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头的警察钻出“包围圈”,整整帽子,环视众人,开口问道:“谁报得警?”
李星旭迅速抬手,“我我我,我报得。”
“什么情况?”
李星旭一摆手,佯装不耐道:“你看看,来接孩子,咱也不知道什么状况,闹事的在幼儿园门口不罢休,这不耽误事嘛。”带头的警察面容严肃,“谁是幼儿园的负责人?”
蒋凝立刻上前,“我是,园长兼法人。”
“你说说怎么回事?”
蒋凝刚要开口,李星旭那边高喊一声,“诶,跑哪儿去?怎么还想逃呢?”
众人视线全都望了上去,只见金黎妈妈抱着孩子已经悄咪咪走到人群的缝隙处,准备钻出去离开。李星旭先一步挡在她面前,“看到警察就跑,你是不是作贼心虚啊?”蒋凝看她被拦下,趁机简明扼要的跟警察说了来龙去脉。
警察点点头,“哪位是涉事老师?”
陶溪脱离宋言秋的手,走上前,“是我,但我没打她家孩子。”
“行。”警察明了,转身走向金黎妈妈,“什么情况啊?大姐。”
金黎妈妈躲闪着转过身,头恨不得垂到地上,望过去只让人看到发顶,“没,没什么。”
带头的警察蹙眉,啧了一声,同身后的同事道:“这大姐怎么有点儿眼熟?”
“你别说,还真是。”另一位警察附和道。
“大姐,你叫什么名字啊?”带头警察俯身想看清她的脸,奈何她头都快贴到胸口上了。
“我不闹了警察同志,我不闹了,我这就走。”
说着抱着孩子就要走,她一侧身,露了半张脸,警察一瞬间就认了出来,“果然是你啊,真巧。”
金黎妈妈慌乱不已,像无头苍蝇似的,直往人群里冲。
李星旭伸着胳膊,转换着位置挡着她,说什么也不让她走。
警察笑道:“行了大姐,别躲了。”
金黎妈妈眼看逃离无望,只好放弃,垂着头站在原地,没了方才的气焰,也不接话。
带头警察转身对蒋凝道:“园长是吧,抓紧放学,别妨碍正常通行。那位涉事老师过来,我们处理一下。”蒋凝应了一声,抓紧组织家长们分批次入园接孩子。
陶溪走上前,警察望向她,询问道:“学校的监控让家长看了吗?”
陶溪:“已经看过了。”
警察点头,视线转向金黎妈妈,“大姐,同样的操作啊,一个多月前那事儿也是我给你处理的吧,怎么你家孩子老让老师打呢?是真打还是假打啊?”陶溪一怔,所以是惯犯?她愣愣地望向身侧的宋言秋,后者淡淡点头。
金黎妈妈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真打啊,我家孩子屁股都紫了。”
“哦。”警察笑道,“上次在路北那家幼儿园你可自己承认孩子是不小心跌伤的,确定这次是真打?”“是…是啊。”金黎妈妈底气不足,声音颤颤巍巍。“陶老师?”身后忽然响起女人的轻唤。陶溪疑惑回头,汪以凡妈妈领着汪以凡站在不远处。“我有点事情想跟您说。”汪以凡妈妈礼貌道。
陶溪歉意一笑,“不好意思以凡妈妈,我这边还有点事情需要处理,您稍等我……”她话还未说完,汪以凡妈妈便出言打断,“就是您的事情。”
“啊?”
汪以凡妈妈轻声细语道:“刚才我接了以凡,跟她说起这件事情,她跟我说她知道金黎是怎么受伤的。”
她俯身拍拍汪以凡,“以凡,你告诉大家可以吗?”
汪以凡点点头,扬起脸,圆溜溜的眸子眨了眨,软声软气道:“中午睡觉的时候,我看到金黎脱了裤子在捏自己的屁股。”
带头警察蹲下身,与她对视,“小朋友,你真的看到了吗?”
汪以凡歪着脑袋,轻轻点了点,干脆道:“是的,警察叔叔。”
陶溪灵光一闪,忙道:“以凡的床铺跟金黎挨着。”
警察:“行,来吧大姐,我们是去查监控,还是你再回家问问孩子啊?”
金黎妈妈六神无主,视线躲避,“我我我再问问。”说罢,扬手一巴掌打在金黎后背,“这孩子调皮不听话,肯定又说谎了。”
金黎垂着头,被打的往前踉跄几步,差点跌倒。
陶溪张张嘴,想告诉她别打孩子,但顿了顿,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她这样的人无法正常沟通,只是可惜孩子生在这样的家庭中。
通过刚才警察的只言片语,陶溪大概还原出事实,可能是孩子自己掐了自己,又或者不小心磕到,她教唆孩子指认老师打他,然后来幼儿园闹事。被坑的幼儿园为了息事宁人可能会给她点钱尽快处理好,她尝到甜头便开始故意为之。
但很可惜,陶溪不是甘愿背锅的人,蒋凝也不是软性子。
警察见调解好便走了,幼儿园门口瞬时人都散去。宋言秋看向她,“你现在回家吗?”
陶溪默默摇头,她心里还有一个疑问,“我要去查一下监控。”宋言秋勾唇浅笑,他就知道,她不会稀里糊涂过去的,她性格就是如此。
“我陪你。”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秦予鸣插话道。“嘿,小屁孩儿还凑热闹。”李星旭拉着他手笑话道。秦予鸣瞪起眼,嘟着嘴,“要你管。”
一行人到了园长办公室,陶溪把汪以凡的话转述给蒋凝,蒋凝立即打开监控开始调查。
进度条拖到午睡时间,蒋凝把金黎所在的床铺刻意放大,一行人目光全都一瞬不瞬地盯上去。
时间缓缓流动,起初并无异样,他安安静静躺着,偶尔吃吃手,踢踢被子,陶溪经过他时还为他掖了掖被角。
当她转身离开,金黎的动向突然变得不一般起来,他先是将双手全都塞进被子,接着又把一只脚伸出来,翻个身,半个后背露在外面。
他的一系列动作惊到了身旁床铺的汪以凡,汪以凡还仰起头瞧了他几次。
陶溪此时正背对着他哄另一排床铺的小朋友,压根没注意到他的动向。
时间前进,金黎翻身转为平躺,头往下缩了缩,被角盖住嘴巴,双服支起被子,铺盖不整齐的被子在侧面露出一点点空晾,能隐约看到他在脱裤子,下秒,白花花的屁股在画面中闪过,只是 瞬就被
他被子盖住。
但也是这个瞬间,汪以凡再次仰头,视线正巧对上他露出的屁股,吓得她立刻用被子捂住眼睛,缩了回去。金黎根本不知这些,整个身子在被窝里蠕动扭曲,不知在做什么。
几分钟后,他再次甩被子,白花花的屁股再次显现,但这次不同的是,原本白皙的地方似乎多了些泛红,但一闪而过,实在难以看清。“诶!是不是红了?”王婉婷指着屏幕高声询问。
但由于午休时室内光线昏暗,监控像索低,整体画面稍显模糊,放大后又会迅速失真,变得颗粒化,实在无法清晰看清他的动作和身体的变化。蒋凝后退画面,又重新看了一遍,还是模糊不清,她无奈地摇摇头。画面前进,金黎揪着被子,整个身体盖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到。没多久,监控里王婉婷经过他身旁,还瞧了他一眼。“哎呀,我怎么就没看到呢!”王婉婷悔之晚矣,恨不能从头来过。
陶溪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原以为金黎入园这么久了,不会再有其他的异常行为,终究还是她们疏忽大意了。眼下没有确凿证据,她心里始终不是个滋味。画面虽看着不同,但还是不够清晰。屋内陷入沉默,进度条安安静静地走动,金黎双手又藏进了被子。李星旭咂咂嘴,“这小孩又掐屁股去了吧。”陶溪抿唇无奈笑道:“或许吧。”
又是安静的氛围,五个成年人围着电脑,寂静无声,只听得墙面钟表嘀嗒走动。
忽然,画面里的金黎再次动起来,被子猛地被他踢开,一瞬间,裸露的屁股再次显现,但这次太清晰了,肉眼可见的一大片紫青遍布在身体上,而他的手还在那块青紫上掐着。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他又盖好了被子,什么异样也看不出来。
“天……”陶溪倒吸一口凉气。不知为什么会有一股寒意席卷全身。王婉婷闭上眼不敢直面,“这孩子也太狠了吧。”
宋言秋缓缓道:“自残行为在孤独症儿童里并不罕见,他妈妈应该是对你们隐瞒了他的异常行为。”
陶溪:“是,她捏准我们并不了解孤独症孩子。”
其实如果周五那晚金黎妈妈离开后她们继续将监控看下去,或许就能发现了。
所以也由此推断出为什么金黎妈妈对看监控不情不愿了,因为她清楚知道孩子的伤是怎么来得。
蒋凝:“查到证据就能还陶溪清白了。我晚点在公众号发个声明,说明一下情况。”
陶溪长吁一口气,此次事件总算落下帷幕,被冤枉的这几天是她近些年最崩溃的日子,那种有口难辨的感觉再也不想体验了。
回想起金黎那一大片的伤,她心里总是不太舒服。这段时间的相处或多或少也产生了感情。
可她管不了,管不了金黎,更管不了他妈妈。世界上她管不了的事无穷无尽,短暂的难以释怀就已经是她能做的了。
回办公室收拾完东西,和宋言秋并肩往楼下走,她偏头看向他,语气认真道:“今天谢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我可能真得再挨几下。”
宋言秋垂眸,视线落在她肩膀上,“那一下疼吗?”
“不疼。”她挑眉,有些得意道,“我穿得厚。”
“下次……”他顿了顿,“希望没有下次,如果有,不想还手就躲开。”
“知道。”她唇角含笑,“这次没经验,下次就有经验了。”宋言秋手揣进大衣口袋,声色浅淡,“还是不要有下次了。”陶溪浅浅应了声,笑意蔓延眼底,“谢谢。”
“你已经说好几遍了。”宋言秋薄唇轻抿,嗓音低沉。
同频的脚步迈下最后一阶台阶,一双小巧的银色运动鞋,一双黑色的大号运动鞋。
陶溪明亮的音色响起,“那我请你吃饭吧。”宋言秋眉梢上挑,“就一顿饭?”
陶溪扑哧一下笑出声,“一顿饭不显我的诚意吗?那我也要请,剩下的我再好好想想。”
不等他回应,陶溪又道:“烤肉怎么样?”
宋言秋微微偏头,她澄澈的眼睛弯成浅浅的月牙,唇角上扬勾着,甜美的笑容浮现。他一瞬失神,下意识垂眸躲开,耳廓却在悄无声息间染了色。
“那我就当你同意了。”陶溪得意地扬起头,“我保证你喜欢那家店。”
“嗯。”宋言秋抿唇,喉结上下滚了滚。
出了幼儿园门,陶溪坐上宋言秋的车,车门关闭,后排立即探出一个脑袋。
“桃桃老师,我可以送你回家了?!”秦予鸣激动的声音响在耳边。
陶溪偏头,宠溺地点了下他的额头,“对呀,辛苦小福星了。”
“好耶。”秦予鸣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李星旭冷哼一声,“刚才薅我头发,这会儿又装乖。”
秦予鸣凶狠地瞪着他,“星旭叔叔怎么还不下车回家。”“我就不回去,略略略。”李星旭摇晃着脑袋故意逗弄起他。陶溪嘴角抽了抽,两个人太幼稚了。
一
车子启动,宋言秋单手把着方向盘,缓缓汇入车流。“予鸣,我先送你去你妈妈公司。”
“啊?”刚结束吵架的秦予鸣再次皱起脸,不乐意道,“为什么啊?我不要找我妈妈。”
宋言秋平淡道:“我有事。”
秦予鸣怒哼一声,小脚往椅背上一踢,“我不要。”
宋言秋不为所动,透过后视镜看向后排的李星旭,“你去哪儿?送你。”李星旭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眼睛,茫然道:“你不管我吃饭吗?我今天可友情演出了。”宋言秋眼镜后的双眸沉得吓人,声线冷漠,“群演只有餐补。”
“几块?”
宋言秋:“你开价。”
“啊……”李星旭陷入沉思,“开多少合适呢?咱也没当过演员。”
“100万!”秦予鸣在一旁怒气冲冲,“把我舅舅的钱都拿走,他是坏人!大坏蛋!不让我送桃桃老师回家,他嫉妒我跟桃桃老师是好朋友。”宋言秋目不斜视,不说话也不看他,认真开车。
李星旭拉下墨镜,挂在下巴上,迟疑道:“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秦予鸣哪能听得懂,此刻正在发疯的边缘,拍打着驾驶位的椅背,“舅舅坏!舅舅坏坏坏!”
“别吵。”李星旭手动静音,捂住他的嘴巴,悄声道,“你让我想想。”
逼仄的车厢只剩发动机和秦予鸣的呜咽之声。
陶溪偏头看向宋言秋,认真道:“我能请得起的,就让他俩一起去吧。”李星旭一下子豁然开朗,好嘛!原来要去吃饭。秦予鸣嗷一嗓子,一把推开李星旭,“我也要跟桃桃老师吃饭,我就要去。”
李星旭往前一凑,跟着他一起道:“我也去吃饭。”宋言秋面容冷若冰霜,瞥向李星旭的眼神跟刀子似的锋利。李星旭视若无睹,嘿嘿一笑,“吃啥?小陶溪请吃什么?”陶溪眨眨眼,“高中后街的烤肉怎么样?”
“好好好。”李星旭频频点头,“那家店还开着呢?”
“开着,还扩大店面了。”陶溪说完,看向宋言秋,询问道,“烤肉可以吗?”
宋言秋算盘打得稀碎,只能认栽,“我都可以。”
半晌,车子停到实验二中后街的胡同口,四人下车步行往胡同里走,秦予鸣紧紧挨着陶溪,小手拉着她的手,一刻也不松。“啧啧啧,又装乖。”李星旭故意逗弄他。
他如同炮仗,一点就着,“你才装!你走开!我就是喜欢桃桃老师。”李星旭顺着他的话自然接道:“又没拦着你,这么喜欢她让她给你当舅妈吧。”
“舅妈……?”秦予鸣呆呆眨眨眼,接着如梦初醒般仰头看着陶溪,“真的可以吗?舅妈。”陶溪脑袋嗡得一声,只觉气血翻涌,脸上一阵热,结结巴巴道:“别听他胡说,他满嘴跑火车。”宋言秋走在前面,清冽的声音传来,“李星旭,这顿你请?”
李星旭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摇头晃脑的没个正形,“我不请。”
“不请就少说话。”宋言秋道。
李星旭咂咂嘴,哥们儿给你助攻,你还针对哥们儿。
秦予鸣还沉在这件事里出不来,拽拽陶溪的手,认真问道:“桃桃老师,你可以当我舅妈吗?”陶溪神情尴尬,窘迫道:“予鸣,这只是个称呼,你不要太当真。”
“哦。”他垂下头,满怀失落,“好吧。”
陶溪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以示安慰。
走到熟悉的小店门口,陶溪仰头看了下招牌,她大学毕业回到临城后就常常和柳书忆过来。几年间周遭的变化极大,唯有它屹立不倒且愈发壮大。木制招牌上亮着暖黄色的灯光,门面比上学时整整扩大一倍,把旁边原来的小卖部给吞并后合成一家两层楼的大门面。
拉开门,熟悉的装潢引入眼帘,高悬的吊灯散发出柔和的光线,照亮整个空间。墙壁上张贴着复古海报和手绘插图,还是熟悉的气息。李星旭忍不住感叹,“重新装修了也没什么变化啊。”
服务员笑着搭腔,“是呢,我们老板说了,学生长大了总要回来找点记忆,我们不能变。”
说话间,四人被领到二楼的独立包间。
点过菜,没一会儿就端上炭火,陶溪认真嘱咐秦予鸣,“千万不要碰这个烤盘,会烫熟的。”
李星旭嘴欠的搭腔,“你熟了我们就把你吃了。”
秦予鸣立时不乐意了,“你坏蛋!”
陶溪按按太阳穴,又要开始了。
“战斗”启动之际,宋言秋机敏开口阻止,“休战,都别讲话。”
可以,安静了。
陆陆续续上菜,宋言秋主动拿起夹子烤肉,肉片在烤盘上滋滋作响,肉香和炭火气瞬时弥漫,让人垂涎欲滴。片刻,金黄的烤肉表皮形成焦褐感,用剪刀剪开,肉质内部依然保持着鲜嫩多汁。
宋言秋夹起放进陶溪盘子里,不一会儿她盘子里就堆积了一小摞,全都是剪得标准的四四方方小块。眼看着宋言秋又把烤熟的肉往她盘子里送,她急忙出声阻止,“我吃不了的,你吃吧。”
他默了默,转手放进自己盘子。
陶溪想拿过他手里的夹子烤一会,好让他安心吃饭,奈何宋言秋只是摇头,道:“嘣油会烫着。”李星旭嘿嘿傻笑,"你就让他烤吧,他愿意干活。"
陶溪点头,只好作罢。一顿饭在欢声笑语中吃完。
秦予鸣撑得在沙发上半躺着,说什么也不肯动弹。陶溪哄着他起来在屋里溜达了两圈才恢复些精气神。李星旭喝口水,道:“小阿鸣,走吧,我送你回家。”秦予鸣警惕性极高,瞪着眼看他,“不要,我要送桃桃老师回家。”
“不要也得要,你凑什么热闹。”李星旭起身套上外套,拉链一拉,俯身直接将秦予鸣打横扛到肩膀上。
“啊!”秦予鸣哀叫一声,双手立即被钳制住,一动不能动,只能拼命蹬腿叫喊,“我不我不我不。”
李星旭被他吵得此牙,“行了,别嚎了,我带你买玩具去。”
这话是真管用,秦予鸣立刻噤声,李星旭扬扬下巴对宋言秋道:“我们走了,你送小陶溪吧。”
包间门关上,屋里恢复安静,炭火燃烧地噼啪声听得一清二楚。
陶溪主动起身,"我们也走吧。"
“嗯。”宋言秋起身套上大衣,“我送你。”
下来一楼,陶溪去收银台结账,报出包间号后,服务生微笑道:“小姐,您包间的账单已经结清了。”陶溪微怔,下意识回头望向宋言秋。
宋言秋面无表情,口袋里的指尖摩挲着小票,平淡道:"可能是李星旭结得。"
“哦。”陶溪若有所思,“那改天再请他吧。”
服务生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挠挠头,刚才不就是那位先生结的吗?他失忆了?夜晚的深冬异常冷,出门就是迎面的寒风,如同锋利的刀子划着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肤。
静谧幽深的胡同间隔挂着几盏昏暗的路灯,堪堪照着前路。两人并肩而行,错落的身影被灯光拉得又远又长。陶溪缩缩脖子,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形成一团团雾气,“好冷啊。”
宋言秋刚想接话,身旁的人突然风一样地跑了出去。
陶溪回眸,“快跑,好冷。”
宋言秋愣怔一瞬,月色朦胧下,她眉目清绝,叫人看不真切。灵动的背影跳跃晃动,如高中时一样青春活力。
他片刻恍惚,仿佛时光倒退带他回到那些日思夜想的岁月。
陶溪再次回眸,他站在原地不动,她问,“你不冷吗?我可要先跑走了。”他思绪回拢,心脏倏地漏掉一拍,陡然升起慌乱,他立即加快步伐跟上她的背影。他有些怕,怕她会再消失。
两人一溜烟钻进车里。
陶溪搓搓冰凉的手,"晚上也太冷了,我都好久没晚上出来过了。"宋言秋点火,开了座椅加热和空调才淡淡回应,“快腊月了。”“原来如此。”陶溪歪头畅想,“要新年了呢。”车子启动,窗外景色倒退消失,夜色笼罩整座城市,五彩斑斓的霓虹灯闪耀不息。
“还是在家好。”陶溪望着窗外,呢喃自语。
“什么?”
陶溪浅浅笑道:“读大学那几年,我常常想回家,回到熟悉的城市,尤其是冬天,天越冷,我越想家。因为总觉得冬天来了,新年就要来了,那就该团聚了。”她笑了,“然后不知不觉就度过大学,就回来了。”
宋言秋无法与她感同身受,他从未因求学而离开这座城市。但其实他想说,留下也未必好,熟悉的一切都是勾起回忆的引线。车子停在她家楼下,她解开安全带,“你在车里等我一下。”
“嗯?”宋言秋疑惑。
她粲然一笑,指尖捏在眼前,“就一下,等我。”她迅速推门下车,人一转眼就钻进单元门口。开锁进家门,没换鞋没脱衣服直接就奔卫生间而去。陶妈从客厅探过头,“干嘛呢?匆匆忙忙的。”
“我拿点东西。”她高声回应,眼睛迅速扫过暖气片,然而空无一物。
“妈妈,我晾暖气片上的手套呢?”
陶妈拿着遥控器指了指洗衣房的方向,“我给你晾在衣架上了。”陶溪应了声,跑向洗衣房。
紫色、黑色手套被陶妈用夹子夹在衣架上,一边一对,甚是平衡。她踮起脚扯掉黑色那副,衣架晃荡着倒向一侧,不平衡了呢。
她不甚在意,将手套塞进口袋转身出洗衣房。途经厨房时,她眼睛瞄到架子上黄澄澄的柿子。
“妈妈,我拿点柿子。”
陶妈心不在焉的声音远远传来,“拿呀。”
陶溪从柜子拿出保鲜袋,开始在架子上挑卖相好看的,捏上去还要是软软的,又不能太软。
挑了十几个,提上去有些重量。
她走向门口,陶妈又看到她,“你忙什么呢?提着干嘛去?”“送朋友。”她应了声,咚’地一下关上房门。
下了楼,宋言秋的车还停在单元门口,她没开门上车,而是敲了敲副驾驶的玻璃。
车窗缓缓落下,宋言秋偏头望出来,眉眼清冽,满含疑惑。陶溪俯身,握着手套的手伸进车窗,“给,你的手套。”宋言秋垂眸看着,没接,“你戴吧。”
陶溪甜甜微笑,摇头,“我不戴,男款我戴不合适,在我这儿也浪费了。”“嗯。”宋言秋接过,温热的指尖碰触到她的指尖,微凉如水。
“你上来吧。”他道。
陶溪摇头,干脆道:“不用,我就说几句话。”
“那我下去。”说着宋言秋就解安全带。
“不要。”陶溪出声阻止,抬起另外一只手,一兜柿子立时被送到副驾驶位置上,“这是我从幼儿园摘得,特别好吃,给你。”金黄的柿子硕大无比,一个挨一个的塞在透明保鲜袋里,看着甚是喜人。
宋言秋垂眸看着,一阵暖意缓缓充斥在心底,“好。”
陶溪粲然一笑:“祝你“柿柿”如意。”
宋言秋不自觉勾唇淡笑,回道:“你也是。”
“好啦!”陶溪远离车子,“你走吧,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微信。”宋言秋欲言又止,半晌只是缓缓点头。车子驶离,尾灯消失在道路尽头,陶溪搓搓冰凉的手,转身走进单元门。
一
元旦将至,临城的年味儿浓郁起来,主街道凋零的大树披上鲜艳的大衣,每到夜幕降临,看到得都是它们周身和枝干上闪烁缤纷的彩灯。各家店门口早已悬挂上灯笼,玻璃橱窗上贴着红艳艳的福字,人人都在期盼着新的一年。星星幼儿园是最有年味儿的,各班级都在如火如荼的开展新年主题活动。
草莓中二班今天在剪福字,一人一把剪刀,一个描绘好的福字稿。小小孩子们聚精会神,一点儿也不马虎,剪子用得那叫一个顺手,多曲折拐弯地地方都能剪出来。陶溪对他们百分百信任,转了一圈见无恙,视线便投向一旁,王婉婷正独自一人呆呆地靠着窗沿走神,眼神空洞。
陶溪靠近,她也毫无反应。
“喂,想什么呢?”陶溪拍下她的肩膀,吓得她哆嗦一下。
“你要吓死我。”王婉婷嗔怪道。陶溪:“呸呸呸,少说谶语。”“是是是,给我吓活我了。”
陶溪笑着搂过她的肩膀,担忧道:“你到底怎么了?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
“没怎么,有点烦。”王婉婷叹息不止,“我爱豆元旦假期要来咱们这儿参加品牌方活动,可我没买到门票。”
“在哪儿?”
王婉婷:“临安古城。”
“古城的票不是在公众号买吗?我记得挺好买的呀,本地户口还有优惠呢。”陶溪疑惑不解。
“哎!那是没活动的时候啊,有活动抢都抢不到。”王婉婷滔滔不绝,“你不知道,黄牛都炒到2000一张票了,而且根本买不到。”“不是吧!”陶溪大吃一惊,瞪得眼睛圆溜溜的,“2000?平常去趟古城才38块钱……”
“就是说呀。”王婉婷耸拉着肩,满脸颓废。
陶溪感叹道:“果然是明星效应。2000一张你也要买吗?”
王婉婷点点头,“嗯嗯,我想就当送自己的新年礼物。但是我买不到,你认识追星的朋友吗?帮我问问?”陶溪托腮想半天,“我一时间还真没想到,不过我可以给你发朋友圈问问,说不定我大学同学有认识的。”“好啊!”王婉婷眼睛一亮。
陶溪掏出手机,调到朋友圈界面,递给王婉婷,“你写吧,我不知道怎么说。”王婉婷接过手机,认真编辑了一番又还给她,“你看看这么发行吗?”陶溪扫了一眼,点了发表,“可以的,我微信没有奇奇怪怪的人。”
之后两人都投入工作中,直至晚上放完学打扫班级卫生时,王婉婷才问:“你朋友圈有回复吗?”陶溪一拍脑袋,“忙起来都没看。”
说着掏出手机,朋友圈界面二十几条消息,翻看下去都是点赞的,划到末尾,一条评论闯入视线。[于秋时:我学生在转门票。]
一
宋言秋刷到陶溪朋友圈时是刚下课。他快走几步,抓住在走廊张牙舞爪的学生赵佑哲。
赵佑哲正眉飞色舞地跟好友讲述自己游戏里的无敌操作,手臂被抓住时吓得他连蹦带跳地出去十几米,回头看见神色平静的宋言秋,他哀嚎道:“宋教授,我论文在写了在写了。”宋言秋斜睨他一眼,一阵无语,“不是论文。”
“那咋了……”赵佑哲脊背发凉,“我我我没干嘛,就打了打游戏。”
“你是不是抢到了临安古城的门票?”宋言秋问道。
赵佑哲松了口气,“对。”
他摆摆手,“别提了,我女朋友让我陪她去,好不容易抢到票,她又跟我闹分手。”宋言秋对他的私生活不在意,他只是那天看到赵佑哲发要转门票,“那你要转?”“转啊转啊。”赵佑哲笑嘻嘻问道,“宋教授,你也喜欢Y-E?”
宋言秋蹙眉,想到陶溪朋友圈配得那张图,图片里的6个男人头顶各个颜色的毛,“不,我帮朋友问的。”“哦哦哦。”赵佑哲笑意渐深,挑眉调侃道,“是帮师娘问得?”
“别贫了,转不转?”
“转!但我价格高,我不是本地户口,买得时候68。”宋言秋了然,“好,我晚点联系你。”
一
陶溪在王婉婷的监视下给宋言秋发去私聊。[宋老师,我想要门票,能帮我问问你学生吗?]
宋言秋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垂眸打字,[我问过了,他买得时候价格高,因为他不是本地户口,68元,你介意吗?]
王婉婷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雀跃不已,捏着陶溪的手腕,又晃又拉,“啊啊啊啊陶溪陶溪陶溪我不介意,不介意,我要疯了。”陶溪被她摇得晕头转向,“淡定淡定。”
“好好好。”王婉婷督促道,“你快回复,我不打扰你。”陶溪颔首打字,[可以的。]
消息发出去,陶溪忽地意识到什么,忙问,“这种门票是实名制吧?你买了能进去?”
王婉婷神秘一笑,“不懂了吧,这次活动是纸质票,只要拿着门票跟身份证就能扫码进。”
陶溪确实不明白,她不追星不太了解,“那就好,别花了钱进不去门。”
“不会的不会的。”王婉婷搂着她胳膊亲昵道,“我都了解清楚了,你放心吧陶老师。”
宋言秋没有立时回复,陶溪又打字问道:[那我去找你拿,方便吗?]
片刻,宋言秋回到:[我从他那拿到票再联系你。]胜利在望,王婉婷立刻掏出手机把钱转给陶溪,陶溪又转给宋言秋。
[陶溪:谢啦,这是门票钱。]
宋言秋没收,只是回了句:[等明天拿到票吧。]陶溪也没强迫他,他大抵也怕事情办不成吧。
一
第二天,陶溪中午收到宋言秋发来的消息。[宋言秋:桃桃老师,拿到了,晚上我接阿鸣给你拿去。][陶溪:/鞠躬感谢]
到了放学时,陶溪刻意跟中一班的老师换了个放学岗,她穿上值班马甲站在门口台阶上时,远远就看到宋言秋站在车旁。他今天穿了件卡其色长款大衣,内里搭了件黑色高领毛衣,衬的他身姿挺拔脊背宽阔,气质矜贵温雅。他微微垂着头,无边框的镜片反射出点点光斑,遮住他那双好看的眼睛。
到了时间,伸缩门缓缓开启,一波波的孩子被家长接走。陶溪看到他接到秦予鸣,把秦予鸣塞进车里取暖,自己则仍站在车边。直至门口没了人,陶溪去传达室脱下值班马甲,走出幼儿园门,朝他走去。宋言秋似感知到什么,还未待她走近就已然抬头,四目相对,陶溪先粲然一笑。
他指尖轻推镜框,也浅浅微笑。“你怎么还不收钱。”陶溪笑道。
宋言秋回身,手伸进落着的车窗,接着一个透明文件袋被他拿在手中,白底黑字的长方形门票被规整的装在文件袋里,看上去甚是珍贵。“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宋言秋一本正经道。
陶溪迅速接过,“货我拿到了,你收钱吧。”
“嗯。”宋言秋真的很听话,垂首点亮屏幕,下一秒,陶溪感受到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收款了。
宋言秋熄灭屏幕,问道:“你喜欢他们?”
“啊?”陶溪一愣,接着意识到他说得是王婉婷的爱豆,立刻摇头,“我不追星的,是我同事。”
宋言秋点头了然,他觉得那个风格就跟她喜欢的东西不太一样。陶溪道:“你等我一下,我去拿给我同事,然后我请你吃饭。”“吃饭?”宋言秋虽然想跟她一起吃饭,但无功不受禄,“为什么请我吃饭?”“当然是还人情呀,我欠你的人情已经越来越多了,再不还要压得我驼背了。”陶溪眨眨眼,一半开玩笑一半认真。
宋言秋默了默,“好。”
她笑了笑,临走又嘱咐道:"千万不要跑哦。"
她转身小跑向教学楼,宋言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她似乎总是有用不完的精神头。陶溪把票交到王婉婷手上,后者捂着嘴巴,就差泪流满面了,“啊啊啊我爱你,我爱死你了。”她声音几乎要掀翻楼顶,大有震彻天空的趋势,陶溪捂住一边耳朵,“不要激动。”
“好好好。”王婉婷噤声,抚摸着文件袋的封皮,爱不释手,“我再转你500,你请予鸣舅舅去吃饭吧。”陶溪立刻伸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你操心太多了,快去做美容吧,不然怎么以最好的状态迎接你的偶像。”王婉婷吸着鼻子,“哇陶溪,你真的要让我爱死你了。”
陶溪翻个白眼,推着她往外走,“肉麻死了,快走。”
一
陶溪走出幼儿园门时发现宋言秋还倚在车门处,单手插在大衣口袋,偏头目光在看远处。“你想吃什么!”陶溪突然蹦到他眼前。
他毫无被吓到之意,平静回头对视,“都可以,但你先陪我送阿鸣回家?”“好呀。”陶溪眨眨眼,望向关着的后座车门,小声道,“不带予鸣去吗?”“他不去。”宋言秋淡淡道,“他爸爸回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