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臭小子,竟学会撒谎了!”
徐夫人绷着脸柳眉倒竖,显见气得不轻。
徐青书听课路上借故溜去找谢云沛的事情到底没瞒住,回家就被训斥了一番,还险些挨了家法。
要不是看他手上受了伤,徐夫人没舍得,今日这顿打是跑不了的。
徐术倒是不甚在意,一边喝着茶一边笑道:“知好色则慕少艾嘛,不是什么大事。”
说完见徐夫人飞来一个眼刀,立刻又端正了神色,补道:“当然,耽误了功课是不对的!他这个年纪,正是该好好念书的时候,怎么能为了去看心仪的姑娘就不去听课呢?”
“等他手好了,罚他多做几篇文章,做的不好就重写!写到夫人满意为止!”
徐夫人是江州有名的才女,成亲后也手不释卷,时常与徐术探讨经学典籍。用徐术的话说,也就是女子不能参加科考,不然徐夫人高低是个两榜进士。
且不说徐青书如今尚且年少,就是他在长几年,徐夫人点评他的文章也是不在话下的。
徐夫人斜睨徐术一眼,轻啐一声:“油嘴滑舌!我看他就是跟你学的!”
徐术年轻时也曾打着各种幌子偷偷跑去看她,还不止一次,为此还被家里罚过,受了罚又来她面前装可怜。
曾经的荒唐事被翻出来,徐术讪讪地笑了笑,又轻握她的手:“夫人可莫要再生气了,为此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
“青书青春年少,沛沛与他又是青梅竹马,他动些心思很正常。但他向来是个有分寸的,定不会真的荒废了学业。”
“我不是担心他的功课。”
徐夫人面露愁容,眉头轻蹙:“我是见他对沛沛越来越上心,怕将来这门亲事若是不成,他……”
她说到这轻叹一声,话锋转到了忠勇侯府。
“你也看见了,自那日丹阳的婚宴上沛沛露了个脸,最近已有三户人家去侯府提过亲了,但明义都没答应。”
“那不是好事吗?”徐术不解:“他若答应了,那还有咱们青书什么事?”
“是好事,但也不全是好事。”
徐夫人道。
“我一开始就知道明义是看不上这三家的,所以也不急。可前两日我碰见宋妈妈,跟她探了探口风,你猜她说什么?”
“她说沛沛还小,明义暂时没有给她说亲的打算,准备等她年纪大些,让她自个儿挑。”
宋妈妈是侯府内宅总管,贴身伺候谢云沛的。她既然这么说,那就一定是真的。
徐术闻言一愣,旋即点了点头:“倒是明义会做出的事。”
虽说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一般还是会让自家儿女与对方相看一番,合了眼缘才把亲事定下。
沛沛没了爹娘,婚事便由兄长做主,而明义向来宠爱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就不稀奇了。
“我不担心别的,就怕沛沛看不上咱们青书。”
徐夫人忧虑道。
“沛沛是被明义带大的,明义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清楚。”
“有这样的兄长在身边,她眼界定比寻常女子高上许多,那青书还真不见得能入她的眼。我看她现在就只把青书当个玩伴,对他全无旁的心思。”
说起谢霖,徐术便不由怔了怔,心中也有些打鼓。
他的儿子在同龄人中算是出类拔萃,但要跟谢霖比……哪怕是跟十二岁的谢霖比,那也是远远比上不上的。
当初的谢霖可是范老先生的忘年交,差一点就被老先生破例收为关门弟子的。
事实上老先生的确是破这个例了,是后来发生一些意外,谢霖主动放弃了。
不然他现在就不是江州卫中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将军,而是范老先生的学生,已经在准备科举入仕了。
拿自家那小子跟他比……
徐术摇了摇头:“跟明义比什么,世间如他这样的人才本就凤毛麟角。沛沛就算眼光高些,也不至于找不到比他厉害的就一直不嫁人吧?”
“那若真找着了呢?”
徐夫人道。
“凤毛麟角又不是没有。以明义的性格,若沛沛当真喜欢,他定会千方百计促成这门亲事的。”
徐术啊了一声:“若真找着了,那……那沛沛选人家不选青书……也很正常嘛。”
谁不愿意嫁给更好的人呢?他当初还想过把丹阳嫁给明义呢。可老谢说他就要熬不住了,明义又还年少不知能不能支应起门庭,怕侯府就此没落了,连累了徐家,说什么也没答应。徐术这才死了心,开始给徐丹阳相看别的人家,最终选中了章家。
他现在心中是一万个后悔,早知姓章那小子如此不靠谱,几年过去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还不如等明义长大了把丹阳嫁给他呢。
但没人能未卜先之,现在后悔也没什么意义了。
徐夫人知道徐术这话说的没毛病,但还是没忍住瞪了他一眼,瞪完也只能无奈道:“我之前还有些担心,你的任期马上就要到了,等回头咱们搬离了雁城,丹凤和青书怎么办?他们两个跟沛沛如此要好,乍然分开怕是不适应,别又跟小时候那般哭得死去活来的。”
“但现在想想……也不全是坏事。离得远了,青书的心思没准就淡了。将来即便这亲事不成,他也不至于太难过。”
谢霖和谢云沛年幼时并不住在雁城,而是随谢弘远夫妻在任上居住。
那时徐青书徐丹阳兄妹还小,徐夫人便没有随徐术赴任,而是和公婆一起住在江州徐家祖宅。
谢弘远当时置办的宅子就在徐家隔壁,两家便这么熟识了。
后来谢弘远卸任,携妻子归家,离了江州。徐青书徐丹阳兄妹陡然失去要好的玩伴,在家里哭了好长一段时日。
徐夫人正发愁时,归家的徐术说他即将升任临安知府,而青州就在临安府辖下,不如她带着孩子跟他一起赴任,在雁城置办个宅院,届时几个小的便又能一起玩了。
徐夫人一琢磨,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一家四口就这么搬到了雁城。
他们来了雁城后才知道,谢弘远夫妻遭人暗算,周氏已香消玉殒,谢弘远也断了双腿,几乎成了个废人。
那时他们都为侯府嗟叹,好在如今明义长大成人,不负其父所托,撑起了家门。
徐术一直觉得忠勇侯府是门好亲,当初丹阳跟明义的婚事没能成,他就觉得怪可惜的。如今青书跟沛沛能走到一起,他乐见其成,听了徐夫人这话便不禁皱了皱眉:“也不必如此吧?两个孩子青梅竹马不是挺好,何必硬把他们拆开呢?”
徐夫人听了没好气道:“什么叫我硬把他们拆开?这不是你的任期马上就要到了,咱们不走也得走了吗?怎么?你这临安知府都做了六年了,难不成还能继续做?”
知府这样的官职本该三年一换,徐术能在临安做六年知府那是因为他来的第三年临安遭了洪灾,赈灾等一应事宜持续了很长时间。
这次洪灾是因为那年雨水实在太大,隔壁潼阳府的一座大坝决堤,导致水势一路漫延到了临安。跟徐术这个临安知府的关系不大,问责也问不到他头上。
朝廷见他颇得民心,在任上一直做的也不错,一应赈灾事宜处置的也得当,便让他留任了。
毕竟根据以往的经验,洪灾过后很容易出现疫病。倘若新知府来了应对不当,百姓人心惶惶,一个弄不好可能就要出现暴动,届时再要安抚或是出兵镇压就麻烦了。
临安这个曾经被很多人视为香饽饽的地方那两年便没人愿意来了,于是徐术就顺利留任到了现在。
但如今灾情已过,临安府内一切平定,又是当年那个好地方了,想来的人也多了,徐术也没理由继续留在这了。
卸任是板上钉钉的事,徐夫人早已做好了准备,只是不知道卸任后会调去那里。
根据徐术这几年的政绩来看,不出问题的话,要么平调,要么擢升,后者的可能还更大一些。
徐术听妻子这么说,犹豫着开口:“倒也不是非走不可……”
徐夫人闻言一怔,露出惊疑担忧的神情:“什么意思?不会真的还在这做知府吧?”
临安知府固然是个好差事,可一个知府做九年,那就不见得是好事了!
“不是不是,”徐术忙道,“我前几日收到卢文远的信,说盐运司那边近些年问题越来越大,朝廷有意整饬吏治,他举荐了我。若是不出意外,今年秋我就要去盐运司任转运使了。”
“转运使虽有固定的府衙,但难免要在各处转运司来回跑,你带着孩子跟着我也不方便。”
“我寻思着你跟孩子不如还是留在雁城,这里山清水秀,又有相熟之人,离盐运司也近些,过年时我还能回来看看你们。若是回江州祖宅,来回一趟少说个把月,我卸任前怕是都见不着你们了。”
卢文远是吏部尚书,名照,他既然在书信中直接跟徐术说了此事,那基本上就是定了。
盐运司都转运使是从三品的官职,许多人为此抢破了头。无他,这衙门油水太大了。
若三年“清”知府当真有“十万”雪花银,那担任都转运使的人胆子若大些,所得可就远不止“十万”了。
大概正是因为这衙门蠹虫太多,卢照才荐了徐术去。
第一,徐家很有钱,不缺银子。第二,徐术为人清正又不失圆滑,还颇有几分刑讯断案之能。
想要将盐运司这个地方好好整治一番,又不能把涉及其中的勋贵世家逼得狗急跳墙,徐术这样的人最合适。
徐夫人闻言神色微松,但眉头还是紧拧着:“这差事……好也不好。”
好是因为确确实实擢升了,还是个掌权的实职。不好是……上面既然有意整饬吏治,那就意味着徐术上任后必然会得罪人。
得罪人……就意味着危险。
徐术知道她在担忧什么,握着她的手道:“放心吧,我能妥善处理的。倒是你和孩子,跟在我身边反而不妥。我怕有人会动歪心思,从你们这里下手。”
“雁城这边乡邻都熟识,侯府那边又有明义留下的许多好手。等盐运司的差事正式定下,我就给明义写封信去,请他帮忙看顾着你们些。”
徐家也有自己的家丁护院,其中不乏身手好的。但跟忠勇侯府那些曾在战场上千锤百炼的人比起来,还是相差甚远。
这些人是谢弘远留给谢霖的,他去军中时只带了几个贴身随从,其余的全都留在侯府保护谢云沛了。其中随便分出几个盯着点徐家这边,徐夫人他们也不会轻易出事。
当然,最重要的是徐术在临安经营了六年,这里有他不少人脉。跟危机四伏的盐运司比,临安要安全许多。
徐夫人虽有些担心,但知道这已是最好的安排,遂点头道:“我知道了。届时你自己赴任也小心些,别让人钻了空子。”
徐术颔首:“我最是小心谨慎了,夫人放心吧。”
说完怕徐夫人还为此忧虑,便故意岔开话题:“你看咱们跟谢家是不是有缘?以前老谢在江州任职,咱们是邻居。后来我又来了临安,咱们还跟邻居似的。回头我去了盐运司,你们留在雁城,咱两家少说还会在一起三年。”
“几个孩子从小玩到大,青梅竹马,那青书跟沛沛就是天定的姻缘啊!”
徐夫人听前面还没什么,听到最后险些笑出声。
“什么天定的姻缘,你少胡说!叫青书听去了还以为咱们已经跟侯府定亲了呢。”
虽然他们确实有这个想法,但侯府那边如今没这个想法,总不能他们剃头挑子一头热啊。
徐术嗨了一声:“我看就是早晚的事,等过两年沛沛大些我就去侯府提亲,料想明义会答应的。”
徐夫人抿了抿唇:“但愿吧。”
她也很满意侯府这门亲事,若真能成,那自然最好。
…………
“嘶,轻些。”
徐青书虽从母亲手底下逃了顿打,但手上的伤还是挺疼的,尤其是换药的时候。
阿琴忙放轻了手上动作,一边给他擦洗伤口一边埋怨旁边的阿笙:“陪着少爷胡闹也就算了,竟还让少爷受了伤!老爷只罚你半年月例真是轻了!”
阿笙捧着铜盆站在一旁不敢说话,徐青书忙为他辩解:“是我自己要去的,也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与阿笙无关。”
“他既跟了您出去,就有劝谏之责。未能尽到责任便是他的错,未能照顾您周全更是他的错。”
阿琴毫不客气地说道。
阿笙愈发不敢言语,徐青书也知阿琴向来严厉,他越帮阿笙说话阿笙怕是越要被训斥,便也闭了嘴,只心里琢磨着待会赏阿笙些什么东西,给他把这半年的月例平了。
伤口被仔细擦洗过后换了药,正包扎时徐青书听到阿萧的声音响起。
“少爷,您今日出门戴的那块双鱼玉佩怎么不见了?我找了许久也没找到,是不是落在车上了?”
徐青书闻言一怔,阿笙也愣了愣。
两人仔细回想,竟都不记得刚才更衣时有摘下过那块玉佩。
阿萧是专门给徐青书整理衣饰杂物的,方才他换下衣裳后阿萧便收拾起来,却没找见那块玉佩。
他以为是徐青书更衣时不小心裹进了衣裳里,又或者摘下来后顺手丢在哪里了。可他在房中找了许久,始终未曾找到,这才出声询问。
徐青书想了半晌,死活想不起这块玉佩的去向,只能让人去马车上找一找,但心中却是不抱什么希望的。
马车每日都有人收拾整理,尤其是主子上车前和下车后。
他回家已经有一会了,车上定然已经收拾过。下人如果看到,早就送过来了,不会到现在都没动静。
果然,阿笙不多时便折返回来,说车上没有,车夫也未曾看到过。
阿琴本就沉着脸,此刻目光更是严厉,斥道:“要你何用?照看不好主子,连主子的贴身物件什么时候丢了也不知道!你还能做什么?”
阿笙刚才回来的路上一直在回想,此时终于想起什么,低声道:“好像……好像在临水河边的时候我就没看见那块玉佩了……”
当时徐青书摔了一跤,他给他整理过衣裳,那时……似乎就没看到过什么双鱼玉佩。
只是当时徐青书受了伤,他只顾着去看他的伤势了,就没太注意这茬。
徐青书仍旧想不起什么,只能道:“让人去临水边找找看吧,说不定是我摔那一跤把玉佩给摔掉了。”
说完又想了想,补了一句:“顺便去竹林那里也找找,没准掉在那里了。”
他当时被林中窜出的小童撞了一下,没准玉佩就是那时掉的。
阿笙是最清楚他今天去了哪里的,闻言应了声诺转身就要出去,却听徐青书又道:“若实在找不到就算了,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丢了就丢了。”
阿笙没吭声,抬脚继续往外走去。
他才出门没多久,院子里就响起一阵脚步声。
徐青书还以为是阿笙有什么事折返回来,但还未见人影就听见一阵几乎掀翻房顶的声音传了进来:“徐青书!你竟然自己跑去找沛沛玩不叫我?你这个大!坏!蛋!”
徐青书抬头望了一眼房顶,本想像以往那般让她注意言辞尊敬兄长,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变成了一句幽幽的:“下次还不叫你。”
才迈进房门的徐丹凤脚步一顿,抡圆胳膊就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