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克里斯跨过一道昏死在油桶前的人影，在一丛踩扁的易拉罐上险险立住。
垂落在地面的手边，散落着几个装液体照片的瓶子，空空荡荡，连瓶口也干干净净。
空气里到处都是劣质工业胶水的刺鼻味，像暗夜中不断劈开的雷鸣闪电，顺着潮湿的水液一阵阵侵入耳道和视网膜。
相上游并没有跑太远。
他就站在数十米之外的机械小山丘上，用智脑在拍照，一副被这片从未见过的废墟深深震撼，不可置信的样子。
想了想，克里斯还是收回即将踏入污水中的脚。“老公！你快下来，这里看起来不是很安全的样子！”
如果不是那头鹿，他们压根找不到这片禁区死角，理应是栈桥内游客的一员。
说不准很快就会被附近的管理员发现。
虽然这不是什么很棘手的事，但解释起来总得费一番口舌。
“稍等一会儿，我想拍些素材发给当地的环保局，太夸张了……神之境居然还有这么大一片法外之地，这简直太失职了……”
某个黑发青年正色道。
克里斯知道这是他公务员自我修养的表现，没对他这一正义之举发表任何看法，只是让他搞快点。
星网上对于神之境的关注，集中在优美的自然风光，关于垃圾场的信息一条都没有，最多只有几条动物抢夺果汁和原液的零星报道。
毫无疑问，这次举报不会有任何结果。
任何美丽的风景，只要它物理意义上存在，底下都会有阴影，只是大小有区别而已。
克里斯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她的小职员丈夫却是第一次见，总得给他点消化的时间。
克里斯看向头顶，试图用晴空下飞过的一群大鸟打发时间。
耳听不远处有机械轴滚落的声音。
她以为是相上游下来了，慢条斯理转头，却意外看见个迷迷瞪瞪的男人正顺着机器丘往上爬——
那人手脚麻木，眼球浑浊，却死死盯着黑发青年手腕的方向。
那瓶照片原液！
他想抢夺相上游的智脑！
“老公看身后！”
克里斯立刻出声提醒。
右手同时来到腰后，轻轻抵在伪装成腰带装饰的迷你光弹枪上。
相上游及时转身，被近在咫尺的人影吓了一跳，退后两步拔腿想要下地。
那人扑了个空，眼底瞬间发红，立刻朝相上游身后跳扑过去。
“老婆快上车！”
相上游躲开了，向克里斯快步跑过来。
见他平安无事，她立刻放开腰带，扫过他身后的方向，略显慌乱捂住自己的脸：“老公他们都过来了！这可怎么办……”
这里的动静早就惊醒附近的人。
有不少都看见相上游手上的胶水，迅速向两人靠近。
黑发青年跌跌撞撞跑回克里斯跟前，第一反应不是安抚她惊恐的情绪，而是抬腿朝她身后飞了一脚。
“噗咚”一声，人影应声倒下。
原本躺在克里斯身后的那具躯壳此时深深陷在空瓶堆里。
“你再打我老婆试试！”
相上游摇摇晃晃站定，还要上去补脚，被克里斯牵住回车。人虽然狼狈了一些，但危机总算解除。
车门关闭之前，他的裤脚被人抓住。
克里斯愤愤回头，随手抓过一条棍子奋力挥出去，正敲在扒住相上游裤脚的那人头上。
“咚！”
“砰！”
车门顺利关闭。
车子倏然开出去。
克里斯的骂声还在原地：“打我可以！但打我老公不行！你们再来一个试试？”
那些已然被胶水冲昏头脑的瘾君子并没有善罢甘休，一窝蜂朝着车屁股追过来。
面目狰狞神色木然，竟是让克里斯幻视一些寄居人体的异种。
“没事了，他们追不上来。”相上游出声安慰。
克里斯收回视线，这才看清手里的棍子竟然是一把枪，慌慌张张给它塞回去。“我还以为，以为……我就说车上哪儿来的棍子？”
“谢谢你，老婆。”
相上游丝毫没在意这个细节。
克里斯松了口气：“要这么说的话，你那一脚也来得正是时候。谢谢你，老公。”
两人说话间，车子爬出垃圾场，车身逐渐平稳。
克里斯发现什么：“哎？老公你车开得很不错嘛，并不像你说的那么生疏啊……”
这句夸奖还没落地呢，车轮猝不及防碾过一块碎石，没来得及系安全带的两人同时颠向车顶。
两声清脆的“咚咚”相继在车厢内响起。
克里斯捂住头顶，盯着驾驶座嗫嚅片刻：“……当我没说。”
相上游笑了笑，一脸心虚。
回到酒店，已经将要日暮。
郁郁葱葱的园区一派祥和，空气里充斥着和垃圾场全然不同的草木香味，让人不自觉放慢脚步。
“肚子饿了吗老婆？”
相上游率先下车，体贴接克里斯下地，轻轻碰了碰她的面颊。
克里斯顺势倒入他怀里，深深嗅了口气，恢复些许精神：“咱们什么时候去看萤火虫星海啊？我想走了……”
“明天，明天一早就能去星之境了，晚上喝点热汤再泡个澡，一定比这里更好。”他又啄了啄她的眼角，语调一如既往温柔。
克里斯点了点头，两人相拥去往餐厅。
等待菜品的间隙，相上游把今天搜集到的垃圾场信息提交给了有关部门。
晚饭开始时，他及时收心，接过克里斯的牛排放到自己这边，细心切成一口大小的方块，再送回她面前。
两人边吃边聊明天的行程，都对萤火虫星海有很高的期待。
“星海只有晚上才有，那白天咱们都能干什么？”
“我记得上午有个演出，下午则是汤泉会馆的温泉……”
“嘤咛！”
一道幼嫩的婴语插入两人的闲聊，克里斯循声转头，对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隔壁桌周岁大小的幼童顶着一头蓬松的蓝发，正用眼睛和她说话呢。
见克里斯看过来，幼崽举起手里的面条子，递到她面前。
“嘤。”
嘴咂巴得起劲，意思很明显。
克里斯一愣，随即笑着张嘴，做了个虚空假吃的动作：“嗯嗯好吃，该轮到你了。”
幼崽似听懂了，收回面条塞进自己嘴里，吃得摇头晃脑。
难得碰上个不吵不闹不怕生的幼童，克里斯又配合逗弄了一会儿。
重回餐盘时先对上一双戏谑的褐眸。
“怎，怎么了？”她不解。
“咳，”相上游一脸期待，“我只是在想，姜以后一定会是位非常耐心的母亲。”
“……”
啊，这……
从哪儿看出来的？
心里不解，克里斯面上丝毫不显：“是吗？那咱们生一个？看看到底谁会更有耐心？”
“好啊！我正有此意。”
他一口答应。
“……我开玩笑的。”
克里斯笑意收敛了两分。
“但我是认真的，姜姜。”他眼底一片真挚，等着她的下文。
“你知道的，我得经常出差，不可能因为孩子放弃我的工作……”她拿起杯子开始寻找借口。
“我知道，所以我来生，这个不是问题。”他很快回答。
男人的确是可以生孩子的，准确说只要植入人工孕囊，任何人都能成为胎儿携带者，早在千百年前的大航海时期就有这回事了，并不新鲜。
虽然携带者不受限制，但受未知原因的影响，胎儿的发育还是不能完全离开人体，人类并没有完全从生育困境中解脱出来。
因此伴侣之间的胎儿携带者总少不了多吃些亏。
克里斯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提出由他来携带。
“我……我脾气不好，没耐心。”孩子这种事非同小可，她都不确定明年的结婚纪念日会不会和他一起过呢，当然不会贸然答应。
“交给我。”他立刻。
“我连狗都照顾不了，何况是婴儿？麻烦。”她换了一个。
“交给我。”他继续。
“我不想被孩子占据过多的私人空间，绝对不可以。”
“也交给我。”
“我还不想因为孩子的任何教育问题伤脑筋。”
“统统交给我！”
“我……我……”克里斯还要继续，一时之间却想不到其他，她对孩子这种生物还是太陌生了。
“一切都交给我，”他轻柔地迎接她的茫然，向她摊开掌心，“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不做也可以，我向你保证，姜，你永远都是你自己。”
克里斯垂眸。
他的掌心纹理明晰，气息清澈而干燥，像覆了一层薄薄的纱，透着两分不真实的精致。
和他的人一样。
她能相信他吗？
她想和他有更深的羁绊吗？
良久。
克里斯嚅唇：“我……”
“砰——”
餐厅门口乍然巨响。
紧闭的大门轰然全开，进来一行穿着酒店制服的工作人员。为首的正是今早在广场处理飞艇问题的那位负责人。
对方沉着脸，脸上的神色比上午严肃得多，顶着众人惊疑的目光，他打破沉默：“打扰诸位的晚餐，但酒店因紧急情况需要即刻歇业，还请所有人在2分钟内撤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