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泊言说昭告天下。
万佳乐却说隐婚。
想了想之后又说半隐婚，不然拿沈泊言太多资源，她有被说潜规则上位的风险。沈泊言微微眯起了眼睛：“我真是小看你哦，名声和资源你倒是两手都抓。”所谓半隐婚，就是对一切在万佳乐事业上有用的人选择不隐瞒，但其余多余的人就也不必知道。
利己主义。这是前经纪人对她的评价。万佳乐从前觉得还好吧，有哪个人不是为自己打算的呢?但现在骤然想起这个词，她好像有一点点明白了。
“利己主义”。
这个词，中性，却偏偏显得她凉薄透了。
所以她又加上一句："需要给家人交代的时候，我会陪你演戏，我是专业的。"当然，这‘家人'两个字儿里可不包含万佳乐的家人。她就从来没想过让他们知道。
两个人签完了专属的婚前条款，做完公证，商量领证的事情。
沈泊言本想选个好日子，而万佳乐只想快快地确定下来，为了自己事业上的资源和人脉，也为了给自己一颗法律上的定心丸。但她那副不自觉旁敲侧击到猴急的样子，让男人心里暗爽。
但沈泊言这人属混蛋的，总故意拿乔，想法从不正面说，顾左右而言他。
日子拖了三四天，万佳乐开始起急。于是星期三凌晨直接闯进了沈泊言家里，她轻车熟路摸到了卧室，将吊顶的白炽灯一巴掌拍开。
卧室瞬间亮如明昼。
昏昏沉沉的睡意被明晃晃的灯光弄醒，沈泊言眯着眼睛适应半天。
万佳乐瞧他懒懒散散的样子，直接上手掀了他的被子，觉得不太够，又抓着他的衣领给人从床上拽了起来。
“你今天必须跟我去领证。”
沈泊言茫然地看着面前妆容精致的女人，脸上的表情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只是她现在活脱脱一个女土匪。
痞气十足。
他忽然想起来万佳乐演过的电影里头就有这样的角色，当时拉着迟睿一起看，迟睿还说第一次看到演技这么差的女主。
现在看来，她应该是真急眼了，因为她演技没这么好。
沈泊言想到这儿，无声地笑了笑。
可笑容落在万佳乐眼里有点刺眼："笑屁啊你。"
沈泊言没跟她在嘴巴上一争高下，随后伸手捏住了万佳乐的手腕，一用力，将人拽上了床：“陪我再睡会儿?”
一边说着一边贴心地将被子的一半盖在了万佳乐身上。
万佳乐被他搂着，有些不自在地踢了下他的小腿：“睡你麻痹，起来嗨。”
“….…”沈泊言愣了愣，心说这都哪学的破词儿。
他一只手直接盖在了女生的嘴巴上：“说什么呢，不许说脏活。”
万佳乐被她捂住了半张脸，掌心轻轻抵着她的鼻尖，传递来一丝丝温暖的气息，她眨眨眼，不再讲话。
沈泊言低头瞧了瞧那双漆黑湿漉漉的眼睛，没忍住收了收胳膊，将她搂得更紧了些：“现在太早了，我们等会儿就去。”
万佳乐问他：“真的?”
沈泊言把脸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真的，我要是骗你我就是狗。”
万佳乐挺满意他的答案，但还没忍住咕哝一声：“你以为你不骗我你就不是狗了?”
沈泊言都快要睡过去了，听她说话的声音像是从外太空来的：“说什么?”
万佳乐反应很快："我没说话。"
天才蒙蒙亮，万佳乐又被沈泊言家那漏光的破窗帘弄醒了，她暗暗发誓领完证回来就换了它。但是等完全清醒过来时，又为了自己的想法感到荒谬。
她一直以来所寻求的不过就是法律上的关系，于自己没用的东西又何必过多的在意。她本没打算住这儿，结完婚拿到资源才是正经事，这破窗帘与她何干?
万佳乐早就画好了妆，于是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儿工作一边儿等沈泊言。沈泊言洗漱完拎了两套西装出来，挨个儿比在身上：“你说我穿哪件比较好啊?”万佳乐没空理他，连眼睛都懒得抬：“黑的。”
沈泊言看看左手边深蓝色的和右手边深灰色的，母语是无语。“你看了吗你就张嘴，完了，咱俩之间没爱了。”
万佳乐抬起头，很难不顺势说一句：“本来也没有吧。”既然协议结婚，谈什么爱呢?
沈泊言哑然，定定看了会儿，一言不发地转身回了屋子。
万佳乐觉得自己不过就是实话实说罢了，他怎么又这样一副死样子。
她很想傲气地随他怎么样，但考虑到沈泊言要是再磨蹭一会儿，怕是一会儿结婚又要排不上队了。最后她还是放下手机跟着男人进了卧室。
“你穿这个吧。”万佳乐费了半天劲儿将他整洁的衣柜收拾得乱七八糟，在柜子的底层翻找出一条水蓝色的牛仔裤递过去。
沈泊言不吱声，看着她的眼睛不停转啊转的，里头写满了不高兴和算计。
"和我情侣装行了吧?"万佳乐解开长款大衣的扣子，露出里边儿的穿搭，是白衬衫搭着同样色系的牛仔裤。
沈泊言这才有了点儿不同的情绪："行，听老婆话。"
万佳乐骤然听见那俩字儿，浑身一僵。
同样的话，带着京腔里懒洋洋的调调，一些不合时宜的回忆破土而出。好像前些年两个人的热恋期，他也总这么说。“听我老婆的。”“我老婆真漂亮。”
…
那时候听着有多畅快，现在听着就有多别扭。
万佳乐纠正他：“别这么叫，我们还没领证呢。”
沈泊言说：“快了，这不马上了。”
万佳乐平声道：“不行，多一分一秒都不行。”
“……”
车子快要开到了民政局门口了，万佳乐脑子里突然蹦出两个字儿————胆怯。且伴随各种不知名的生理反应就这么涌了上来。
比如她肚子疼，大概是肠易激了。比如她手脚都在发凉，指端麻木。再比如，她莫名想起了父母那段可怖的婚姻。
“要不缓缓吧，我今天不想结了。”
沈泊言闻言，停顿片刻，打转向灯那车子停在了路边：“耍我玩呢?”声音听不出什么怒气，但是态度到底也是一反常态。
万佳乐瘪瘪嘴，知道自己理亏就没再说话。沈泊言依旧没有太大的反应，只说先去吃饭吧。
车停在了护国寺小吃的门口，万佳乐一下车就闻见了一股豆汁儿的酸涩味，肚子便又开始疼。她没忍住干呕了几下，转身就跑。
沈泊言不明所以，皱着眉毛从后头疾步跟随：“你跑什么?”
万佳乐跑几步，回头看他一眼，终于忍无可忍，蹲在路边儿吐“哇”一声了出来。但没吃什么东西，能吐出来的东西很少。寒风一刮，眼泪糊了她满脸。
万佳乐前一晚没怎么睡。
关于沈泊言一直拖着不领证这件事儿她越想越着急，于是凌晨三点就画好了妆去找人，虽是被他拉着一起眯了一小会儿，但总归睡眠不足，这会儿脑袋直嗡嗡。她的羊绒大衣敞着怀，头发飘散地七零八落，小脸在风里一吹，唰白，看起里就像个十足的病秧子似的。沈泊言递给她纸巾和水，看着她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莫名想起了那么一句————快要溢出来的破碎感。
他抿抿唇，也不忍再逼问什么,只说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万佳乐摇摇头，蹲在路边儿慢慢缓着。
沈泊言低头看着她，也不催，等人自己能慢悠悠地站起来了，才问：“你刚刚跑什么?”万佳乐茫然地看着他，不作声。
沈泊言搀着她的小臂，数秒后才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声音。有点烦躁，却没有不耐。
他甚至还能打趣道：“不结婚就不结呗，你跑什么?搞得我像是个逼婚的债主。”万佳乐低头，嗫喏说：“对不起。”
这话让沈泊言彻底没了脾气，他叹口气，拉着她的手走进了麦当劳。
刚刚吐了一阵，万佳乐身上觉得虚冷，她裹紧大衣缩在角落的座位里闭目养神，沈泊言则排队去点餐。没一会儿，她手边接触到了一本温热的液体。沈泊言和她说：“喝点牛奶垫垫。”
万佳乐听话地抿了一小口，醇香在唇齿间流转，莫名觉得还有些甜丝丝的口感。
这会儿肠胃舒服了不少，她也终于有勇气能直视沈泊言，可他就是不说话，也不肯给予对视，万佳乐只好小口小口喝着牛奶。在吃饭的间隙，她又收到了两条消息。一条微信消息来自褚心水，喊她有没有空见一面，说说婚礼上的事情。而另一条短信是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落款是向忱。他又重新郑重其事地道歉忏悔，好像拿她当成了神主似的。万佳乐被逗得放松了些，她一目十行地往下看，直到看见那句‘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才算作罢，一如既往地没有回复。不过说来也惭愧，那天要不是沈泊言帮她，她也不知道要和向忱对峙到什么时候。想到这儿，她脸上的惭愧之意便又更明显了些，甚至微微懊恼起自己是不是欺人太甚。沈泊言瞧她脸色好看了一些，顺势和她聊起了刚刚的问题：“你在害怕什么?”万佳乐心里有点儿触动，但脑子里的混沌还是上风。"不知道，就是那种莫名的不相信。"
沈泊言又问："那你是不信任我，还是不信任你自己?"万佳乐不知道说什么,都有，她不信任所有。
诚如那句话所说，被抛弃过的人很难再进入一段稳定的亲密关系。
她怕遇到问题从而分崩离析；怕沈泊言永远都是在付出，而自己无所回报；也怕婚姻带来的既得利益却也成为缚住她的枷锁。她最怕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父母的婚姻失败透顶，没有爱情，没有亲情。
所以万佳乐不确定这种没有爱情的婚姻会不会有个好结局，会不会也是以敌对收场。
沈泊言没等到她的答案，自顾自地继续，开口时语气缓和了几分，却又带着果断：“万佳乐，我们不开玩笑，要不要试一试呢?试一试一起过日子。”“婚姻里不一定非得只有爱情，还可以有肝胆相照的友情，可以是志同道合的共同体，也可以是荣辱与共的伙伴。”“婚姻哪有标准答案，我们慢慢走，走自己的路，互相需要，彼此信任，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如果有一天过不下去了，我们开始彼此消耗，那就离婚，解除这段关系，但你要记得，你永远会是我很重要的人，我不会苛待你一分—毫。”"如果，未来你觉得我还不错，那也不妨就这样一辈子。"
“你觉得呢?”
万佳乐沉默了很久，久到沈泊言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听到了一句几不可闻的应声。
“好。”
万佳乐对结婚没有什么太大的实感，盖下钢戳，返回来两只小红本，好像两个人的命运就这么被拴在一起了似的。
上午阳光充足，透过玻璃窗洒在万佳乐的脸上，惹人昏昏欲睡。车子一路行驶，万佳乐在走走停停中进入睡眠，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
高中的时候，学校每半个月都会选一天在晚自习时放电影。万佳乐不爱看动作片，总能在最激烈的战斗中睡过去。
教务主任变态，每晚查学习就算了，就连学生看电影也要查，万佳乐因此被罚站了好几次。
直到有一次，万佳乐在精神上清醒地想让自己睁开眼睛，可眼皮却偏偏不受控制地要合上的时候，清晰地感受到脊梁骨被笔戳了一下。
她“噌”得一下坐直，微微偏了头，余光看见沈泊言整个人软塌塌地铺在桌子上。
他右手一下一下戳着桌角，手腕上的红绳也随着动作上下摇晃着。
比起万佳乐的心有余悸，沈泊言就相对放松的多：“又困了?”电影里飙车的声音炸耳朵，万佳乐没听清他说什么。
沈泊言趴着往前凑了凑，嘴巴离她的耳朵就只有几公分的距离：“我说，咱俩换个座位啊?我可以帮你盯梢。”
离得近确实听得清楚，可对方呼出的热气尽数喷在了耳廓的禁忌地带。万佳乐下意识缩了下，敏感地像只煮熟的虾，弓了背，皮肤通红。
掩饰情绪最好的办法就是言不由衷，就像幼稚的男生总想通过“欺负”的办法来获得心仪女生的注意。
“这是你能干出来的事儿?”“什么意思?”
"人干狗事儿的我见过，可要是狗干人事儿……新鲜。"“什么屁话。”沈泊言忽然笑了一声。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斜前桌女生束起的高马尾上，眼底的情绪逐渐变得松散：“所以你现在到底要不要换啊?”
万佳乐吞咽一下，毫无骨气可言：“要。”
两个人换了座位，万佳乐借着优势位置偷瞄沈泊言。屏幕忽明忽暗的光影从他侧脸上划过，直挺的鼻梁更显立体。
察觉到了万佳乐的目光，沈泊言瞥来一眼："睁着眼睛睡觉呢?"“不困了。”万佳乐全身上下嘴巴最硬。
还不够似的，她又抬手拍了下他的头，手心扎进他细密毛绒的碎发里：“我想看电影了，你挡到我看电影了。”沈泊言呵笑一声：“给你惯的。”虽是这么说着，可他整个人却还是往下缩了缩。
那天，主任破天荒的没来检查，万佳乐到最后也还是睡着了。电影播放到尾声时，她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只是迷糊间感觉有人捏了捏自己的脸。
她无意识地吸吸鼻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熟悉清冽香气。像是柠檬花和海风的味道。
万佳乐动动眼皮，艰难地拨开一条细缝，视线里一只手骤然抽了回去。她意识到了是什么,心脏砰砰狂飙，简直快要到达极限。
突如其来的心跳加速把万佳乐直接吓醒，她闭着眼睛缓了会儿神，意识开始复苏。而脸上那种轻柔的触感却也愈发真实。
万佳乐眨眨困意朦胧的眼睛，慢慢聚焦了视线。
“你干嘛呢?”
沈泊言不疾不徐：“给我老婆提供叫醒服务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