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韵知一身杏色长裙,披着绫锦斗篷,小脸落在斗篷领口的一圈兔毛中,睁圆着眼睛,确实像一只兔子。
只不过是一只生气的兔子。
陆思蘅心下一咯噔,有些发燃。
“阮三,你来啦?”
说着,立马上前把人拉进屋。然而走到门口,发现门外还围着一群纨绔看热闹。
"去去去!我跟我家阮三说话你们听什么,滚!"
扭头又见朱茂才还傻愣愣地杵在屋子里,又把朱茂才也撵出去。
随即“哐”地一声,关上门。
门一关,隔绝外头看热闹的,陆思蘅嬉皮笑脸地问:“阮三,你来这做什么?是不是家里有事?”
阮韵知依旧板着脸:“说啊,适才的话怎么不说下去了?谁在你跟前乖得像只兔子呢?”
陆思蘅尴尬挠额:“我说着玩呢。”
察觉门窗外那些人还挤挤攘攘地贴在外头听动静,陆思蘅下不来台,忖了忖,撑着脸面高声呵斥:“阮三,你放肆!大早上来百花楼做什么?”
说完,赶忙双手合十求饶,悄声对阮韵知道:“姑奶奶,你配合一下,求你了。”
阮韵知瞧他这怂样,一边求饶还一边装大爷,撇嘴嗤了声。
但她还是给面子地不出声。
陆思蘅继续:“爷们儿逛花楼也有你多嘴的份?下次再这样我打断你的腿!”阮韵知瞪眼,就要发飙,陆思蘅双膝一弯,做出个跪的姿势。
他仰着脸讨好地笑:“一句,容我再说一句啊。”
阮韵知:“………”
"什么?你亲手做了午膳等我回去?行吧,看在你这么贤惠的份上,我跟你回家。"说完,陆思蘅厚脸皮地对她此牙一笑。
阮韵知面无表情睨他,目光带着几分嫌弃,微微翘起的唇角又夹杂几分好笑。“死要面子。”她低斥。
“是是是。”陆大爷得了乖,现在骨头软得很。阮韵知问:“说够了?够了就跟我回去。”陆思蘅见好就收,牵起阮韵知出了门。
门外,一群听墙角的纨绔立即站直,个个目光敬佩又诧异地望着陆思蘅。
陆思蘅满足得很,强撑着气势把阮韵知拉下楼。待上了马车,陆思蘅腰上的软肉一疼,“嗷”地叫起来。“阮三,我错了!我错了!”阮韵知捏着软肉不放:“错哪了?”
“错在不乖装样训你。”
“还有呢?”
“还有什么?”
“你自个儿想。”
陆思蘅想了会,没想出来,阮韵知手上再一用力。
“嗷嗷嗷……我想到了。”陆思蘅此牙咧嘴地笑:"我歇百花楼让你生气了?""不是这个。""那是什么?"
阮韵知默了会,不自觉地努嘴道:“你这么多天不回府,去做什么了也瞒着我,还把我当……”陆思蘅眼睛清澈地望着她。可阮韵知口中的那句“把我当妻子”却卡在嘴边。
她觉得这么说不合适,两人此前说好了要和离,在陆思蘅眼里估计也就把自己当个暂时搭伙过日子的人罢了。他去做什么又何必跟自己汇报?单看他平时出门不论去哪,元寿堂总能知道而她却一无所
知,便也看得出来,在陆思蘅心里自己是不大重要的。
想到此,阮韵知心里有些酸酸的不得劲。
还有些委屈。
亏她担心他多日呢,这人居然跑来百花楼睡也不愿回去。陆思蘅还等着她后头的话呢,见她半天也不说,他问:"当什么?"“没什么,”阮韵知改了话头:“你多日不归家,祖母担心你。虽然她老人家嘴上不说,可我瞧得出来的。”
一提到祖母,陆思蘅面露愧色。
“阮三你听我说,”他道:"兴许接下来的几日我都不得闲,劳烦你在家中多陪陪祖母。"
阮韵知问:“你要去做什么?”
“我……”张了张口,陆思蘅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便道:“这件事我还在查,现在不好跟你提,总之,你以后就知道了。”“到底什么事?连我也不能说吗?”陆思蘅正欲解释,马车却突然停下来。“怎么了?”他掀开帘子问。就见外头,朱茂才气喘吁吁追上来。
两人一对视,陆思蘅就明白过来了,忙开口问:“是不是船坞那边有消息了?”朱茂才点头:"小侯爷,耿四刚送来的消息,他们来了。"“好,我现在就过去。”
陆思蘅起身就要下马车,阮韵知忙拉住他:“做什么去?谁来了?”“阮三,"陆思蘅说:“我不能陪你回去用膳了,我这会儿有事。”阮韵知咬唇,这才见面没多久呢,他又要走。“到底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吗?”她真是担心死了。“阮三你先回去,等我查到证据就跟你说。”说罢,陆思蘅跳下马车,翻身上马跟着朱茂才离去。
陆思蘅离去后,阮韵知气闷了会,径直去布庄扯了块花样子时兴的布,然后回了府。
回到府上已是午时过后,陆老夫人已经用过午膳歇下来。阮韵知无心用膳,坐在书房里发呆了片刻,觉得心神不宁又找了本书来看。可看了没多久,又倏地合上。
服侍的婢女正在沏茶,吓得停下。“夫人,是奴婢扰着您了吗?”
阮韵知思忖着摇头,须臾道:“你去让人备马车,若是祖母醒来,就说我回阮家取两本书,晚些回来。”
出嫁女并不能随意回娘家,但阮韵知此前为了几本心头好的书籍曾回去过两次,陆老夫人清楚,并不拘着她,只说她想回就只管回。阮韵知担心陆思蘅,自己这么干坐着不是办法,便想着回去问问她二哥哥。他二哥哥三教九流都认得,兴许能知些消息。
当即,她换了身衣裳,又匆忙赶去阮家。
柳氏得知她回来也不以为意,想着她又是回来取书的,跟她说了会话后便去忙了。
阮韵知打听得知二哥哥今日正好在家中,大喜,辞别了柳氏就去寻人。
阮承佑正赤着上身在演武场练长枪呢,见她来,吓得赶忙把衣裳穿上。
“知知,你怎么又回来了?”
阮韵知不乐意:"二哥哥好没良心,亏我惦记你呢,你却说这话。"
阮承佑在她额头敲了个暴栗:“谁没良心?二哥哥但凡得了好东西哪回不是送去你那?说吧,又有什么事了?”
“二哥哥,”阮韵知斟酌了下,问:“近日陆思蘅多日在外不着家,说是查什么事,你可知京城发生了什么?”
阮承佑笑话她:“哦,原来是妹夫不着家,知知心里急了啊。”
阮韵知瞪他:“你明知我不是问这个。”
阮承佑笑,笑了会,脸上慢慢正色起来。反问:“知知,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二哥哥,难道你真知道些消息?”阮韵知道:“实不相瞒,我曾见过程俞安,他说的话奇奇怪怪,说什么要劝我多爹保全阮家,又说什么忠勇侯府没多久就得遭殃了。二哥哥,这是何意?”
闻言,阮承佑沉眉:“这些是程俞安跟你说的?”
阮韵知点头。
“好个程俞安,亏我觉得他是个读书人,不料竟是个道貌岸然的。”
"二哥哥,你到底知道什么?陆思蘅会有危险吗?"
“知知別急,阿兄跟你说实话,近日皇上身子欠佳,朝堂略有动荡,似风雨欲来。但我了解的不多,不能与你详说,接下来你别出门了,安静待在侯府。至于陆思蘅 知知放心,陆思蘅的事阿兄帮你
去打听,你回去等我消息就是。"
“哎呀!”阮韵知跺脚:“二哥哥还把我当小孩哄?你分明是知道的还瞒我?到底是什么事,你与我细说就是,也让我回去等得心安。”忖了片刻,阮承佑道:"罢了,告诉你也无妨。"
他凑近几分,低声道:"朝廷派去西南边的监军莫名其妙失踪了,近日来西南军屡屡闹事,似有异象。"阮韵知惊讶:“你是说,西南军要造——”后头的话她不敢说出口,忙捂着嘴。
阮承佑点头:“我也只是猜测,但这事可不能乱说,你要守口如瓶,后续具体消息我再派人通知你。今日你且回去,陆思蘅那边我帮你打听。”阮韵知忙不迭点头。
怀着震惊和狐疑,她又愣愣地回到了忠勇侯府。这时婢女来说老夫人醒来了,问她花样子选得如何,阮韵知这才收拾心情往元寿堂去。
陆思蘅一连消失了好几天,算起来也有小半个月了,就连向来放心的陆老夫人也不禁忧虑起来。阮韵知不想她老人家担心,只说自己见过陆思蘅了,他在外头跟人赌马呢。但她自己忧心忡忡的,连看书也难以心静。
她实在想不明白西南军有异动那也是朝廷的事,跟陆家有什么关系?忠勇侯府自从侯爷战死沙场,已经无人再领兵,兵权也归了朝廷。陆思蘅即便继承了侯爵可也只是个无实权的侯爷,且成天走马遛街
的,跟朝廷的大局能扯上什么去?
这般又闷闷地过两日。
这天,阮韵知看完账册后,将自个儿关在书房里看书。
然而看着看着,桌前冒出两个傀儡子来,一男一女的模样,男子穿着锦袍,女子穿着杏色长裙戴斗篷,头上还不伦不类地梳了一蓬乱糟糟的长发。
傀儡子男子出声道:“娘子,为何闷闷不乐呀?”
傀儡子女子娇娇气气地"哼”了声,转过身去:“胡说!我何时闷闷不乐了?"阮韵知被这故作娇气的“女子声音”给逗乐,笑出声来。
傀儡子男子追上前:“娘子看书时,眉头紧蹙,不是闷闷不乐是什么?”傀儡子女子转过身:“是又怎样?要你管?”"不管不管,娘子,是相公错啦,相公向你赔罪如何?"傀儡子女子摇头晃脑,气势汹汹:“你如何赔罪?”
“我……”傀儡子男子故作矮一截思忖,随即倏地拔高:“我给你作首诗如何?”
“你还会作诗?”
“呀!可别小瞧人,相公我才高八斗魁星在世呢。”
阮韵知抿嘴轻笑,未等那傀儡子女子说话,她学着声音道:“好啊,那你作首诗来听听,若是不令我满意,我就不理你了。”
“遵娘子的令!”
傀儡子男子躬身抱拳,像模像样地清了清嗓子。
"啊!我知我错像土豆,让你生气像辣椒;我愿变成小甜薯,卿卿一口忘烦恼。"话音一落,阮韵知再忍不住捧腹笑起来,笑得她眼眶溢泪。“陆思蘅!你混蛋!”
陆思蘅一张俊脸缓缓从桌下冒出来,嬉皮笑脸的。
“阮三,不生气了吧?”
瞧见阮韵知眼里盈泪,他愣了愣,急忙问:“怎么了?是不是我不在有人欺负你了?你说出来,小爷一定狠狠收拾他。”
阮韵知心里发酸:“我说出来,你要怎么收拾?”
“还真有人欺负你?”陆思蘅怒,撸起袖子问:“你说,你想怎么收拾!”“倒也不难,让他在外头跪一个时辰就是。”“这么简单?”陆思蘅狐疑问:“谁欺负你了?”"哼!还有谁?当然是你!"
陆思蘅眨眨眼:“阮三,我怎么欺负你了?”
也不知怎么的,隔了那么久再见陆思蘅,阮韵知鼻头酸得很,眼眶也止不住发热。
她努嘴,怎么也掩饰不住心里的委屈。
凶道:“你这么多天不回府,去哪了也不说,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啊!”
陆思蘅一听,先是诧异,随即一双眸子亮晶晶地。
他凑近:"阮三,原来你会担心我啊。"
“我——”
阮韵知一噎,羞赧地别过脸:“好歹咱俩住一个屋檐下,不担心你担心谁。”
陆思蘅高兴,拿起桌上的傀儡子在阮韵知跟前演戏:“是相公错啦!不然相公再给你做一首诗?”
“呸!”阮韵知啐他:"可别寒修我了,你作的哪是诗,我家看门的旺财都比你作得好。"说完,她自己忍不住笑起来。这一笑,陆思蘅也跟着讪皮讪脸地笑。
笑完,阮韵知兀自转头揩了揩眼角,见他眼下乌青,神色些许疲顿。又不禁心疼,遂喊婢女沏茶进来。
“陆思蘅,你怎么才回来呀?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报官了。”“报官做什么?”“以为你失踪了啊。”
陆思蘅坐下来,面色几分凝重:“其实我是去查绿安伯的事。”
“绿安伯?”
“嘘——”陆思蘅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又勾了勾指头让阮韵知靠近。他低声道:“我怀疑绿安伯有异心,正在查他的证据呢。”
“什么异心?”
"这我还不能确定,但他在码头运送的炮仗有问题。"—听,阮韵知心跳加快:“是不是关于西南军啊?”
陆思蘅诧异:“你怎么知道?”
“我问了我二哥哥,他跟我说的。”阮韵知也在一旁坐下来:“陆思蘅,你为何要查绿安伯,这事跟你陆家有关吗?”
闻言,陆思蘅眼底划过一丝黯然,但很快又笑起来:“你怎么这么问?关我陆家什么事呢?”
"那你为何查绿安伯?"
"当然要查,李贽与我不对付,我揪住绿安伯的小辫子,到时候让舅舅治他。"
阮韵知狐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真的?”
“当然。”陆思蘅不欲多说:“你别问啦,可有吃的?我饿死啦。”“你在外头没人伺候膳食么?”
恰在此时,门外来了个婢女,说陆老夫人请两人去元寿堂用午膳。
陆思蘅简单拾掇了遍,便跟阮韵知去元寿堂给陆老夫人请安。陆老夫人多日不见孙子,又是摸脸又是擼脑袋的。"哎哟,乖孙孙呐,你瞧着怎么瘦啦?"陆思蘅吊儿郎当说:“祖母,孙儿这是抽条呢。”说着他站起身,拉着阮韵知比身高,还趁机在阮韵知脑袋上揉了一把。
“祖母你看,孙儿比阮三高一个头呢,又长个啦。”
陆老夫人被哄得笑得牙不见眼儿的,瞧着孙子这么乐呵,她也跟着乐呵,什么忧愁都没有了。
“长个子好啊,我乖孙孙长成京城第一高的男儿。当年你祖父也高得很,比堂内这根柱子还高,旁人都比不过他。”庄妈妈也在一旁附和:“可不是?陆家的风水好,男子都长得高高大大,女眷们也如少夫人一样,知书达理,当年公主……”说到这她轻扇了自己一巴掌:"瞧老奴怎么又提起来了。"陆老夫人笑意落了些,望着模样单纯的陆思蘅,悄悄叹了口气。
阮韵知了然。
陆思蘅的母亲,莅阳公主当年可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不仅才学出众,且温婉贤淑,引得京城的世家公子们争相追逐。先皇为公主招驸马,邀了世家公子和新科举子们赴宴,然而公主谁也没看上,索性便
办了一场抛绣球选婿。
但谁也没想到,那天的风很大,绣球从三楼抛下被卷入正打马而过的忠勇侯怀中。两人都愣了愣,抬眼相视,一见钟情。
这段公主与忠勇侯的佳话轰动一时,此后多年仍被人津津乐道,就连阮韵知鲜少出门也听了一耳朵。只是可惜了,原本一桩天作之合的良缘,却如流星般短暂。她悄悄去看陆思蘅,陆思蘅像是没听见似的,脸上仍笑着。
两人陪陆老夫人用了顿午膳,午膳后老夫人受不住乏,由婢女扶着回去歇息了。阮韵知这才又跟着陆思蘅出元寿堂。
回到卧室,陆思蘅打了个哈欠,熟门熟路地从柜子里取出铺盖,却被阮韵知拦住。陆思蘅不解:“怎么了?还不让我睡了?”
默了默,阮韵知说:“陆思蘅,你别睡地铺了,你睡床吧。”"我睡床了,那你睡哪?你一会不也要午歇么?"阮韵知每天都有午歇的习惯,陆思蘅是知道的。却不料此话出口,阮韵知脸颊渐渐发烫。
她动了动唇,有些话像开水冒泡似的滚在喉咙,咕嘟咕嘟许久,最后却只道:“地上凉,现在天气这么冷,万一你病了怎么办?”
一听,陆思蘅心里暖烘烘的,没脸没皮地凑过去:“阮三,我发现你贤惠的时候,还怪可爱的。”
“……”
阮韵知忍着的脸颊,倏地红起来。
陆思蘅又道:“不过我要是睡床,那咱俩岂不是同床共枕了?哎呀,阮三,你跟我同床共嗷——”
阮韵知一脚踩过去:“你这人怎的这般啰嗦?到底睡不睡?”
"睡睡睡!"
陆思蘅飞快解开外衫,脱了鞋,一骨碌滚到了床里边。然后挑衅地拍了拍床:“阮三,来呀,同床共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