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千万不能放过这个黑心种子。"
观砚的语气十分激动,“专挑这个关键时刻对三爷您使坏,怎么治他都不算过分。”
“表哥我……”
就在主仆二人对话时,顾驰呼吸沉重地说道,肩膀也微微发抖,看起来非常紧张。沈瑛知道顾驰是心里害怕,于是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安慰起了他:“别怕,那帮人已经被表哥吓走了,不是吗?”
“现在没人能拿你怎样。”
这孩子显然是流放时落下心理阴影了,所以被今天这么一下后,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想到这,沈瑛又在内心觉得沈理可真是该死。
他身旁,顾驰得到安慰后,机械地点点头,紧握的手缓缓松开了。
“啪……”
一方砚台从他手中掉下来,摔到地上碎成八瓣。
刚才要不是沈瑛吓走了众泼皮,顾驰就要拿这方砚台呼在他们脸上了。“观砚,把我备用的砚台拿给他。”
沈瑛吩咐道,接着继续温和询问顾驰,“你的状态还能考试吗?要不要回客栈歇一歇?”顾驰先是没有反应,待到从观砚手中接过砚台后,才坚定地摇摇头,“承瑛哥美意,我还能考。”“我答应过我爹,这回一定要拿名次的。”
顾驰说话的语气很虚弱,目光却很坚决。
多年艰苦的流放生活中,读书是他生存下去的希望火苗。他一直渴盼着能有一天通过读书考取功名,给自己黯淡的家庭带来光和热。
如今考试在前,无论遇到了什么都不会退缩。
沈瑛看到了他眼中的决心,感到很欣慰:“好,我相信你。”
他和顾驰一样,都有非参加考试不可,非取得好名次不可的理由,此刻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顾驰。表兄弟二人结束对话后,继续往县衙走去,抵达后像上次一样验明身份,进了考场。
县试第二场与头场不同,考生们不是在号房里考试,而是被集中到了同一间大考场内。
能有资格参加来到大考场内参加第二场考试的,都是通过了头场考试的考生,所以考试人数相比起第一场少了很多。
进入考场后,所有考生都按照头场考试排名落座,排名靠前的坐在前方。
沈瑛被安排在了头一排,顾驰则被安排在了第二排。
看来自己和顾驰都是排名靠前,就是不知道具体名次是多少。
沈瑛心想道。
沈理和沈珍也都在这间屋子里,其中沈珍看到沈瑛后,神态一下愣住了。沈珍心中此刻有许多问号。
沈瑛为什么还能按时参加考试?他现在不是应该被那帮泼皮堵在巷子里吗?沈珍心头浮现诸多不解,就在这时沈瑛微微偏过头,看向了侧后方。
刹那间,两人目光对撞。
沈珍有点措手不及,立即心虚地低下头,不敢正视沈瑛。等他平复心态,敢抬起头和沈瑛对视时,沈瑛早已将头转了回去。
沈珍看着他的背影暗叫不好:本来他打算通过干扰沈瑛参加考试,来阻止沈瑛取得好名次。现在沈瑛不仅按时出现在考场,而且还貌似发现了那帮泼皮是他雇来的。
这下可该如何是好。
沈珍感到慌乱不已,因为他很清楚沈瑛现在的性格:人若犯他他必犯人,且报仇不隔夜。等考试一结束,沈瑛必然会进行追查。不对,或许考试还没结束,他就会开始调查了。得想个办法让沈瑛的追查进行不下去才行。沈珍微微闭眼上眼睛,以手扶额有些心烦地想道,此刻他已经没有考试的心情了。
就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考官开始发卷了。
本次考试由县学教谕亲自监考,考试内容和头场大致相同,依旧是帖经、墨义、策论,不同处在于最后的默写大周律变成了算学。试卷发下来后,全体考生开始埋头做题,考场内只听得见笔锋落在纸上的沙沙声,以及偶尔翻动卷子的声音。考场正前方,县学教谕端坐在太师椅上,目光不断地在往下方巡视,时不时稍作停留。
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沈瑛身上。
大周朝对科举空前重视,规定所有科考试卷,务必由正途出身的朝廷命官亲自阅卷,不得交与幕友、师爷代劳,因此全西城县的卷子,都是由县令和他批改。
就在前两天,教谕批改县试头场答卷时,发现了一张水平卓尔不群的卷子。
这张卷子上的帖经、墨义还有大周律部分无一错漏,策论更是文采斐然,微言大义,字迹亦是遒劲有力,锋势俱全,令教谕记忆异常深刻。以至最后揭开糊名登记等次时,他一眼就将这张卷子认了出来。
而这张卷子的答题者正是沈瑛。
因此教谕今天监考时,目光不自觉地就往沈瑛身上看,过了一会后还离开了座位,来到沈瑛身后查看他本次的答卷情况。嗯,字迹还是一如既往地工整有力,俊逸不凡。至于答题内容,教谕表示更是无话可说。他甚至觉得,就连自己这个举人出身,答题水平都没有沈瑛高。此子日后当成大器。
教谕看了一会沈瑛的答卷后无声走开,在内心下论断道。
时间在答题中一点一点流逝,在下发试卷一个时辰后,县试第二场结束了。考生们在教谕收完试卷后纷纷起身,沈瑛和顾驰也相伴着走出了考场。“瑛哥,我就知道你会坐在头一排。”
顾驰对沈瑛说道,“还有,考试时教谕可是在你身后停留了好久呢。”
他的语气既羡慕又开心,显然是在为沈瑛高兴。
沈瑛见表弟这幅样子,默默松了一口气:小孩子的情绪去得就是快,早上的那场不愉快经历,看来没有跟他留下任何阴影。
“你考得也不错,我觉得你能兑现对小舅的诺言。”
沈瑛拍拍顾驰的肩膀,微微一笑道。
沈瑛考试时只知道教谕来到了自己身后,至于对方是什么时候走的,他竟浑然不觉。
另一边,沈理和沈珍也相伴出了考场,二人皆是愁眉苦脸。
"看见没,他可是坐在了第一排。"
沈理神情压抑地对沈珍说道,“这下想超过他难了。”沈珍明白沈理说的他指谁,低着头一声不吭。
他从见到沈瑛的头一秒开始,就担心着自己雇佣泼皮一事东窗事发,遭到成倍报复。此刻他没有说话的心情。
沈理发现了不对劲:“四弟,你怎么一声不吭啊。而且考试的时候,我也看见你握笔时手在不停抖。”
“你莫非有什么心事?”
沈珍被他戳中了心病,一下皱起眉头:“二哥你没事别瞎猜,我这两天都在规规矩矩考试,能有什么心病。”
“好吧,但愿我是瞎猜。”
沈理见他不肯说,只好悻悻作罢,心里仍觉得此中必有蹊跷。和沈珍从小玩到大,沈理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四弟心思最重,藏得最深。别看他平常不算高调,可他经常在关键时刻,偷偷走出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一步。
第二场考试结束后,西城县马不停蹄,接连举行了第三、四、五场考试。
沈瑛每场考试都是坐在头一排,而顾驰的从第四场开始,也升到了第一排,位置刚好在沈瑛的右手边。
最后一场考完时,他和沈瑛都有一阵异样的轻松:说不上如释重负,毕竟考试成绩还没公布,只是明白自己短时间内,不用再承受考场上那种体力和脑力的双重煎熬。“瑛哥,咱们总算考完了。”
顾驰对沈瑛说道,“我都迫不及待等着发榜了。”说这话时,顾驰目光中充满期待,恨不得明天就能发榜一样。沈瑛觉得他的样子很可爱:“等发榜后你第一时间告诉小舅,他一定很愿意亲眼看到你的名次。”
"嗯,表哥你说得对。父亲确实对我学业的事最为上心。"
顾驰点点头道,脑海中浮现满满的回忆。
当年还在塞北苦寒之地时,顾念清就以炭为笔,以地为纸,一字一句地教他读书认字。
他人生中的第一本书,是顾念清在为狱卒簿记做账后,换来纸笔一笔—划首写下的《论语》。
当时顾驰还没想太多,只觉得父亲大冷天顶着裂开的冻疮,为自己写东西很辛苦,几次都劝他别这样了。
后来念及此事他才意识到,那部手写成的《论语》,寄托了父亲对自己最深切的希望。顾驰想到这默默无言,同沈瑛一道回了客栈,上了客房后将行李收拾一通,道别后各自回家了。回侯府的路上,沈瑛问了观砚一个问题:“调查沈珍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就在考试的这几天里,沈瑛派出观砚,对沈理指使泼皮,企图拦截他参加县试一事进行了调查。按照沈瑛预想的进度,几天下来该有收获了。
“回三爷,小的这几天回府里找乐鹤松一趟,发现他已经逃走了。”
“问遍全府上下,也不知他去了哪。”
观砚有些遗憾地答道,“四爷一准是担心被查,才安排鹤松逃走的。小的以为,这下想找到他恐怕难了。”嗯?逃了?
沈瑛听到这,眉头微微一动:果然,沈珍在安排人堵截失败后,安排了后手,想切断线索。不过,沈珍的这点小心眼子对他来说,完全不会有效果。沈瑛自有他的手段和渠道。
"我记得,鹤松是府里的家生子,对吧?"
沈瑛对观砚问道。
"是的,他自打爷爷那辈开始,就在咱们府上当小厮了。"观砚略一回想后答道。
“那这就好办了。按照大周律,家生子无故逃亡者,官府当率人督捕。”沈瑛说到这,看向了观砚,“你这就去报官,要求他们将鹤松捉回来。”
报官?确定要这么做吗?
观砚听到沈瑛的吩咐,有些始料未及:莫非……三爷他打算借助官府的力量拿回鹤松,进而揪出沈珍指使泼皮滋事的丑行?
这么做听起来很好,只是……会不会很难实行?
沈瑛看出了观砚的疑惑:“你是不是担心官府因事情牵连到侯府,所以在拿回鹤松后,不敢将火烧到沈珍身上?”
"这点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沈瑛自打说出报官的那一刻,就已经想好了后续的全部应对,包括如何抓到鹤松,以及如何通过鹤松来揪住沈珍不放,迫使官府认真审理。
事实上对沈瑛来说,报官也是对沈珍报复程度最大化的解决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