的凤尾蝶。客厅沙发上，距离也缩近。
“再过来点。”手机相机已经打开，方芙意拿着手机往上举着，她一边寻找着最适合拍照的角度，一边对着身侧的盛遂道，“要不要一起拍张照?”“我看我们两个好像都没有张什么像样的合照呢。”
开口，声音也是柔软的。
心生荡漾，情绪泛滥。盛遂本来对方芙意就言听计从，更遑论拍张合影?凑过去，挪得更近一点，好让取景框中同时出现两个人的脸。
散开的发丝从盛遂身上扫过，鼻尖涌进馨香，侧过头，用余光瞥过，低头寻找香味来源的时候，却蓦然撞进方芙意的眼底。
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心空了一刻。
“咔嚓”一声按下摄像按键，画面不知道在哪一刻定格。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管是眼神的接触，还是肢体的接触，都会让人短暂迷失在眩晕里。
各种感官充分调动着情绪，幸福的阈值也降低，好像轻而易举就能获得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