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雪越发大了。
这辆马车也陷了进去。
仆从们推着车,车内也跟着摇晃。
月溶低头看着她。
胆小、怯弱、嚣张、执拗……这就怕了,这就想退缩了。
"青蘅,我只是你一时的乐子,是也不是。"
青蘅闭上眼,不答她。
月溶轻轻地笑出声。
“我明白了。”他坐回了原位,又是一副冷淡神态。
这马车里的另一个人,似乎与他毫无关系了。
青蘅爬了起来,乖乖坐在角落。
抱住自己。
瑾王妃比瑾王可怕。
她吓她,吓唬她。
不喜欢。
青蘅不要再搭理她,连想一想都不要。
月溶静静地翻看经书,心神全放字眼上,这个字是……那个字是……
熟读经书的他突然忘却了这些字的含义,非得一个个艰难辨认出来。
他蓦然笑。到底是心绪不稳了。
不知过了多久,到了平坦官道,路途好走了些。瑾王在车外问青蘅,要不要出来骑马。他说:“雪小了,只是飘着些雪花,珍珠也念着你。”
青蘅意动,马车里好不自在,瑾王正好给了她理由出去。
她刚想应答,王妃就把经书“啪”地阖上。
这样大的声响,青蘅不是傻子,王妃分明是“啪”给她听。青蘅哀怨地瞪了王妃一眼。又不理她,又不想她出去。她凭什么听她的话。
青蘅天不怕地不怕,怎会怕一个王妃。她弯腰便要出去,却被王妃踩住了裙摆。
她回头,又恼又羞,若是把她裙子踩掉了,她还见不见人。瑾王在马车外继续诱惑她:"当真不出去骑一骑?"
青蘅蛮横心起,怕寒风刮颤瑾王听不清,大声回了“要”,转头却往王妃这奔,一口亲在王妃脸颊。“乖,”终究是她主动了,“踩坏我裙子,就要给别的男人看了。”王妃长长的眼睫颤了下,他抿唇,想说什么,没能说出口。
只攥住了青蘅的手。
力气好大。
青蘅可不管,她亲她是为了出去骑马,可不是为了继续呆在这里。
“好王妃,我就出去骑骑我的珍珠,又不是骑王爷身上,”她声音放得低低的,生怕风刮小了被别的人听到,“你就允我出去玩玩,好不好。”王妃却不被她的话迷惑,静静看她半晌,道:"青蘅不尊帝王,是想取而代之左拥右抱吗。"
“王爷做你丈夫,我做你妻子,你才畅快。”王妃眼神清泠泠的,仿佛要看到青蘅心底去,搅浑心湖掀起许多尘埃。
青蘅心道:怎么又吃醋了。
她故技重施要亲她,亲得王妃不能思考才好,但王妃不给她亲了。
他扭过脸庞:“要去则去。”
“只别用你抱过他人的手,来抱我。”他蓦然直直看向青蘅的唇,“也别用亲过别人的嘴,来亲我。”
青蘅生气了。
真的。
她眼睫颤颤,泪珠就要掉。
她抿紧唇,不准自己哭。
眨巴眨巴眼睛,泪咽进去了。
她刺她:“清高啊。”
一边讽刺一边坐到王妃大腿上:“这世间再没有你这般纯净的人儿了,你不该活在这里,该拿个笼子给你罩起来。”
她抚弄王妃脸颊,掐她下巴,又去玩她的唇,王妃受着,面上毫无表情。青蘅轻轻地扇了王妃一巴掌,力度太轻太柔,动作太缓,分明轻抚一般。她道:“你轻贱你自己就好,轻贱我,我就叫你疼。”王妃掀开眼眸,直直看她,眼里的情绪青蘅看不懂。不像不甘,没有怒,无哀怨,就只是站在尘世之外静静平视她。
青蘅讨厌她这模样。
她捂住她眼睛,不准这么看她。
青蘅是装死的能手,可王妃不是装死,是真死到了云霄之外。
青蘅眼泪滴滴掉,她忍不住。
她压抑着泣声,不肯哭给王妃听。
瑾王还在唤她,青蘅已不想搭理。
她哭得伤心,心里有点疼,止不住。
王妃不抱她,不搂她,不反抗,不亲昵,不疏远,只是受着。青蘅心道,这样的女人,不是她该碰的。
心在善恶之间,不顾世俗流言,无道德人伦束缚,这样的女人,碰不得。非要触及,必得揪心扒肝、痛切心骨。越深入,越痛楚。
还好她只是浅浅一尝,及时抽身便罢了。
她要离开。
不再与她尝情爱。可在她抽身之际,王妃搂住了她。青蘅听到王妃极轻地叹了一声。"又哭什么,挨打的是我,哭的却是你。"青蘅止住的泪又有汹涌的冲动。她不要再待下去了。她不管不顾出马车。而王妃并未拦她。
青蘅心空了刹,可瑾王在马车外抱她到马背上,微微的晕眩填满了空。
瑾王竟也上了马,抱住她,教她握缰绳。他说要教她骑马。又问她:“怎么像哭过。”青蘅连忙擦了擦,眼眶仍然红红的。她道:“晕车,难受。”
瑾王不信,握着她手驾马,马儿不快不慢在雪地里走。不是珍珠,是王爷的马。他骗了她。
瑾王道:“王妃为难了你?”瑾王说出口,却也不太信,王妃向来不管尘事。
青蘅道:“我倒想为难她,可惜人家根本不搭理,静静看着经书呢。”
瑾王浅笑,欲说什么,青蘅打断他:“不管了,教我。”
她不想再提王妃,瑾王提她提都不要。
瑾王搂着她腰的手,突然挠了挠痒痒,青蘅被逼得笑起来:"干什么啊。"
马上危险,她又气又怕,靠在瑾王胸膛上:“你再胡闹,我就生气。”瑾王低头蹭了蹭她脸颊:“谁叫你一副哭样,丑样子,还是笑着好。”青蘅气笑了:“你才是丑样子,这天底下男人与我相比,都是丑样子。”瑾王承认。"是,哪有男人如你,生龙活虎的,"又笑着添了个字,“美。"“你损我。”青蘅道,“我的美丑不需要你,与你无关。”
瑾王又要挠青蘅痒痒,青蘅气他,都是老大的人了,怎么还玩小孩子的游戏。
她可不要当陪玩的妈妈。
可瑾王的手开始不老实,风雪天里这么多人,青蘅喘了下,按住他手,低声道:“你——”大氅虽厚,虽遮住两人,但青蘅也受不了。
是她高看了瑾王,什么孩子和妈妈,分明是淫.心起了,要她解渴呢。她低骂:“你十八辈子没碰过女人?见了我就走不动道,叫人看笑话。”瑾王羞惭,却不退怯,抚向青蘅小腹,大手冷冷的,冰着青蘅。
他说:“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孩子。”
孩子?
青蘅闻言冷笑:“你怕是忘了,我早被灌了药,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瑾王想起这事,眉微拧,暗骂道:那死老太爷,让他死得还是轻松了些。瑾王又变回正经的瑾王,一丝不苟教青蘅骑马细则。青蘅的心神却飘走了。
她望着这漫天的风雪,飘摇的苍白,轻声道:"是了,我生不了孩子。"她自己都还是孩子的年龄,也从未想过有孩子的事。可生与不生,她自己决定和被迫承受,是不一样的。这风雪越是落,马儿越是往前,青蘅的心越是恼怒。她突然抓住王爷的手,叫他摸摸她。
她带着他的手抚向哺育孩子的山峦,压住哽咽,笑着:“这是奶孩子的地方,便宜你了。”
瑾王的手却一动不动,与其说碰她那儿,不如说贴着她心脏。他感受到手掌下青蘅的心跳,强烈的急促的,原始的愤怒与欲望。他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一切的渴散去。他几乎虔诚地感受着她的心跳。她仿佛成了他母亲,成就无数人类的女娲神,他无法亵渎她,只能静静地听着。
听生命的脉动,听她血色的川流。
他说:“青蘅,这世界没有你,就不该存在了。”他着迷、入迷、昏了头。他渴望她永远靠在他胸膛上。
青蘅积聚的生气不知为何,在言语与风雪里散了。她软倒在他怀里,大氅很大,很厚,很暖,遮住她和他的不堪。
她说:“再是想得圣洁,在尘世里也是银荡之事。”他摸她,再是情上风雅,欲也荒唐。瑾王着迷地吻她,青蘅未躲。哪怕周遭人都看见,那又如何。妓.女与圣女,她都不稀罕。再碰上之前,瑾王清醒了。
他恼恨自己如此不矜持,害得青蘅跟他一起胡闹。胡闹么?他又觉出丝丝缕缕的甜蜜来。
“嫁给我,”瑾王再一次求爱,"在雪后。"青蘅轻声道:“那就等雪后,我再答你。”
她飘飘幽幽的心晃啊晃,她捉不住源头,便不让自己接受或否认。只告诉他,再说吧。
漫天的苍白,浑浑噩噩的冷,青蘅想,给自己挑一个新丈夫,或许也不错。她渐渐明白,一个人独自出走,无人保护,她是走不了多远的。这个世界太乱,而她束手无策。
不会刀剑、不会武,一张嘴要吃饭,至少至少在此时,她需要人供养。她开心地笑。并不感到难堪。
富贵之人吃着农民的庄稼,可从来没感到难堪。她要再自在,再从容些才好。
在榨干王爷的乳汁前,她不要走了。
喂饱她,喂得她健健壮壮能走天涯才算是她的好王爷。乖宝宝。
她甚至希望自己更恶劣些。
更坏一点。
脱掉一切道德伦常的束缚,彻底解放。做兽,做人,做神。
是畜生,是天神,是野鬼。
贱骨头、大贵人、高高在上、踉跄倒下.……她想象一万个自己。又最终归于虚无。
畅快在她的心间.勃.发,她叫王爷抱紧她,随即自己持缰绳,驭马——
“驾!”
马儿狂奔起来,若亡,则亡。瑾王并未阻拦,只是抱着她,护着她。马车里,王妃听到青蘅的笑声渐远。他终究是掀开了帘,却只见着两人一马的远影。再看时,拐了个弯,人与马皆不见了。唯余茫茫的雪,依旧落。无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