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低叹,都化在了周遭的空气中。
从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是隔壁包厢有人出来了。
“大庭广众,别用你的脏手拉我!”
“你看那边,比我们亲密多了…”
笑着的,每一个飘近的字,都放大了叶明宜的恐惧,她偏过脸,借着垂落的发丝,把自己缩进罩下的阴影里。
压制着她的男人却纹丝未动,听着渐近的声音,没有一点要遮掩的打算,甚至逼她逼得更近了。
气息肆无忌惮地缠绕着,“亲密”堂而皇之展示在这大庭广众下。
因为害怕,终于,她可以颤抖。
直到走廊重归了寂静。
叶明宜缓慢地抬起了脑袋,桃花眸淌过了水晶灯散开的光线,里面执拗盈盈。
“孟谨礼,孟总。我没有高贵的出生,也没有大到足以让周围人笑脸相迎的权势。我如果想得到机会,不可能完全避开应酬。”
也许他不在意,他这样的身份,有女人叫风流,没有女人,是禁欲,多的只是一桩风流韵事的美谈。
对于她来说,廉价,有手段,不自爱等等无数下流的词汇,都将被暧昧编排到她身上。
哪怕是你情我愿,他就高尚一点,她就要低劣一些。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地位悬殊,云泥之别。
走廊重新变得安静。
“是,我不能甩脸色,不能直呼其名,因为我还要继续在圈里呆着,为了你看来一文不值的梦想,为了让我的在乎的人少操心,为了能好好的生活。”
“所以,我只能用你所不屑的笨办法来保护自己,减少伤害。在你面前,我早就无处遁形,也没有什么能再失去,忍耐不是虚伪吗?”
“我没有你想的清高,也没有你以为的下贱。”她嗓音轻柔却铿锵,和雪夜那天一模一样,想到了什么,她红唇牵起了极小的弧度,“可是事实上,先他们之前,动手又动脚的,是你。”
“孟总你这又算什么?明知故犯吗?”
一滴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滚烫地滴在了蹭亮的男士皮鞋上。
男人俯视着身前明明委屈也不服半点软的女人,静了几秒,笑了。
大拇指缓慢地揉开了桃粉色的唇,指腹软软触了触绷紧的牙关,其余手指轻柔地摩挲过泪痕。
喝了酒,柔软的脸颊天然晕着淡粉,热热的。
近在咫尺的泪痣好像沾染了主人气愤的心情,在呼吸起伏间,张牙五爪瞪着他。
“也没那么利?”
孟谨礼扣住了叶明宜的脖子,松开了她的一只手腕,却把另一只手稳稳握住在掌心,控在了他们之间。
眼神淡淡地扫过了她先前那只受伤的手指。
好好养伤都不会。
感受到红唇动了动,濡湿的舌尖向上探着。
在她咬下来之前,他收回了手。
“钱择端是闻琦的表姐夫,这事知道的人很少。当年你创记录只是锦上添花,她成主编板上钉钉,你,恰好是一个对外的理由。”
叶明宜眉心蹙起,不明所以地看着放柔了气势,忽然低低与自己说这话的男人。
“我是想告诫你,你现在这个处境,不踩你一脚的就已经是好人了,不要妄想天上会掉馅饼。”
深色手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人拿在了手中。
“清高也好,下贱也好,都不要作践了自己身体。”
手帕不紧不慢拭过了细小的血珠,微弱的刺痛从伤口处传来。
叶明宜使着劲挣扎,却被抓得更紧。
深帕被浸染,看着这小小的痕迹,孟谨礼顿了几秒,长睫半敛,把帕子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我不喜欢别人用我的东西,哪怕是我不要的。”
光重新倾落在了他们之间。
睫毛抖动,叶明宜正过了脸,气势丝毫未有避让,一字一顿:“孟谨礼,关系的结束,是我提的。”
半点没拖泥带水,她蹲下捡起了录音笔,一边理自己衣服,一边向包厢方向走去。
孟谨礼停留在原地,目送人缓慢不见在长廊,细长的眼尾微微挑起。
银丝镜框逆光反射着冷淡的色泽,缓慢将好像还沾染着另一个人体温的手插进了口袋。
其实,最残忍的事不是将人打压到低谷,而是在人努力得到绝处逢生的希望后,再把它捻灭。
——
饭局接近尾声,有侍者一脸为难地进到了包厢。
他毕恭毕敬站到了孟谨礼身旁,弯下腰同他小声耳语:“我们老板接到了消息,会馆外有……”
侍者的声音不算低,坐在一旁,叶明宜能听清楚交谈的每一个字,但她始终目不斜视,做好透明人的本分。
再回到包厢之后,她就好像被孤立了,除了钱总会怨毒地扫她几眼,其余人都不动声色地把她晾在了旁边。
这正和她意,在场和她利益关联度更高的是郭总和蒋总,但郭总意不在她,蒋总不是非她不可,其他人都是走过场巴结。
她现在不是一无所有的新人,以闻主编和钱总的实际能力,就算他们明牌,也不会把她逼到死胡同。
还行,没把路都堵死。
“嗯。”
听完了侍者的话,孟谨礼轻做颔首。
余光里,他能看见身侧的女人,两只手板正地摆在桌上,安安静静聆听着其他人的谈话。
单看她的模样,还以为她真是个乖巧听话的人。
“爱佳,你这一会儿怎么回去?”郭总试探性地又提了一嘴。
在圈子里,等价交换的事不少见,甚至有时候不需要特别的开口,就多的是人贴上来。
孟谨礼从前虽然不会掺和,但也不会多管闲事妨碍他们。以前有一个悦和新签的男爱豆在人千金的生日宴会上跳脱衣舞,他在场,只是事不关己地旁观,更别提悦和内部也没那么干净。
现在…他是真的摸不准能不能“找乐子”了。
王爱佳拿不准场上风向,蒋总又没有回音,侧过脸,她笑着把问题抛给了叶明宜:“叶姐,你一会儿,怎么回去?”
“明宜是坐我车来的,自然,也是我把她送回去。”闻琦抢在叶明宜前面回应了王爱佳的话,言笑晏晏地反问,“你说呢?明宜。”
听着这边的对话,孟谨礼好整以暇地睨向了叶明宜,端起杯子,又徐徐地饮了口酒。
“闻主编的好……”
“你们有没有收到消息?”
叶明宜刚说了几个字,一旁的蒋总就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他放下了手机,目光沉沉扫了过来。
不善的语气,和压迫性的眼神反反复复在叶明宜和王爱佳身上徘徊。
桌上其他人注意力都被吸引来了。
“消息?什么消息?”
“怎么了这是?”
“我秘书得了消息。”蒋总冷笑一声,“外面有狗仔在蹲,还是那几条要钱不要命的疯狗。”
其他人俨然是没想到还有这一茬,不仅看着叶明宜的眼神多了分怀疑,连带着看闻琦和王爱佳的眼神都有几分戒备。
毕竟,没有人想做“冤大头”。
“这…”王爱佳好似想到了什么,仓皇看了眼孟谨礼,又匆匆撇清关系,“不是我找来的,郭总…”
她知道,这些大人物想查消息源太容易了,同样错误不敢再犯。
“闻主编,您热情相邀我来,对我有雪中送炭的情谊,我怎么敢再给您添麻烦。”叶明宜苍白着脸色,担忧抿着唇,欲言又止地看向了闻琦,“做这些,不是自毁前路吗?”
闻琦瞳孔微震,没料到这茬,刚才和钱择端的那些话,如同回旋镖,牢牢把他们和叶明宜绑到了一条船,即使她想使绊子,也得顺着话。
她讪笑着圆场:“这些狗仔恶名昭著,沾惹他们只会一身腥,以前不是没有先例,缺钱了就到这几个地方溜一圈,这嘉澜怕也成他们提钱库了。”
蒋总心情不虞,始终皱着眉,眼神看向了一直没有出声的孟谨礼。
这局本是他邀他的,他最担心的是他会不会因此……
眼见闹剧走到了尾声。
孟谨礼放下了酒杯,用方巾优雅又随意地擦了擦手,挑眉:“嘉澜隐私这块儿,确实不如御尚。”
——
《逆光》女主最后定的依旧是岑涵,叶明宜也确认出演反派慕容熙。选角定下之后,袁鹤生并没有急着对外官宣阵容,而是先通知演员们进组。
车在路上奔驰,驶向的地点是影视城附近的酒店。
叶明宜眸色淡淡看着窗外,沿着这条路的每一棵树,每一家小商铺,她都熟悉于心。
绕了那么大弯子,《逆光》的最大投资人成了他,取景地大部分也是在悦和的影视城。
头疼。
她又走到了他的眼皮底下。
最后他若发现她还是演了《逆光》,甚至尺度大的戏份比女主更多……
他不会又发神经吧?
又想到了,电梯门关上刹那,那双盯着“猎物”的眼睛。
手指上结疤的伤口,隐隐作着痛。
进组的路上,南南还在喋喋不休骂着一天前的事。
“闻琦和那个老肥肉是那种关系?我打听到了,她们这次拍摄官宣的人选早一个月前就定下来了,再找你不就是故意的吗?”
叶明宜头枕在车椅靠背,沐浴着阳光,无奈地笑着:“这件事,你已经在我耳边骂了好多次了。”
“我就是要骂,看见官宣我就气,那晚你没回来前,我一直在心惊胆战。”
整件事他们赌得成分太大了,通过透露消息给对家,让他们再把消息放给狗仔,每一环都要扣着,但凡晚一点,这事儿都成不了。
叶明宜打了一个哈欠,眼尾翘着极小的弧度:“通过‘我会更惨’的爆料,应该不难看出,我的老对家,还是很想把我彻底按‘死’。”
南南没好气:“那个妖婆千金一直介意被人说我们和她像,老和咱们比着,以前是新人奖,后来提名,杂志,电视剧,群光之星,次次都要和我们争,巴不得让我们退圈。”
叶明宜垂下了眼帘:“也只有他们,才会无所顾忌。”
事实上,她和孟谨礼从前差点被他们找的狗仔拍到过一次。
秘密露台,手作蛋糕,风尘仆仆的他,最平凡的浪漫惊喜,和离她最近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