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姓秀女?
宋秋瑟想到了苏兰月。
王贵妃为何要去难为一个民间秀女?
宋秋瑟正想问个详细，宫道上走来了一行宫娥，宋秋瑟下意识转身，往树荫深处躲。
她把自己的身形藏好，回头一看，李曜却还在原地没动。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避人的。
朗朗白日，他是太子，不好行鬼祟之举。
可宋秋瑟不想让旁人看见她在此与太子见面，宫里娘娘们铆足了劲要探究她的过去，她不可能自己将把柄往她们跟前递。
宋秋瑟目光沉静，黑瞳里像点进了一滴浓稠的墨，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既冷静又深沉，心里永远压着浓浓的心事，不知在想什么。
李曜侧过身看她：“怕见人?”
宋秋瑟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轻轻柔柔的勾住了他腰间玉带，一拉。
她无需多么用力，李曜便顺着她的意躲了进来。
树荫下是泥泞的泥土，铺着一层细细的草，宋秋瑟身量纤细，往拐角处的宫墙上一贴，便跟个猫儿似的，不出声谁也发现不了。
李曜与她贴得很近。
他只要略往下够一够，就能抵着她的发顶。
三年了，她的身量没什么变化。
只是一头长发挽起了复杂的花样，八宝钗和珍珠簪累叠在发间，让人不好随意抚弄。宋秋瑟听到他的呼吸乱了一瞬。——他对我还有兴趣，她想。她是他差一点就能叼进嘴里的猎物。
他这样的人，戴着一张假面行走世间，总喜欢不动声色的掌控一切。她算是他手中的一个变数。
他会耿耿于怀也很正常，但这么多年仍不肯释怀就有些偏执了。宫娥们低头经过，目不斜视，没有注意到他们。
宋秋瑟的手指还勾在他的腰带里，隔着一层薄薄的春衫，贴着他劲瘦有力的腰腹。她忽然觉得这手格外滚烫，轻颤了一下，正要收回去。李曜攥了她的腕子，让她一时不能动弹。宋秋瑟立刻收紧了手指，一动不动，十分乖觉。李曜说：“不用试探我，我说过会在东宫等你，会一直等。”宋秋瑟被他看破了心思。他没有冤枉她，确实是试探。她要先确认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还剩多少。……还值不值得赌上一回。
宋秋瑟压下一口气：“我去找你了，你不在。”
李曜把她的手从自己腰上拿了下来，轻轻放开：“密谈这种事不能光明正大的会面，下次记得夜里去，我一定在。”
宋秋瑟幽幽道：“你算盘打得真动听。”
李曜："我字字真心，但你总不信。"
宋秋瑟怎么可能相信他这样的人口中说的真心，她问起昨夜的事：“王贵妃为何要杀苏秀女，她不过是一地地方刺史的女儿，怎么会碍到贵妃的眼?”
李曜闻言一挑眉：“看来你和那位苏秀女聊的不错?连底细都探问清楚了。”宋秋瑟皱眉道：“只是寻常聊了几句话而已，也不必句句都是算计和探问。”她极厌恶这种一步一算计，一句一探究的行事作风。
心里不舒服，话也不想多说，她道一句：“我回去了。”转身便要走。
错肩而过的时候，李曜开口道：“昨儿宫宴散了之后，王贵妃命心腹排干了池水，把女孩们的首饰都捞了上来。”
宋秋瑟顿住脚步，心头重重一跳，惊恐的回望他。
李曜淡笑了一下：“王贵妃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你那点手段想糊弄她，嫩了些。”
宋秋瑟不解：“可是这与苏秀女又有何干系?”
李曜道：“王贵妃先记下了所有遗失戒指的人，后来又清点了一遍池里捞回来的戒指，结果很有意思，数目竟然都能对得上……你是不是也觉得邪门?”宋秋瑟茫然地望着她。
李曜道：“王贵妃立刻又细查了一番，发现那位苏秀女所戴的戒指，不是她赐下的，顿时疑心大作。”
宋秋瑟道：“苏秀女确实有一枚黄玉戒指，是她自己的物件，可这又能证明什么呢，王贵妃她不问明情况直接就给她定罪了?”
李曜平静道：“这种事怎么问呢?”
宋秋瑟漠然。
王贵妃当然不会到处嚷嚷这件事，她只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真相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事王贵妃愿意相信什么。即便给苏秀女一个辩驳的机会，恐怕也消不了王贵妃的疑心。
李曜趁她恍惚，推着她的肩，把人按回了墙上，道：“只有我们才知道她是真的冤枉。”宋秋瑟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是我坑害了她。”她踉跄了一下，想要走出去。李曜提声问道：“你做什么去?”宋秋瑟不答，反问：“苏姑娘还好吗?”李曜颔首：“还活着。”
宋秋瑟道："王贵妃那样的性子，一计不成，定还会有后招。我……我得想办法救她。"
李曜却低低了笑了起来，道：“你真是菩萨啊，秋瑟……”
宋秋瑟一滞。
李曜道：“你怎么谁都想救?救了一个江月婵，还要再救一个苏兰月……听说佛家讲究‘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慈悲心这么重，是打算以身饲虎吗?”
宋秋瑟说：“我没有要救江月婵。”
李曜道：“你有。”
宋秋瑟无意识地轻叹了一声。
李曜语气平平：“当时的情况，你只要狠狠心把江月婵推出去，一切就结束了，也不会发生之后的事。可你却选择拉她一把。”他脸上慢慢显出了笑意，却是带着嘲讽的意味：“我太了解你了。”宋秋瑟知道他嘴巴厉害，自己说不过。沉默了片刻，她小声道： "我去瞧瞧苏姑娘。"李曜道：“如果你最终决定以身饲虎，可以来去找我。”宋秋瑟步履匆匆，往拾翠宫的方向赶去。
秀女们住的拾翠宫昨夜被烧毁了一大半，尤其是住人的屋舍，几乎无一幸免。她们尚未被安排新住处，都在前殿各自寻了一个角落。宋秋瑟去时，有人在闭目休息，有人在清点自己的财物。拾翠宫的管事姑姑认识她，迎了她进门，询问她的来意。
宋秋瑟道：“我来看看苏姑娘，她还好吗?”
管事笑道："苏姑娘受了些轻伤，已经不要紧了，你且随我来。"宋秋瑟被引到一间狭小的耳室里，见到了苏兰月。苏兰月的手上和颈上都缠着布。宋秋瑟瞪大眼睛望着她。
苏兰月起身，朝她笑了笑："宋姑娘是来看望我的?"宋秋瑟看着她身上的伤口，目光有些悲伤。
她是一个女孩子，身上留了伤疤，还都露在手和颈上，以后日子有多难过?苏兰月亲自动手将矮榻收拾了一番，请宋秋瑟坐下。她仍旧笑着：“我这里有些乱，委屈宋姑娘了。”
宋秋瑟道：“我回去寻一些疗伤祛疤的药给你送来。”
苏兰月忙道：“宫里御医已经给配了许多药了，都是外头千金难买的良方，宋姑娘不必奔波。”
宋秋瑟关切道：“伤的很重吗?”
苏兰月低头安静了须臾，轻声道：“我准备启程回江州了……秀女选拔严格，我身上留了伤痕，便不必再奢望着去伺候太子爷了。”
宋秋瑟一怔：“你能出宫了?”
苏兰月点头，道："方才尚宫大人亲自来告诉我，这两日就要走了。"宋秋瑟心思如电转。王贵妃会真的放心让她回江州吗?
从长安一路去往江州，路途遥远，跋山涉水，会不会出点什么意外……
苏兰月并不知自己正身处一个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险境中，她还在嗟叹：“一路走到宫里诸多不易，可惜了，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宋秋瑟缓缓道：“或许进宫未必就是件好事，一切皆是天意。”
苏兰月想了想，也释然了：“你说的对，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官城四四方方，未必就是我的福地，我命弱，恐怕也担不起那发天的富贵…不过，此行短短几天，能交到末姑娘这样的朋友，倒是很值
得。”
宋秋瑟感到意外：“你拿我当朋友?”
苏兰月点头：“你—听说这边失火了，便专门过来探望我，这难道不算朋友吗?”她眼睛里满是真挚和温柔。
宋秋瑟说：“.……是。”
苏兰月道："待我回家了，给你写信。"宋秋瑟在拾翠宫坐了片刻，撷英宫的人寻来了。
她临时起意跑到这里来，并没有与撷英宫交代，沈贤妃醒来不见她，急了好一阵子。宋秋瑟只好跟着人回去。
李暄妍已经回宫了，宋秋瑟一进门，便听她在说：“钦天监那边有消息，这些秀女恐怕都要遣回原籍，说是这场火起的怪异，流年不利，星象大凶，可能要冲了东宫。”
沈贤妃问："那太子选妃这一事?"
李暄妍摇头："那就不知道了，估摸要等父皇回宫再做决定吧。"
宋秋瑟进了门来，道：“所以，这次选秀便不了了之了。”
李暄妍道：“是啊，官里操办了大半年，声势浩大，结果一个也没选出来 只能不了了之了。”她顿了一下，喝了口茶，叹气道：“原本说是看好江月婵嫁入东官，可是今日听说江家又有了别的打算，
不嫁了。”
沈贤妃朝宋秋瑟招手，埋怨道：“怎么忽然想起往拾翠宫跑了，那里刚走了水，到处脏兮兮的，当心沾一身晦气。”宫里忌讳多，大家尤其害怕走水。
宋秋瑟被沈贤妃催着去沐浴更衣，李暄妍跟进了内室，趴在温池的玉璧上，看着她在热水氤氲中，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和褪尽妆容的面庞。宋秋瑟不怕人看，她鞠了一捧水，浇在自己肩上，问：“你老盯着我做什么?”
李暄妍倾身对她道：“你真厉害，猜的一点不错，这一次的选秀果然没有结果……只是……”
宋秋瑟：“什么?”
李暄妍道：“这当真是太子哥哥自己的意愿吗?他好像也没做什么呀!”
