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曾经吻过谁,亦未曾被谁吻过。
自幼养在宫中他得到的最亲昵的接触,大概是他狩猎优异时姬醇会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一拍。
他像小孩子第一次发现了世界上最好玩的玩具。乐此不疲地反复尝试着。
唇先落在宁窈的嘴角上。
然后一点点往唇珠的位置描。
他从她唇上尝到了一点儿青梅的味道。
那梅很酸么?
他尝不出来。
他只尝到了沁人心脾的甜。
他扶着她的后脑,不断加深这个吻。到了某一刻,便会出现一串小小的类似颤栗的个夫感。这刺痛着的感觉,在他小腹之下烧起了一团火。她的唇明明是冰冷的,是一掬清冽冰凉的灭火的泉水,可他越亲吻却越觉得那团火烧得越旺。
宁窈昏昏沉沉地半睡着,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被他亲得要从椅子上滑下去,纤细的腰软着,无力地挂在他臂弯里。
今日是除 夜,屋外万家灯火通明,头顶千朵万朵烟花盛开着,将她照亮。她身上是一件红色绣花夹袄内里是藕粉色丝绸长裙。那相摆的堆盘垂落在地上,颜色由极深到极浅,仿佛一地悄然绽放开的睡
莲。
他又滑了下去,他便将她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膝头,低头呦加深了这个吻。“唔。”她轻轻嘤咛了一声,她闭在一起的眼睛,睡眼惺忙的眯开了些,如丝地睨了他一眼。这一眼仿佛默许了他,又仿佛鼓励
了他。
“知道是谁在亲你吗?”裴台熠有些恶劣地故意问她。即便状态不清醒,他也要她记着他是谁。
“裴,裴吉……”她含含糊糊地,叫出了他的名字。这个他自己亲自给自己取的假名。此时却像是迎头而来的一道重击。
裴吉….
是呀。
在她眼里,他从不是裴台熠。他是裴吉。
只有“裴吉”那个善良的侍卫,才能和她一起养小虎崽子,才能被邀请来她家过年,才能被她允许亲吻。而裴台熠不行。裴台熠会将她吓得魂飞魄散,像脱兔一样逃跑。
裴台熠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加重了手掌的力度,也加深了这个吻。
他不再用“裴吉”的方式吻她,而是用裴台熠的方式—长驱直入,攻城略地。他诱她也将舌探出来,与他共游。让她在自己学心下个变成一根浆细的琴弦,将鸣鸣声全都咽了下去,除了微微长开红唇
被自己掠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既然宁窈只喜欢温和善良的“裴吉”,厌恶害怕心狠手辣的“裴台熠”,那么他就一直在她面前当“裴吉”好了。他已经戴了许多张面具,他不怕再多戴一张。
这张名叫“裴吉”的伪善的面具,他不取下来。就叫它和血肉长在一起。
他就是裴吉。
他知道这很卑劣。但是他本来就是一个极其卑劣的人。
夜已经很深了。
院中的炭火烧尽,灰色的余烬中偶尔盘旋起几道星星似的火苗。
他将宁窈抱回她的小床,将她垂落在腮畔的碎发别回耳后,然后又在床榻边看了许久,方才离去。
除夕夜,裴家个上下忙忙碌碌,待子时时都人仰马翻。
裴老太太也十分疲累,被李嬷嬷扶着回屋歇息。她心中思绪繁多,入眠多梦,每夜睡不踏实。
李嬷嬷服侍老太太喝了药,劝道:“老祖宗,多思伤脾多虑伤肝,您还是少操些心。那窈姑娘来看过,不也这么说。”裴老太太叹道:“我不正愁这事儿?窈儿也大了,这年过完,就该给她将亲事定了。”李嬷嬷笑了一声,道:“依老奴看,窈姑娘说不定自己心里有主意。”“哦?”裴老太太问道:“怎么说这话?”李嬷嬷便将她去东院撞见的插曲告诉了老太太,“听说窈姑娘这几日经常往东院去。那东院除了大少爷,就没别人了。”
裴老太太闻言,却不见喜色,而是惊恐万分,"什么?此言当真?"
李婉嬷见裴老太太脸色不对,明白自己多喘多舌,忙给裴老太太倒茶水润喉,试探道:“老太太不是正犯秘窈姑娘的事么?可是觉得大少爷是装家嫡长孙,窈姑娘只是表小姐,两人成婚不合礼数?”
裴老太太道:“窈儿是裴容的骨肉,裴容是我的骨肉,我只恨不能将全天下的男子都放到她眼前挑选,怎么会因为小小礼数误她姻缘。只是……只是……”
裴老太太咳了起来,“谁都可以,裴台熠不行。”
这个秘密在她心中积压已经太久太久。如今她已是半只脚踏进了棺材。
只要她咽了气,这个秘密就将被她带着,和自己一起绝迹于世。
李嬷嬷忙扶着裴老太太上床躺下,道:“这都是府上的奴仆传的瞎话。窈姑娘乖巧懂事,怎么会到处跑?说不定是谁看错了呢?”李嬷嬷这么宽慰,老太太仍觉得事态严峻时间紧迫。她思忖一瞬,又吩咐道:"明日便将几位夫人请来,一起将窈儿的婚事合计合计。"
“是。”
待李嬷嬷出去后,裴老太太又颤颤巍巍地下了床。
通常长辈不会去给晚辈上香。白发人送黑发人乃人生第一大悲事。怕长辈见到自己孩子的衣冠冢悲伤过度,也跟着去了。但今晚裴老太太强撑着去了一趟裴家祠堂,给自己的大儿子大儿媳上了一柱香。
看着长公主姬瑜的牌位,裴老太太忆起了那件尘封已久的往事。
姬瑜抱着这个孩子到裴家时,那孩子脐带都没剪,脸上还有未擦干净的血迹。姬瑜以长公主的身份求她,将这个孩子留下来。她二弟姬瑾全家已被灭门,这是她二弟唯一的血脉。
宫中局势诡谲,姬醇处理掉自己的长兄,登基在即。若他知道自己兄长还有血脉没有处理干净,一定会斩草除根,届时他们裴家也将被牵连。
但当看着这个孩子粉嫩的脸,裴老太太动了善心。
她一个老太婆不懂什么深明大义,也不懂宫斗政斗,她只知道这个孩子是无辜的。抱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心,她同意姬瑾将这个孩子留了下来。这个孩子就姓裴了。
然而好景不长,姬醇登基后,他的疑心不仅不减,反而发展到病态庵障。他自己心中有鬼,便不断不疑身边的人心里有鬼。官中伺候他的太监宫女,任何人一个无心的眼神,一句随意的话语,传入他耳
中,他都会反复揣摩,然后一口咬定这些人在玩文字游戏,讽刺他杀父杀兄。于是宫里的太监宫女每三个月就要换一波。
这时姬瑜自己也出现了身体不适的症状。姬醇年幼时与她有几分亲情,若她还在世,或许能守住这个秘密。但若她提前离世。她怕世界上就无人能再保住这个孩子。于是她做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要将这个孩子送进宫中,由姬醇亲自养大。姬醇做梦都不会想到,他苦苦搜寻着的漏网之鱼,就在他自己的膝盖之上,由他教导牙牙学语。
裴老太太觉得姬瑜这么做,或许还有一层原因不曾点破。那就是她在赌自己的三弟尚存一丝不曾泯灭的人性。会对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产生感情,最后手下留情。
如今二十年过去,与此事相关的人走得越来越多,裴台熠的身世也就越来越安全。但纸终究包不住火,若此事一朝败露,裴台熠身边的人将全都死无葬身之地。她不可能让宁窈去淌这个混水。
干枯如树皮的手点上了三根香。檀香在姬瑜的牌位前漂浮出三缕细细的青烟。
而他刚一离开,宁窈便做了一个梦。
说来也怪,她已经很久没做预知梦了。当她再次从半空中俯瞰人间时,还有些不大适应。
她看见-支训练有素的黑甲军队在连接两座山峰的索桥上迅速行走,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回荡在静盗的山谷中。她从这支军队的未尾一直飘到了领头,就看见她的大表母装台烟戴着乌黑青铜兽纹面
具,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
这是裴台熠的军队,那“裴吉”会在队伍里么?
她仔细在人群中寻找“裴吉”的身影,这时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巨响。那索桥年久失修,竟然从中间断裂,正在通过索桥的士兵和军车在惨叫声中坠落悬崖。
看到这一幕,宁窈惊出一身冷汗。
她在梦境中奋力挣扎,想让自己从半空中降落到山谷底,去找 找“裴吉”是否坠入谷底,是生是死。可梦境中的身体不受她的摆布,她越想去山谷底,身体却越往前飘,一直飘到了装台熠的肩上。
她被迫看着他在军队伤员之间穿梭,沉着冷静地发号施令,安营扎寨,挽回损失。那身黑色的披风被山谷间微风吹得猎猎作响。
不得不说,裴台熠即便品性有失,但在公务上表现得精明能干、雷厉风行,难怪圣上会对他极其器重。
但宁窈挂念“裴吉”,一心想从裴台熠身上脱离开来。她想象自己有腿,使劲从裴台熠肩头跳下来。如此反复几次,忽地她的身体真的能够移动了。
她连忙往帐篷外飘,这时,回营帐内独处的裴台熠当着她的面取下了面具。宁窈凝固在原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青铜面具之后,竟然是“裴吉”的脸。
紧接着脚下一空,她仿佛落入山谷,从梦境里惊醒过来。
头仍是晕晕乎乎,出了一身冷汗。
她从床上下来,倒了杯茶水喝。热茶下腹,梦中那种心慌意乱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她的预知梦从没有出过错。可是裴台熠和“裴吉”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她的嘴唇略微有些发肿。
又想到进入梦境前的那个吻。
脸颊又烫又红。难道是……因为酒的缘故?她从来没有喝酒,也不知是不是喝醉后意识混乱,所以梦境才会颠三倒四。
意识渐渐恢复清明。
昨日发生的事,也栩栩如生地重现在她眼前。她是怎么逗"裴吉”,用手戳"裴吉"。“裴吉”又是怎么捉着她的手,低头吻了过来。
她摸了摸还在睡梦中宁晓的脸,忙起身洗漱。不管那预知梦究竟是怎么回事,她都必须要告诉“裴吉”,让他自己小心,也让他提醒大表哥。
她推开窗,屋外的凉风飘进来,窗上帘幔颤动,有人无声地从窗上落下。“裴吉”从窗外走了进来。
“你,你怎么来了。”虽然她本就准备去找他,但他突然登堂入室,还是叫她吓了一跳。“裴吉”朝她走过来,他越朝她走,她越往后退,直到身后被一面山水屏风截断了去路。
“记不记得昨天的事。”裴台熠开门见山地问。他不爱猜,不爱纠结。
所以他不想来——“我喝多了”,“我不记得了”这一套。他就要她明白、明确地,记着昨夜发生了什么。
“你,你不能这样。”宁窈又羞又恼,“会被我姆妈听到的,小晓也在房里。”
这时姆妈在外面敲门:“窈姑娘起了,要不要我打水进来?”
宁窈吓得快没了魂,生怕姆妈真推门进来,就会看到“裴吉”在她房间里。
“姆妈别进来。我,我还没起。”她瞥了“裴吉”一眼,脸涨得通红,几乎咬着嘴唇说:“我衣服,衣服也没穿好。”“哦。那我待会儿再过来。”姆妈不疑有他,便松开扶着门板的手,转身离开了。
宁窈屏住呼吸,听屋外的动静。姆妈往厨房去了。她松了口气。
扭过头,对上的是“裴吉”那双黑黢黢的深邃的眼睛。她又有一种不同的紧张感。
裴台熠样貌生得的确好。皮肤白,眼眸黑,而唇又软而艳红。有时候单看着他的脸,就叫她忘了正经事。她算是明白昏君因美色误国是个什么原因了。
她扭开头,不看裴台熠的脸,也抿唇不答他的问题。
“你不讨厌我。”裴台熠执拗地将她的头转过来,盯着她道,“不然你不会为我打掩护。”宁窈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只是不想被姆妈发现。"
可无论宁窈怎么解释,裴台熠都不会听了。他只觉得,宁窈不讨厌他这么对自己。
他用指腹摸了摸她的脸,带厚茧的指端像砂纸一样摩挲过她的耳廓。“还给不给亲?”
宁窈脸更红了。这种话,怎么能直接问。她嗔了他一眼,咬唇不答。裴台熠便当她默许了。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前额。
两人离得极近,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似的缠绕在一起。几个沉沉的吐息后,他若即若离地贴了贴她的嘴唇。
喝醉时的亲吻时什么感觉。其实宁窈的印象不大清楚。她只记得“裴吉”起初的嘴唇是软的,落在她的面颊和唇角上痒痒的。可再后来,他就越来越过火。甚至会咬在她的唇肉上,让她觉得有些疼。
这一次“裴吉”吻过来时,她的整个大脑都清醒着。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裴吉”的手在她腰上游弋过去,将她紧紧抱住。
她后背贴着冰凉的山水屏,身前是“裴吉”火热的胸膛。一边热一边冷,好似冰火两重天将她炙烤着。
他的手臂很有力,也很坚硬,像 条坚实的钢铁桎桔在她的腰间。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也不叫人讨厌。黑色披风蓄着浅淡清冽的檀木香。她每 次呼吸,就能间到他身上的味道。她小心翼翼地,将手移到了自己胸口的位置,按压在心脏跳动的地方。那里跳得太快了,像揣着一只小兔子。
裴台熠终于松开了手。
额头抵着她的前额,鼻息间传来沉重压抑的喘息。然后用指腹揩了揩她的唇角,开口道:“出去。不在屋里待了,待着又想亲。”
宁窈从裴台熠怀里逃走,红着脸道:“以后,以后不许说这种话。”“什么话?”裴台熠问。
“就刚刚那种,亲,亲什么的。”宁窈吞吞吐吐道。她实在没裴台熠脸皮厚,想干什么就直接说出来。
“哦,可以不问直接亲?”裴台熠认真地问。
宁窈脸红透了,她跟裴台熠说不清楚,干脆不理他。
她跑去瞧了瞧宁晓醒了没,见宁晓还睡得好好的,并没有被吵醒。宁晓满头白发推在被褥外。宁窈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头发掩进被褥里,然后将帘幔放了下来,才跟裴台熠出去。
裴台熠没带她回到东院,而是去到东院后的一处山坡。
山地披着一层皑皑白雪,两侧常青古藤老树依就郁郁葱葱,小溪表面结了一层品莹剔透的薄冰,透过透明的冰面,能看见冰下黑色的岩层,和几尾灵活游动的彩鱼。
宁窈和裴台熠刚到,阿寅就拖着尾巴过来了。它以前用的小碗被踩碎,于是宁窈特意给它准备了一只巨大的铁海碗,里面放满生牛肉,够它吃的,而且再也不会被摔破。
宁窈撸阿寅毛,裴台熠在一旁看了片刻,开口道:"我教你几个手势,阿寅能听得懂。"
宁窈惊奇道:“它这么聪明?”
阿寅可聪明了。它听见宁窈夸它聪明,吃肉垂下来的场尾巴摇得直欢。
裴台熠道:“打猎用的。手伸出来。”
宁窈站起身,学着裴台熠的样子,懵懵懂懂地伸出手。
“大拇指向上,指方向,然后吹口哨。”裴台熠用这个手势指向不远处一只跳动的野兔,然后舌尖抵住上颚,发出一声嘹亮的哨音。
正在享用美食的阿寅立刻竖起耳朵,当场表演了一个饿虎扑食,一举扑下那只可怜的路过的野免。但它成功猎捕野免后,却并没有立刻大快朵颐享用美食,而是对野免流着哈喇子,始终不曾下嘴。
“刚刚那个手势是追踪。”裴台熠道,“你想让它吓唬谁,就用刚刚那个手势。”
“大拇指向下,然后变成握拳,吹哨。”又是一声嘹亮的口哨。
直到看见这个手势,阿寅方才张嘴,一口便将野兔吞入腹中。全程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这个手势是狩猎,”裴台熠道:“你想让它咬谁,就用这个手势。”
宁窈点了点头。
阿寅表演完狩猎后,屁颠屁颠地回到食盘前,冲宁窈翻起了肚皮,仿佛在说:“夸我夸我我刚刚好棒棒。”它的胡须上挂着血,时不时露出白森森的虎牙,这画面不仅不可爱,反而恐怖残忍。
宁窈没说什么,仍是轻轻拍了拍它的头。
裴台熠默默看了半晌。阿寅刚刚狩猎的样子,有点吓人吧?半晌,裴台熠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两声。
“嗯?”宁窈回头望他。
裴台熠正色地开口道:"阿寅它……还会一个动作。"“什么动作?”宁窈好奇地问。“拜拜。”裴台熠斥了阿寅一声。阿寅便笨拙地抬起两只前爪,叠放在一起,做了“恭喜发财”的拜拜手势。
“哈哈哈哈。”宁窈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她继续摸着阿寅的大脑袋,背对着裴台熠道:“裴吉哥哥,别勉强教它这些了,它不适合。它不是小猫,它是百兽之王。像刚刚那样狩猎才是它的天性。”
听闻这话,裴台熠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但话是这么说,宁窈自己说到一半,又将阿寅当成小猫哄逗了起来:“我们阿寅是百兽之王,是不是呀?是不是呀是不是呀!”
阿寅乐得直翻肚皮。
比刚才被他呵斥做“恭喜发财”动作还要谄媚。
一人一虎玩耍了一会儿,宁窈学手势学得很快,一下就学会了。阿寅很听她的话,她一吹哨,它跑再远也会飞奔回来。裴台熠对宁窈说:“窈儿,你学一下那才两个手势,我明日要出趟远门。”
宁窈闻言立刻怔住。怎么会这么巧?她刚做了预知梦,“裴吉”便要出远门。
“要去哪儿?”宁窈不安地问:"不是年都还没过完么?"
裴台熠并不知宁窈的担忧。他只觉得她话中表现出的不舍,叫他很是受用。
“是宫里的意思,要去岐山查一笔钱的去向。那地方近,我很快就会回来。最多不过三日。”
听到“岐山”这个地方,宁窈的心更沉重了。梦中那两座巍峨壮阔的高山,不就正是岐山山脉。
她仍不知道梦境里的为什么裴台熠和“裴吉”会是一个人。但无论是“裴吉”还是裴台熠,还是随行军队里的任何一个人,她都不愿看到他们受伤。
宁窈小时候做预知梦提醒周围人提前防备。可从没有一个人将她说的话当回事。她也不知道“裴吉”会不会相信她。
“这么不想我走?”裴台熠手指刮在她耷拉下的眉梢上,道:“行,我明日就把差事辞了,不做了。”
宁窈权当“裴吉”在开玩笑,道:"‘裴吉’哥哥,如果我说,是因为我做了一个梦,你会相信我吗?"
“什么梦?”裴台熠问。
为了让这个梦境的可信度更高,宁窈隐去她梦见“裴吉”和裴台熠是同一人的部分。
“我,我梦见你和你的同僚们在山间行军,经过一条两座山之间的索桥,那条桥已经很旧了,你们经过的时候,索桥突然就从中间断裂,很多人都掉下了山谷。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掉下去……”
裴台熠越听脸色越郑重。从京城去岐山,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通过素桥的近道,另一条则是走婉蜒山路。如果走山路需要用时多一倍,此次圣上旨意来得紧急,所以他已经决议走索桥。行军路线哲时还
未披露,甚至连随军的军师都还未告知。
宁窈这个梦却如此栩栩如生,的确有些蹊跷。
“我限外祖母请安的时候,也会跟她说,让她不要大表哥这么走。但足我不知道表哥会不会听我的。装吉”哥哥,如果我大表哥 意孤行的话,你也不要走索桥好不好?”宁窈说:“就走别的路。不
管我这个梦会不会灵验,你都不要走。"
“好,我答应你。”裴台熠答应下来。
他牵着宁窈的手,宁窈的手小而软,握上后便不想再放开。宁窈却觉得“裴吉”没听进去,故意将手抽了回来,道:“你太坏了,不听我说,就想就想些别的。”
“胡说八道。”裴台熠道:“我若是存这种心,我当场暴毙。”
梦里的场景是那么真实,裴台熠又说什么“暴毙”这种词,宁窈都快急出眼泪。她连忙捂着"裴吉”胡说八道的嘴,“不许说胡话。"
裴台熠反将她的手捉了过去,贴在唇边吻了吻,“你该知我心。我没跟你闹着玩。我答应你,绝对不走索桥。我也答应你,绝对平安回来。成么?”
宁窈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两人牵着手,大虎崽子在一旁蹦哒,谁也没提前松开。
初一宁窈去给裴老太太请安,家里的几位女眷都在,正热热闹闹地喝茶。这日小辈们给长辈请了安,长辈便会给几位小辈发压岁钱。
压岁钱不在数目多少,全在长辈的心意。但几位裴家的姐姐妹妹总要比着,看谁拿到的压岁钱多,拿到的压岁钱多便得意,觉得自己受宠,拿到得少就不高兴,还要闹别扭。
裴阮每年都是拿得最多,因她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都是天潢贵胃,出手自然阔绰。裴娇与她姐姐相比拿得就要少上一些,但也是同族孩子里数-数二的数目。
裴娇正愁没处显摆,见宁窈抱着宁晓来了,便故意大声问宁窈:“宁窈妹妹,你今年拿了多少压岁钱?”
裴阮道:“你怎么能问宁窈妹妹这种话?你明知道她拿不到压岁钱的。”
宁窈的父母走了,宁家又倒了,她今年只能拿到老祖宗和三位舅舅给的压岁钱。她爹爹给宁窈的压岁钱她偷偷看过,才十两银子,都不够她头上一根发钗。
两姐妹—唱一和,叫宁窈下不来台。
四舅母跟前的裴芙和裴苗嗤之以鼻,道:"才几个钱,就显摆成这样。破暴发户。"这时裴老太太冲宁窈招了招手,道:“窈儿,你过来。”“外祖母。”宁窈抱着宁晓过去,乖巧地给老祖宗行礼。裴老太太拿出三个红包,递到宁窈和宁晓手里。
“这太多了。”宁窈连忙推辞,“我不能收。”她也叫宁晓还回去。宁晓忙听话地缩回了手。裴老太太道:“压岁钱是长辈给小辈的,小辈不能不收。是为了讨个吉利,里头也没多少钱,收着吧。”宁窈这才收下,又将宁晓的那份帮她装好,藏在她里衣的小兜兜里。
稍坐了片刻,又给老太太把了脉,宁窈便跟老太太讲了自己做的预知梦,希望能通过老太太提醒表兄一二。
裴老大太既担忧裴台熠这次出行会遇到不测,又担心宁窈真的跟裴台熠真有什么,不由心神不宁。待给裴台熠那边稍了话,裴老大太拉着宁窈的手,轻声问她:“窈儿,你跟外祖母说,日有所思才夜有
所梦,你为何会梦到你表兄?可是心悦他了?"
“啊?”
宁窈压根没想到裴老太太会这么想。她跟裴台熠?
这八竿子也打不着啊。
她忙解释:“外祖母,我对表兄仅有敬重之心,不敢安想其他,也绝无儿女之情。若大表兄知道有这么个误会,还不知会不会生我气呢。”“那倒不会,”听宁窈这么说,裴老太太算是长松了口气,道:“你的婚事,他还过问过呢。有你这话,我可就放心了。李嬷嬷,将东西拿来。”“是。”李嬷嬷便给宁窈拿来了一大堆画像。宁窈不知是何画像。随手展开一副,画的竟然是个美男子。
裴老太太道:“这些画像什么类型都有,你多挑挑,总有一个你喜欢的。”听宁窈亲口说自己不喜欢裴台熠。
裴老太太心里这块大石头算是稳稳落了地,给宁窈挑夫婿的劲儿都足一些。宁窈拿着画像哭笑不得。
裴老太太压根不许她拒绝,道:"先拿回去看,看过了再说。"宁窈无法,只得抱着画像回去。
画像没处可放,又扔不得,便全堆在了墙角下的竹篓里。若有人再从窗户里跳进来,便会将竹篓一脚踹翻。
裴台熠出发这日,皇帝姬醇亲自出宫相送。他慈祥又体贴地在他肩上披了一件披风,道:“正是年关,却不能让你跟家人过个好年了,朕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
裴台熠道:"陛下谬爱了。为陛下尽心尽忠是臣的职责。"
姬醇道:"熠儿,朕是绝不会亏待你。此次岐山一案事态严峻牵连众多,你又要立下一桩大功。此次回来可有想要什么赏赐?只管说,朕都答应你。"
裴台熠谨慎道:"为陛下鞠躬尽瘁本就是臣子的职责,臣不敢要赏。"
姬醇笑了起来,道:"行,那就,等你平安归来再议吧!"
几句似君臣又似父子的寒暄后,裴台熠奔马上路。领着军队一路疾驰,酉时日暮时分便行到了岐山半山腰。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片阴沉沉的山雾笼罩着前方,视线仅仅只能看轻脚下的一小块区域。两山之间,一条古老的青石索道横贯两座高山。
“停。”到了桥前,裴台熠翻身下马,叫停了前行的军队。
“裴大人,”随行军师低声提醒裴台熠道:“现下天色已晚,若再不抓紧时间赶路,恐怕天黑后就要困滞在山中了。”
裴台熠手握马鞭,慧眼如炬地仔细审视着两座山体,以及他们面前的山间小径。
这山中少有人行,他查过驿站近期出入记录,除他之外再无指派官兵通过。而即便居住在山里的百姓,也只是偶尔需要置办米面棉布时才会出山。但此时的山地上却干干净净,只有几片落叶飘落在地
上。
裴台熠捡起几片落叶。落叶是干枯的,而昨日山中刚下过雨。这显然是人为打扫过的痕迹,有人想掩盖掉自己曾经来过这里的行踪,但却弄巧成拙。
宁窈提醒他的这个梦,变得更加具体真实。
裴台熠提上剑,行至山间,仔细检查这架索桥。
随行官员面面相觑。
天色越来越暗,为何裴台熠还迟迟不下令前行?
但裴台熠手腕刚硬又爱专断,甚少有人敢上前谏言。唯有军师胆子稍大一点,忐忐志忑地上前问:“大人可是有什么顾虑?若再不过桥,怕是今晚都走不成了。”
裴台熠充耳不闻,他提起剑,对准索桥扶手处,道:“今晚不走。”
只见裴台熠手中寒光凛凛的宝剑与索桥扶手轻轻 碰。整条索桥摧枯拉朽般轰然倒塌,从中间截成两断,石锁滚落山谷,许久后方才传来沉沉回音。
随行士兵无不大惊失色。若他们今日多往前走一步,今夜就要坠下悬崖死无葬身之地。
众士兵劫后余生,纷纷长吁短叹起来。有人突然高声感慨了一句:“真是菩萨保佑啊!”
裴台熠已经收了剑锋。“不是菩萨。”他似乎扔下了这么一句话。
不是菩萨?
可今夜如此惊险,不是菩萨是什么?众人面面相觑,但无人敢在裴台熠面前妄言。
有了这一段插曲,裴台熠按下部队,提前安营扎寨,明日再继续行军。
与此同时,皇宫内的太医又换了一批新的。
新来的太医们战战兢兢地上前为姬醇把脉。
姬醇夜夜不能寐,却无人找出病灶。
“一群废物!”
“都是废物!滚出去!”姬醇大发雷霆:“给我继续找,找名医,朕就不信朕的病天下无人能治!”
待众太医全部被赶走后,有位太监进来悄声禀告道:“陛下,从岐山来的信。已经看着裴大人带领军队进入岐山了。”
姬醇摆了摆手,将让太监下去,道:"他能不能活着回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