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我女朋友,我为什么要哄。”
话音未落,许卓浑身仿佛穿过了电流,让她控制不住地发冷颤抖,过后却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一言不发地去卧室收拾书包。脑海里划过那个暧昧的备注。原来他真的有女朋友。
他会带着在那边交到的女朋友和几个新兄弟一起举办十八岁的成人礼,然后会慢慢忘了这边的一切……是她不对,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就算是从小认识,三年不见,也早已沦为普通朋友。
“许卓。”
陈斯年带着喘息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语气无措中带着些急切。
这声呼唤,仿佛与某一瞬间重叠。时隔三年。许卓仿佛穿梭回到三年前,俩个初中生过着一日复一日,从学校到胡同两点一线的平淡生活。
直到某天,她因为某些小事和陈斯年发生了些口角,拒绝了他放学一起回家的邀请。不出所料,一切都是由此开始。
许卓背着书包,愤愤不平地独自走出校园。她听到陈斯年就像方才那样,无措又急切地,在背后一遍遍喊:“许卓,许卓——”
他的声音渐行渐远,然后隐匿在嘈杂的街市。
好巧不巧,那日许卓凭借运气,发现了一条回家的小路。
为了不跟陈斯年一起回家,之后一连几天,许卓都独自走小路回家,她仍记得里面有些暗,还有些冷,走过去需要做好很大的心理准备。有天穿过小路后,就再也没见到陈斯年。
……
一个大活人,诈然销声匿迹。哪怕现在回想起,那种恐怖的感觉依旧强烈恍如昨天,沉积在她胸腔挥之不去,呼吸困难。
从小到大,许卓从没向陈斯年低过头。
但那次冷战的时间太长,她心里有些慌,并不想因为点小事而失去一个多年真心的好友。于是决定主动去找他。
白天陈斯年没有去上课,许卓以为是他怕在学校见到自己尴尬,所以向老师请了假。一连几天,不见陈斯年的人影,许卓彻底崩溃了,傍晚放学,她立马去王叔叔家。
那天,似乎也是个雨天。王稷在出任务,父母在出差。许卓淋着倾盆大雨疯狂敲王叔家的门,大锁依旧挂在相同的地方,她疯了似的一直在喊陈斯年的名字,街坊邻居都忍不住开窗探探究竟。
有人看不下去,提醒道:
“小卓,门上挂着锁呢——”
许卓才渐渐清醒。里面没人。她失望至极。夏日多见的雷雨交加,气候却是少见的冰冷,她回到家里,一遍又一遍地给陈斯年打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直到几天后,王稷回来才告诉她,陈斯年是被妈妈接走了。
回忆起这些,许卓手脚冰凉,忍不住颤抖,仿佛再次经历了从恐惧到失望,再到绝望。陈斯年离开后,许卓再也没走过那条小路。
有一次,她回到了那里,站在路口看着一望无际的黑暗,默默地想,会不会走过去,陈斯年就能回来?而转念她又想,是不是只要走过去,身边就会再次失去一个同样重要的人?即使是荒谬的猜想,也让她寸步难行。她赌不起。
许卓想着,脸颊滑落一滴泪。
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回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陈斯年。
陈斯年立刻上前来,解释道:“许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妈希望我十八岁生日能陪在她身边,所以……”“所以你的计划里没有我。”
许卓平静地打断他,心里的失落让她不得已包了层坚硬的带刺的外壳,除了伤人的话,其他什么都说不出口。“陈斯年,你根本就没把我当朋友。”
许卓将呜咽声吞入喉。情绪流入胸腔一阵抽痛,鼻尖酸疼。
陈斯年漆黑空洞的双眸睁大,喉咙中颤抖着不可思议。“……我吗?”反问声传入耳中,穿透许卓的身体,她莫名有些心虚,背好书包斩钉截铁地离开。
许卓下楼翻墙回到自己家,一落地就开始反省自己,方才对陈斯年说的话,实在太重了。冷静下来想,她是有多么不懂事,才会觉得陈斯年不把自己当朋友呢?
从小到大,别说父母,就连街坊邻居都知道,陈斯年有多么护着她,让着她,甚至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就连他眉毛上的疤,也是为了保护她。
这几天发生的事仿佛与从前严丝合缝地重叠了。三年后的今天,似乎一切再次重演。
对于陈斯年离开前的那次任性,许卓心里是愧疚的,就像现在。她后悔不该走那条路。就像方才不该说那句话。十天后,陈斯年又要从她的世界消失了。以三年前同样的方式。
卧室的窗开了条缝,布帘被风撩起,掀动少女的发丝。许卓有点儿头痛。
她坐在学习桌上却无心作业,演草纸上反复写着“陈斯年”三个字,不知多少遍后才缓缓停笔。因为她终于再次清晰地意识到,她喜欢他。
本以为是一时的感觉。可过去了这几天,她发现自己对陈斯年的感情越来越不正常。
她喜欢陈斯年。
光是在心里说服自己承认这件事,就鼓足了全部勇气。因为陈斯年……似乎有女朋友。
许卓不想让自己一直沉浸在低落的情绪当中,拿起手机却突发奇想,再去到昨晚那条帖子里,看看那个说“陈斯年是为了救一个女生”的层主有没有给出答复。
很遗憾。
楼又歪了。
非但没找到答复,还在一众校友的讨论下,从“陈斯年为了救女生壮烈牺牲”,演变成了“陈斯年斩断恶龙救下貌美公主被国王眷顾将公主许配给他,还使用了国宝复活甲”……这都是什么鬼!神奇的是,正因为这样“浪漫”的表述,帖子里吸引进了不少女孩子,逐渐覆盖了前面那群男生神经兮兮的对话。
【所以陈斯年到底长什么样?帅不帅?】
【大帅哥,看前面楼里说他有条断眉,普男敢留断眉吗?】
【包帅的!那天他和庞飞对峙我就在旁边围观,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特别有安全感!】【弱弱插嘴问一句:他单身否?能追吗?】
看到这一句底下还有不少类似的话,许卓正义凌然,披上马甲在楼里回复道:【陈斯年不能追,他有女朋友,且非校友。】
她刚回复完,就有人接二连三地回复:【你怎么知道?你是本人?】【求问,是那天站在他身边的女孩子吗?】【好家伙,又来了一个知情者,这次你休想跑!】
不跑……才怪!
许卓立刻关掉了帖子。这群人太热情了。她现在有点儿共情昨晚那位说完“陈斯年是为了救女生”就溜走的网友了。
但是现在,许卓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她想在微信里给陈斯年道个歉,“对不起”三个字刚打出来,看向对面的窗户,就忍不住想象他此时此刻在干什么。应该还是在跟靳方瑜讨论过生日的事,说不定还有说有笑的,早就把她给忘了….想到这里,许卓把刚打好的字一个个删掉。
窗边。
凉风喧嚣。
陈斯年站在一旁。
靳方瑜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劝说道:“你不说自己从来这儿之后就没好好休息吗?要不然也不能生这么严重的病,趁现在,快点儿休息吧。”
陈斯年面色不虞,随手抓了个枕头扔给他,咬咬牙问:“刚才是谁让我哄?”
靳方瑜抱住,缓缓举手。
陈斯年冷笑一声,忍不住道:“好人坏人都让你做了。”
“不是啊,刚才看着还有救……”靳方瑜说着,瞥了眼陈斯年,接受到冷冽的眼神后,声音越来越小,咽下了后半句话。你自己不争气怨谁?
陈斯年眉头紧皱,这几天他休息太差,昨晚又没睡好,闭上眼睛就很难睁开。刚睁开,就看到靳方瑜走过来,抓住他的领口,一把拽倒。他躺在床上,身体终于有些撑不住,格外有睡意,但意识却让他不得不清醒。
靳方瑜看不过去。
“要不我替你。”
陈斯年努力睁开一只眼,传达出对他的质疑。“你?”“嗯哼。”
陈斯年没说话,闭上双眼。
靳方瑜想起什么,忍俊不禁笑了一声,“见到她之前,我真的以为你当初是为了大哥挨刀。”为了大哥……陈斯年讪笑。
“为什么不告诉她呢?”靳方瑜很不理解,“要是你把这件事告诉许卓,我敢保证,她以后绝对会哭着说要嫁给你。”闻言,陈斯年僵住,逐渐收起笑意,抬手捂住了上半张脸。
片晌,他幽幽问:
“知道我为什么不放心让你去哄吗?”靳方瑜耸肩,“为什么?”“你脑子里都是色/情。”“……”
靳方瑜有自知之明,决定不跟他计较,但兄弟之间仍尚存义气,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陈斯年翻了个身。
“不知道。”
如果,可以带上她……
正想着,就听靳方瑜说了话。
“反正,你绝对不能带她一起走。”
陈斯年:“…….”
靳方瑜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这三年,阿姨恨死她了。”
这点,陈斯年很清楚。
他深呼吸。
每次在林静娴面前,他都要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能让她看到一点儿伤疤。但凡是被她看到,或者她突然想起,就要痛骂那个无辜的女生,明明她什么都不知道。
靳方瑜继续说道:“你也别怪阿姨,她毕竟是你亲妈,换谁家孩子被砍得漏风,都一样难受。”
陈斯年正郁闷,听到那句“漏风”,恨不得拖着带病的身体爬起来给他一脚,但还是没撑住,只骂了句:
“……滚。”
靳方瑜笑笑,“你先睡,我跟许卓聊聊,看在你的份儿上,不逗她,交个朋友总行吧?”陈斯年摆摆手,任他去。
许卓再次打开帖子的时候,以为楼又会歪到九霄云外。但是,恋爱的话题显然比之前那个更吸引高中压力大的学生们,帖子里火热地聊起来。
【陈斯年的女朋友是不是那天站在他身边的女生?】
【刚才层主不是说非校友吗?那个女生是高一的许卓啊,大家都知道吧,庞飞在追的那个。】【我看就是她!庞飞调戏有夫之妇被原主逮到,才有了那天的事。】许卓顿感无力。
家人们,真的不是她啊!
她正想要去澄清。
忽然,一个添加新朋友的消息从屏幕上方弹出。
许卓注意力被分散,疑惑着点开,却被眼前的内容一惊。
只见不大的消息框内,写着:
“你好,我是【特别关心】红心/.。”
“!!!”
啊啊啊。
不是吧,她才一会儿没来得及澄清,原配就找上门来了?
许卓深呼吸,闭眼点了拒绝。
等等,她点了拒绝。
拒绝!
不要啊!
这下完了,万一对方只是把她当成陈斯年的朋友,本来想和气生财主动加她的好友,根本没觉得有什么,只足心平气和来交流,结果对方发现自己被拒绝了好友,肯定会觉得许卓这个女生居心口测心怀
不轨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总而言之,完蛋了。许卓今天不宜开口,不宜上网冲浪,不宜做任何事。
她正想着要不要加回去,竟然发现了很奇特的一点。这个人的微信名居然就叫这个。
难不成当时看到的,不是陈斯年给的备注,而是没有备注的原本的名字?那……还算不算是暧昧备注?
毕竟一开始,许卓就是因为这个备注的“暧昧”才怀疑这人是陈斯年女朋友的。
很快,许卓又收到了对方的添加消息,不过添加内容更换成了三个问号。陈斯年的“女朋友”一定生气了。许卓深呼吸暗示自己要稳住,姿态放低好好跟对方解释,不管对方是不是陈斯年的女朋友,以后还能做朋友。
许卓这次谨慎地点击了同意。
她毫不犹豫在对话框内打出“对不起”三个字,正心酸自己今天怎么一直都在说这三个字,还没发出去,就看到对方发来了消息。“对不起。”
“?”
许卓懵了。
对方又接道:
“我替陈斯年说的。”
许卓更懵了。
他凭什么?
陈斯年什么渣男,干嘛让女朋友代替自己道歉!许卓连忙道:“没关系,不关你的事。”想不到对方说:“这事跟我还是有点儿关系的……”
许卓盯着这一行字,头脑风暴了一下。跟“她”能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是她有跟陈斯年说,不想让许卓参加他十八岁成人礼?想来,就算是这样,也不能算对方小气,毕竟“她”不认识许卓,陈斯年又长了一脸渣男相,存有疑心也很正常。
正猜想着,对面又发来了消息:
“如果不是我要带陈斯年走,说不定你们就不会闹别扭。”许卓一时没反应过来。带陈斯年走?
当她终于反应过来后,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莫非这个正在跟她聊天的人,其实是靳方瑜!她以为的陈斯年的女朋友,其实是他的好兄弟?!
许卓脑袋里的某根弦“啪”的一声断掉了,行云流水地打了串文字给靳方瑜发了过去。“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
对方明显懵了一下,发来了一串慌乱的语音:“哎,哎?妹子你想什么呢!我眼陈斯年清清白白,他妈跟我妈是闺蜜才认识的,我俩从初中就是特别好的哥们儿!我有女朋友!!”
许卓听着,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回道:
“开玩笑的。”
"……"
过了几秒,靳方瑜发来消息:
“真不愧是青梅竹马。”
许卓虽然不懂,但既然提到了陈斯年,就不得不问一下,她缓缓打字问:“陈斯年怎么样了?”“他在休息。”许卓有些失落,他果然不关心这些事,是不是朋友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好吧。”
“妹子,我加你不是为了替他说话,主要是他需要休息,等他醒了你揍他一顿都可以。”许卓想了想,脑海里居然想象不出自己揍陈斯年会是什么画面。记忆里,其他青梅竹马都是打打闹闹,只有她一直被陈斯年保护得特别好。只要陈斯年惹她生气,绝对会先低头认错,然后拿着礼物来讨好,不把许卓哄笑就不会善罢甘休。
这么一想,她居然从来没揍过陈斯年。所以,或许在陈斯年心里,她还算是温柔?起码不能是“采苓县武力值排行第一的老大”这种彪悍的形象吧!
许卓无语至极,问:
“他怎么了?”
"他生病,真的太需要休启了。陈斯年作天跟我说,来这里一路上激动得睡不着,到这里之后心里头装着事儿,又连着几天都没睡好。不然你想,以他的身体索质,就淋了点儿雨,完全不至于生这么严
重的病。”
许卓沉默了会儿,问:
“他心里装着什么事?”
“哈哈,也没什么。”
靳方瑜没明说,而是用四个总结了一下:“近乡情怯。”
许卓一直都知道,陈斯年虽然做事雷厉风行,但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这个成语用在他身上,倒也并不让她觉得奇怪。想起这几天来,陈斯年貌似一直都是随叫随到,无论什么时候。听说,他来的那天是凌晨。
之后就一直在附近的公园里打球,晚上吃烧烤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中间几天也还行,昨天下雨,陈斯年淋雨帮她送鞋,还跑那么远来学校送伞接她,状态明显就不那么好了。这么说,要是他晚上没睡好,白天的确是没什么机会休息。
许卓愧疚的心再次作祟。“那他现在好些了吗?”
“你过来看着他吧,时候不早,我得先走了。”“啊,这就走了?”“对啊,陈斯年死活不跟我回去,那没办法,我可是得回去陪女朋友了。”
许卓心里过意不去。
靳方瑜才来一天,昨晚还是他一个客人给他们做的饭,他俩丝毫没有尽到东道主的职责!
得好好请人吃顿饭才对。
她赶紧道:“要不你先留下,晚上下馆子,我请你。”
“不用,我赶时间。”
“那我替陈斯年送送你。”
靳方瑜顿了顿。
“也不用。”
许卓没办法,跑到窗户边,准备目送。
却看到靳方瑜说:
“谢谢你啊,许卓。”
“谢我?”
“这叁年里陈斯年跟我说过很多关于你们俩小时候的事,真美慕你们是青梅竹马,就那么差一点儿,陈斯年的发小就是我了。不过幸好是你,如果是我,有些事不可能做得那么好。所以,我替陈斯年谢
谢你。”
啊?
许卓怎么从这话里听出了一丝其他意味。靳方瑜似乎很在意自己跟陈斯年的关系是不是比许卓更亲近,就好像在跟她争夺“谁是陈斯年好朋友”的位子,散发出了微微的火药味。
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话里的“有些事”,到底是指什么事?许卓一时间还真想不到。
她觉得自己在跟陈斯年交朋友这件事上似乎没做好任何事,有些名不副其实,心虚地回复:“其实这些年,都是陈斯年在迁就保护我,我没有为他做过什么。”
“妹子,你再这么说,我可真的要被你给感动哭了!”靳方瑜发了个哭的表情包。
而后,他问道:“你仔细想想,三年级的时候,为什么突然要学武术?”
原本,许卓隐约记得,的确是因为些什么事,可被他突然这么一问,思绪到了瓶颈,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忘了。”
“在下佩服。”
……"
“最后再补充一句,陈斯年可从来没说过不让你参加他的成人礼。”许卓心跳漏了半拍。“那是我……误会他了?”
“你们自己交流吧,我先走了,拜拜。”
许卓在窗边目送靳方瑜离开后,下楼去街区对面的小卖部买点儿东西,给陈斯年作为补偿。等他好些了,再讨论生日的事。无论如何,还是身体最重要。她还是希望陈斯年的病能快点好起来,所以还是不要纠结那件事了,至少他们现在还是朋友。
许卓整理了下情绪,缓步来到陈斯年家,早早拿出了王稷叔叔给她的钥匙,却忘了陈斯年就在家里,所以门没有从外面上锁。这把钥匙,还是因为陈斯年离开的时候,许卓为了找他在雨里敲门生病,王稷叔叔心疼才又去集市上找师傅配了一把。她蹑手蹑脚进去,怕耽误陈斯年休息,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毕竟手里还提着一个塑料袋子。里面装满了零食。虽然陈斯年嘴巴里说着不爱吃这些幼稚的东西,但小时候一生病嘴最馋的还是他,气鼓鼓地等着被人哄。
许卓不知不觉,一路摸到了陈斯年的卧室。她打开门。
陈斯年毫无规矩地躺在床上。
窗户打开着,被风吹的吱呀作响,帘子半拉,打在玻璃上动静也不小,他甚至连被都不盖。活像个没人照顾的孩子。
没人照顾的孩子。
许卓替他关好门窗,拉紧了窗帘,猛地想起了什么。当初她为什么嚷嚷着要去学柔道,并不仅仅是崇拜会柔道的人有多厉害,而是想保护一个人。
一个会被其他小朋友嘲笑没有爸爸妈妈陪伴的孩子。
从许卓记事没多久,陈斯年就已经跟着舅舅王稷生活了。
小时候陈斯年是胡同里的孩子王,许卓是人见人爱的小公主,但他们有个共同的噩梦。就是住在胡同对面的胡胖子。
他仗着体型大,总抢别的小朋友玩具和吃的。有次就欺负到了许卓头上。
当时许卓才一年级,因为有陈斯年这么个厉害的“跟班”,几乎没人敢跟她作对。但胡胖子不一样。他大了几岁,觉得许卓和陈斯年都只是小屁孩,见不得他们这么耀武扬威,总想来灭灭风头。
胡胖子选择在放学的路上,带着几个小伙伴,当众抢走了许卓手里的AD钙。在场所有小朋友都愣住了。
只有陈斯年毫不犹豫,上去就是一脚,把身高不到一米四但重达八十千克的胡胖子踹翻在地。许卓没哭。胡胖子没哭死。
陈斯年收拾人的动作干净利落,愣是没一个人敢拦着他,导致胡胖子留下了心理阴影。从那之后,胡胖子就记仇,一直想逮住机会收拾陈斯年,偶尔跳出来在他俩蹦哒几下,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直到许卓三年级,陈斯年上四年级。
胡胖子不知道从哪里听说,陈斯年一直是跟着舅舅王稷生活,爸爸妈妈不在身边。他带了一群六年级的小学生,放学路上围住了陈斯年。
几个高个子挡住他的去路,嘻嘻哈哈地在说些什么,其中有句话特别清晰:“你爸爸妈妈不要你了。”
许卓被挤在人群外,一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听见这句话,火气噌地上来。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学着杂志里柔道教学的模样,照着一个幸运儿的腿窝就踹过去。那人当场跪下,许卓成功冲了进去。
她也没看陈斯年的状态,一把护在他跟前,指着胡胖子的鼻子就吼道:“我告诉你,他的爸爸妈妈就是我的爸爸妈妈,再说瞎话小心我揍你!”
许卓小小年纪能及时说出这句话,完全归功于父母平日对她的教导。
他们也担心陈斯年跟着舅舅生活会受到其他小朋友这样的伤害,所以早就告诉过许卓,如果有人说,那就是在找事,先礼后兵,要这么回他。胡胖子有被她的气势吓到,但他意识到自己的人多,二话不说直接举起了拳头,眼看就要落在许卓头上。
王稷来了。
他平日里很忙,刚好那天下班早,顺路来接他们回家,警服还没来得及脱掉。他攥住了胡胖子的肉拳头,温润的脸瞬间变得严厉,问道:“你们在干什么?”孩子们一哄而散。
胡胖子回头,看见是警察,吓得腿都抖了。王稷见他害怕,立刻补道:“你再欺负其他小朋友,我就把你抓到警察局去。”
王稷并没有放胡胖子走,而是扣着他的手腕,等待他妈妈来接后把情况说明,陈斯年得到了道歉才肯放他走。时间有些久远,她根本不记得陈斯年当时是什么反应,但那天他是被王叔叔抱着去车上的。他要强得要命,从不要抱着。
在车上,王稷夸奖了许卓。
“小卓,你很棒,遇到这种事千万不要害怕。我发现你很有武术天赋,如果喜欢的话,我可以找人带你去学习一下。”许卓当时痴迷柔道,听到这话睁大了亮晶晶的双眼,“王叔叔,我喜欢!”
她一直都觉得,做霸王是件很耀武扬威的事,以前胡同里的霸王是陈斯年,经常保护其他人,如果她也学了武术,说不定以后也可以做胡同一霸。
许卓从后排站起来,扒着前排的两个座椅,把下巴放在驾驶座的肩上,认真说道:“以前都是陈斯年保护我,以后我也要保护陈斯年。”
许卓一边回忆往事,一边把零食从袋子里掏出来,摆在床边。她零花钱不多,买了这些几乎已经消耗殆尽了,但还是看起来没买多少,为了不让陈斯年心里不平衡,这样摆上显得多些,也好看。
陈斯年依旧睡得很熟。
完事许卓觉得无聊,坐在床边玩了会儿手机。
打开校园论坛的那条帖子后,许卓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在帖子里一本正经地说过什么。【陈斯年不能追,他有女朋友,且非校友。】许卓尴尬得脚趾抓地。
看来话不能说太早。
这不是给姐妹们谎报军情吗!还引发了帖里不小的轰动。她不敢继续在帖子里发言,逃避似的玩了会儿小游戏,趴在床上玩手机,不知不觉睡着了。
卧室内光线逐渐昏暗。
许卓醒来时,身上暖暖的,发现自己正盖着薄毯。放眼向床上看去,却没见到陈斯年。
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正在作祟,她的心脏便下意识开始打鼓。
哪怕下一秒,她已经清楚陈斯年没有离开,他只是睡醒了,却还是难以将空落落的感觉消散。许卓吸吸鼻子,背对着门外有气无力地念道:"陈斯年——"
两秒后,卧室外脚步声逐渐清晰,门被打开。她回头。正是随叫随到的陈斯年。
陈斯年深邃的眸子看她,气色果真好了不少。
估计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没完全干透,带着薰衣草香气的水珠滑落到纯棉面料的背心上,沾了水变得有些透明,紧紧贴在那片紧实分明的腹部肌肉上。让人移不开视线。
陈斯年发现她的目光后,默默抬手捂了下。
许卓立刻移开视线,装出一副不怎么爱看的模样,伸了个懒腰,抬眼问:“感觉好点儿没有?”陈斯年倚着门框,扯起贴身的衣角抻了抻,说道:“睡了一觉出了身汗,好全了。”许卓打量四周,零食都没有了,心想他应该是收下了。
“你那些零食——我不爱吃,放冰箱了,想吃自己拿。”"不用,特地给你买的。"闻言,陈斯年攒起一个笑容,不愠不怒地咬了咬牙关,道:“给我?谁家看病人把送来的东西摆一圈放在床边啊?跟死了人一样。”
啊这。
许卓当时只想着怎么摆显得更多,完全没意识到这层。
她听说有的人比较迷信,遇到这种事会特别不高兴,于是抿着唇,抬眼观察陈斯年的表情。他胸腔起伏深呼吸,一副懒散无所谓的模样,道:"把我的病全吓跑了。"许卓逐渐加深笑意,“那你应该感谢我。”
陈斯年垂首浅笑,抬眼凝眸,缓缓道:“谢谢你啊,我的朋友。”许卓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听到这话,她居然一点儿也不开心。
陈斯年那毛巾擦了擦头发,径直朝她走了过来,“你出去,我要换衣服。”许卓抬头看他,浓密的长睫毛眨了眨。"去哪儿?"“公园,”陈斯年从衣柜里拿出球服,“打球。”
这个人真的是,病一好就浑身有劲儿。
许卓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琥珀般的眼珠转了转,坚定道:"我也要去。"陈斯年顿住,"你会打篮球?""不会,但我可以学。"陈斯年还是有些犹豫,许卓豁出去一张脸皮,死缠烂打他才终于同意。
他们一路骑着自己的自行车,轮子压过浅浅的水潭,留下两条并排的印记。陈斯年问:“靳方瑜跟你说了什么?”许卓想了想,觉得话不好说,便道:“你问他。”
陈斯年转过头去,“嗯”了声。
天色不早。
公园内,沉静的绿植蓬勃着潮湿的气息。篮球场上挂着灯,视线必然不如白天清晰,却隐约增添了不少氛围感,能清楚地看到地上有一些积水。
遗憾的是,放眼望去完全没有余留的空地。
她在心里计划的很好,陈斯年打球,她递水,偶尔夸赞,然后表达关心,例如提醒他不要踩水坑容易滑倒。这样许卓就不能跟陈斯年单独相处了。这样许卓就不能跟陈斯年单独相处了。
球场里有几个人见到陈斯年,主动上前打招呼。“好多天没见到你了,忙什么呢?”陈斯年:“在忙。”
"……"
说了又好像没说。废话文学被他掌握了精髓。其实许卓知道,这人只是不想承认自己淋了场雨就生病,单纯要面子,好胜心强。
几人的视线终于落到了许卓身上,眼前一亮问道:
“女朋友?”
“不是。”
“不是!”
许卓一瞬间有些激动,转头看陈斯年,他倒淡然自若,轻飘飘地否认了,像是经历过无数这种事,内心已然毫无波澜。不过也能从他平淡的反应中变相地看出,陈斯年对她没什么感觉。
对方邀请陈斯年一起公用场地。
许卓不死心,跟上去悄悄问陈斯年:“他们这么问,你不觉得别扭吗?”
陈斯年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坦然道:“不会,这很正常,只要我身边有女生,别人就觉得她是我女朋友。”
许卓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就连许卓也会这么想,重逢后从没见到他身边有过什么女生,却也下意识以为,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他这长相,看起来完全不缺女友。
陈斯年顿了顿,又道:“我看起来不缺女友?”许卓一愣。他什么时候学的读心术?
许卓平平地“嗯”了声,反问:“你缺吗?”
陈斯年停下脚步,断眉挑起,意味深长地转头看向她,似笑非笑地问:“你觉得呢?”许卓顺势毫不知觉地摇了摇头。她不知道,她只是好奇陈斯年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陈斯年见她的样子,笑了一声,缓缓俯下身,深情款款的桃花眼衬着满天星光靠近,抬手拨掉了她头发上粉色的花瓣,喃喃道:“许卓。”两人靠的很近,她有些紧张,呼吸不敢太快。
“嗯?”
他目光深沉,语气中带有不甘,轻声吐出三个字:
"我好缺——"
许卓心脏在打鼓。
那她……是不是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