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谁家的小子,这么不懂事。回头知道了他父兄是谁,定要好好告上一状。小小年纪就这么会做戏,长大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阿笙一边跟在徐青书身后快步走着一边小声嘟囔。
他起初没看出那小童不是仆役,但后来也看明白了。本想把事情仔细分辨清楚,但见自家少爷急着去见谢大小姐,只得跟着一起离开了,临走时狠狠瞪了那小童一眼。
徐青书不甚在意地道:“一个小孩子罢了,不必跟他计较。”
“少爷今年也才十二,也还是个孩子呢。”
阿笙为徐青书委屈道。
徐青书笑了笑:“十二不小了。”
可能在别人眼里他确实还是个孩子,但他自己不觉得自己是个孩子了。
一个孩子是不能支应门庭的,是不能做大姐和丹凤的依靠的,也不能好好地照顾沛沛。只有大人,而且是像父亲和谢大哥那样的大人才可以。
所以他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起码是在慢慢变成大人了。
而将来,他一定要成为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大人,再也不让自己身边的人受到欺负。
十二岁的徐青书心里有一番雄心壮志,但此刻他眼里只有远处那个身着红裙的姑娘。
他快步朝这个姑娘而去,因两人之间距离的拉近而欢欣雀跃。
就在他忍不住要唤出声,跟正在打水漂的谢云沛打招呼时,忽然听到侧前方有人提起了她。
“那就是谢大小姐吗?”
徐青书脚步一顿,循声望去,见一个少年正站在一片芦苇荡边。
那少年看着身量比他高些,十四五岁的样子,发髻上束着一条青色锦带,身上衣饰看似寻常,但料子都是极好的。
少年身后站着个体形墩实的下人,正沉声回话:“是,那就是谢侯的妹妹,谢大小姐。”
少年微微颔首,眉头却是轻蹙着。
“听说谢侯青年才俊,生的很是俊美,从谢大小姐的相貌就可窥见一二。可我阿姊也是临安有名的美人,身份与谢侯也相配,为何他却拒绝了这门亲事呢?”
他身后的下人沉吟片刻,回道:“听闻谢侯这两年与五殿下走得很近,而五殿下在军中颇有威名。兴许他是觉得自己结交了皇子,前途无量,所以不愿与咱们侯府结亲?”
少年摇了摇头:“不可能。我虽不识得谢侯,却知道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阿姊是袁夫人唯一的女儿,父亲对她素来宠爱,给她说亲前定是仔细打探过对方家世人品的。”
“倘若谢侯是这种捧高踩低趋炎附势之人,他绝不会将阿姊说与他。”
徐青书听着这番对话,心中思忖片刻,便猜出了对方身份。
对方自称侯府,曾去谢家提过亲,府中又有过一位姓袁的夫人,那定是宣平侯府的人无疑了。
宣平侯陈瀚早年与青梅竹马的妻子袁氏成亲,婚后得一女,但袁氏不久后就病逝了,之后陈瀚续弦取了鸿胪寺卿的女儿曹氏,又生了两儿一女。
看这少年的年纪,应该是曹氏的长子,也就是宣平侯世子陈暄了。
宣平侯府又不在雁城,陈暄跑到这来做什么?为什么要盯着沛沛?
难不成因为谢大哥没答应跟他姐姐的婚事,他心中记恨,来找沛沛出气?
徐青书眉头紧拧,放缓了呼吸竖起耳朵,更专心地听起了两人的对话。
陈暄被芦苇荡遮挡视线,并不知道不远处有人在看着自己,自顾自地与随从道:“父亲说忠勇侯府是门好亲事,那定然就是门好亲事,他不会拿这个唬阿姊的。”
那随从大概是他的亲信,说话比较大胆,犹豫片刻后还是说出了心里话:“谢侯无父无母,坊间素有其克亲之言。依属下看,大小姐没嫁过去也好。”
陈暄对这传言显然是不信的,轻声笑道:“你这话就偏颇了。谢侯之所以无父无母,是因其母过世时其父也身受重伤,之后便没有再娶。”
“说起来我阿姊也只比他多了个父亲而已,难不成在你眼里,我阿姊也是克亲之人吗?还是说我父亲也克亲?”
宣平侯的爹娘前些年可也都相继过世了,如今同样是“无父无母”之人。
那随从忙躬身:“属下不敢。”
陈暄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在你眼中无父无母不是好亲事,在父亲眼中,怕是没有比这更好的亲事了。”
正因谢霖上无父母,所以阿姊嫁去之后不用侍奉公婆。
而谢霖与本家关系似乎也不大好,连他的两个亲堂叔都住在谢家本家,少与他们往来。
忠勇侯府看似与谢家同气连枝,实则独门独户,除了逢年过节要应付一下谢家那边的长辈,平日里关起门来那就是自己的天下,想怎么过怎么过。
虽然听闻谢侯对他那唯一的妹妹很是宠爱,但谢大小姐也已经十几岁了,过几年就出嫁了,即便她性格再不好,阿姊忍她几年也就是了。
依陈暄来看,于他阿姊而言这的确是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
忠勇侯府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谢霖本身又是个上进的,而且大概率人品不错。阿姊若能嫁到这样的人家,后半辈子便没什么可忧虑的了。
可惜,这门他和他父亲都很看好的亲事却没能成,被谢霖婉拒了。
但阿姊如今还没嫁人,谢霖也还未成婚……
那就还有可能,不是吗?
陈暄看了看在岸边打了个漂亮的水漂,高兴地跳起来的谢云沛,勾唇笑了笑。
“这么好的亲事,错过了实在可惜,还是应该再努努力才是。”
随从啊了一声,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可忠勇侯府那边已经拒绝了……”
“是拒绝了,但这一年以来也没见谢侯答应别人的提亲,所以我猜……他是不放心谢大小姐,在谢大小姐的婚事定下前,压根没有成亲的打算。”
“怎么会?”随从不可置信道,“谢侯都二十了,若要等谢大小姐嫁了人他才成婚,那……”
那起码还要四五年吧?到时候谢侯可就二十四五,甚至说不定更大了。别人这个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陈暄道。
“若从谢大小姐这里下手,让谢侯知道咱们对她很好,我阿姊对她也会很好,说不定谢侯就同意这门亲事了呢。”
他说着理了理衣襟,抬脚就要往外走。
一旁的随从吓了一跳,忙阻拦:“世子,你……你这是要做什么?就算要从谢大小姐这里下手,那……那也该咱们大小姐来啊。您一个男子,与她单独来往怕是不妥吧?”
“我阿姊一个闺阁女子,如何能大老远地跑来雁城?倘若被人知晓了其中缘由,岂不要对她说三道四?”
“我是男儿身,出入自由,往来雁城也方便,也不会有人因我与忠勇侯府的来往想到阿姊身上,我更合适。”
陈暄说着又要往外走。
随从怎么都觉得这事不靠谱,急道:“可是……可要是谢侯误会您对谢大小姐有意,那不就全完了吗?”
倘若谢侯误会他家世子跟谢大小姐有什么,动了将谢大小姐嫁给他们世子的念头,那就绝不会考虑自己娶他们宣平侯府的大小姐为妻了。
不然以后是他们大小姐唤谢大小姐为弟妹,还是谢大小姐唤他们大小姐为嫂嫂?
现下可是很忌讳这种事的,容易被误会是两家换亲,对彼此的名声都不好。
别说忠勇侯府不可能答应,他们侯爷也不会答应的。
这话让陈暄脚步微顿了片刻,但他很快便将这担忧抛下了。
“且试试再说,若最后真像你说的这般……那也没什么啊。”
他笑道。
“于阿姊而言这是门好亲事,于我而言……也不错。”
说着不顾随从的阻拦,抬脚便走出了芦苇荡。
徐青书哪想到听着听着对方忽然话锋一转,就往谢云沛的方向去了呢。
他脑子一热,也不知怎么想的,下意识便追了上去。眼看就要追上时,跟在陈暄身后的随从察觉到有脚步声快速靠近,猛地回身:“谁?”
徐青书被吓了一跳,脚步猛地一停,身子却还在向前倾,踉跄着就摔在了地上。
这里已经靠近岸边,地上到处都是石子,他两手下意识撑住地面,就被碎石划破了手掌。
那随从见他年少,衣着打扮也不似常人,便没再摆出先前那副凶相,默默退回到了陈暄身后,只是目光依旧警惕。
阿笙没想到自家主子会忽然冲出去,反应过来时已经落后了几步。此刻见徐青书摔倒,忙上前将人扶起:“少爷,你没事吧?”
徐青书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抬头打量了陈暄几眼。
刚才隔着芦苇荡看的不甚清楚,此时离得近了才看清对方长相。
眉眼俊秀,轮廓略深,不像他的脸型还有些圆润,比他……比他更像个大人。
陈暄对这忽然冒出来的少年有些好奇,出声问道:“你是哪位?找我有事吗?”
这少年方才明显是冲着他来的,只是到近处时被阿山吓到了而已。
可他看这人眼生得很,并不认识。
徐青书只是下意识追了上来,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要做什么,他就是……就是不愿看他靠近沛沛。
两人所在的这片芦苇荡本就离谢云沛不远,此刻动静又有点大,原本正打水漂的谢云沛便转身看了过来。
她一眼看到了徐青书,咦了一声,小跑着上前:“青书,你怎么在这?”
说完又看了看陈暄,小声问徐青书:“这是你朋友吗?你们也来这里玩?”
陈暄没想到这少年竟与谢云沛相识,眸光微亮,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徐青书道:“不……不认得,我刚才看到你在这边,就想过来找你,然后……”
他说着扫了陈暄一眼,又飞快地把视线收了回来,勉强地对谢云沛笑了笑:“没事的,只是不小心而已。”
说话时蹙眉轻嘶了一声,把手往后缩,不想被她看见的样子。
阿笙正在给他掸身后的衣裳,忽然看到他满手的血,吓得惊呼出声:“少爷,你受伤了?”
徐青书闻言转头轻叱:“大惊小怪什么!”
“可是……可是你的手……”
他话还没说完,谢云沛已经上前两步,将徐青书的手一把拉了过去。
只见他左手掌心划了一条口子,不深,但很长,正在不停地往外渗血。右手虽好些,但也擦破了皮,伤口上还黏着些碎石子。
谢云沛眉头顿时拧了起来:“伤成这样还没事?”
说着吩咐跟在身后的雨停雨歇:“去我车上拿药箱来。”
雨停正要转身,又听她道:“算了,在这处理伤口也不方便。”
说罢拉着徐青书便往她的马车所在的方向走:“还是到我车上去吧,大哥给我准备的药箱可齐全了,里面什么都有。”
徐青书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跟上。
谢云沛则在离开前瞪了陈暄一眼,道:“走路小心些!”
自始至终没碰过徐青书一根头发的陈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